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1936年秋开始,一种新的乐观情绪及国家统一感弥漫全国。转折点是南京政权在同年6 月至9 月平定了两广反叛。两广是公然宣告反对南京统治的最后两个省;随着两广的失败,中国自1916年以来第一次出现了统一。而且,这次平定反叛基本上是和平的,使许多中国人——这时深深厌倦内讧——相信南京当局并非只是一些军人,并且相信蒋介石是一位英明能干的政治家。
形成这种新的国家心态的第二个原因,是蒋介石本人如今似乎已与当时盛行的抗日情绪一致。而在此之前,蒋介石一贯强调中国太弱和四分五裂,无法抵抗帝国主义的侵略;他并且还利用所能调动的一切手段,包括秘密警察和检查官员,镇压批评他的绥靖政策的人。然而,两广反叛者的抗日姿态迫使蒋介石在7 月13日宣称,中国不会在领土上对日本再度让步,准备作出“最大牺牲”,全面抗战。虽然蒋介石无疑安排好时机发表这一宣言,以便解除民众对反叛者的潜在支持,但是,宣言很可能事实上来自蒋介石坚定了抵抗日本进一步侵犯的决心。例如,1936年日本企图在绥远省建立附庸国,傅作义将军指挥的国民党军坚决抵抗,未让其得逞。同年11月和12月,中国外交部长张群又毫不畏惧地拒绝了日本一系列的要求,从而显示出国民党在南京时期从未有过的对抗日本的姿态。无疑,蒋介石仍然希望推迟一般认为不可避免的对日战争。然而,在民众间,也许还特别在他的军队内,强烈的爱国情绪促使蒋介石采取从未有过的坚决抗日的姿态。
第三个促成中国新的国民心态的因素,是中国从1931—1932年冬季以来的经济萧条困扰中解脱了出来。1935年11月,由于白银为外国人收买而大量外流——从而严重损害公众对法币的信赖——南京政权放弃银本位,改为管理通货。这一措施使南京政权得以增加钞票发行量以满足财政上的需要;仅在一年半之内,法币流通增加了两倍以上。其影响是助长了通货膨胀趋势,从而到1937年中期使农产品价格恢复到了1931年的水平。农场信贷如今也更容易获得并且利率下降。这样,虽然币制改革引起的通货膨胀是南京财政专家没有预见到的,并且事实上也不是他们所需要的,但是,这一改革却启动了整个经济走上复苏之路。
与1936年和1937年农产品价格上升同时出现的,是几乎20年以来最大的丰收。由于丰收和高价双喜并临,1936年中国农产品收获值高于1933—1935年的平均值达45% 。随着农村的相对繁荣,农民开始购买1931年以来从不敢企望的工业品。这对城市经济也是一个新的刺激。
1936年秋的经济好转,连同国家统一的加强和政府的决心抗日,这些都对国民精神产生了极其巨大的影响。哥伦比亚大学教授纳撒尼尔·佩弗在1936年10月报道,“这时,中国人处于自信和爱国的热情之中”。同样,中国一家持独立立场的大报《大公报》社论,也在同年12月说,“在最近几个月内,国人的信心好像又死而复苏了”。
蒋介石是这种新国民心态的主要政治受益者。在这10年之初,蒋介石被普遍视为缺乏教养、只追求个人权力的军人。如今他被誉为有远见的领袖,只要国家因内乱而四分五裂,他就英明地避免与日本对抗。蒋介石第一次成为一名颇孚众望和似乎不可缺少的领袖。
然而,南京政权在处于这种新的声望之巅的时候,却因蒋介石于西安被扣,而突然被投入一场虽为时短暂但从未有过的危机之中。蒋介石虽曾表示决心抵抗日本的进一步侵犯,但他所惧怕的仍然是共产党人。他确信只要再进行一次战役,共产党人——在完成长征后驻在陕北,武装人员减到3 万——可被最终消灭。但是,他派往去进行这一战役的西北剿匪部队拒不执行他的进军命令。张学良统率的这支部队主要由东北当地人组成,对反共战役缺乏热情。他们深信,真正的敌人不是他们敬重的真正的爱国者共产党人,而是侵占他们家乡的日本人。
蒋介石无法从南京推行他的命令,于12月4 日乘飞机前往西安,规劝张学良发动进攻。然而,东北军坚定不移,认为他们应同共产党人一致抗日。当恳求失败时,东北军在12月12日黎明前制伏了蒋介石的卫队,扣留了自己的陆海空军总司令蒋介石。
蒋介石在西安被软禁两星期。激进的东北军青年军官要求处死蒋介石,但是,张学良较冷静的意见占上风,他并不谋求除掉蒋介石,而只求改变他的政策。张学良已达到这一目的的说法从未得到正式承认,虽然现在已很清楚,蒋介石确曾口头答应停止进攻共产党,并抵抗日本的侵略。最后,在12月25日,在参与不断商议的共产党代表的同意下,蒋介石获释,乘飞机返回南京。
西安事变对中国人来说是一个创伤性的插曲。公众的反应——表现在蒋介石被扣时极为痛苦和关心,获释时则是无比的宽慰和高兴——证实了蒋介石享有广泛的声望,同时也加强了他在政权内部日益增强的独裁权力。虽然他声言未对扣留他的人作出任何让步,但是,已不再进一步进攻共产党人。事实上南京与共产党之间导致统一战线形成的谈判不久开始进行。中国人似乎是10年中的第一次为抵御外侮而把内部争吵放置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