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暗杀王:王亚樵》戴笠与王亚樵


出现在王亚樵面前的南京客人,急忙脱下礼帽,躬身一拜说:“九哥,莫非连小弟也认不得了吗?”

“戴春风?果然是你呀!”王亚樵上下将来客仔细打量多时,终于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说:“你是什么时候改了名字的?”

戴春风在王面前永远毕恭毕敬,举止谨慎。就像当年他在上海拜倒在斧头帮门下时那样谨小慎微。他知道当年在上海混饭吃的时候,就是面前这个王亚樵收留过他,他让戴春风后来在上海的逐渐发迹,也与王亚樵不无关糸。戴春风在上海结识戴季陶和陈立夫、陈果夫弟兄,就是王亚樵作中介人。当然后来戴春风所以离开上海,就是因为他在王亚樵的斧头帮里始终得不到应有的地位,才在1925年秋天,忽然远去广东。起因是他有一天在街上见到一张报纸,上面刊载着蒋介石在黄浦军校主持开学典礼的报道。戴春风还看到报上刊登蒋介石和戴季陶在一起的照片。于是有一天,他悄悄来到安徽会馆王亚樵的起居室,拱手一拜说:“九哥,我想去广州看看。”

“你想去广州?”王亚樵当时还虽无法理解已和他拜了把子,换了帖子的戴春风,为什么忽生退意。但他没有多加阻拦,就说:“春风,看起来我这池塘里水浅,养不住你这条大鱼呀!也好,你想走我不拦你。但是你要告诉九哥,去广东究竟意欲为何?莫非也去投蒋介石吗?”

戴春风知道王亚樵从骨子里反对蒋介石,所以急忙掩饰说:“九哥,你可屈了我的心,我和蒋介石历来不是一条道上跑的车,凭什么要去投奔他?我只是想去参加军校,九哥也许知道,春风我和九哥你大不相同。你在上海和安徽早就是闯开局面的人物,可我算个老几?虽然九哥看得起我,但我知道在江宁一带,是难以发迹的。所以,我想如若有出头之日,最好是走从军之路。所以,就想去投考黄浦军校。当然,弟如果有一天真在军界发迹,决然不会忘记九哥对我的知遇之恩啊!”

“好吧。”王亚樵是个豁达汉子,他虽从心里反对戴春风前往广东,也知道戴春风投奔的黄浦军官学校,就是蒋介石的势和范围。但他仍然咽下了挽留之语,违心表示说:“依贤弟之才学,也许去军界寻求发展,更为妥当。只是我有一言相劝,去军校去当军官,我一百个支持,我担心的是,你会不会将来成了蒋介石的帮凶?如若那样,你我就就只有绝交了!”

“九哥放心!”戴春风万没想到王亚樵竟立刻洞悉了他的用心。其实那时只有他清楚为什么要去广东。与其说他想去投靠在上海结识的国民党元老戴季陶,不如说是前去投奔浙江同乡蒋介石。那时的戴春风尽管和王亚樵已结拜为生不能同日,死必同穴的生死弟兄,但是,戴春风已经发现像王亚樵这样到处杀杀砍砍的斧头帮,在当时的中国是注定不会成大气候的。而蒋介石直接操纵的北伐军,将来必有大的造就,于是他才决心以同乡的身份去广东求拜蒋介石。就象他当年以安徽祖籍来上海来求见王亚樵一样,他仍想以乡人的身份去见蒋介石。戴春风情知王亚樵是蒋介石的死对头,所以只好说违心之言:“我戴春风是在您的鼎力成全下,才成了个人模狗样的。现在我虽去投考军校,也是为今后的前程,不得已而为之。哪会去投奔蒋介石这政治流氓呢?”

