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加坡晚晴园,是孙中山在南洋开展革命活动的主要下榻处,其主人如是介绍孙的生活习惯:工作紧张有秩序,生活起居有规律;平素沉默寡言,宣传滔滔不绝;穿着朴素整洁,饮食粗茶淡饭;谈吐文雅和气,没有特别嗜好……
孙先生性恬静,平居沉默寡言,不呻吟,不吁嗟,胜不露喜,败不言戚。凡事均抱乐观态度,喜读书,读书时或以手捧或披桌上,读后仍置回原处。买新书即外加纸裹皮,书籍分类放置,绝不紊乱。读报先读专电,然后顺序读下,不乱掀纸张,读报后仍依旧叠折,不随手乱掷。同时若有多份报纸,读后亦然。好买书,好地理、历史、经济、政治、哲学,及中国古籍。中国地图尤纯熟,随时可以指出各省要塞的位置。各国陆军组织法及其状况、海军海舰图等,价虽甚高,亦不吝惜一买,熟读至略可背诵。惟不喜小说杂著,余始终未见其一观无益之书。不嗜美术图画,对于故事之图画则偶一披阅而已。不嗜丝竹音乐,绝不闻其一歌一唱。
孙先生对中西诗歌亦未尝闻其出口朗吟,但好象棋嗜好甚深,先生行李中除书本外,即以象棋及棋盘为重要之伴行物。独是棋术不甚精,较展堂兄稍逊,较其他则见强。余则与先生可以对峙,因频见胜负,而奔亦最频;凡晚餐客去后,即相约而弃,至深更乃辍,日以为常,亦不见疲倦。一日与余奔棋,已逾夜午,骤见风雨,雨丝洒人窗户。先生曰:“我们上楼在房内继续工作。”余顺其意,彼捧半局之棋盘,余携油灯登楼,乃在林时爽、谢心准二君所睡之床前设局再奔,未几而谢心准君作梦呓之声,哺前不知所云,最后忽闻谢君作巨声叫双文呀双文数声。我欲为之噱笑,然未敢发也。盖谢君近日读《西厢记》,颇浸淫是书,故梦吃中呼双文之名。既面先生日:“谢君之胃不消化,神经过弱,故成此现状。”言后一笑置之。奔至曙鸡初唱乃停息。又1919年,余道过上海,访先生于莫利爱路,厅室中亦陈设象棋。
先生留余与弈,越日又约与奔,至余离沪乃止。今先生逝矣,回思前事,能不黯然,然余与于上海之奕可谓最后之一着,噫!是余之大纪念日也。
先生起居有节,晨六七时即离床,帐褥被枕亲自整理,秩序井然,绝不假手于厮役童隶。雅善整洁,内衣服日必一换,早餐前必整衣纳履。南洋虽暑热,亦不随俗脱去外衣,非至夜深不换着睡衣。睡衣为日本式,睡时仍然内着小衣,不似洋学生穿日本衣,不着亵衣动即露丑展必加袜,非在楼房不跣足,不着拖鞋行走,举步安详;绝无轻佻匆促之气。
临睡必洗澡一次,浴时颇久。
先生别无异嗜异好,不好花卉,不畜禽鹊猫狗,不嗜古玩古瓷。珠宝珠玉字画及影相器各玩品。赌具纸牌尤未见有一着手。
先生坐不欹倚,虽设卧椅亦不见偃卧。谈话时或行或坐,绝不见其婚卧发言。喜坐旋转椅,晚晴园之旋转椅,即为其永日之座位。他人知其所坐,恒自重不敢坐。
先生慎饮食,餐用筷著,不用刀叉。食颇摘味,撰喜菜蔬,稍喜鱼肉,不喜辛酸苦辣香料异味。用糖以清淡,不宜太甜。烟酒及卷烟等绝不沾唇,不好糕饼食,独嗜生果,所最嗜者为香蕉与菠萝(南洋称凤梨俩种,每称世界上之香蕉,惟南洋出产之小寸蕉为最美,而菠萝果亦称南洋产者为第一。山竹、驴龟(两者均南洋生果名)两物亦常赞为佳果,先生有不时不食之义,无小食零碎食之习。
先生早晨未餐前必先披读友人远来之信札,读后随手答复,信中虽无要事,亦无不答复者。餐后稍休息,又写致各方面之书翰,每至傍午。日必缮书十数封,中西文俱见,绝不见其畏劳停顿(先生尝以是诫余,谓朋友之信,须裁复,乃不失友谊)。
