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殇》6.03 李宗仁只有杂牌军


李宗仁只有杂牌军1938年初,随着京沪、山东得手,日军大本营又把贪婪的目光又投向古国中原重镇——徐州。徐州属于中国两大铁路动脉津浦线和陇海线的汇交点上,是中国铁路东西南北往来的枢纽,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日军瞄向徐州,意图相当明确,就是要打通津浦路,解除日后进军武汉的右侧威胁,再由陇海路西上,切断平汉线,一举拿下武汉,通蒋介石摊牌。

日本人的如意算盘拨弄得哗哗作响。此举成功,不啻趁热打铁,再给蒋介石以致命一击,彻底打垮蒋介石的抵抗意志,向日本人投降。日本人对几千年前中国兵学鼻祖孙子的一句话领悟得也相当深刻:不战而屈人之兵。退一步说,即使顽固的蒋介石不投降,失去武汉,也意味着他将被赶入西南大山中,国民政府也将随之降为中国的一个地方政权,那时蒋介石政权真正有多少权威?中国的半独立政权可多的是,蒋介石为各省军阀注目的焦点,让他下台,必能在各省得到热烈的拥护。到时,日本人再另起炉灶,扶植构筑于日本人羽翼之下的新政权岂不易如反掌。

1月16日,日本内阁首相近卫文发表声明,声称:“帝国政府今后不以国民政府为对手,而期望真能与帝国合作的中国新政权的建立与发展。”全然不把蒋介石放在眼里的样子。唯恐份量不足,26日,近卫再次蛮不讲理地向全世界声明:一、不论在任何情况下,日本均不与国民政府交涉;二、日本为阻止外国军事援华,仍可对华宣战;三、日本对华之新政权,居于监护人之地位;四、绝对不容许第三者出面调停。

日本人虽然急于结束中国战事,但自认对付蒋介石的国民政府游刃有余。近卫仓促间抛出这个日后被日本外交界、军界认为最愚蠢的声明。

蒋介石毙了韩复榘,要与日本人在战场上再决雌雄。但京、沪大血战,国军死伤惨重,已无兵可调。迫不得已,他只有把川军、东北军旧部、西北军和山东军这些杂牌部队投入中原战场,他手里尚未真正消耗的,也只有这些部队,只当是死马当作活马医。

眼见部队无望,蒋介石只能寄希望于这支部队的统帅了。他的目光自然而然瞄向了桂系的台柱子李宗仁,他要李宗仁统帅桂系部队,统帅清一色的杂牌部队创造奇迹。

刚刚进驻徐州的李宗仁当然明白蒋介石的用心。蒋介石真是太精明了,即使被日本人穷追猛打到这一步,也没放过李宗仁这个与他争斗了十数年的地方实力人物。自张学良和他的东北军被蒋介石消耗掉后,李宗仁的桂系便成了蒋介石一统中国的最大障碍,打打和和十来年没有解决。直到李宗仁赴京抗日前,广西实际上还是游离于南京之外的半独立王国。更令蒋介石头疼的是,李宗仁在广西闹自治,引得四川的刘湘、云南的龙云也颇不安分,对南京中央总是阳奉阴违,这曾让蒋介石伤透了脑筋。如今让李宗仁统帅这数十万杂牌部队,一旦创造了奇迹,蒋介石脸上有光,武汉扩编、整补部队也有了着落;就是创造不了奇迹,川、桂军受到削弱,李宗仁的声誉受到打击,这也是蒋介石求之不得的。再说,这些杂牌部队就是再不济,好赖在津浦路上撑三两个月,还是完全有可能的。

