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太傅爵中堂钧座:
敬禀者:窃文籍隶粤东,世居香邑,曾于香港考授英国医士。幼尝游学外洋,于泰西之语言文学,政治礼俗,与夫天算地舆之学,格物化学之理,皆略有所窥,而尤留心于其富国强兵之道,化民成俗之规;至于时局变迁之故,睦邻交际之宜,辄能洞其阃奥。当今光(风)气日开,四方毕集,正值国家励精图治之时,朝廷勤求政理之日,每欲以管见所知,指陈时事,上诸当道,以备刍荛之采。嗣以人微言轻,未敢遽达。比见国家奋筹富强之术,月异日新,不遗余力, ×× 乎将与欧洲并驾矣。快舰、飞车、电邮、火械,昔日西人之所恃以凌我者,我今亦已有之,其他新法亦接踵举行。则凡所以安内攘外之大经,富国强兵之远略,在当局诸公已筹之稔矣。又有轺车四出,则外国之一举一动,亦无不周知。草野小民,生逢盛世,惟有逖听欢呼、闻风鼓舞而已,夫复何所指陈?然而犹有所言者,正欲于乘可为之时,以竭其愚夫之千虑,仰赞高深于万一也。
窃尝深维欧洲富强之本,不尽在于船坚炮利、垒固兵强,而在于人能尽其才,地能尽其利,物能尽其用,货能畅其流 ? 此四事者,富强之大经,治国之大本也。我国家欲恢扩宏图,勤求远略,仿行西法以筹自强,而不急于此四者,徒惟坚船利炮之是务,是舍本而图末也。
所谓人能尽其才者,在教养有道,鼓励有方,任使得法也。夫人不能生而知,必待学而后知,人不能皆好学,必待教而后学,故作之君,作之师,所以教养之也。自古教养之道,莫备于中华;惜日久废弛,庠序亦仅存其名而已。泰西诸邦崛起近世,深得三代之遗风,庠序学校遍布国中,人无贵贱皆奋于学。凡天地万物之理,人生日用之事,皆列于学之中,使通国之人童而习之,各就性质之所近而肆力焉。又各设有专师,津津启导,虽理至幽微,事至奥妙,皆能有法以晓喻之,有器以窥测之。其所学由浅而深,自简及繁,故人之灵明日廓,智慧日积也。质有愚智,非学无以别其才,才有全偏,非学无以成其用,有学校以陶冶之,则智者进焉,愚者止焉,偏才者专焉,全才者普焉。盖贤才之生,或千百里而见一,或千万人而有一,若非随地随人而施教之,则贤才亦以无学而自废,以至于湮没而不彰。泰西人才之众多音,有此教养之道也。
且人之才志不一,其上焉者,有不徒苟生于世之心,则虽处布衣而以天下为己任,此其人必能发奋为雄,卓异自立,无待乎勉勖也,所谓 “ 豪杰之士不待文王而后兴也 ” 。至中焉者,端赖乎鼓励以方,故泰西之士,虽一才一艺之微,而国家必宠以科名,是故人能自奋,士不虚生。逮至学成名立之余,出而用世,则又有学会以资其博,学报以进其益,萃全国学者之能,日稽考于古人之所已知,推求乎今人之所不逮,翻陈出新,开世人无限之灵机,阐天地无穷之奥理,则士处其间,岂复有孤陋寡闻者哉?又学者倘能穷一新理,创一新器,必邀国家之上赏,则其国之士,岂有不专心致志者哉?此泰西各种学问所以日新月异而岁不同,几于夺造化而疑鬼神者,有此鼓励之方也。
今使人于所习非所用,所用非所长,则虽智者无以称其职,而巧者易以饰其非。如此用人,必致野有遗贤,朝多幸进。泰西治国之规,大有唐虞之用意。其用人也,务取所长而久其职。故为文官者,其途必由仕学院,为武官者,其途必由武学堂,若其他,文学渊博者为士师,农学熟悉者为农长,工程达练者为监工,商情谙习者为商董,皆就少年所学而任其职。总之,凡学堂课此一业,则国家有此一官,幼而学者即壮之所行,其学而优者则能仕。且恒守一途,有升迁而无更调。夫久任则阅历深,习惯则智巧出,加之厚其养廉,永其俸禄,则无瞻顾之心,而能专一其志。此泰西之官无苟且、吏尽勤劳者,有此任使之法也。
故农政有官则百姓勤,农务有学则树畜精,耕耨有器人力省,此三者,我国所当仿行以收其地利者也。
所谓物能尽其用,在穷理日精,机器日巧,不作无益以害有益也。
泰西之儒以格致为生民根本之务,舍此则无以兴物利民,由是孜孜然日以穷理致用为事。如化学精,则凡动植矿质之物,昔人已知其用者,固能广而用之,昔人未知其用者,今亦考出以为用。火油也,昔日弃置如遗,今为日用之要需,每年人口为洋货之一大宗,煤液也,昔日视为无用,今可炼为药品,炼为颜料。又煮沙以作玻器,化土以取矾精,煅石以为田料,诸如此类,不胜缕书。此皆从化学之理而得收物之用,年中不知裕几许财源,我国倘能推而仿之,亦致富之一大经也。格致之学明,则电风水火皆为我用。以风动轮而代人工,以水冲机而省煤力,压力相吸而升水,电性相感而生光,此犹其小焉者也。至于火作汽以运舟车,虽万马所不能及,风潮所不能当;电气传邮,顷刻万里,此其用为何如哉!然而物之用更有不止于此者,在人能穷求其理,理愈明而用愈广。如电,无形无质,似物非物,其气付于万物之中,运乎六合之内;其为用较万物为最广而又最灵,可以作烛,可以传邮,可以运机,可以毓物,可以开矿。顾作烛、传邮已大行于宇内,而运机之用近始知之,将来必尽弃其煤机而用电力也。毓物开矿之功,尚未大明,将来亦必有智者究其理,则生五谷,长万物,取五金,不待天工而由人事也。然而取电必资乎力,而发力必籍乎煤,近又有人想出新法,用瀑布之水力以生电,以器蓄之,可待不时之用,可供随地之需,此又取之无禁,用之不竭者也。由此而推,物用愈求则人力愈省,将来必至人只用心,不事劳人力而全役物力矣。此理有固然,事所必至也。
机器巧,则百艺兴,制作盛,上而军国需,下而民生日用,皆能日就精良而省财力,故作人力所不作之工,成人事所不成之物。如五金之矿,有机器以开,则碎坚石如齑粉,透深井以吸泉,得以辟天地之宝藏矣。织造有机,则千万人所作之工,半日可就;至缫废丝,织绒呢,则化无用为有用矣。机器之大用不能遍举。我中国地大物博,无所不具,倘能推广机器之用,则开矿治河,易收成效,纺纱织布,有以裕民。不然,则大地之宝藏,全国之材物,多有废弃于无用者,每年之耗不止凡几。如是,而国安得不贫,而民安得不瘠哉!谋富国者,可不讲求机器之用欤。
物理讲矣,机器精矣,若不节惜物力,亦无以固国本而裕民生也。故泰西之民,鲜作无益。我中国之民,俗尚鬼神,年中迎神赛会之举,化帛烧纸之资,全国计之每年当在数千万。此以有用之财作无益之事,以有用之物作无用之施,此冥冥一大漏卮,其数较鸦片为尤甚,亦有国者所当并禁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