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布雷随蒋介石退至武汉将近一年,日记从未间断,从日记中看,一年中所有军国大事都有记载,也有不少可资参考,可以看出其待人接物和个人经历及体会。
如对汪精卫言行已有所察觉,1938年1月14日日记:“八时卅分起到中央银行参加第43次常会,王外长报告德使转来消息,知敌方以十五日为限期,欲威胁我屈服,席间,汪孔张发言甚多,汪所言‘战无把握和无保障’(即谓敌方不守信义,且贪欲无厌)八字概括之……”,陈布雷在1月17日日记中特别记明:“……日政府今后不以国民政府为对手,期待真能与日提携之新政府之成立……并闻敌已召还川越,通电各驻外使领,声明与国府外交关系,业已停止云云……”日方已发出诱降讯息,而汪精卫在这个节骨眼上却散布此种言论,已伏汪之投日动机了。2月3日,陈布雷在日记中也提到周佛海,“……余今日劝佛兄积极作事,所言稍切直,不知能无忤否……”可见周佛海思想也很消极了。相反,在1月26日日记中陈布雷却记下了:“……委员长有极沉痛之演说,期望鼓励……”陈布雷“奉命往官邸见委座有所指示,退至办公室核阅抵御外侮与复兴民族之讲稿拟发表……”对于蒋介石的儿子蒋经国,1937年自苏联归来,陈布雷早有接触,印象颇好,在武汉期间对蒋经国更有好感,1月13日日记记:“八时起阅经国兄所著《欧游十三年》一书,盖书体例新颖,用每年均选择一日之日日记汇编而成,其生活丰富,经历艰困,而始终乐观,足证其意志之坚定,文字亦流畅通达,殊为佳著……”,1月22日日记中又记:“……经国兄来谈,一种活泼精进气象,令人感动,其见解亦多从实地经历而来,有极精到处,唯对于推动民众之方法,则颇觉其观点太偏,未能了解中国社会问题之真相也……”蒋经国后来到赣南去当专员,大刀阔斧搞改革了,陈布雷对蒋经国总的是赞赏的。
陈布雷其实心里还是很矛盾的,1月31日日记:“今日为废历元旦,自兹余乃四十九岁矣,老之将至,志业无称,奈何奈何……”,令人奇怪的是在2月26日陈布雷有一详记,看来是对以前几十年记录之综述,谓:“此册为余二十七年之生活记录,其时余脑病益深,时时失眠,时时于初醒时或临睡时作呓语,又时时于梦内与人讨论极复杂之问题,或处理极复杂困难之问题,或处理极紧迫重要之事件,或起草极难动笔之文字,往往大叫头痛而醒,醒而思之,并无此事,并不需作此文,然梦中则迫促严重极矣。如是几日以为常,余之神经受伤如是深重,一时又决无法脱离工作(盖义不可,情理亦不可也),天天感到责任未尽,应见应访之宾客均不及见不及访,应做之工作未做完未做好,对僚属不能督促不能安排,对介公未尽辅佐之职务,如其所想像希望于余者,因之灵魂不安,心里苦痛,长此以往,必成往易之疾无疑。此种致病之原,皆因体力太坏,治事能力本差,又拙于肆应,怯于交际,心太切直,习惯太随便,看事太认真,忍耐力与豁达度均不够,如此而置之于政治纷扰之场,忧患丛集之地,几何其不左支右绌,如坐针毡者,一日不得安者也,一日犹然,况十年乎,后之览者,庶知而哀之。”陈布雷这段自白真是透彻极了,在当时写在日记中,是心灵的独白,是不会给人看的,难道他自己知道几十年之后“后之览者,庶知而哀之”吗?真真奇哉!还有一点令人不明者,在“七月份之回溯”一段日记中最末有几句话“此一月中有一事足以特记者,即某次对外谈话稿,竟以直言诤谏得以中止甚感领袖之伟大也,”这就是说陈布雷给蒋介石进谏,蒋介石居然也听进去了,不知是哪一篇谈话,日记中未记,所以陈布雷兴奋,记下“此一月中有一事足以特记者”。