精明的蒋介石绝不做亏本的买卖,对他这个一石二鸟的妙着,蒋介石不无得意。

李宗仁却像是被推进了滋滋作响的热锅。

季宗仁的日子的确不好过。委员长很器重他,把他放在日本人的枪口上,可给他的都是些什么部队呢?就说川军,当初就是被像处理蹩脚货一般塞到了第5战区。

蛰居巴山蜀水几十年的川军要出川抗战,别说外人,就是川军自己都觉得很新鲜。几十年来,他们真正打出四川的机会太少了,世外桃源般的四川盆地养得这些川军留土恋地,老死不愿出川。尤其是军官,只顾拥兵自重,尽情享乐。巴山蜀水勤劳百姓的血汗赋税都变成了他们手中的良田沃地、妻妾别墅,真正用于购置枪械、整训部队的极其有限。他们手中的枪械相当落后,甚至很多都是当地土造的“单打一”。打个山鸡、野兔还对付,可在现代化日军的铁甲、重炮面前,这样的枪械与一堆烧火棍无异。常年拱卫四川,又使这支部队极少参战,因此军纪废弛,士气不振。说到底,川军不过是刘湘统治四川的卫队,一个与蒋介石讨价还价的筹码。

但川军官兵杀虏挞寇的心却是火热的。当“七·七”事变爆发,全国各地的部队都奔向抗日战场时,驻屯在遥远而宁静的四川的川军也被胸中一腔中国人的豪情鼓荡得热血沸腾。四川省主席刘湘虽以图谋自保、拥兵自重闻名全国,但也绝不愿在抗日这件事上给蒋介石一个收拾川军的借口,不值。1937年9月,刘湘一声令下,10万川军脚穿草鞋,身穿单衣地迈出川外。很快,他们便进入北国的严冬之中。川军还没上战场,却首先碰到了大自然的考验。寒冷、饥饿中,没有人抱怨,没有人喊苦。谁要是嚷着要回四川,便立刻会招来无数双白眼,一大堆奚落:没出息的东西,滚回去吧,别给四川人丢脸。

10万川军在晋绥军和中央军的溃潮中逆流而上,来到了山西抗日前线。大自然的严酷没能折服这些精明矮小的四川汉子,但世间人心却使他们寒透了心。川军出川,比不上蒋介石的骄子中央军,又是卡车,又是人力地运送军需物品。他们的军需补给都得自己就地解决,枪械弹药的更换、补充更无人问津。10万大军得首先给自己找口饭吃,找件衣穿。当面对天之骄子中央军和地方土皇帝晋绥军那一双双鄙夷的目光,他们觉得自己像是个乞丐,在遭着冷眼向面前的富翁伸手乞讨,这令自我为王数十年的川军忍无可忍。

川军终于被激怒了。只要能弄到粮食、衣物,他们便顾不得那么许多戒律,连买带抢。溃退时,遇到军械库也砸开大锁,擅自补给。一时间,山西是连溃败带自扰,乌烟瘴气。

2战区司令长官,山西真正的土皇帝阎锡山急了眼了。一个电话打到武汉军委会,控告川军抗日不足,扰民有余,简直是一群土匪。请军委会令川军立刻走人,2战区养活不起。

武昌,国民党统帅部最高军事会议上,蒋介石闻报脖子上青筋直跳,呼呼地喘着粗气。想当初刘湘几次请缨抗战,要求出川,又是发誓,又是保证。可今天仗没怎么的打,状倒先告来了。以他的本意,他真想好好收拾收拾这支地方杂牌。可眼下国民党军新败于京、沪,正值用人之际,川军这么大股力量不用确实不妥。再说让他们继续回川称王称霸,那更不能容忍。思前想后,蒋介石还是咽下了这口气,吩咐侍从室主任林蔚道:

“第2战区不肯要,把他们调到1战区去,问问程长官看要不要。”

谁知一听是川军,程潜就像是遇到洪水猛兽一般,不待林蔚说完,就在电话里一口回绝道:

“不要,不要。连阎老西都不要,你们还往我这儿推。我不要这种烂部队。”

蒋介石因为南京沦陷,这几天正没好气,听林蔚这么一说,不禁勃然大怒,蹭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在屋里急走两步,挥着手大声嚷道:“把他们调回去,统统调回去。娘希匹,让他们在四川继续称王称帝好了。这些误国误民的军阀。”

