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人若倒霉,喝口凉水都塞牙。
就在宋子文受到美国朝野的攻击的同时,他也受到了来自台湾的指责--当然亦是经济问题。
本来,风波初始于孔氏夫妇的经济问题,发展到后来,宋子文也被卷了进去。
虽然宋子文掌权时并不像孔祥熙那样贪婪,但反对派却不这样认为。他们认为国民党痛失大陆,关键是官员腐败。贪官不治民心不平,何以“兴国”又何以“反攻大陆”!最后竟一直闹到蒋介石那里,旋被蒋压了下去,于是风波不平自息。
应该说,在国民党痛失大陆后的最初一二年内,其内部矛盾重重。后来被人们称作“美国的航空母舰”的台湾,当时也并不安定。它就像一艘漏水的破船,随时都有沉没的危险。
1950年2月,正值宋子文受到美国朝野攻击的时候。
一天清晨,宋子文刚刚起床洗漱,还没有来得及吃早点,秘书便把一封加急电报送到他手里。因为宋子文在那段风波迭起的日子里,神经高度紧张。他给秘书作出了一条不成文的规定,遇有什么情况,不管是吃饭还是睡觉,都要马上告诉他。
电报是台湾方面发来的,要他立即返回台湾。
事后宋子文才知道,国民党当时召开了中央委员会常委会议,会上通过一项决议,要求所有在外的国民党员返回台湾,否则就注销护照。
于是何去何从,着实令这位前行政院长紧张了一阵子。
太太张乐怡吵着说:“要回去,你自己走。反正我和孩子是不会走的。”
“我不是说我想回去,这是他们的意见。当然,我也是不愿意回去的。”宋子文道。
“你不回去就好。看老蒋能把你怎么样,还能把你吃了?”
“不回去也要有不回去的理由,我想把事情做到圆滑一些。怕--我倒是不怕!”
于是宋子文又找到顾维钧商量,提出他不想回台的三点看法:一是台湾“政府”已在他心目中丧失了信誉;二是他同蒋介石手下的许多元老都有矛盾;三是台湾小岛并不安全,随时都可能受到大陆的威胁。
顾维钧听后也表示,宋子文以不回去为好,但又提醒他说:
“老蒋为人你知道,什么事都会干出来的。你要提防。”
宋子文点点头:“我不怕。说心里话,老蒋也怕得罪我,他对美国寄予希望,但他的关系没我熟。这些你都知道的。他有几个事还要让我办……看起来,我就是能办也不办了。”
顾维钧此刻突然心血来潮,开玩笑地说:“子文兄,老蒋现在要是给你个行政院长兼外交部长的职衔,你干不干?”
“我不会干,而且他也不会给。”
“要是真给呢?”
宋子文幽默地说:“我太太早说了,她不回台湾,也不让我回台湾。我得听她的。”
后来,顾维钧返台后真向蒋介石建议,让宋子文回来主政。当时蒋介石一听瞪大了眼睛;“你有什么高见?”
顾维钧一本正经地说:“高见倒没有。国民政府眼下最困难的是财政。宋子文兜里有钱,只要是为了国家利益,据我了解他还是愿出的。再者,他在美国政界有关系,由他出面做工作,10个顾维钧都比不了。”
蒋介石点点头:“有道理。只是他与下面的人矛盾不少。不管怎样,让他先回来再说。”
后来,蒋介石再次发电邀请宋子文回台就任政府的正式职务,但什么职务并没有说明。于是宋子文也就没理睬。待蒋介石再次邀请时,口气就生硬多了,意即否则就将未开除国民党的核心集团。但宋子文仍然拒绝了。
就当宋子文顶住蒋介石诱惑并准备与国民党一刀两断之时,台湾国民党那边,又召开了“七大”。在当时部分代表提出的“党内重大整肃案”中,所列被开除国民党党籍的名单上宋子文位居第二,仅次于孔祥熙。
就在那一天晚上,宋夫人张乐怡把三个女儿召来,做了一大桌菜,全家其乐融融地饱餐了一顿。当时宋子文也特别高兴,还破例喝了几盅酒。
席间宋子文说:“我跟蒋介石倒霉了一辈子。共产党通缉,国民党开除。这回该辞旧迎新了。”
不久,宋子文一家由曼哈顿公园大街1133号迁到了长岛的一幢豪华别墅里。
如此真可谓是新人新房,从新起步了。
长岛是美国纽约一个著名的风景区,当时宋子文尽量把屋内装饰得和风景区协调起来,以避开人群的喧嚣而走向平静,走向自然--这便是宋子文彼时的心态。
于是他的会客厅里,出现了这样的条幅,内容为《佛学警世语人生20最》:
一、人生最大的敌人是自己;
二、人生最大的失败是自大;
三、人生最大的罪过是杀生;
四、人生最大的愚蠢是欺骗;
五、人生最可恶的是淫乱;
六、人生最可怜的是嫉妒;
七、人生最痛苦的是痴迷;
八、人生最羞辱的是献媚;
九、人生最危险的境地是贪婪;
十、人生最烦恼的是争名利;
十一、人生最善良的行为是奉献;
十二、人生最大的幸福是放得下;
十三、人生最大的债务是受恩;
十四、人生最大的欣慰是布施;
十五、人生最大的破产是绝望;
十六、人生最大的财富是健康;
十七、人生最可佩服的是精进;
十八、人生最缺欠的是智慧;
十九、人生最高的享受是学佛;
二十、人生最快乐的是念佛。
当时胡适听说宋子文乔迁新居,特来拜访。进门后他一眼望见了墙上的《佛学警世语人生20最》,遂惊叹不已道:“老兄又对佛学产生了兴趣?”
