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殇》6.11 花园口掘堤,武汉设下大水障


6月4日黎明。东天刚露出一抹淡淡的微明,青白色的曙光和蒙蒙的晨雾笼罩着长长的黄河大堤。郑州以东中牟县赵口清晨的宁静却被一阵铁锹、镐头的砍挖声,和夹杂其间的一片吆喝、咒骂声敲碎。国民党第20集团军56师汤邦桢旅2个团5千多人堤上坝下地忙活开来。

中午时分,56师师长刘尚志有些急眼了。前一天到商震的司令部受领任务时,他拍着胸脯向商震保证,这么点儿事我一旅有几个时辰就能完工,请总司令把心放在肚子里。可今天一上阵,他这个对水利一窍不通的门外汉傻了眼了。

官兵们知道这活儿上面催得紧,干起来不敢懈怠。再说一听说淹日本人,谁个不玩命。战场上不是小鬼子的对手,可担土挖沙这些庄稼人出身的年轻人服谁?!可赵口这一带土质差,多是流沙。好像是专跟这些兵过不去似的,随挖随塌,这坑道死活挖不成。有几个好容易成那么个形了,再动两下呼啦啦又塌了下来,连人带家伙埋在里面,又是一通忙着救人,半天转眼过去了,工程毫无进展。

刘尚志急得直跺脚,汤邦桢更是破口大骂,可谁拿这山一样的沙土堆也无奈。

下午,师工兵营也投入了。午夜前,好赖终于扒开两道口子,可水没冲多远,掘口又被冲塌的泥沙填满,干瞪眼就是不见水再流了。

第一天掘口失败。

午夜,蒋介石在武汉还没睡,等着掘堤的消息,当闻知掘口失败的消息时,急得他在屋里来回走动,坐卧不宁。日本人已逼进开封,顶到平汉线大门口了,可掘堤到现在还稀里糊涂地连个眉目都没有,这怎不能让他一阵阵急火攻心。为堵住日本人,他当即指示程潜:1、守开封的部队要加强,开封守得越久越好。多守一天就多一分成功的把握;2、嘱商震继续催督部队,并悬赏千元限日完工。

见蒋介石、程潜催得急,6月5日天一亮,商震也亲赴赵口掘堤现场。这一日,56师干得更卖命,能想的办法都想了,能用的家伙都用上了。成堆的炸药被抬上了堤坝,成箱的地雷被埋在了沙土中,可一声声巨响并没带来什么惊人的效果。大堤仍像个倔强的老人傲立在那里,护卫着黄河。

至6月6日夜,赵口掘堤还是没能成功。刘尚志垂头丧气地被商震大骂了一通。也怪他牛皮吹得早了点。

入夜,武汉蒋介石的电话直接拨到了商震的司令部。几天来,蒋介石每天必有两三个电话打来,催问掘堤进展情况。焦灼的询问,严厉的斥责,使商震明白委员长比他更急,弄得他日夜未敢合眼亲自催督、检查,可他在流沙面前也像是碰上了软钉子,有劲使不上,任蒋介石万般心焦,他也毫无办法。

今天又是这样,当蒋介石得知掘堤又失败后,忍不住大声斥责起来。电话里一阵嗡嗡声,杂着蒋介石尖厉的奉化口音,搅得他一阵阵心惊肉跳。“商总司令,掘口屡屡失败,是何道理。须知此次掘口事关国家、民族命运,没有小的牺牲,那有大的成就。你是革命军人,在这紧要关头,切戒妇人之仁。必须打破一切顾虑,坚决去干,克竟全功。”

商震满腹委屈。听起来,蒋介石似乎在怀疑他怕担责任而在暗里顶着。放下电话,他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几天没睡了,他的头胀得老大,嗡嗡作响,眼皮也像是坠了铅似的,沉重地抬不起来。但他没法休息,在蒋介石的斥骂声中他是睡不着的。

再说土肥原师团,自5月底在兰封被解围,经20师团大量人员、准备的整补后,像一只曾被打伤的恶狼,缓过劲来,怀着一股深切的复仇感疯狂地反扑过来。此时他比往日似乎又凶悍了10倍。