先生经月不见唾涎,不见吐痰,遇见稍咳以巾掩口,遇有嚏涕,亦以巾承拭,巾一日两换为常。进食时静肃不声(绝不似中国式啜羹嚼物之作卿卿声也)。一日饭后闲谈,道及外国人之善清洁,或称欧美,或称日本,均不能即决。先生曰:“若以清洁论,中国人亦有一部分之人其净洁逾于其他各国,或可谓各国不能及也。”时汪精卫、胡展堂、邓慕韩与余均在座,甚以为奇,百思不得其解,先生徐曰:“二三子自不留心耳,我国好洁净之人,自成一族,不啻有数万人,汝等均所深知熟见者也。”余闻之尤为奇讶,精卫、展堂两君亦作惊疑之态。有顷,先生乃日:“其人迩在目前,即广州河下之蛋家是也。蛋家一族之讲求洁净,自衣服以至寝处,无不惟净惟洁,一尘不染,是其素性,为外国人所不能及。彼等虽穷无立锥,而其爱洁净之习惯并无少懈,此人所常知而你等反忽之,此亦中国人每好舍近求远之弊。如我人能择己之长,去己所短,发扬光大之,则中国人社会乌至于停青顿而不能进化也。”吾人闻之,豁然觉悟,皆为折服。
先生性俭朴,旧鞋每须贴补,好着白帆布鞋,鞋面日必刷白垩一次。
先生平居多操广州方言,或国语,对西语非必要时不轻出口,演说时亦然。每向人说,中文胜于西文,以其象形易于记忆,西文用串字拼音,罕用时每易误拼。
先生劳于国事,平居非与外界接触,几忘年节日。对耶稣教最重之圣诞亦然。先生为教徒,但永不见其至教堂一步。自己精于医,不自轻用医药,自己有不豫时就问日医精通神者诊治。(余有一次身感风热,询先生为治。先生笑曰:“余之医术忘已久矣,如何可医汝也。”)
制衣服以耐用为主,衣以布为常;惟对裁剪工作,则甚研究。于试衣后,必细嘱缝工如何加折,如何加领,如何加袋,-一不厌其详。甚称赞李隆昌之裁剪人,谓为彼所知之最佳工手,凡到新加坡必到李隆昌若干次,或做新衣数袭,或更改旧衣服。李隆昌主人李凌溪后亦加入本党,对本党极为努力。
先生写字好用西纸,不善用石砚或墨条,常用外国墨水,取其利便而色调,不需磨墨工夫,以求时间经济也。写书多用端楷,虽匆促中,亦不苟且,信虽甚短亦必加信封。寄书札甚审慎,凡稍秘密之信札,折后必另以他纸张包裹而始加封付邮。最后邮寄函信信封外后背再加夹铁钮然后寄付。
口绝不出恶言,凡其最怒之时,消其佣人陈和日大泡和而已,然亦罕见。
日本某君,行筐中携有春宫多张,时以出玩自娱。为余与邓某等所见,乃群人后室传观,颇讶其神秘。孙先生适行过室外,见在集对画中注意,知为不正经勾当,越日向日人某君质问,饬其取出焚毁,余尚不知也。过数日,再询诸日人某君,曰,被先生提去掷炉灶中焚毁矣。余问日人:“先生当时作何状况?”彼日:“此为有害青年道德,吾人何可藏此坏心术之物。”余闻之林然。
南洋有一种生果,名曰榴连,大如西瓜,外多尖刺,状如钉球,皮分五棱,每一棱作一筐,筐里肉四五颗,各有核,颗外裹者为肉,色黄或白,味甜而具浓冽之香,有如牛乳油加糖之致,土人及土著甚嗜之,价亦为生果中之最昂贵者。西国某大学教授游环球所记录,尝推日果中之大王,其声价可知,盖香味浓甜,甲于群果也。孙先生闻之欲呕,故恶之特甚;果虽置于距离数丈远,亦不欲一闻。孙先生之四姑则独嗜好,每购四五颗,背先生而食。间或有存余者,先生每一闻及,即命人持往远处抛弃。谓其浓冽臭味沁鼻欲眩,不堪人鼻也。南洋又有番婆花曰施姑答眼,味甚浓香,先生亦甚恶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