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中山)、段(棋瑞)、张(作霖)合作”的“三角联盟”,讨伐直系军问曹(锟)、吴(佩孚),是孙中山的一种策略。为了革命事业,孙中山不得不同各色人打交道,甚至与魔鬼打交道……
1919年秋,我奉中山先生电召由福建到了上海。中山先生给我讲述了当前革命的新方略:“在国际上要联俄,学列宁的革命方法;在国内,五四运动正蓬勃发展,中国新青年起来了,这是中国革命的新血液、新生力量。我们要把握时机,取得政权,擒贼擒王,首先必须打倒北洋直系军阀。因此,我打算即回广东,重组政府,亲率大军北伐。另一方面,我们要分化北方军阀,利用直系与皖系的利害冲突,联络段棋瑞,特别是关外实力派张作霖,三方合作声讨曹(锟)、吴(佩孚)。”
这就是当年所称的“三角联盟”,或“孙(中山)、段(棋瑞)、张(作霖)合作”,也是中山先生的一种策略。接着中山先生指示我的任务:“你是东北人,派你回去做张作霖的工作。”
当天晚上,朱执信、张孟杰找我商量,才知道跟段棋瑞合作已有头绪了。与段棋瑞合作,当时是有不少人反对的。但中山先生却认为,段棋瑞反袁(世凯)称帝,不失为爱国的军人,可以和他联合;如果他跟我们革命到底更好,否则等我们有力量时再解决他。同志们也就没有话说了。关于如何和张作霖接上头的问题,我们几经研究的结果,根据确息,张作霖想找华侨投资开办葫芦岛海港,就决定拿这个题目作为进身之阶,并分途进行准备工作。1920年夏,张作霖(时任东三省巡间使)到天津参加“巡阅使会议”,我就带了华侨资本家的信急赴天津。
运用社会关系,经过不少周折,通过张景惠介绍,我和张作霖晤谈了两次。张作霖对华侨投资表示十分欢迎,坦白说出:“我要开办自己的葫芦岛海港,就是为抵制日本的大连港口,我们一定要办好这件事情。”
我乘机说明:华侨投资是没有问题的。不过外面谣传直、皖两系又要动刀枪了,时局不定,华侨是不敢来的,因为他们不愿把钱往海里扔啊!又拐弯抹角扯了一阵,我开始试探说:“听说段棋瑞已和孙中山先生接洽好了,合力推翻曹、吴,如果各方面能协同动作,安定大局,华侨投资就好谈了。”
张作霖就直率地问道:“这件事我也知道。我是带兵的,老粗,不懂政治,不过我很不明白;孙先生是开国元勋,著书立说,革命党怎能跟这路人(指段)合到一块儿?”我只有笼统地回答:“不论什么人,只要肯革命,孙先生是都可以合作的。”
张作霖离开天津的前一天,大概和幕僚计议过了,约我再去谈话,但仅含糊地表示,他已考虑过了,可以试试看。不久,奉军总司令部秘书长宋文林来转达张的话,大帅拟派少将副官张亚东带问候信同我去见孙先生,问我可不可以,我当然同意。
中山先生高兴地接见了张亚东,先讲了些革命的道理,然后指出:雨亭(张作霖的别号)在东北治理得很好。不过,外有日本帝制,处境是很艰难的;如果国家统一了,建立了革命的中央政府,地方的事就好办多了。这次是孙、张初次的直接联系,中山先生自不便多谈,也没有什么具体表示,只写了封简单的回信,交张亚东返奉复命。我则留天津静候下文。
这年秋天,张作霖来北京,派宋文林到津邀我去京会谈,在顺承王府见面。张作霖头一句话:“孙先生看得起我,我很高兴!”他一高兴就聊起天来了,谈到一件有趣的事,也可以看出他的个性。他发议论说:“你离家乡多年了吧,应该回去看看我张某人把家乡弄得怎样?有个你的同县,这小子一向跟我过不去,也是个革命党,我不记前仇,你也可以叫他回来。”我问是谁。他笑着说:“同你一个姓--宁武。”(在辛亥革命以后,我已化名为宁孟言。)我只好撒个谎,说是我的本家,人早已死了。话还没有谈到正题,值日官报告曹馄来了。