陈布雷在1938年日记中也记下了对各方面人物的行踪和看法,如6月18日日记中有“……今日病实未愈,头痛欲裂,郁闷异常……萧化之偕郭沫若君来访,强起而酬对,郭君丰采仍如卅余,询之知四十七岁矣,十载沧桑,不胜慨息……”7月2日为了“告日本国民书”,又致沫若一函。10月13日日记中记:“……往政治部第三厅访郭沫若、胡愈之两君……六时卅分到官邸座谈,到骝、鸾、博、沫若、芃生、愈之诸人……”对于中共代表也有记载,7月18日日记中有:“……与林伯渠及周君(注:应是周恩来同志)同见委员长……”12月11日日记中记:“……四时至官邸,偕立夫、淮南(注:即张冲)入见,谈对于中共决议之对策,四时卅分,吴玉章、陈绍禹、秦邦宪、董必武四人来谈,委员长以革命大义相勉,谓共党如认清环境,为国家利益及远大处打算,应取消组织,加入本党,秦等表示不可能……”在九一八7年纪念时,陈布雷在日记中记有:“七时卅分起,今晨天气转凉快,秋雨霏霏,令人起愁郁之感,追念七年以前之国难,弥觉余痛在心……遍取今日之报纸读之,冯焕章、陈辞修各有极好之纪念文字,不知为谁之手笔……季鸾来访谈战局极焦急,胡政之君谓季鸾忧国之心高于常人,诚哉不诬也……”
陈布雷在1938年日记中对每月工作都有一个简单总结,谓之回溯,如《十月份之回溯》中写“本月共卅一天,参加会议及会谈五次,拟重要电稿八件,撰双十节告国民书,为日寇侵略粤告粤军民书及海外侨胞书……及委员长重申抗战决策告国民书,审阅外交报告及宣传要点等五件,财政金融之报告二件,选辑讲词并审订目次各一件,代中央党部修改书稿二件,代蒋夫人拟电稿二件,见客六十二人,访友十五次,……自十五日以后,粤海告警,敌势益张,忧愤百端,莫可名状,卒于二十四日转移阵地,放弃武汉,自兹抗战转入更艰难阶段,个人生活及工作亦将与以前十六阅月迥不同矣,孱躯薄植,居于最高当局近侍之地,而毫无靖献,以分忧劳,往往中夜警醒,不知何以自处也,二十三日王家洲遇敌机扫射,幸免于害,实属危城一发,留此微躯,俨同再世,倘复不知奋勉,其将何以为之乎。”
陈布雷在日记中也常常透露思念家乡及亲人,如4月5日日记中记:“……今日为旧历清明,念家人星散,庐墓无人祭扫,悲感万端,何日扫靖敌氛,俾得摆脱职务,归而展谒乎……”8月5日日记中连“午睡一小时余,梦在官桥老家与亲戚共话”也记下。11月24日日记中记:“……昨夜梦在慈溪与君木师谈话,连日念家乡甚矣……”12月23日,陈布雷已到重庆与家人团聚,所以在日记中留下一段特别亲切记载:“……至公园路,旦文姨及明儿福芷出迎,余巡视舍内外一周,觉甚明洁,位置适宜,左对嘉陵江,开窗眺望,风景如画,可以怡情悦性,旋怜儿、乐儿先后自学归,欢跃迎迓,时已日暮,诵陶诗‘童仆欢迎,稚子候门’之句,真有行旅归来之感矣……”
抗战声中,陈布雷一颗爱国之心,怦然跃动,在7月7日抗战周年纪念日记中流露无遗,“七时卅分今日为抗战周年纪念日,武汉均设献金台……嘱望(翁祖望)代为献金一百圆,今日茹素一天,然此不过形式上纪念而已,将士同胞牺牲之惨痛,非任何仪式表示所能追赎也……”
实事求是地说,在抗战中,陈布雷是爱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