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介石到溪口去了,而陈布雷则从慈溪下车到官桥老家小祝官桥属慈溪二六市,是一个山口小镇。一片平原,8月间正是割稻时节。陈布雷自幼在此长大,对故乡的一草一木自然深有感情。但故乡留给他的最深的思念则是三个亲人的丧亡,都是在官桥老家,而且都由陈布雷亲手成殓。
第一次是他16岁的时候,与三弟同在慈溪县中读书。4月6日,家里的老佣人来慈湖学校叫陈布雷兄弟俩,说:“母病甚重,望速归。”陈布雷与其三弟徒步而归,过皇桥,天色昏暗,下起瓢泼大雨,把兄弟俩淋得落汤鸡似的,陈布雷心知不祥,冒雨急走,到了官桥村庄,碰到族人问:“母亲病情如何?”答:“不起矣1陈布雷兄弟俩当即大哭起来。到家时,其母已移灵于堂前。他母亲生五男六女,气血太亏,刚生下五弟训恕不到两小时就死了,年仅39岁。陈布雷伏地大哭,想到三天前辞别母亲去慈城时,母亲还对他说过:“好好读书,冷热当心。”哪料到这竟是慈母的最后一次叮嘱啊!
陈布雷特地到离村不远的王家桥北之东山麓他父母的墓地去祭扫一番。他站在父母墓前,他父亲去世前后的情景又浮现在他眼前。陈布雷的父亲陈依仁是1914年6月19日患伤寒不治而死的,还只有49岁。陈布雷记得,1913年旧历除夕,陈依仁召集陈布雷兄弟姐妹说:“算命先生说余年40,汝母将谢世,又说余48岁不吉利,过了这一关则可活到60多岁。汝母去世为39,其言真灵。故余近年常恐一旦弃汝等而去。今已除夕,当无患矣。”陈布雷等听了也有些高兴,庆幸父亲熬过难关了。不想1914年6月5日起,其父略有寒热,那年天气酷热,不宜于调养,又一直没有请医生诊治,一直到初十以后,才请慈城保黎医院吴莲艇医生每天诊治,断为伤寒。至17日起病加重,这一天夜里,陈布雷梦中似乎有人以草绳缚他身子,大呼而醒,不敢复睡。及19日夜9时,陈依仁气促痰塞,陈布雷伏在床前,陈依仁握着陈布雷的手,瞠目直视,发音模糊,两只眼眶中,泪迹莹然,陈布雷不禁哭出声来。陈依仁握着陈布雷的手,再三屈曲陈布雷的拇指及食指。陈布雷不解其意,最后高声问道:“父亲,是否家事及宗族之事?儿必放下其他一切事业努力承当。”陈依仁微微颔首死去。
陈依仁殁时,陈布雷的妻子杨宏农正住慈城保黎医院做产,听到噩耗,即抱着弥月的孩子返家奔丧。
陈布雷父亲死后,弟妹众多,又均年幼,一个大家庭的担子全落在他的肩上。陈布雷少年时一直在外读书,居家日少,即使假日回家,其父亲也叫他独处书房读书,不问家务,因此柴米油盐,簿籍会计,他根本不知道。而现在要管这一大摊子家务,他只好辞去教职,花了两个月时间,学习珠算,整理各种账册,还请了一个助手帮忙。陈依仁死后,陈布雷的后母叫杨宏农当家,杨宏农年轻胆怯,不敢接受,后来陈布雷的外舅说:“长房长媳理该当家。”始涕泣受命。那一年,陈布雷夫妇俩骤承家务,繁忙异常,忧伤抑郁,笔墨书籍几乎一概摒绝。
陈布雷在家乡住了几天,忽然听到余姚那边有人来说:王世和带了两营侍卫队从杭州步行到达百官后,在百官乘上火车到宁波来保卫蒋总司令,谁知车过余姚,有两个连下了车,到余姚城内把银行劫掠一空,拖枪拉上四明山当“山大王”去了。
“唉1陈布雷喟然长叹。他想,这样你争我夺,算什么国民革命!但是当他想到蒋介石知遇之恩时,又不禁心中热血沸腾。这时,他的妻子王允默温言劝他:“我看你这几天心情甚为不好。听说阳觉殿刚修过,风景十分秀丽,何不到彼处一游,酷暑苦热,山上风凉,权当避暑如何?”
陈布雷是知道这个地方的。它坐落在离二六市不远的大霖山上,北依三湖,即三北平原的杜湖、白洋湖、上林湖;面对姚江,自然环境险要,素有“江南小水泊”之称。 大霖山脉由西北向东南,海拔四百多米,为慈西和三北平原的一条分水岭,隔姚江与四明山对峙。那里岭脉逶迤,山岚萦绕,万壑风雷,拍天松涛。陈布雷与王允默是坐着轿子去的,但到了山上则是步行的。他俩登上绝顶,鸟瞰景色,只见峰峦叠嶂,磊头涌起,千岩竞奇,龙腾虎跃。他向南远眺,姚江宛若一条银白绸带,自西向东飘然而去;朝北观望,惟见三北平原浩浩无垠,伸向杭州湾海天深处。
“这阳觉殿,亦称阳觉寺,也叫羊角殿。”陈布雷对王允默介绍说:“像你们镇海的阿育王寺和灵峰寺一样,它创建于元代至正年间,明万历时改建。据说昔有名士袁充曾隐居于此,故有‘清隐庵’之称。”
“那么为何称羊角殿呢?”王允默也是一个知书达礼的女子,她问。
“因庵前有田似羊角,俗称羊角殿庵。确实是一个隐居的好地方啊!自蒋先生下野,我回家小住,真如释重负,如能来这里读书,清静悠闲,摆脱俗务,那多好啊1
王允默看到陈布雷兴致很好,也凑趣道:“那么你何不来此栖息读书?”
“唉1陈布雷轻轻叹了一口气,“身不由己啊!蒋先生一旦出山,他一定要找我……何况这地方也不是久留之地,山势险恶,历来乃盗贼出没之所。”陈布雷想到王世和两个连队拖枪上山之事了。
不错,这羊角殿——阳觉殿,历来为农民造反聚义之处。明代隆庆年间,三北阮来成等好汉,联合民众聚义于此;他们结寨练兵,反暴安良,抗拒官府。康熙四十六年,嵊县人张廿一、张廿二兄弟为首,湖州施文远为军师,聚众百余于羊角殿。曹雪芹的舅公李煦当时任宁波知府,他向康熙奏折中陈述:“闻浙江四明山有贼……聚宁波慈溪羊角殿地方……”
陈布雷和王允默游玩了羊角殿。因为这里刚经过较大维修,殿宇画檐飞栋,金碧生辉,正殿全部是橙黄色筒形琉璃瓦,那“大霖禅寺”的匾额更是金光闪闪。陈布雷夫妇走遍了一寺二殿三院六堂:大霖禅寺、天王殿、罗汉殿、葛仙院、韦驮院、观音院、佛堂、斋堂、灶堂、库房、客堂、禅房,都一色新修,整洁清静。
陈布雷不觉吟道:
“你很高兴,今天竟作起诗来了。”王允默说。
“不是我写的,这是明袁宏道所作,他在江苏吴县任县令时,欲写《徐文长传》,为考察徐渭生平,专访过浙东,曾登上阳觉寺,触景生情,写下了这一首诗。”陈布雷说。他们尽兴回到了官桥家里,这时张群派人来找陈布雷,问:“布雷先生能否跟蒋先生同行赴日本?”
陈布雷的雅兴顿时一扫而光,讷讷地说:“请回复岳军先生,我不谙日语,恐不能于蒋先生此行有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