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立夫与蒋介石的这次见面竟成了诀别。
1975年3月26日,蒋介石病情再度恶化,经奋力抢救才脱离危险。
此时的蒋介石自知阳寿不多,便于3月29日口授了遗嘱。
在遗嘱中称自己“自京发以来,即追随总理革命,无时不以耶酥基督与总理信徒”自居。
其余内容都是训示党人,实践三民主义,“光复大陆国土”等陈词滥调。
4月5日晨,进入弥留之际的蒋介石竟回光返照,他竟起身坐在椅子上,面带笑容,与儿子交谈。
当天下午,蒋介石感到腹部不适,泌尿系统失灵。
晚11点1刻,蒋介石病情恶化,脉搏转缓,血压下降,经奋力抢救无效,当晚11时50分死去。时年89岁。
当日子夜,台湾党政军要员皆赶到蒋介石在台北市郊的草山别墅,在别墅中举行了蒋介石遗嘱签字仪式。
宋美龄、严家淦蒋经国、倪文亚等人在遗嘱上签了字。
蒋介石死后两小时,台湾当局“新闻局”发布死亡公报,把死亡改为“驾殂”。
不折不扣的历代皇朝处理帝王的笔法。
台湾当局又明令从4月6日起,历时1个月为所谓的“国丧”期。
4月6日,国民党中常会作出决定,根据“宪法”第19条规定,由严家淦“副总统”继任“总统”。
当日,严家淦宣誓正式继任第五届“总统”未届满的3年又20天的任期。
在蒋介石治丧委员会一系列人员的名单中,陈立夫的名字列在其中。
在此期间,他参加了一系列吊唁活动,面对蒋介石僵硬的躯体和黄青瘦的脸,陈立夫掉下了几滴真诚的泪。
此时,蒋经国正处于父丧的悲痛之中。
蒋介石死时,他“随侍在侧,悲痛跪哭,昏迷不省”,痛不欲生之中,以至于在蒋介石遗嘱上签字时,手都抖得拿不住笔,好容易把名字签上。
第二天,蒋经国以从政党员身份,向国民党中常会提出辞呈:“经国不孝,侍奉无状,致总裁心疾猝发,达尔崩殂,五内摧裂,已不复能治理政事,伏恳中央委员会念此孤臣率子微衷,准予解除行政院一切职务,是所至祷。”
然而,国民党中常会未批准蒋经国的辞职,勉以“至望深维古人墨经之义,……共竭其效死勿去之忠尽,即所以笃其锡类不反之孝恩。”“衔哀受命,墨经从事。”
致使蒋经国“不得不强抑悲痛,决定接受中常会之命,以孤臣孽子之心,上报党国。”
这种以退为进的手法,与9年前蒋介石“希望国民党同志不要再提名我为候选人”,“最后大家仍推举我”如出一辙。
依法而论,蒋经国的辞职与国民党中常会的慰留,都是与法相悖的。台湾有人批评为“十分荒唐”。
蒋经国作为“行政院长”,应向“总统”辞职,而不是国民党中常会;要慰留“行政院长”的也应是“总统”,而不是国民党中常会。
既然蒋经国决定接受国民党中常委会的慰留之命,在他“头昏不支倒地跪哭”之后,便站起身来,安定局势,收拾父亲留给他的孤岛残局。
蒋介石统治台湾岛20余年,他这一死,台湾局势引起混乱。
面对时局,当时的蒋经国头脑清醒,悲而不慌,哀而不乱,很快稳住了局面。
蒋经国要求宣传媒体(报纸、电视、广播),全面散布哀悼气氛。指示情治人员密切注视社会各界的动态,若有变异,立即采取措施。
蒋经国毕竟也算行武出身,他懂得非常时期掌握军权的重要,只要军队不乱,什么样的局势都好收拾。
他知道,以高魁为“国防部长”、宋长志为“参谋总长”的三军将领对国民党对蒋介石忠贞不二,但为防不测,他还是把一些高级将领作了局部调整。
其中,“国防部总政治作战部”主任罗友伦调到“联勤总司令”部任总司令,“总政治作战部”第一副主任王升荣任主任。台湾“警卫总司令部”司令尹俊被免职,遗缺由汪敬煦接任。
在整肃了军队之后,蒋经国又转向国民党内,先解除了国民党中央委员会副秘书长秦孝仪的职。
秦孝仪有两个罪名:一是由他所写的蒋介石遗嘱,最后竟带上一句“秦孝仪受命承记”,一并发到军队、学校、电视、电台去宣读,使人感到十分别扭。秦孝仪的名字怎么能和“总统”的遗嘱连在一起呢?似乎也成了遗嘱的一部分?