6月6日,14师团先下开封,当晚便向中牟转进。次日再克中牟,郑州已是遥遥在望。

蒋介石大惊失色。

程潜大叫不好。

天无绝人之路。就在商震焦头烂额,一筹莫展之际,驻兵花园口京水镇的新8师师长蒋在珍毛遂自荐,走进了商震的司令部。

蒋在珍自率新8师进驻京水镇后,在花园口一带构筑了不少工事,那一带情况颇了解,当得知整个战区,甚至武汉的委员长都被掘堤的事惊动了,便认为这是一次千载难逢的良机,斗着胆子向商震提出了一个新的方案:掘堤工程放在花园口,由新8师承担,设法从大堤斜面爆破,凿穿大堤。

商震病急乱投医,无奈之际也顾不得他的话是真是假,便上报了战区。

程潜闻报,立即招来了郑州的水利专家10多人,论证结果:行。程潜毫不怠慢,急报武汉委员长核准。

武汉,蒋介石收到电报,就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立即签发了命令。临了,还专门加上两句:着新8师即刻开工;悬 赏银洋2000元,尽早掘堤放水。

蒋介石这时把宝都压在了蒋在珍身上。

6月7日夜,月明星疏,花园口关帝庙西侧数百米处,马嘶人叫,火把林立。蒋在珍踌躇满志地上阵了。可没多久,干活的喧沸声就变成了一片激烈的冲突、咒骂。

原来,新8师的一个团长为加快进度,抢下头功,从附近征来了几百名民工。可民工一发现原来国军要掘堤放水,立刻炸了窝。常言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这些农民祖祖辈辈都生活在这片土地上,每一块土坷垃上都留下过祖辈的血汗和泪水。如今让他们放水冲掉祖辈多少代人创下的基业,那他们能不急眼。一时间,老者扔下手中的工具,又是哭闹,又是央求,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则与当兵的争吵起来,脾气急躁的甚至与前来制止的宪兵推搡起来,工地乱成一片。

恰巧蒋在珍来到这里。一见这情形,对着前来报告的团长就是一巴掌,怒骂道:“他妈的,什么时候还在这里穷折腾,误了工期你兜得起吗?”

宪兵见状大叫住手,可呼喊声淹没在愤怒的斥骂声中。见大堤上百来名民工在砸着已挖成的坑洞,蒋在珍火气更大了,冲着身边的宪兵吼道:“眼都瞎了,那帮混蛋破坏国防施工,该当何罪?”

宪兵会意,提起手中的冲锋枪照准大堤上的人群一阵猛扫。几支黑森森的枪口喷吐着火舌,堤上的民工像是被割倒的麦子,一片片倒下,咕碌碌顺着斜坡滚了下来。这时整个工地突然安静下来,人们呆呆地望着这突然发生的一幕。

蒋在珍急着要放水,也怕把事情闹大,转身把负责的旅长叫到一边,斥责道:“你怎么也这么糊涂,这种事也能把民工拉来?!误了事你掉脑袋我也得赔着。现在连委员长都惊动了,到时完不了工咱们怎么交差。”

旅长垂头听着,没敢吱声。

“你现在回去把民工遣散回家,死伤的人给补点儿钱,另外你们旅再抽出一个团担任警戒,方圆10里不准老百姓进来。”

蒋在珍顿了顿,补充道:“从现在每个团里抽出800名精壮士兵,编成突击组,轮番上,一定要快。我把师工兵营也拨给你们,一定要按时完工,冉个能出半点儿差错。”

“放心吧,师座,决不会再出岔子。”

旅长敬了个礼,转身走了。

8日,工程进度加快了不少,尤其是炸药爆破,在花园口坚硬的大坝上更见效果。一声声巨响,卷起冲天的烟尘,漫长的大堤像被啃出一个巨大的缺口,新8师工兵营更不含糊,跑上大堤内坡,又挖又凿,装炸药炸。里外几层,一个波次累垮了,一声吆喝:换人。另一波次身强力壮的士兵又冲上去。缺口在不断扩大着,降低着……

