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布雷大传》陈布雷心病已重


从陈布雷日记中可以看到他内心的诸多痛苦和矛盾,兹摘录1942年3月16日晨7时记的“此2月来工作与生活之追溯,”颇能见其内心深处:

“自今年一月份以来,余之工作情绪颇嫌淡保其大半原因由于睡眠不佳,体力精神日衰,然尚有两个原因:一、处理工作,轻重缓急,往往失当。致事多积搁,心多牵挂此一也。二、儿女职业就学诸事待处理者太多,而二月以前六弟陷港,又无消息,且观四年之工作与生活亦多不安,家人情形,常牵怀念,时间精力,不能全部集中于公务,心太纷杂,曾增疲与失眠二也。追溯此两月有半之生活,殆为入蜀后烦闷最多而对公家负疚最深之时期。应做之事,均未速办。应阅读之参考件,亦多未读,每日营营扰扰,从杂乱中度去,此境均不可久。行年五十余,而修养薄弱如此,殊自悔疚,宜即猛省痛改,力矫前失。自下星期起,宜首先作到下列几事:一、每日晚间非有必要事,宜十一时就睡,晨七时半以前起,二、每日事务必须当天即了,未了者记于别册,宜五日一检查,三,对公共生活,如集会等宜多参加,四、宜多访友,自动接洽公务,勿惮于外出,五、见客时谈话,宜尽量简短,爱惜时间,以积极情绪,涵养精神为要。”真佩服陈老夫子,一面16开“文渊阁”10行笺,用毛笔字随手写来,每面五六百字,虽是草体,然笔力遒劲,很少有错漏之字,14年间,估计起码有150多万字,工作方面,蒋氏夫妇交办何文告,日夜运思修改;受蒋介石委托,接待拜访党、政、军、文和社会名流;参加中枢各种会议,读书心得,国内外各种资料,还有自我反省之体会等等,无所不包,常常寥寥几字,把事实心境说得很透彻,为历史留下了很重要的第一手史料。有关亲属,也略有记载,兄弟之情,夫妻之情,舐犊情深,跃然纸上,陈布雷在日记中甚至把公私开支账目也记上,他平生二大嗜好和必需品,一是烟瘾甚大,有几听什么牌子香烟,有多少多少药品也一一开列,做人态度极为认真。有时在一天中有记事叙感,有时一月或几月作一回溯,如1942年3月29日,陈布雷有记:“七时卅分起,今日为革命先烈纪念日,岁月如流,忽忽三十一年于兹矣,中国革命实为一种复兴运动,今日抗战方殷,吾人一致努力撑持,此最艰苦之一二年时间,待反侵略阵营整个胜利之后,中国不独可完全求得独立自由与平等,亦必一跃而为东方各民族(苏联或不在内)之盟主,目前问题当然要看经济有无办法,而经济之充实与管制则又系于内政,此盖极艰巨之工作也。国府今日颁布总动员法,闻将定于五月五日实施,盖均有深意存焉。”下面是大量工作和接待人物,也涉及家事“九时,袁景裕君来访,钱天鹤同来,谈沪上人心归向,抗战之热烈,为之兴奋不已。九时卅分,望七弟等送泉儿上机场去兰州,旋以气候恶劣未飞行,沙孟海兄来谈,李惟果兄来为我协助接洽,甚感其惠,旁午陈公侠秘书长来谈甚久,午后小睡至三时起,考虑宣传指导组问题,阅杂志一册,又阅呈六组件十余件,外复电六件,作函四缄,薛农山、曾虚日来谈海外宣传事,林圣凯君来谈工业,傍晚芷町来,晚餐后处理四组件并手谕三件,与芷町商谈今后工作之重点,阅蒋夫人为纽约时报所撰定论文,十一时卅分寝。”