宋子文当即答说:“当年你我是‘对头’,如今一笑泯恩仇。我虽是基督教徒,也兼收百家之精华啊。”
胡适一听也笑了:“人生如梦,当年我们之间所以冲突,就因为没学好这老祖宗留下的好东西。人类最大的悲惨也就在这里。”
“现在学好了,恐怕一切又都迟了。”宋子文叹道。
“不迟不迟。关键在坚持。应该再加一条,即是人生最大的毅力是贵在坚持。”胡适建议道。
这回轮到宋子文笑了:“胡夫子怕我坚持不了?”
“世事如此纷繁,金钱如此耀眼,你能坚持得住?”
“绝对能!”宋子文下了保证似的。但实际上,他的确只是三分热血。就在那条幅上的墨汁尚未干之时,经他人狂热鼓动,他便又做起了石油股票、农矿产品期货和新技术交易等生意。
俗话讲,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亲朋。
当宋子文后来手中有了更多的钱后,包括当年曾开除宋子文党籍的台湾政界,一时也如蚂蚁行雨般地涌向宋子文的长岛住宅请求施舍;甚至连当初反对他的人,也厚着脸皮向宋子文乞求。彼时,宋子文真正地笑了:当年我在蒋介石手下当差,你们说我无本事靠关系,论才能充其量也就当个团后勤处长。可今天,没有了蒋介石,你们看我宋子文照样挣大钱吧。
而且,随着国民党政权的彻底崩溃,宋子文亦不时看到当年那些竭力攻击他的元老们,一个个结局都不怎么样,且都走向了历史的终点。
--先是戴笠,这个一生没做好事的混蛋,战后不久即乘飞机摔死在山上,葬无全尸。
--还有那个最大的政敌陈果夫,结果亦被蒋介石革职;1951年迁居台北不久,即病死在台湾,终年不到60岁。
--再有一个政敌陈立夫,虽跟着蒋介石去了台湾,却又很快被蒋介石骂出台湾,先去欧洲,后来美国,听说混得也挺惨。
不过,宋子文虽然有钱,精神却难免空虚。
尤其是晚年的宋子文,回忆往事是他的一大毛病。特别是想起当年的辉煌时,他眉飞色舞;想起痛失大陆的事情,他又扼腕叫痛;而当他想起骨肉亲情的分离时,更加心里不安。特别是每每当他想起家父家母临终的遗言--“我死后就葬在上海,希望日后孩子们也都回到我的身边。”可是如今,自己流浪异国无所归依;虽然美国再好,可毕竟不是自己的祖国啊。
家父的遗言还能实现吗?每念及此,作为宋家长子的宋子文心里便忐忑不安。此种不安,后来竟导致了他严重的“失眠症”。
1958年12月11日,据说这一天是宋子文的家父宋耀如老先生的诞辰之日。那天早上一起床,宋子文突然提出要到香港走走,换换空气。
太太张乐怡出来挡驾说:“你最近身体不好,等过了年我和女儿陪你一起去,好不好?”