后来听说,曹锟一进门就嚷:“雨亭老弟,咱们兄弟不错嘛,为什么要和孙文勾结打三哥(曹行三)啊?”张极力否认,劝曹不要听信外人的胡说八道。于是曹拿出杨庶堪、宋大章邮寄我的两信,信里牵涉到宋文林,作为证物。张也能随机应变,就把责任完全往宋身上一推,随即给张景惠打电话,臭骂一通,命令把宋文林扣押起来。张作霖敷衍曹锟走后,通知宋文林和我去见他。我担心张要变卦,又怕来吃亏;而宋却认为这是大帅亲自交办的事,不要紧,我才放了心。我先向张作霖说明,我们往来的信都是由日本邮局寄发的,过去没有出过差子。并告诉张,我们知道北京宪兵司令秦华和他们有关系,常派人监视革命党,他和日本也有勾搭,可能信是他从日本邮局偷出来的。张听了大怒:“他妈的做我的司令,跟别人干活,我要办这个小子。”最后他叮嘱我们,往后行事要严密点,免得惹出麻烦。又告我,这里有些不方便,请我去奉天再谈,他也马上要回去了。从张作霖的态度看来,曹锟这一闹一边,虽把秘密揭穿,倒帮了个忙,起了促成的作用,不然,还不知要费多少时日。口舌才能正式提出合作问题呢!当然,张、曹间的权力之争是基本的东西。
1921年2月,我到沈阳,先和杨宇霆、张学良谈了,再去会张作霖。他明白表示:“现在国家成了个烂羊头。孙先生是开国元勋,谋国有办法,我想派人去向他请教一切。你可打电报去先联络一下。”后派定旅长李少白同我一路南下,并带去一本密电本。
在桂林大本营,我同李少白晋谒中山先生。中山先生问了东北情况后,着重讲述了建设新中国的计划和开发北方港口的计划。李非常惊奇,表示五体投地的敬佩屈为他从来就没听说过有什么建国计划啊!我也曾向中山先生谈及我的看法:“张作霖对于革命二字是谈不到的,但对先生很敬仰,相信先生救国有办法,合作是可望成功的。’冲山先生自然更清楚,不过在当时的环境下,不能不借外力配合北伐先击败曹、吴,打开个新的局面。所以中山先生即电上海伍朝枢代表他去东北报聘,同时在交我们带给张作霖的复信中,也提出联合讨直的问题。
因为香港海员罢工,我们在香港等了一个礼拜的船。我亲眼看到家家户户放花爆,庆祝罢工胜利,很高兴。可是我忽见报载张作霖派代表某某赴桂林密商,拥护孙中山先生为大总统的消息,甚为惊讶,又出乱子了。到上海才知道是安福系政客造的谣,捣的鬼。我因事在天津停了一日,李少白先回奉天。
张作霖一见李少白,不容分辨就破口大骂:“谁派你他妈的代表,我只叫你去送信,你胆敢说我拥护孙文做大总统?!”马上又命杨宇霆发电报不承认李是代表和他所说的话。张作霖又自言自语:“南边人我们斗不了,什么合作,算了吧。”我第二天到了,得悉上述情形,知道张作霖有了误会,不能不作解释,就去看他。他余怒未消,先说了一大篇话:
“李少白这杂种,胡说我拥护孙文做大总统,岂有此理!
“现在是共和国,你们革命党明明知道总统是选出来的,不是我张某一个人说了就成啦,为什么要登报造谣言?
“伍朝枢这个年青人,还实在,肯说老实话。他告诉我:两广遍地是匪,孙文没有力量北伐,至少几个月内办不到。
“我和曹锟是儿女亲家。他想做大总统,出卖东三省,我就不答应!他对英国公使说,他上了台,京奉铁路的借款合同可以延长。再对日本公使说,他上了台,二十一条也可以考虑。我姓张的就不赞同。看来还是我自己动手打姓曹的吧,胜败都不管,什么与广东合作,算啦!算啦!”
