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第77章


不管你是贵妃还是妻妹,背叛了天子必须死,赐死与举办国葬享尽哀荣并无二致。连皇上都无权反悔的丹书铁券是爱人的血泪生命铸成的。

朱元璋正往屏风上贴纸条,云奇提了一包东西进来了。朱元璋问:“提的什么?”

云奇打开,全是珍珠、宝玉。

朱元璋问:“哪来的?”

“别人送的。”云奇说。

“你敢收别人礼?”朱元璋怒斥,这是死罪,有规矩的。

云奇说:“皇上忘了?皇上不是特许我可以收礼吗?这不是交来了吗?我收了,才让送礼的人不心惊,有话才对我说呀。”

朱元璋乐了:“有长进。朕忘了允许过你的。这是谁在巴结你呀?”

云奇说:“胡丞相。”

朱元璋大惊,想了半晌,点点头,说:“这事你不要对别人说了。”

云奇不明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巴结他这么个没用人干什么呀?

朱元璋轻轻带过地说,看来想交你这个朋友吧。人家宰相用你这个人物有什么用。朱元璋不想让云奇明白他这天子近侍的真实价值。

云奇说:“是呀,他天天在皇上跟前,也用不着我美言啊。”

云奇说起了马二,说他挺可怜的,还是个不懂事的毛孩子,稀里糊涂地送了命太可惜了。他没有正面求朱元璋网开一面,意思却到了。朱元璋岂不明白?但朱元璋有个基本的尺度,他要求所有的人只能忠于他一个人,马二只忠于郭惠,甚至为虎作伥,这本身就是不可饶恕的。所以朱元璋根本不搭这个茬,只是说他要到万春宫去了。

到万春宫去干什么?云奇知道郭惠的大限到了。云奇挺同情郭惠,可又不理解她,守着皇上,当了妃子还不知足,还要去偷鸡摸狗,这不是活腻了吗?云奇猜不透朱元璋会怎么处置她,郭惠是正宫皇后的妹妹,又是朱元璋岳父最疼的小女儿,他估计对她不会怎么样,最多是打入冷宫,不再受宠。至于蓝玉,可是要大倒其霉了,说不定押解回京,在奉天门外车裂。

在朱元璋起身上万春宫的时候,马秀英正急得不知怎么办好呢。她和郭宁莲都是刚刚知道郭惠在鸡鸣寺的事,还是达兰告诉她们的,显然不怀好意,朱元璋只字未露。马秀英只好找朱元璋直说,结果碰了一鼻子灰。

马秀英坐在那里垂泪,郭宁莲在劝解,是啊,光哭有什么用,得想想办法救惠妹妹呀。

“还怎么救?”马秀英说,人证物证都在,皇上盛怒之下,她刚说了一句,就把她也骂了。惠丫头也是的,当了皇妃了,怎么做出这样伤风败俗的事来呢!

郭宁莲倒以为惠丫头叫人佩服,敢作敢当,敢爱敢恨。现在后宫可热闹了,一个楚方玉已经闹得沸沸扬扬了,再加上一个惠丫头。

马秀英说,这事朱元璋以为只有马秀英一个人知道,连郭宁莲也不让告诉,嘱咐她千万别在皇上面前提起,也永远不要问。

“笑话,”郭宁莲说,“一个大活人连个影儿都没有了,大家不问?”

马秀英说:“你听我话没错。”

她不好贸然到万春宫去看看,方才小太监来报,皇上过去了。她只能派人去打探消息。

从外表看,万春宫与平时没什么两样,明眼人会发现,多了很多太监,对进出的人一律盘问,特别是不经许可要进入万春宫的一律挡驾。

此时朱元璋和郭惠面对面地坐在万春宫的小客厅里,灯光昏暗,气氛紧张。朱元璋坐在那里铁青着脸,拍打着桌上的情书,说:“朕万万想不到你做出这等有辱门楣、有辱皇家的丑事来,你还有什么可说?”

郭惠显得很镇静,也毫无悔意,她说,她知道迟早有这一天的,早来了也好,其实,活着真不如死了。

朱元璋冷笑,朕也可以让你活着受罪。

郭惠说时并无惧色,她指斥朱元璋没有资格对她的人格说三道四!你当皇上的可以抢男霸女,别人就不能有自己所爱吗?