二是秦孝仪大肆卖弄学问,指定各宣传媒体把蒋介石的遗体一律写成“遗蜕”。
“遗蜕”一词起于道家,道士在他们成仙之时,灵魂出窍,到天上成为仙人,留下的躯壳,就像蝉、蛇脱下的皮。而蒋介石是位虔诚的基督教徒,竟拿道家的典故来比喻,已经是不伦不类,更何况“蜕”是一种空壳废弃物,拿“蜕”来比喻总统的遗体,更是有不恭之嫌。
两个莫大的罪名,使这位曾任蒋介石中文秘书,多年掌管文化宣传的最高领导人物,在“总统”治丧期间,成了蒋经国稳定局势的牺牲品。
蒋介石在遗书中有“实践三民主义,光复大陆国土,复兴民族文化,坚守民主阵容”的四句话,这就是今日台湾当局的坚持的准则。
蒋介石生前希望葬在南京中山陵侧,因此台湾当局将其灵枢暂居桃园县大溪镇慈湖,以待将来运回大陆实现蒋之遗愿。
陈立夫作为国民党元老,并以“总统府资政”和“中央评议委员”的身份,参加了蒋介石的丧葬仪式。在整个台湾岛陷入一片哀痛心如潮的气氛中,陈立夫也表现出了极大的悲痛与哀伤。他走到蒋介石遗体前,默默地肃立,泪如雨注,心如刀割,欲说无话,欲罢不能。他向蒋介石遗体鞠躬时,背弯到不能弯的程度,而且动作极为缓慢,仿佛怕惊了“沉睡”中的“总裁”。
陈立夫握住宋美龄的手,泣不成声地说:“夫人,你要保重啊。千万要节哀。”
宋美龄泪雨婆娑,双唇蠕动,半晌只说了一句:“谢谢!谢谢。”
陈立夫又握住蒋经国的手:“总裁谢世,我党就仰仗你了,你也要节哀啊。”
蒋经国此时表现得十分冷静,他说:“您放心吧。”
陈立夫参加完蒋介石的丧葬之后,一连几天都在哀痛中不能自拔,虽然对蒋介石他也曾怨过恨过,但在此时此刻,他念得更多的却是蒋多年来对自己的栽培,没有蒋介石让他来“开采革命之矿”,他也不会活跃政坛若干年,更不会建立辉煌的业绩。
陈立夫感到,自己的这种无限悲哀,也有条件反射之感,即流泪眼观流泪眼,断肠人送断肠人,与此同时,他想起了自己过世的哥哥和父亲,这样,使他陷入哀痛之中不能自拔,直到数日后才作罢。
蒋介石的丧葬之后,国民党的权力之争仍在激烈的进行之中,陈立夫知道自己的官衔都是虚设的,所以有些高级机密也未曾掌握,即便是轮到自己发表意见时,也只是举举手,走走过场,无任何实际意义。
但作为一个国民党的老政治家,他却以政治家的敏锐冷静地观察着时局的动态。
4月6日,严家淦依“宪法”的规定,宣誓继任“总统”。当时,曾有人担心民国五、六年间的“府院之争”会重演,严家淦将扮演70年代的黎元洪。
但事实证明,蒋介石确有“知人之明”,他生前选定为儿子当“滑轮”的严家淦严守本分,甘心充当“橡皮图章”的角色,对蒋经国惟有提供帮助而没有制造一点麻烦。
4月28日,国民党第十届中央委员会临时全体会议通过,修改《中央组织条例》,保留党员中“总裁”一章。把“总裁’,称号永远留给蒋介石;另在“中央委员会”中设主席一人,并为“中央常务委员会”主席,总揽“全党党务”。
在“中常会”上,由严家淦提名,蒋经国为国民党中央主席,而且以起立方式表决。
此时,特务环立会场,气氛十分压抑,“中常委们”谁敢不起立。
于是,蒋经国以满票当选为国民党主席。
这时,对于蒋经国而言,惟一碍手碍脚的只有“母后”之尊的宋美龄了。
虽然,国民党元老重臣们都一致拥戴蒋经国,但“夫人”若有不同意见,这些人更乐意听从,因为宋美龄毕竟是蒋介石的遗霜,且在国民党内也有一定的影响,谁也不敢等闲视之。
蒋经国虽然贵为“主席”,但每有重大决策出台,如果不同宋美龄商量,在情面上总显得说不过去,而先与宋美龄商量,她同意倒好办,若不同意便使蒋经国为难。