9日凌晨,掘口基本成形。蒋在珍一面急不可耐地向商震、程潜报捷,一面请求战区调几门平射炮。他要万无一失,利利索索地在商震、程潜,也在蒋介石面前露好这一手。

上午8时,随着最后几十捆炸药惊天动地的巨响,高出地平面,像是悬挂在空中的黄河水终于越过掘口,缓缓地溢流出来。蒋在珍眼巴巴地盯着缺口,心里急得恨不能整个堤内的河水都能奔涌出来。

近午,从战区调来的四门平射炮运到。蒋在珍急令支起大炮,猛轰掘口。炮兵顾不得喘口气,架炮平射,一气就是60多发,缺口一下被打宽了六七米。顿时,黄河像是一条被激怒的巨龙,翻滚着,咆哮着从缺口奔涌而出,巨大的撞击力拍打着堤岸,使掘口两侧的泥沙土块像是被推倒的多米诺骨牌,不住地向两侧坍塌、崩溃开来。冲口越来越大,水流越来越急。

第二天,天公震怒,电闪雷鸣。一整天,中原大地暴雨倾盘,如瀑布飞泻,百里内外,一片烟波。黄河水像是被关在宝瓶里数万年的妖魔,一被放出来,则更加凶猛异常,难以控制。中原百里,河道涨满,水势连天。狂风呼啸不己,浊浪铺天盖地。丈余高的溢洪浪头,更像一头无情的野兽,吞人冲屋,荡村毁寨,无所顾忌地肆虐着,发着淫威。巨大的轰鸣声数里可闻。

黄河掘口转眼使中原千里沃野化作人间地狱。从中牟经安徽涡河直至江苏洪泽湖数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成千上万的平民百姓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哭声震天盈野,卒不忍闻。洪水过后,田地成了黄汤,房屋村寨没了踪影。污浊的黄汤上,到处漂浮着家惧什物和泡得胀鼓鼓的死尸。一片片露出水面的高地上,挤满了面黄肌瘦、死里逃生的难民。豫、皖、苏3省呻吟着,哭泣着,咒诅这空前的人间浩劫。据事后统计,黄河掘口使豫、皖、苏3省44个县54000平方公里土地陆沉水底,淹死民众89万之众,1200万民众流离失所,沦为难民。

一个无可奈何的计谋,使中国百姓横遭灾难。军力不如人,蒋介石才行此下策。这是一个弱国、弱军的悲哀。

漫山遍野的洪水给程潜带来一线胜机。

中牟一带,土肥原师团的1个混成联队、卫个炮兵大队和1个骑兵中队约2000人,最先听到了洪水惊天动地般的咆哮声。骑兵中队和10余辆坦克到底腿长些,忙掉头向东南退去。剩下的约1500名步兵、炮兵刚跑出县城不远,便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掉头退回县城内。满街的拆门板,调沙包,把县城的四门堵了个严严实实。水是堵住了,可日本人也走不掉了。程潜抓住战机,急令刘和鼎39军向中牟孤敌发起攻击。战至22日,日军被歼数百,淹死近百名,其余乘抢到的船只向韩庄退去。公秉藩的34师乘机收复中牟县城。

尉氏一带,16师团3000余人被汹涌的洪水从梦中惊醒。这些小鬼子在战场上自认有办法,可在这铺天盖地的洪水面前也一时慌了神儿。尉氏的这3000日军在接到草场旅团长的撤退令后,四处搜抢船只、门板、水缸,一切能用的泅渡工具都不放过,人人争先恐后,急于摆脱这令人恐怖的“黄龙”。处在外线的中国军队抓住战机,四面出击。25师,张浏尼的第20师,李英的24师猛攻尉氏,毙敌近千名,收复尉氏。

已挺进到新郑的日军骑兵一部约500人,在后路被断的情况下仍拼死抵抗,中国军队不慌不忙调来重炮,一阵密集的猛轰,将该敌连人带马送上了天。

……

黄河大水使1战区新挫之余,取得了一次有限的胜利。

随着北方军情的安定,随着长江流域日军“嗵、嗵”脚步声的日益逼近,蒋介石似乎慢慢忘记了黄河决口这一幕。武汉这时似乎更加闷热,闷得人透不过气来。入夜,蒋介石在柔和的灯光下,细细地审阅着成沓成探的文件报告,这时他的全部精力,已放在如何守住武汉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