朱元璋说:“看在你父亲的面子上,我真不忍心杀你。但你叫我太失望了,你只好在冷宫里呆一辈子了,这只能怪你自己。”

郭惠冷笑,她并不恋生,她说:“你留下我这个活口,你会后悔的。我有机会就要对人说,你是怎样假造遗嘱,把我骗入宫中的。”

朱元璋并不知道此事已泄了密,他诡辩,这叫什么话?遗嘱是保存在你母亲手中的,白纸黑字,现在物证还在呀。

郭惠冷笑说:“到如今你这伪君子还在巧言令色!我母亲咽气前把什么都告诉我了,这是我恨你的原因,也是我决心报复你的原因。”

如果郭惠不捅破这层纸,朱元璋也许会让她屈辱地活着。现在就不行了,她活着,就存在一个知道朱元璋底细的人。

朱元璋嘴角挂着一丝冷笑,他说:“朕多么希望你能装聋作哑,不捅破这层纸呀!可你非要一点后路不给自己留,这你可怪不得朕了。”

郭惠说:“下手吧,我早不想活了。”

朱元璋没有马上叫人下手。郭惠又要求朱元璋只办她一人,与别人无涉,马二也好,那些宫女、太监也好,都不知情,都没罪过。

朱元璋说了一句,还是先想想你自己吧,他走了出去。

他怎么会饶了马二呢!马二是谁?一个世上多他不显多,少他不显少的小奴才而已,杀鸡不用牛刀,在来万春宫的同时,他已令云奇去悄悄结果他了。

黑漆漆的夜,一辆小圆篷车巨大的车轮滚动在大道上,在山坡上停住,赶车的是云奇。他打开车篷的门,对绑在里面的马二说:“下来吧。”

马二跳下来,问:“就在这处死我?”

云奇说:“不该处死你吗?你真是发疯了,干这种事,最终是连惠妃娘娘也害了,你自己小命也丢了。”

马二说:“就你一个人来处置我?”

“嫌人手少?”云奇说,“捅你一刀,或是挖个坑把你埋了,就完事了。皇上怕知道这事的人多,才只叫我一个人来。”云奇告诉他记住,明年的今日是他的周年,叫他别恨别人。

“我怎么能恨你。”马二说,“是你把我领进宫,是你让我成了男不男、女不女的人,今天又是你结果我的。我只恨皇上,他心好狠啊,是不是惠妃娘娘也得死?”

云奇说,她也太过分了,让皇上戴绿头盔,皇上不杀她,这口气咽得下去吗?

马二眼一闭,听凭他下手,只求让他死得痛快点,别零受罪。

云奇却走上去替马二解开了绳子,马二大为惊奇:“你不怕我跑?”

云奇忽然动了恻隐之心,可能是物伤其类的怜悯吧。正如马二自己说的,成了男不男、女不女的残废,还要每天装笑脸侍候主子,叫干什么得干什么,何罪之有?

这是云奇头一次叛逆,是连自己都不理解的壮举。他告诉马二,放他一条生路。不过,有一条,马二必须改名换姓逃到最远最远的地方去,永远不许再回京师来。

绝处逢生,马二连忙跪在地上叩头:“谢谢哥不杀之恩。”

“你也怪可怜的。”云奇说,“带你入宫的是我,杀你的人却不该是我。”他又把一贯钱塞到了马二手中,然后跳上小篷车,走了。

马二直挺挺地跪在那里,一直到望不见小车的影子。

郭惠是被人处死的呢,还是朱元璋赐她三尺白绫,她自裁的呢,这在大明王朝的后宫秘史里恐怕永远是个谜了。

后半夜,马秀英刚刚入睡,外面有人急促地叩门,马秀英坐起来,命宫女:“快点灯,去开门。”

进来的是郭宁莲,她说:“不好了,惠妹妹吊死了。”

马秀英惊得一屁股坐到了椅子上,说:“这丫头,怎么这么想不开呢。”

郭宁莲反倒说,也许这是最聪明的了结,不然怎么办?等着皇上赐死?还是在冷宫里活受罪?

马秀英说:“走,我们过去看看。”

万春宫门前的灯笼依然在风中摆动着,木门紧闭,没有什么异样。

奇怪的是门里门外都冷冷清清,十分安静,并不像有大事发生。马秀英和郭宁莲脚步匆急地带人来到院外,问一个打更的:“惠妹什么时候出的事?”