这段时间使蒋经国感到很尴尬,好在这种尴尬局面拖得时间并不长。
9月17日,即蒋介石死后的第165天,宋美龄以治病为由,离台赴美。
宋美龄离台的内幕,外人不得而知。
亲蒋的刊物认为这是“夫人深明大义”,有意回避,以便“经儿”放手大干;或认为这是宋美龄悼亡心切,悲不自抑,不愿在老地方触景伤情,换个环境以便保养身体。
但有人猜测,这是蒋经国的亲信向宋美龄施加压力,有些国民党元老向宋美龄提建议,请她离台。
尽管说法不一,宋美龄毕竟是走了。
临行前,宋美龄发表了一篇书面讲话。
“近数年来,余选遭家人丧故,先是姊夫庸之见去世,子安弟、子文只相继谢逝,前年蔼龄大姊在美病驾,其时,总统方感不适,致迟迟不行,赶往则姊已弥留,无从诀别。手足之情,无可补赎,遗憾良深,国难家忧,接踵而至。
“二年前,余亦积渐染病,但不逞自顾,盖因总统身体违和,医护唯恐稍有怠忽,衷心时刻不宁,总统一身系国家安危,三民主义之瘠替,中华民国之前途,全担在其一人肩上,余日夜侍疾,祷望总统恢复健康,掌理大事,能多一年领导国家,国家即多一年扎实根基,如是已近3年,不意终于合我而去,而余时身在长期强撑坚忍,勉抑悲痛之余,乃今顿感身心俱乏,憬觉明已罹落,亟需医理。
“莫偕无道行,耻于群小立,避彼轻慢徒,不屑与同席。”
由上宋美龄所言,尤其是最后的一首“圣咏”诗,透露出她是受到蒋经国的排挤之后含恨而走,治病只是借口而已。
宋美龄赴美时,蒋经国及其他要员前往机场送行。
宋美龄离台后,除1976年回台参加了蒋介石的周年祭以外,一直住在美国,不肯回台。
像蒋经国就任“总统”,国民党“双十节”的70大庆,国民党的“十一大”、“十二大”等重大活动。蒋经国都曾请宋美龄回台捧场,均被她婉拒。
宋美龄在美国的侍从,都是由蒋纬国挑选的。
蒋纬国在哥哥“继位”之后,仍倍受冷落。
蒋经国撰写《守父灵一月记》,提及他的夫人、儿子、女儿、媳妇、女婿、孙男、孙女等处甚多,却只字不提蒋纬国。似乎蒋纬国根本就没在场守灵,或者蒋纬国根本就不是蒋家的人。
只有宋美龄在场的时候,人们在看到了“经儿”、“纬儿”一左一右,共同搀扶“母后”的“全家福”镜头。
对于宋美龄离台赴美,陈立夫也是颇有感触的。
陈立夫听到宋美龄决定赴美的消息后,曾前往蒋介石宫邸去看望夫人,然而,他在客厅里等候了许久,却不见夫人的面,当时他不知夫人是有要事在身无暇接待,还是故意回避,抑或有别的原因。
陈立夫还在等,无聊之中,他起身走到书架旁,信手翻翻上边的书,无意之中又发现了那本《圣经》,他取下来翻看了几眼,心中涌起一种别样滋味。
受蒋介石排挤,25年前他远走美国,去过隐居生活,其压抑的心态可想而知,当时夫人曾安慰他读读圣经,从耶酥那里得到安慰。
宋美龄当时的确是在安慰他,但那种安慰比挖苦讽刺好受不了多少,所以斗胆上来,他就回敬了夫人:“活着的上帝都不信任我,我还想得到耶酥的信任吗?”
当时宋美龄很尴尬,这一点,陈立夫感觉到了。
怨恨之中,陈立夫在美国一呆就近20年。然而,事有凑巧,物有偶合,25年后,堂堂总裁夫人却受“经儿”之排挤,无奈之中,也要远走美国,去过漂流的日子。
历史就这么捉弄人,政治就这么捉弄人,人就这样捉弄人。
此时此刻的宋氏该是怎样的一种感受呢?
陈立夫摇摇头,偷偷笑了一声,然后,把《圣经》放在书架上。
陈立夫回到座位上,还不见宋美龄的面,他只好打道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