宋子文埋怨道;“本来杜月笙故去时,该让我去的。可那时你偏让秘书代祭,我听了你的。这次我不能再听你的了。”
于是,宋子文当即决定出发赴香港。
这是宋子文在海外居住9年后,第一次香港之行。
陪他一同赴香港的,有其太太和三个女儿。
当下,一架被宋子文包下的国际航班专机,把宋子文全家从大洋那一边送到了大洋的这一边,抵港后全家住在了香港般含道余东璇的私邸。
来到香港的第2天,宋子文就驱车前往九龙等地,去眺望大海和大海那边的大陆。在海的那一方,有他父母大人的基地--上海万国公墓。已有多少年了,宋子文没有为长眠于地下的父母进香火了。父母太寂寞了!而他也太寂寞了!还有此时留在大陆的二姐宋庆龄,向来是他最敬重的。想起当初在美国留学时,其姐弟之间的手足情谊,宋子文更加想念二姐了--二姐眼下怎么样呢?宋子文无言地惦念着。
大海涨潮了。
大海起风了。
那天宋子文久久地站在海边,任凭海风吹拂着他满头花白的头发,一动也不动。
“爸爸,这里风挺凉的,咱们走吧?”最心爱的小女儿宋瑞颐过来劝他。
“不,让爸爸再呆一会。”宋子文凝望很久,后来竟掏出手绢揩眼睛。
太太张乐怡理解丈夫,此时也掏出手绢揩自己的眼睛。
同年12月18日,宋子文又作出一个令太太不解的决定--他要召开一次驻港记者的招待会,宣布自己已来到香港这块中国的土地,从而让世人承认他的存在。
这一次,太太张乐怡没有拦他。
于是20多名中外记者应邀到会。
招待会在能容纳200多人的大客厅里进行。
那天,宋子文精神焕发。他身穿西服,颜色是咖啡色的。在随身携带的十几件行装中,他认为只有咖啡色最能表达他当时的心情。当年,他在重庆出任行政院长时,主持记者招待会穿的都是咖啡色西服。
当宋子文在太太张乐。冶陪同下,步人客厅并出现在讲台上的时候,记者们鼓起一阵掌声。
宋子文打了个手势说:“我已离开香港9年,今天在这里会面,我很高兴,也感谢诸位的光临。”
有一记者首先问:“宋先生这次来港有何任务?”
宋子文道:“此次来港无目的,只是看望一下朋友。如果非要说任务的话,看朋友也可称之为任务。”
又有记者问:“先生对时局有何评论和见解?”
宋子文道:“我已是在野之人,对此很少考虑,因无考虑也就无所见解。”
有记者问:“您和蒋介石有无来往?”
宋子文道:“交往是有的,不过是一般的交往。”
有记者问:“这次香港之行后,还去台湾吗?”
宋子文道:“至少我现在还没有这个计划。”
有记者问:“台湾如果邀请宋先生去呢?”
宋子文道:“我可考虑,去不去还要和夫人商定。”
宋子文说到这里,全场都笑了,并把目光投向宋夫人张乐怡。张乐怡莞尔一笑道:“子文身体不好,我管得紧些。不过我声明,大事还是他定。”
有记者问:“在美国,您能经常与蒋夫人见面吗?”
宋子文点点头:“她是我的妹妹,亲情胜于政治嘛!怎么不可见面?”
有记者问:“她元旦前回不回台北?”
宋子文道:“我主张私事尽量少关心人家。不过据我了解,她很忙,想必短时间内是不会回去的。”
有记者又问:“北京的孙夫人与您家人有无联系?”
宋子文道:“至少两岸没有和解之前,这个问题我不会公开,请理解。我担心给别人找麻烦。”
当时港台普遍认为,宋子文突来香港是个谜,宋子文召开记者招待会也是个谜。据香港《华侨晚报》的一位记者透露:宋先生来港确是寻根看朋友的。而召开记者招待会,则是放风,让台湾当局知晓:如邀请他去,顺理成章;而不邀请他自去,作为被国民党除名的人,面子上过不去。
后来香港《自由日报》又作了详细的报道:
原来家氏此次离美东来,本有意复出为国家效力,最初之洽商是宋氏主持救济总会并由宋氏先垫出美金1亿元,辅导国家财经建设,并扩大海外救济工作。因年来救总由谷正纲氏主持,外间颇有烦言,若换一个宋子文,自能将工作圆滑推进。因家民有的是钱,而救济工作则非钱不行也。
内幕的报道并说,如果此事能顺利进行,则宋氏复出之第一步工作算是完成,而第二步则是宋氏由主持救济事业进而兼涉财经任务。所传宋子安氏赴台为其铺路,即是如此。宋子安赴台后,即分头和若干立法委员和国大代表接洽,同时并进谒某巨公(蒋介石),试探当局意见。
使宋子安氏感到犹如冷水浇背的是,某巨公谈当局对宋子文之复出,如果单是协力于救济总会工作,是无问题的。如果要进一步重登政治舞台,以宋氏过去遭到各方的不良反应来说,似乎目前尚非时机。当局之意如此,宋子文氏遂不得不知难而退。
宋子文此次香港之行,台湾官方始终没作任何反应。看来,宋子文夫妇只好在美国久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