打更的太监竟然一无所知,他说:“没出什么事呀!我一直不停地在巡夜呀。”

马秀英和郭宁莲交换了一个目光,二人都感到此事颇为蹊跷,便抛开打更的往万春宫里走。此时马秀英和郭宁莲不约而同地想到了同一个答案,送凶信的人,就是处死郭惠的人,那还有谁呢!因为向郭宁莲报凶信的人连面也没露,只是敲她门,叫她马上告诉皇后。

万春宫里静悄悄的,打更的宫女在打瞌睡,听见脚步声才揉揉眼睛站起来。

马秀英又一次问她,不像出事呀,你听谁说的?

郭宁莲说:“不知道报信的是谁,是个太监,咚咚咚地砸我的门,说惠妃上吊了。出去时,已没有人了。”

马秀英说:“这事有点怪,怎么倒是外边的人来报信呢?”郭宁莲也说:“是啊。”

一进入惠妃的卧房,她二人吓得到吸了一口凉气。屋内已经是油尽灯灭,灯盏上残留着一丝油烟,弯弯曲曲上升。一条摇晃的影子在月光映照下,印在墙上。她们都不敢把目光对准悬在梁上的郭惠,马秀英的声音都变调了,大叫“来人”。

到底是上过战场的人胆大,郭宁莲亲自踩着板凳和两个太监把已经僵硬的郭惠从房梁上卸了下来。

这时外面有人报:“皇上驾到。”

二人忙往外走,与朱元璋走了个碰头,朱元璋说:“你们来了?”他似乎刚刚得到郭惠死讯,并且有几分吃惊,他的语调是伤感的、惋惜的:有什么大不了的事,这么想不开呢。

郭宁莲心里很不是滋味,不由得看了马秀英一眼。马秀英没出声,又随朱元璋返回郭惠卧房。

朱元璋看了一眼已蒙上白布的尸体,吩咐说,对外就说她得了急病死的,上吊自杀总不是好事,容易引出许多谣言。

郭宁莲冷冷地顶撞一句,好好的,什么急病?哪个御医看过?说得过去吗?

朱元璋说:“急病有的是呀,绞肠痧、丹毒,随便说吧。”朱元璋对几个在场的太监说:“你们都出去。”

太监们走后,朱元璋对马秀英二人说:“她为什么寻短见,你们也能想到了,朕并不想为难她,她也太不像样子了,居然干出这样伤风败俗的事来。”

郭宁莲说:“传闻当不得真啊。”

“什么传闻!”朱元璋说,“她和蓝玉的来往书信都在朕手上了。”

马秀英说:“皇上没有追究蓝玉的意思吧?”

朱元璋摇摇头,一来他手握重兵,事急会生变,二则家丑不可外扬,他只好忍下这口气了。

郭宁莲不禁为惠妃抱屈,说太不公平了,也太便宜蓝玉这小子了,他伤风败俗,他欺君罔上,又害死了惠妹一条人命,岂能饶他?

马秀英认为皇上是对的,这事不想宽容也得宽容,传扬出去,皇上脸上有光吗?其实朱元璋放蓝玉一马,也有另外的意图,让他感恩图报。

郭宁莲原以为惠妃的丧事一定是草草了事,却没想到朱元璋很动感情,他决定要为惠妃办一个隆重的葬礼,让她风光风光。

连马秀英都感到吃惊了:“这……一个自裁的人,不是太招摇了吗?”

朱元璋说:“谁说她是自杀的?她是病死的,我一得到凶信就想好了。这样既保全了惠妃的名誉,也保全了岳父家的声誉,对朕也好啊,一举几得。”

郭宁莲说她真没想到这样十全十美的好主意,她的担心也都多余了。

朱元璋点拨马秀英,皇后得操点心,把凡是知道一点真情的宫女、太监都召集到一起,封住他们的嘴,这些人单独放在一个院里,严加看管,永远不给外差,不能走出宫门半步。

马秀英虽知道他们太委屈了,可为了保守秘密,也只能这样。

郭宁莲却不以为然,这些人不长眼睛就好了,这不是飞来的横祸吗?