我慢慢地跟他解说:“报上的消息完全是安福系造的谣,目的是破坏粤奉合作,耍的是挑拨离间之计。李少白在桂林根本没提过什么大总统问题,这样的大事,他没向大帅请示,敢自作主张吗?”当年的官僚政客常玩这一套把戏,张作霖也不是毫无经验的,一经提醒,他才恍然大悟,连连点头说:“有道理,有道理!”于是我又说明:伍朝枢久居上海,两广的情形他并不熟悉,现在已不是那个样子了。李少白刚从那边回来,只要问问他就明白了。孙先生还托我转达一点意见:“革命党是不怕失败的,因此这回讨伐直系由我们先发动,奉天只要扯扯后腿就行了。因为我们失败了,还可以再干,不要把雨公一生事业给毁了。”张作霖听了颇感动,态度立刻转变过来,毫不迟疑地决定,“我也派兵出关”,要我密报中山先生。
1921年4月,国会非常会议集会于广州,选举中山先生为大总统。中山先生旋驻节桂林,准备亲率大军北伐。但是,内因粤督陈炯明与直系勾结从中阻挠,外因湘督赵恒惕不肯假道,拖到1922年3月,中山先生乃免陈炯明职,移大本营于韶关,改道北伐。5月,中山先生誓师出兵,战事进展顺利。不料陈炯明在广州叛变,8月中山先生始脱险至沪。北方,自1920年7月直皖之战,直系战胜皖系后,就形成了直奉两大势力的直接、正面的冲突,1922年4月爆发了第一次直奉大战。由于张景惠的驻北京的两个师沫经正式开火就被直军全部解决,奉军又节节失利,终于败退关外。
张作霖倒不气馁,也不怪中山先生。他说:“那边有个陈小子,这边有个张杂种,坏了事。胜败乃兵家常事,算不了什么。不过孙先生是文人,带兵是为难的,我不求他别的,只要他对救国大计多想办法,这班家伙让我来用武力收拾他们!”
中山先生平安到沪后,张作霖找我去说:“宁盘言,我要在患难中交朋友。我不写信,信也难写,你就代表我去探候孙先生,请他到东北来住。”我晋见中山先生转达了张作霖的邀请。中山先生要我婉言代为辞谢,思索了一会又问我:“你能不能给张雨亭去电报,商借一笔款子?我有了教子,不出数月就可以消灭叛逆,收复广东。”我同意回去后,见机行事。中山先生也认为妥当,并给张一封致谢的信,暗示他如筹到了款,即可勘平叛乱。张作霖见到我,先问孙先生的生活情况,我老实告诉他,经济很困难。他又是那句老话:“患难中交朋友。好!我送孙先生10万元作为他的生活费用。回粤平乱问题,请他派代表来详细面商,你去发电报。”同时,就韩麟春赴杭州拉拢浙督卢永祥之便,带去赠送中山先生的10万元。
我把中山先生派汪精卫、路孝忱为代表的回电告知张作霖,他兴奋地说:“汪精卫我也久仰了。我想隆重地招待他们一下,表示重视孙先生的代表,做给日本小鬼看看。这差事就交给你办。”汪精卫、路孝忱来了。在将军府大厅欢宴,张作霖身着大礼服出席招待,邀请各界人士参加,主人客人都讲了话,真是个盛大的宴会。几度商谈,张作霖同意帮助粤军回粤军费50万元,由许崇智派其兄许功武来奉领去。以后,又陆续补助过几十万元,确数现在记不清了。
在这里要附带一提的,汪精卫曾带来中山先生给我的亲笔信(新中国成立前已交国民党中央党史编纂委员会保存)。杨宇霆坚持要将这信送大帅一阅,我也同意。因为信内有“此次派精卫、孝忱来奉,已面嘱他们,关于军国大计,未得吾兄同意之前,毋许作自我活动”的话,我想让张作霖知道,心中有数,可以防止他们的私人活动。而杨宇霆因信内有“雨公所赠3万元,我已分给各同志矣,烦代致谢”的话,想借此惩韩麟春一下。果然,张作霖痛骂了韩麟春一顿,并说:“凭我张某人只送孙先生这点钱?不成话,赶快再补7万!”
许崇智率部回粤,击溃陈逆叛军,1923年2月中山先生就大元帅职,继续清剿残迹。同年10月,曹锟贿选总统,张作霖通电反对贿选。奉张自第一次直奉战争失败后,一面积极整军,一面与冯玉祥密使往返,协议联合倒曹。1924年9月爆发了第二次直奉战争上 月冯玉祥发动北京政变,曹锟被囚,直系瓦解。11月中山先生离穗北上,并先派孙科往晤张作霖说明他对时局的主张。
在天津张园,中山先生和张作霖作了第一次的会见。张作霖曾表示:“作霖系一介武夫,关于国家大计,当敬听孙先生的指示。”翌年3月12日,中山先生逝世于北京,就结束了“孙、张”合作的一段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