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西方基督教“罪感型文化”不同,日本神道教是一种“羞耻型文化”。前者认为,人类尽管有原罪,但是可通过悔罪使灵魂获救,悔罪行为值得称道。后者则将失败与公开认罪视为一种耻辱,主张拼死报复,保全面子。日本民族主义的内核中包含后一种文化心态。“皇国史观”认为既然天皇是神,日本是神国,天皇和国家从来都是正确的,那么按天皇的意愿所作所为就根本没有错误和悔罪可言,为遭受“不公正审判”的战犯翻案就是理所应当的了。
因此,对日本战犯的审判一结束,日本右翼势力就提出“大东亚战争肯定论”,紧接着又叫嚷东京审判不公平,日日夜夜都在为处以绞刑的甲级战犯鸣冤叫屈,为他们收集遗骨,评功摆好,为其翻案,并为之树碑立传。其中最有代表性的是三座战犯碑的出现。
第一座是1960年出现的兴亚观音“殉国七士墓”。1948年12月23日,在东京巢鸭监狱刑场,东条英机、土肥原贤二、松井石根、武藤章、广田弘毅、坂垣征四郎、木村兵太郎等七名甲级战犯被处以绞刑。次日拂晓,驻日美军用汽车将七名战犯的尸体运往横滨市久保山火葬场火化。获得这一消息的日本律师三文字正平、兴禅寺住持市川伊雄、军人火葬场场长飞田美善等,趁美军疏忽的机会,把七名战犯的骨灰偷出来,分别装在七个小坛子里,偷偷跑到火葬场一角烧香祀奉,没想到被美军发现,骨灰坛被收回,放在火葬场后院的“供养塚”中。三文字正平等并不死心,又乘圣诞节前夕美军戒备松弛之机,悄悄潜入火葬场,从“供养塚”中偷出骨灰坛,然后设法运到东京以南约50英里的热海伊豆山兴亚观音里,那里也是甲级战犯松井石根的故乡。1958年,在爱知县前县议员三浦公山和该县幡豆町町长牧野健吉等支持下,于幡豆町三根山选定了建碑地址;次年9月,清漱一郎、三文字正平、菅原裕、林逸郎等联名发出修碑倡议;1960年7月17日,在兴亚观音塑像背后的矮树丛中建起一座高4米的墓碑,碑上刻有“殉国七士墓”五个大字,墓志由甲级战犯、前陆相荒木贞夫书写。印发的小册子《殉国七士奉赞会》说,这块纪念碑是在日本自卫队和当地人士协助下修建的。
第二座碑立于1980年。日本政府不顾国际舆论和国内和平主义者的强烈反对,在巢鸭监狱行刑处立了一块纪念碑,其正面碑文为“祈求永久和平”,背面的文字是“市谷远东国际军事法庭判处死刑的东条英机……行刑于此”,“故此地为历史遗迹”。其实,早在1951年,前陆军少将福岛久作、津田耕重等人就制订了保存刑场“史迹”的计划,要求把刑场遗址从监狱里划分出来,作为让“国民自由参拜”的“圣地”,并请一流的设计师和技术人员修建石碑。该计划经巢鸭监狱负责人川上悍同意后,很快修起了五座坟墓,并从1955年4月开始接受参拜。1959年2月至1979年10月,以贺屋兴宣为会长的“日本遗族会”、“刑场遗址保存会”反复向日本政府提出修墓建碑的要求。1979年10月16日,东京丰岛区议会建设委员会根据日本内阁会议的批示,公布了官方决定,最终在1980年6月17日,在刑场遗址建起高2米的石碑。
第三座是1982年5月30日在九州出现的“大东亚战争阵亡者之碑”。它建在福冈中央区,高7.3米、重130吨,耗资6600万日元,碑上刻着全面肯定日本发动侵略战争的碑文:“1945年8月15日,遵为万世谋太平之诏书,吞饮万斛泪水迎终战。尔后,孜孜不倦三十六载、致力于祖国之再建,今已成为世界大国。此次大战乃一场为自存自立不顾日本国之存亡,为解放受虐待之民众、谋救万邦共荣之圣战。虽沉沦于败战悲境,然亚洲民众相继赢得独立与自由之荣光,此乃世界史上未曾有之庄严历史事实。……我们要把对英灵的崇高精神与伟大业绩抱有的无限敬慕和感谢之情,永远传祭下去。……”这是一座要为侵略战争彻底翻案的罪证,也是一座要亚洲人提高警惕的石碑。
与此同时,日本右翼分子为日本战犯翻案的主张也层出不穷、花样翻新,其中日本前国土厅长官奥野诚亮的主张在日本右翼界很有代表性。他因公开否定日本侵略战争的性质,于1988年5月被免职。他不但不知悔过,而且活动更猖狂,并在同年7月的《文艺春秋》上发表了题为《关于“侵略问题的发言”有什么不好》的文章。
奥野写道:“我多年来一直主张,我们要从被歪曲的东京审判史的观念中挣脱出来。”因为“今天的国际法学界一般认为东京审判是违法的。联合国在东京审判之后,以对和平犯下罪行为理由进行裁决,判定日本是侵略国家,并将几个人送上了绞架。东京审判是胜者对败者的惩罚。在1952年旧金山和约生效之前,可以说一直处于战争状态。所以,我认为在战争时期的法庭上被处以绞刑的人,从国际法来说,应该看作是相当于战死。”“说起来,追究甲级战犯的‘责任’,并没有明确是追究战败的责任,还是追究开战的责任。如果说是战败的责任,那是全体国民的责任,如果说是开战责任,那应该是当时煽动得最厉害的是宣传工具。”“作过东条英机辩护人的清濑一郎(后来当过众议院议长)写道:‘东京法庭所说的有一半是谎话,但我们没有任何办法与之对抗。谎话不仅扩及日本全国,而且扩散到全世界。审判虽然结束了,但是不消除这种误解就不能够消除我的责任。’”“错误百出的东京审判,规定了战后的价值观和战前的历史观,我们必须尽早从这种状态中摆脱出来。”在文章里,奥野诚亮完全不谈日本发动的侵略战争的性质,反而颠倒是非,把给中国和亚洲国家人民带来深重灾难的侵略战争鼓吹得天花乱坠,竟说:“大东亚战争对建立亚洲人的亚洲做出了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