比起郭惠母亲张氏的葬礼,那要隆重得多了,出殡这天,轰动了金陵城,通往钟山的路上,万人空巷。

巨大的棺椁,硕大的遗像和册封诏书,和尚执法器念经的队伍,以及百官的送葬队伍络绎不绝,人人是麻布圆领衫、麻布冠、麻经、麻鞋,内眷均为麻布大袖长衫、麻布盖头……

达兰的轿子在队伍后半部,她忽见胡惟庸骑马站在路旁,便命轿夫停住,她探出头来叫了声“胡丞相”。

胡惟庸下马过来,谦恭地问:“真妃娘娘辛苦。”

达兰说:“这葬礼够风光的了,大明王朝开国以来第一次呀,惠妃很有福气。日后我死时,就不见得有这样的哀荣了。”

胡惟庸说:“娘娘怎么说这样不吉利的话。吉人自有天相,不会像惠妃这样命薄。”

达兰说,听说她犯了什么事,好像是给她娘在鸡鸣寺守丧时与什么人私通。

胡惟庸矢口否认,可没听说这种事,也劝她还是少说为佳。

“你知道实情吗?”达兰说,如果这是真的,那皇上办这么风光的葬礼,就是掩人耳目了,年轻轻的,什么暴卒,说不定是下了毒手。

胡惟庸四下看看,说:“娘娘管好自己的事吧,这种事知道得越少越好。”

“看把你吓的。”达兰说,“你对我好点,不然我有倒霉的一天,你跑不了。”

当轿夫远离他们时,达兰向胡惟庸抛了个媚眼,说:“该死的,你又半个月不去我那了,你是看我徐娘半老了,是不是?”

胡惟庸吓得四下看看,小声说:“你怎么不分场合呀!我有空就去,还不行吗?”

“这还差不多,我给你做芙蓉莲子糕吃。”说罢放下轿帘,说了声“起轿”,轿子上了路。胡惟庸的鬓角都渗出了冷汗,所幸跟前没人。自从那次他被达兰用蒙汗药麻翻,不得不与她有了肌肤之亲以后,达兰隔三差五就召他去幽会,他又不敢不去,他真是把脑袋提在手中去享受美人的,这种滋味难以言表。更可怕的是,胡惟庸渐渐明白了,达兰与他有染,并不是因为肉欲,她是想把大权独揽的胡惟庸绑在她的战车上,为她的儿子朱梓日后登极篡位当马前卒,这虽很遥远,却也相当可怕,他迄今想不出摆脱的办法。

再辉煌的葬礼也是给别人看的,掩人耳目而已,根本不能抵消朱元璋心底的恼恨和伤感,他对郭惠这样宠爱,最终却是这样的结局,他没有想想自己的强梁给别人造成什么伤害,他想的是他自己。

今天奉先殿要暗得多,反倒是外面亮。朱元璋心灰意冷到了极点,半躺半坐在椅子里发呆。

殿外传来轻轻的脚步声,朱元璋没动。当他感觉到外面的灯火次第灭掉时,突然神经质地跳了起来,冲外面大叫:“不要灭灯,点着,点着!”

金菊吓了一跳,愣了一下,才与宫女们打火,又重新一盏盏点亮了殿外的灯。

朱元璋一步步降阶来到殿外。两个人在灯下对视良久,金菊才垂下头,不声不响地走了。

朱元璋叫住了她:“你别走,跟朕进来。”

金菊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我……我得去管灯火。”

朱元璋挥挥手:“叫她们去灭灯好了。”

金菊没动,宫女们提着灯走了。

朱元璋转身上殿,见她没跟来,说:“来呀,愣着干什么!”金菊不得要领地跟在后面。

朱元璋忽然觉得,这个不通文墨、没有女人魅力的丫头才是最可靠、最忠实于他的,而自己恰恰冷落了她,让她当个“灯官”。

朱元璋坐下,对局促不安的金菊说:“坐下吧。”金菊说,“奴婢不敢。”

朱元璋说:“有什么不敢的?朕这么可怕吗?你说,朕是不是可怕?”

金菊说:“从前不可怕。”

朱元璋苦笑了:“你的话,像是马皇后教出来的,唉,朕这么可怕,你们还敢背着朕干出伤天害理的事来,朕这叫可怕吗?可怕得不够。”他用力地拍着书案,吓得金菊不知所措,她不会明白朱元璋何以发火。

“你别怕。”朱元璋语气又变得温和了,拉住她的手说,“你和他们不一样,你是真正怕朕的,是吧?”

