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日军兵分两路,开始了规模宏大的武汉之战。当马当、湖口相继不守,当数十万日军沿江配备的情报越来越多地送至军委会时,蒋介石眉头越蹙越紧,内心的疑虑越来越大。起初的那一丝矜持、观望这时变成了紧张、焦灼。显然,军委会对日军战役主攻方向判断错了。
7月5日,日军华中派遣军司令部作战主任参谋公平中佐从东京飞回南京,带回了日军大本营关于武汉会战对华中军的具体指示,明确了六项要点:
(一)作战目标主要是攻占要地;
(二)主攻部队是由第6、第101、第106、第27,第9共5个师团及波田、志摩、铃木、高品、石原等5个支队组成的第11军;
(三)主攻方向为长江两岸;
(四)作战日期为9月上旬;
(五)(德川)航空兵团主力归华中派遣军指挥;
(六)武汉会战结束后进行广东作战。
半年前南京保卫战,日军舍长江而迂回北面山地,结果仅10多天便拿下中国京城。按常理,地形相似的武汉,日军故伎重演也合情合理。武汉军委会把主要防御方向放在大别山麓符合常情。但日军大本营却不乏心细之士。
南京、武汉外围地形粗看相近,细琢磨则大有不同,武汉沿江外围,虽有要塞、阵地屏障,但跨江作战,部队难以协同,如果箝制住后续援兵,要塞将不攻自破。而沿江北、大别山南麓进攻,则可能处在长江北岸守军和大别山南麓守军的两面夹击之下,道路又狭窄,日军大部队难以展开。至于大别山北麓,由于蒋介石掘开黄河,已使淮河泛滥成灾,两岸尽成泽国。而淮河南岸至大别山南麓,山隘险关重重,也决非日军机械化部队大举进攻的理想之地。反复权衡,东京大本营还是把主攻方向放在了长江两岸。
裕仁作梦也没想到,此举竟收到出中国军不意之奇效。日军机械呆扳、只靠匹夫之勇强攻,当时已在中国将领脑中扎下了根。蒋介石早年留学日本士官学校,对此更有切身之感,所以军委会考虑过南京之战后,满怀信心地把主力部署在了长江北岸。但如今外围战已越来越清晰地展示,日军战役部署变了,中国军未战已处于被动。
还未交手,蒋委员长就先输了一招,不由大惊失色。大战在即,几十万守军南北大调动绝非易事。且不说天气炎热、道路少且泥泞,单就两大战场间的大别山、长江等地无数山川河流就够受的。更何况战前仓促,基本上没在后方修多少战备通路。眼下这残破的公路如何承受这数十万车马人流的压力。
军委会一时陷入紧张、忙乱之中。各部、室匆匆忙忙进出的人们,脸上早已没了轻松、自在,甚至出现了慌张。蒋介石表面上虽故作镇静,但心里也如百爪抓挠。他不声不响地在军委会扎下了根。
好在日本人离得还远,张鼓峰事件又使冈村宁次耽搁了10来天。冈村再次发起大规模攻势时,中国数十万守军南北大调整已基本完毕。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了地,蒋介石表面上虽然还是那么平静,但却是惊出了一身冷汗。
军委会地下室里。蒋介石像躲过一场大难一般,心情轻松地主持着第5、第9战区高级将领齐集的军事会议。这是武汉大战前前线将领齐集的最后一次会议,所以蒋介石十分重视。眼望众将,他是欣喜多于忧虑。
陈诚还是那么风劲十足。眼下,他基本已丢开了政治部部长和武汉卫戍司令的事务,一门心思扑在了9战区战事上。苦心孤诣近一月,他的作战计划终于令蒋介石露出一丝笑容,光光的脑袋频频点动。
“……我9战区40万大军拟分为两大作战兵团。薛(岳)总司令率第1兵团25个师配置于赣北南得线及其两侧地区,力争以外线之势击破西进日军,屏障南昌。而张(发奎)总司令第2兵团的33个师作为防御主力,将全力扼守九江至瑞昌线正面,将冈村第11军主力阻于阵前,在薛兵团配合下,各个击破11军各师团。”
说着,扫了眼蒋介石,又神秘却不无得意地补充道:“至于汤(恩伯)军团的9个师,我区拟编为战区突击军,使用于战场最为关键之处。在这座严密的大墙面前,冈村不垫上老本,是难以越过这数道防线的。”
