1937年7月7日晚,华北平原的夜晚刚刚送走了白昼的暑气,天空无风无月,四周一片宁静,只有远近村庄偶尔传出的犬吠声掠过夜幕遮掩着的苍穹,把渐渐融入大自然的人们拉回到这个活生生的世界上。
北平西南郊宛平城北回龙庙附近,人影闪动。驻丰台日军第1联队3大队8中队100多名日军,荷枪实弹、全副武装,开始了夜间军事演习。演习前,中队长清水节郎大尉下达了演习内容,“从回龙庙附近到东面的大瓦窑,向敌人主要阵地前进,利用夜幕接近敌人,然后黎明时进行突击。”为了演习逼真,这么个连级规模的演习清水大尉也派出了假想敌,并配备了轻机枪。
演习至夜10时30分左右,中队长清水大尉下令集合部队休息,这时意外发生了。
多年后,卢沟桥事变日军现地指挥官清水节郎大尉在手记中这样写道:“我站起来看了一下集合情况,骤然间假想敌的轻机关枪开始射击起来。我以为那边部队不知道演习已经停止,看到传令兵而射击起来了。这时突然从后方射来几发步枪子弹,凭直觉知道的确是实弹。
“可是,我方的假想敌好像对此还没有注意到,仍然继续进行着空弹射击。于是我命令身旁的号兵,赶紧吹集合号。这时,从右后方靠近铁路桥的河堤方向,又射来十几发子弹。回顾前后,看到卢沟桥的城墙上和河堤上有手电似的东西一明一灭(似乎打什么信号)。中队长正分别指挥逐次集合起来的小队做好应战准备的时候,听到1名士兵行踪不明的报告,就一面立即开始搜索,一面向丰台的大队长报告这个情况,等待指示。”
再说丰台的大队长一木清直少佐接到清水中队长的报告后,当即给北平城内的牟田口联队长挂去电话,请求立刻带部队开赴卢沟桥,与中国方面谈判。事实上,一木少佐对清水节郎的报告并未细分析,对黑夜中出现不明射击也没放在心上。只是感到失踪1名士兵是大事,因而主张动武。没想到,他的请示立即得到了联队长牟田口大佐的批准。日军官兵的优越感使他们过于狂妄,在事件还未弄清之前,仅凭下级军官的一个报告,大队长、联队长竟都同意了增兵卢沟桥的草率行动。
但当时大队长一木少佐和联队长牟田口大佐并不知道,在他们忙着不断向上报告一名日军士兵失踪的消息时,那名失踪士兵志村菊次郎早已在清水集合部队20分钟后便归了队。实际上,志村并非由于什么“原因不明的射击”失踪的,而是一时肚子不舒服,便跑到野地里解手去了。但清水弄清事情真相后,不知是盼着能对中国军采取行动以扩大事态,还是怕报告上去挨骂,因而在志村归队后一直没有向上报告。深夜零时20分,一木下达了作战命令:“卢沟桥中国军队向该地附近进行夜间演习中的第8中队开枪,第8中队停止演习,处于应战状态;1名士兵行踪不明,目前正在搜索中。”“大队只留警备部队1个小队,以主力向卢沟桥前进。”接到一木的命令后,清水带领第8中队于8日凌晨1时到达丰台与宛平之间的西五里店待机。
7日午夜时分,北平日本特务机关长松井太久郎,打电话给冀察政务委员会外交委员会,声称“有日本陆军一中队,顷间在卢沟桥演习,仿佛听见由宛平城内之军队发枪数响,致演习部队一时呈混乱现象,结果失落士兵1名,要求进入宛平县城搜索失兵”。对此无理要求,中国第29军副军长兼北平市长秦德纯接到报告后气愤地回答说:“日军随意在我国领土内进行演习,完全是违反国际法的。事先既不通知,也未经许可,1名士兵行踪不明,我方不负任何责任。惟姑念两国友谊,如果士兵确实失踪,可命令宛平驻军同地方警察于天亮后一起搜查。若发现日军士兵,当予以送还。”可是,由于日本特务机关和牟田口联队长已经确定了“占领宛平县城东门,以有利于现地交涉”的方针,所以对秦德纯的回答极为不满。这时,日本特务机关和丰台日军威胁说,如果不许入城搜查,就用军队包围宛平。