坐在一旁的白崇禧这时倒是多长个心眼,想起了自家桂系兄弟李宗仁,便向蒋介石进言道:“我打个电话给李长官,问问5战区要不要。”就这样,开入北方的川军来到了第5战区。

邓锡侯、庞炳勋、玉铭章等川军高级将领事后知道了事情的原委,对李宗仁的知遇之恩感激不尽。内心深处,他们也绝不愿就这么落魄地回去,那岂不是丢尽四川人的脸面。李宗仁正急需要兵,更何况他历来坚信,世间无不可用之兵,只有不可为之将。只要长官遇事公正,体贴部下,将士是会用命杀敌的。因此,李宗仁对川军这个远离故土的孤儿非常尽心,一再向军委会请求,为川军补充枪械弹药,战时暂缓撤并川军编制。这更使出川以来一直饱受歧视的川军将领感激涕零,李宗仁终于从川军将领那里得到了一个统帅最为期待的一句话:川军保证听从长官指挥,奋勇杀敌,以报答知遇之恩。

与川军一样,日后撑起台儿在胜局并享誉整个抗日战场的西北军张自忠部,也为李宗仁的真诚和公正所感动。

1937年下半年,张自忠自北平潜逃回南京后,被国人斥为汉奸,戴罪赋闲在家。他本人虽有意再领军出山抗日,但那时节哪敢开这个口。刚刚抵达南京的李宗仁听说此事后,便四下遍访西北军旧人,想弄明此事。张自忠的一个老同事黄建平关键时刻帮了忙,他为张自忠辩护说,自忠为人侠义,治军严明,指挥作战,尤不愧为西北军中一员勇将,这种人决不会当汉奸。李宗仁身为行伍,最知军人秉性,联想到1933年的长城抗战,再听到这些报告,内心里颇为张自忠惋惜。一天,李宗仁特地令黄建平去请张前来一叙,哪曾想,张自忠为人老实,竟不敢来,只回话说:戴罪之人,有何面目见李长官。后经李宗仁诚恳邀请,他才来见李宗仁。

李宗仁心中有数,对头都不敢抬的张自忠将军说:“荩忱兄,我知道你是受委屈了。但是我想中央是明白的,你自己也明白的。我们更是谅解你。现在舆论责备你,我希望你原谅他们。群众是没有理智的,他们不知底蕴才骂你,你应该原谅他们动机是纯洁的……”

张自忠沉默地坐着,叹口气说:“个人冒险来京,带罪投案,等候中央治罪。”

李宗仁说:“我希望你不要灰心,将来将功折罪。我预备向委员长进言,让你回去,继续带你的部队!”

张自忠闻言,惊讶地抬起了头。这时,李宗仁竟发现他的眼里噙满了泪花。张自忠发誓似地说:“如蒙李长官缓颊,中央能恕我罪过,让我戴罪图功,我当以我的生命报答国家。”

张自忠陈述时,那种燕赵慷慨悲歌之士的忠贞之忱,溢于言表,深深地打动了李宗仁。日后,李宗仁先对军政部长何应钦谈及此事,何应钦似有意成全。李宗仁进一步去见蒋介石,为张自忠剖白。李宗仁说:张自忠是一员忠诚的战将,决不是想当汉奸的人。现在他的部队尚全师在豫,中央应该让他回去带他的部队。听说有人想接收瓜分,结果受激成变,真去当汉奸,那就糟了。与其那样,倒不如放他回去,戴罪图功。

蒋介石沉思片刻,说:“好罢,让他回去!”说毕,立即拿起笔来,批了一个条子,要张自忠即刻回至其本军中,并编入第1战区战斗序列。

他人落难时,与张自忠素无交情的李宗仁却拉了他一把,此举,自然令张自忠感激涕零。离京返任前,张自忠特来向李宗仁辞行,情真意切地说:要不是李长官一言九鼎,我张某纵不被枪毙,也当长陷缧索之中,为民族罪人。今蒙长官成全,恩同再造,我张某有生之日,当以热血生命以报国家,以报知遇。言出至诚,激动而凄婉,令李宗仁大受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