金菊掉了泪:“我每次见圣上都这样……”

朱元璋眼里充满了怜悯:“好可怜,朕对不住你。”他心里想,天地间多奇怪呀,你想要的,是假的,你厌弃的,倒可能是真的。

金菊轻轻把手抽出来,说:“皇上没事,我该走了。”

朱元璋忘情地把她揽到怀中,说:“别走,朕今天要对得起你。”说着俯下头去亲吻她。

金菊百感交集,突然迸出哭声。

朱元璋把她轻轻托起来,一步步走向屏风后头。

殿外,云奇把这一切都看在眼中。

金菊并不是圣人,她也渴望雨露,渴望像别的妃嫔一样,得到皇上的宠幸,如果她不委身于皇上,那她也不奢求,既是皇帝的人了,她就只能这样盼望了。

皇上这不是又垂怜于她了吗?这一夜过后,金菊像变了个人似的,走路再也不低着头了,见了宫女、太监也不觉低人一等了,她真的期待观士音菩萨给她送子呢,她几乎每天都给送子观音上一炷香。

阳光从敞开的窗子射入金菊住的抱厦,屋子明亮无比。金菊的气色显著好转,喜气洋洋的样子,她正在窗下绣着什么。

郭宁莲轻轻走进来,转到她身后,说:“绣的什么呀?娃娃戏鲤鱼?”她一把夺过来,说:“你是不是有喜了?”

“羞死人,”金菊急着往回夺,“我是绣着玩的,是枕套。”

郭宁莲说:“绣枕套有绣童子戏鲤鱼的吗?你快跟我说实话,是不是怀上龙种了?”

金菊说:“就那么一回……哪能那么巧?”

郭宁莲说:“傻丫头!有了头一回还愁没第二回、第三回吗?”

金菊没底气地说:“他那回是对惠妃伤透心时才……”说这话时,她神情又悒郁起来。

郭宁莲说:“没事你多往他那走走,晚上不是管制灯火吗?机会多好啊。男人啊,你得迷住他,他才喜欢你。整天哭丧个脸可不行。”

金菊说:“我不会。”

郭宁莲说:“我没说错吧?还是有时来运转可能的,你一定多让他幸你几回,有了皇子,就有了本钱,他一辈子不理你也没关系了。”

金菊说:“听天由命吧,我怕我没那个福气。”

郭宁莲拉她起来:“走,到园子里去玩玩,别在屋里闷着。”

面对朱元璋,楚方玉十分冷静、平和。

朱元璋说:“朕真没想到,你会借机逃走,朕给你这么高的荣誉,你还是辜负朕心。”

楚方玉说:“说这些已经很没意思了。我只想问问,你想把李醒芳怎么样?”

朱元璋说:“不是朕要把他怎么样,是大明律不能宽恕他。”他回头说:“把画像拿来!”他显然是有备而来。

云奇递上画像,朱元璋打开来,说:“你看看他题的八个字,辱骂朕,咒骂当朝,这是死十回都够的罪。”

楚方玉冷笑,这是莫须有,怎么这画像在你殿里挂了那么久,都没发现,现在突然说是这样,是陛下从前糊涂,还是欲加之罪,必先网罗罪名?

朱元璋说:“倒是从前粗心了,没有发现。这事一出,朝野上下都知道了,朕都很难替他说话了。”

“没有人能救他了吗?”楚方玉问。

朱元璋心一动,说:“也许你能。”

“那好,我来救他。”楚方玉说,“你说条件吧。”

朱元璋说:“你是绝顶聪明的人,朕想要什么,你还不明白吗?”

楚方玉说:“好吧,我答应了。不过,我不能当什么女史,我要你封我为贵妃,仅列于皇后之后,你答应过的。”

朱元璋有了笑容。他说:“你能这样,李醒芳就有救了。”

楚方玉说:“不过我有两个条件,陛下答应了,我的承诺才算数。”

朱元璋说:“你说吧。”

楚方玉说:“陛下要为李醒芳立一份赦免他的丹书铁券,永不追究。”

朱元璋:“这事虽无先例,朕也可答应。”

楚方玉说:“我毕竟与李醒芳有这么多年的情义,我想单独与他见上一面,从此天各一方。”

朱元璋通情达理地说:“这也是人之常情,朕也可答应。”

朱元璋对她的急转弯并不深信,猜到她是想舍身去救李醒芳。这也好啊,反正你楚方玉是笼中鸟,飞不走,就以放了李醒芳为条件,纳她为贵妃,这也是值得的。这么一想,朱元璋满口应承了,心里都痒痒的了,可他知道这女人非比寻常,还得忍一忍。

楚方玉又恢复了自由。只不过这自由是有限的,她虽又穿起了尚宫女史的官服,外出时有太监和御林军前呼后拥地簇拥着,名为保护,实则怕她再逃走。

楚方玉来刑部大牢探视李醒芳了,因有尚方宝剑,刑部派了个主事陪同。

又是从前看押过钱大和楚方玉的牢头,他一见一身女官服的楚方玉在刑部主事的陪同下走来,眼睛都不够使了,他结结巴巴地问:“你、你原来是个女、女的?”