秦德纯得知日方的态度后,一时血往上涌,当下毫不妥协地对身旁的人说:“我不知道日本人怎么这样野蛮!我方为了自卫,只有坚决抵抗。”秦德纯为了弄清事情真相,一面要河北省第3区行政专员兼宛平县长王冷斋就此事进行调查,一面命令在长辛店的中国军队团长吉星文,派人侦察日军的动向。不久,卢沟桥方向驻军团长吉星文报告说,丰台日军一个大队,携带6门大炮,正在向卢沟桥前进。秦德纯当即命令:“确保卢沟桥及宛平县城,日军一兵一卒也不许进入,一寸国土也不许放弃。守土有责,卢沟桥及宛平城就是我军官兵最光荣、最贵重的墓坟,要与县城共存亡。但要到他们开枪后我们才还击。如果他们开枪,我们将迎头痛击。”秦德纯命令吉星文亲率1个营部队加强卢沟桥防御。
8日拂晓约5点,日军在宛平城之东面、东南面及东北面展开包围态势。完成军事进攻部署后,日方先要求他的外交人员进城,继又要求武官进城,当即为宛平城中国驻军团长吉星文和行政督察专员王冷斋严辞拒绝。5时,牟田口又派人送信,向宛平县政府发出通牒,提出三条要求:
(一)即于当日下午8时前,中国军队撤退到永定河西岸,日军撤至永定河东岸,如果逾期,使用大炮攻城;
(二)通知城内居民撤至城外;
(三)城内的日本顾问樱井、翻译斋藤出城。
牟田口大佐的通牒,显然是以武力相威胁,企图胁迫中国军队放弃宛平,以便垂手而得宛平。
对此,王冷斋等人答复说,
(一)本人非军事人员,对撤兵一节未便答复;
(二)城内人民自有处理办法,勿劳代顾虑;
(三)樱井等人早已令其出城,惟彼等仍愿在城内谈商,努力于事件之解决。
日军见威胁恐吓达不到目的,便露出了真面目。下午6时左右,日军开始以猛烈的炮火攻击宛平县城。由于战前日军已多方摸底,对宛平城内中国军、政首脑机关的位置已烂熟于心。炮轰开始后,第一炮便炸毁了专员公署,炸伤了守军营长金振中。
见日军开始了武力侵略,中国第29军司令部下令前线部队奋力反击,宛平驻军坚守阵地,驻守西苑的何基沣旅奉命从长辛店以北、八宝山以南向日军反攻,双方激战至深夜,何基沣旅夺回了被日军占领的卢沟桥附近的铁路桥及回龙庙等地。
8日的激战,颇出日军意外。几年来,与中国军队争锋较量,往往是只要日军软硬相逼、军队相向,中国军便自然退缩。接下来的,自然又是中国方面忍辱退让,签署种种有利于日本人的条约。所以几年来,日军的每次威胁只是喊得凶、叫得响,说到真正作战,兵力处于劣势的日军并没取胜的把握。
日本人实际上一直是在玩武力威慑的把戏,在进行一场冒险。但7月8日这一天,日军的把戏玩过了头,因而第一次尝到了失败的滋味。
先是宛平城,日军炮轰过后,便斗着胆向城下冲来。见城内迟迟未予还击,第一线冲击的日军便认为中国军人怯战,因而胆更大了,不少士兵甚至直着身子向前冲。当日军冲至城下300米左右时,宛平城墙上中国守军齐射的密集枪声响了,日军猝不及防,伤亡惨重。在随后发动的几次强攻中,日本人也未讨得半点便宜。
宛平城外的卢沟桥铁桥,中日两军为夺取该桥也发生了激战。8日激战一天,日军以数十人的伤亡代价夺占了铁桥南端,桥北端却仍在1个连的中国守军手中。
双方各自据桥一端,谁也再无力发动反攻了,8日战况陷于胶着。