蒋介石频频颌首,左边扫扫,右边看看,兴奋地在椅子上挪动着,似乎已有些坐不住了。但坐在一旁的参谋总长何应钦扯着肌肉,露出了冷冷的一笑。这一笑,没能逃过精明干练的陈诚那一双犀利的眼睛。
白崇禧比较而言,似乎更老道些,并不像陈诚那么锋芒毕露。与蒋介石刀光剑影斗了10来年,他早已学会把棱角夹进软骨里。“小诸葛”自然精明过人。自李宗仁告病进了东湖疗养院,他就把副参谋总长一职抛到了脑后。总长虽高,但毕竟是副的,替他人做嫁衣,从不是他的风格。当然,他不同于国民党军中那些品味不高的军阀,抓着部队就图个权势、钱财。他看的、想的要远得多,所以对5战区战事,他要上心得多。他的报告虽然语气平淡,但从一开始就抓住了众人的心,让人明显地看出了他的高明之处。
“我战区当面之敌第2军共4个师团、1个旅团及配属部队约10万人,进攻方向不外大别山南、北麓。考虑与江南第11军配合,此寇沿大别山南麓进攻最为可能。如此,也便于得到其沿江海军支援。为此,我战区拟以李(品仙)兵团近20个师于大别山南麓及长江沿岸布防,既遏敌取捷径攻略武汉,又可利用地形各个击破敌军。大别山北麓作为策应,重在阻敌突破、迂回,迟滞日军第2军进攻,而以防守见长的孙(连仲)兵团自然是最佳选择。但孙兵团18个师却无法全部给他。为加强主要方向,控制机动兵力,他只能以10个师在正面布防,抽出之部队,以廖(磊)总司令率21集团军编组中央集团,深藏于大别山中。任务是控制大别山正面险关,同时负机动使命。另外,胡宗南第17军团暂置后方,组成战区突击军,并控制信阳及鄂北三关。”
“小诸葛”要把战区内天险大别山用好、用尽、用绝。左、中、右3个集团依傍大别山天险,进有前出阵地、退有天然避风港,作战、藏兵都不发愁,并能以此为轴,转动豫南、鄂北、皖西千里防线,此举自然高出一筹。
白崇禧落座。会场上却还在嘁嘁喳喳地议论着。连日来一向沉闷的会场终于又透出了活力。蒋介石听罢,更是心旌荡漾,多日的烦恼、忧愁早已烟消云散。近百万大军控制住广大地域内的道道险关要隘,以逸待劳,这是淞沪、徐州几次大战从未有过的有利态势。中原徐州既然能弄出个台儿庄大捷,武汉踞山川江河之险,胜利更是可期。兴奋中,他的头脑又热了起来,过去常挂在嘴边的“消耗敌人力量,赢得我之时间,以达长期抗战之目的”的大战略被他忘在了脑后。他激动地站起身,说道:“诸位将军,武汉一战应视为决战。如今决战已在眼前,望各战区长官及前线将士用命,此番兵力之部署很好,很好!当前,我有坚固阵地和要塞,有全军高昂之士气,与敌决战,时机已经成熟。围歼敌寇集团,亦非不能之事。只要我们前线高级将领指挥得当,各级官兵拿出当年北伐之革命精神,就一定能挫败强寇,扭转抗战之战局。”
将不轻言“决战”。兴奋之际,蒋介石又提高了作战价码,语气之豪迈,虽使人感到振奋,但能否再打几个台儿庄的辉煌,扭转战局,与会诸将哪个心里也没把握。今天面对的,可不是当年北伐时的一群群军阀草寇,而是装备、战术素养都高出一筹的劲敌,吃起来哪有那么容易?
蒋介石扫了一眼露出困惑的众人,也像是明白了什么,又开口打气道:“寇敌战力虽强,但骄狂之气过盛,此必陷其于被动,给我军以有利之隙而乘。只要正面防御部队能顶住,诱敌焦躁,我之反击定有战果,合围之机也必然出现。”
说着,他加重了语气:“在这里,我再向诸位重申一遍:武汉乃最后与敌决战之地。武汉存亡,关乎党国、民心、士气。各部队须发扬我革命传统,全力作战。坚守阵地之部队,未得军委会之命令而擅自后退者。从长官到下级官佐,一律军法严惩,决不姑息。望各位好自为之。”
大战在即,蒋介石重申军纪。唯恐有人心存侥幸,会上宣布了军委会决议,枪毙了几名前次作战不利的将军。
与会诸将大受震动,蒋介石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会议散后,各将领衔辞出,心情各异地返回前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