刑部主事说:“放肆,这是内宫尚宫府女史,快问安。”

牢头忙带牢子们跪下去磕头。牢头说:“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呀。大人你触怒了皇上,打入我的死囚牢,原以为必死无疑,没想到时来运转,当了宫中女官。”

“少嗦。”刑部主事令他快弄点热水,让李醒芳先生梳洗一下,换换衣服。

牢头说:“到了大限了?明早上推出午门砍头?”

“胡说什么。”刑部主事说,“皇上特赦了他。”

牢头一回头,才看见后面的随从捧着簇新的衣服、冠带,不禁大为惊异。

来到李醒芳的牢房门外,那个留着两撇小胡子的刑部主事站住,对楚方玉说,剩下的事,下官不敢过问了,我已交待放人了,下官告辞。

楚方玉与他拱拱手。楚方玉见云奇寸步不离地跟着自己,就说:“你不放心我吗?这回不会跑了。”

云奇尴尬地笑笑,留在了门外,说:“女史请便。”

热水、面巾、新衣新帽子全摆在了李醒芳的牢中。当随从们退出后,李醒芳才凄然地说:“谢谢你,方玉,你能在最后时刻来送我。”他以为自己大限已到,他一看楚方玉这身宫装就明白了,他请她看在多年交往的份上,只求她一件事。

“你误会了。”楚方玉急忙打断他。

但李醒芳不让她说下去:“你不用安慰我,你听我说。我死而无憾,我为你死,心甘情愿,如果你能在皇上跟前说上话,我死后别和贪官污吏一样待遇,别送到皮场庙去剥皮填草,那我的灵魂将会万劫不复,永不得安宁。”

楚方玉告诉他,她是能在皇上面前说上话,她已得到御旨,不但免他一死,而且他永生都安全了。

说着她呈上了铁券,这是她逼皇帝亲笔所书的丹书铁券,今后就是连皇帝都无权反悔、无权杀他了。

望着摆在面前的丹书铁券,李醒芳愣了半晌,他有点歇斯底里地大叫:“不,不,我不稀罕这丹书铁券!”他把铁券狠狠摔在了地下,“我只要你,要我的心上人。”尽管他求生,却不愿看到心上人倒在皇上怀里,这代价太残忍了。

楚方玉说:“你又说傻话了,这是最后一线希望了,只要你平安了,我也就无牵无挂了。”

“不!”李醒芳动情地抓住她的手,说:“我不要用你换来的平安,我宁愿和你守在一起,死在一起。”

楚方玉看见云奇在探头张望,她又着急又心痛,为绝其念,她大声说:“你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我已是皇上的人了。”

李醒芳瞪着眼睛,却不肯承认:“你胡说,这不是真的,你不是那样的人。”

楚方玉说:“怎么不是真的?不然我会有本事让皇帝给你下丹书铁券吗?”

这是无可辩驳的事实呀!李醒芳突然颓了,双手抱头,泪流满面地说:“你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

楚方玉为绝其念,故意把话说绝,说自己也想好了,放着荣华富贵不去享受,却自讨苦吃,那是傻瓜。这样一来,又免了他一死,也对得起他了。

李醒芳突然暴怒地怒斥她:“贱人!你给我滚,你去享受你的荣华富贵吧!我不用你来可怜我。”

楚方玉虽然委屈得泪如雨下,却不能说出自己的打算,那会把事情弄糟,她狠了狠心,说了声:“保重吧,此生永不能见了。”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绝望的李醒芳一屁股坐下去,见什么摔什么,后来突然住手了,他呆愣了半晌,突然往外跑,一边跑一边喊:“我明白了,我明白了,我真混啊!方玉,你是决心一死救我呀!”他扑倒在地呜呜地痛哭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