8日夜,平津一带飘起了霏霏细雨,激战竟日的日军终于松懈了一天的紧张,渐渐进入梦乡。然而此刻,由长辛店驰援卢沟桥的29军1个营,已逐渐接近宛平地区。
9日拂晓,卢沟桥铁桥北端中国守军和从长辛店到来的增援部队,在细雨中向桥南端日军发起了进攻。两军南北夹击,手榴弹、大刀片施展了威风。当时的情景,令不少曾参加过长城抗战的官兵又感觉到了几年前的骄傲和自豪。
西北军的大刀是最令日军胆寒的武器。来中国的日军,除了腰缠“武运长久”旭日旗外,还裹着出征时亲友织送的“千人针”,据说这样不会战死。但他们更信牵日本的传统迷信,如果在战场上给枪炮弹打死,还可以超生转世为人,如果给大刀砍下了脑袋,那不但是耻辱,而且永世不得超生。日本佛教带给日本士兵的这种观念,使他们对大刀的恐惧甚至远甚于枪林弹雨。
但刀柄上系着红绣球的大刀却不认什么迷信。它们只认日本人。卢沟桥上,不少日军见大势已去,又见闪亮的大刀舞向自己的头顶,早已忘了皇军的威严,跪地求饶,有的只求中国士兵一枪崩了他,却千万别用刀砍。
卢沟桥铁桥奇袭,全歼日军。这一仗可以说是整个战事中最漂亮的一仗。
8、9两日战事,日军未讨得便宜,中、日两军,此刻都在调兵遣将,战事明显在向着扩大的方向发展。
中国守军的顽强抵抗和日军攻击行动受挫,大出华北军统帅部所料。10日上午,日军华北特务机关长松井大佐来到北平29军指挥部,向29军副军长秦德纯说起了软话。松井在大谈一番两国友谊之久远、两军合作之默契后,向秦德纯表示,此番卢沟桥引发的冲突系出误会,希望两军能停战会商。
秦德纯身为军人,又与日军在华北周旋多年,深知其秉性狡诈,此举议和,很可能是缓兵之计。但由于29军几年来“不应战”的一贯政策,使其生出些侥幸心理。由于此时军长宋哲元远在山东老家,他这个代理军长自然不愿把事情闹大,日本人主动提出就地协商解决,何乐而不为。双方经过商定后,达成了几点协议:(一)双方立即停战;(二)双方各回原防;(三)双方组织视察团监督双方撤兵情形。协议达成后,松井要求秦德纯以保安部队接替吉团防务。秦德纯略一思忖,认为对中国守军并无大碍,便答应了。当下,又增加保安队一团到卢沟桥城内。在执行协定时,日军也耍起了心眼。当时日军仅将其第一线部队撒至预备队之位置,反责我方未撤回原防。秦德纯当即答复:“所谓原防即战前原防地点,日军原驻天津者,应回天津;原驻丰台者,应回丰台。我军原驻宛平城内,因应战移防城上,我军由城上撤至城下,即为原防。”当场日方亦无话可说。事后,秦德纯回忆说,详察日方之要求停战,其目的在向其国内作虚伪宣传,说日本如何受中国军队之迫害残杀,作为调动大军侵略之口实,实为缓兵之计。
日后事态的发展证明,日军此番虚言停战,是有扩大战争更长远的打算。由于日军华北兵力不足,恐怕难以在日后大规模的战争中占得上风,所以以停战为借口,乘机从关外和日本本土调入大量部队。而第29军由于没有坚定的抗战意识,在有利时机没能及时出击,所以坐失战机,最后在日军的大举反攻下惨遭失败。
中国军人战和不定,仍缺乏为民族拼死一搏的气魄。
日军下级军官知情不报、上级官佐执意扩大战事,终究使“七·七”事变扩大为一场波及东亚两个巨人之间的战争,一场使中国千万炎黄子孙生灵涂炭的灾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