陈布雷每天日记几乎都是这样记载的,这里只是选择几则而已,《三月份之回溯》(1942年的)中记:“本月工作并不多,而余之精神脑力乃不能任重,颇自疑,岂遽衰疲至此乎,十五日曾检讨前半月之经过,记之于册,意欲寻其致病之根源,而加以修治,并列举应改正之要目,今日半月矣,综合检点,只早眠与夜睡时间尚能按照规定,而‘当天事当天了’仍未能做到,然大致已较前进步,筐中留牍渐少矣,独于外出访友多方接触一节,迄未能实行,而客来访晤者,接见时仍多作不必要之谈论,且中气渐虚,多谈即疲劳,此最宜改正者也,自省心思烦乱之原因甚多,而家人群集,未得妥善安置,亦为牵虑分心之一主因,至于最后一星期则因奉命接洽人事诸多乖舛,始悟今日政界中直道而行之人太少,如余率直简易,不宜过问实际之人事,以既无技术又无耐心也,来日大难,不知丛脞复杂,将更何如,而余欲免于悔疚,何可得手,计惟有对事则力求简单,对人则尽量宽恕,而黾勉治心双补,阙失而已。”陈布雷还拉了一位同乡同学沙孟海专门来为他办理庆吊文字,因为沙孟海此人为人方正,又熟悉文史,写得一手好字,沙孟海原在中英庚款会工作,他是不愿卷入政界的,一再拒绝陈布雷这位师兄之邀请,后来知道只是写些庆吊文字,他也勉为其难,1942年4月5日日记中记的即其人其事:“……祭奠韩紫石先生,奉命代表往祭也,委座赠挽联:江左文人推老宿,暮年风节重山丘。系孟海所撰……”对于陈布雷这种紧张的工作和身体状况,有不少人劝过他,连其兄弟都劝过他,如1942年4月14日日记:“……起居颠倒如此,生活之不规律已甚矣,四弟来谈,劝我诸事勿过认真……”可是陈布雷是无法解脱的,他对世事总是要认真思考与严肃对待的,如1942年9月13日日记中记:“……傍晚果夫来谈中央政校事,乃知处友处事之道大难。稍不得其正。(即谓过于热情体贴,或过于激,过于严,或放不开,想不透,观察不彻之类),即不免以好心而生恶果。于处人数最多而复杂之群体尤然也……”11月5日日记记:“八时卅分起,昨晚睡眠充足,精神略佳,然环顾党国艰难,人心散漫,经济恶化之现状,不知何以补救,而自身又衰疲无能,至此悲怅之情,终不能自抑,又不知如何爬梳整理,方能使自身本分之事有个安排,杂念纷起,作友人私札数缄聊自宣泄郁闷,晌午惟果来,余与谈心中痛苦,悲从中来,为之下泪……”11月9日日记中陈布雷又有感慨,他先草拟《发动党员团员实行战时生活案》,并起草《刷新政治风气造成各级政治之战斗化案》,午后又校译蒋介石《对英国议员团之欢迎词》,“……皆为写成此一提案,以全文不过二千字之一案,而耗时如此之久,真如芭蕉之心已萎,春蚕之腹已空,殊自叹其何以憔悴也。”“春蚕腹已空,芭蕉心已萎。”这两句话把陈布雷内心委屈活脱脱写了出来,这时陈布雷心力疲惫之至,蒋介石本来提议他去昆明休养,可是陈布雷不愿走得太远,还是对侍从室工作放心不下,于是选定去成都休养,12月5日日记中记:“九时十五分起,因工作堆积,杂务从未间断,对于成都之行不能从容准备,适委员长约于今日前往黄山晚餐,忽感时间不敷分配,又以委员长问及事略编纂事,深感平日事繁,未尽督促之责,不觉焦闷愧悔,致形诸词色,有失态之言,事后思之,殊属不合,然实为病象,不能控制,此情景殊非他人所能知,即四弟与望弟必感觉莫名其妙,独允默知我之痛耳……”陈布雷并未记明“失态之言”,但可以看到在蒋介石面前“失态之言”“殊属不合”,连最了解他的陈叔谅和翁祖望也莫名其妙,他说只有妻子知道,陈布雷心病已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