“那好,你就去吧!”王亚樵见戴春风如此诚恳,就为他设酒饯行,不久两人便洒泪而别。现在几年时间倏忽而去,王亚樵万没想到戴春风竟然变成了戴笠。而且据他所知,戴春风自1925年离他而去后,确是成了黄浦军校第六期骑兵科的一名学员。后来,此人在军队里显现出的敢杀敢拼闯劲,引起了蒋介石的注意。戴笠也就随蒋介石参加了著名的北伐。但是,戴春风并没有像当年他从上海去广东前,对王亚樵许诺的那样远避蒋介石。而是他以浙江江山与奉化近在咫尺为由,很快就在东路军北伐的路上取得了蒋介石的青睐。后来,戴春风又得到过蒋介石亲笔题写的“艰苦卓绝”四字题词。

特别让王亚樵大为吃惊的是,戴春风自跟随蒋介石北伐以后,这个从前在他面前信誓旦旦表示一生以军事为荣的磕头弟弟,居然充当起战争时期可恶的特工角色。王亚樵从戴季陶后来的谈话中得知,戴春风在北伐路上,曾受蒋介石的密秘委派,曾多次前往华北五省的天津、北平、太原、郑州和西安,替蒋氏刺探北洋军阀的军事动向。从那时起戴春风就成了蒋介石御用的特工人员。可是,如今戴春风竟出其不意地来到合肥,王亚樵想起戴春风从前对他的欺骗和耳闻他替蒋刺探情报的往事,不能不对戴暗生戒意了,说:“你不是在蒋某人那里混得很风光吗,为何又跑到合肥来了?莫非也要我王九光做一回周伟龙吗?”

“啊,不不,九哥,您误会了!”戴笠万没想到王亚樵还像从前在上海组织斧头帮那样,说话一针见血,不留情面。戴笠也知道王亚樵这话的含意,王亚樵显然是在说当年他在武汉策反周伟光的旧事。那是北伐军遭遇宁汉分裂的窘境之后,蒋介石派他前往武汉,去刺探唐生智部的军事机密。不料那时的戴笠行迹早为唐生智所洞察,于是就在戴笠窃得了情报,准备悄悄离开武汉的时候,唐生智突然下令收网,戴笠就这样成了唐生智监狱里的囚徒。他非但失去了自由,而且他得到的情报也同时落入唐生智之手。本来戴笠那次就可能死在唐生智手里,怎奈戴笠命该不绝,他在监狱里得知这监狱是在宪兵连长周伟龙的监管之下,而周伟龙则是他在黄浦军校时的同窗。本来已被唐生智判了死刑戴笠,正是由于他在行刑的前夜紧急求见周伟龙,他的一番谈话,(主要是如果周伟龙肯跟他投奔蒋介石,就可得到少将军衔等语)居然打动了这位黄浦校友的心。当年,戴笠就是这样在周伟龙的护送之下,两人一道逃回南京的。如今戴笠见王亚樵以周伟龙的典故来点化他,戴笠自知他和蒋介石的关糸王亚樵已了若指掌,所以急忙表白说:“九哥,我可不是那种忘情的人。早年在上海时期,我戴雨农无依无靠,如果那时不是九哥仗义为人,将我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外乡人收留在麾下,那我戴雨农哪有今天呢?”

王亚樵见戴笠又恢复了从前的萎琐与怯懦,方才示意他落座,又命人献上茶点,说:“你知道我和周伟龙不是一路人,所以就别在我身上打主意了。春风,如你当真是顺路到合肥来看望我的,那咱们今后还是弟兄。如你是为蒋某人来作说客的,可就休怪我不认旧情了。”

“那是那是。”戴笠这次来前,就知道蒋介石给他的任务是个难啃的骨头,王亚樵决不是他通过花言巧语就可以说服的。但是,他现在是蒋介石身边受庞信的特工。戴笠知道他今后只有紧紧追随蒋介石,才能得到他梦想多年的官权利禄和玩不尽的女人。对于王亚樵来说,他现在只有对旧情的感念而绝无效忠而言了。戴笠见王亚樵刚见面就把他嘴给封上了,只好把想好的游说之词,都吞咽了下去。只在那里和王亚樵打着哈哈,委于委蛇地说:“其实我心中的苦楚,九哥是不会知道的。尽管我现在成了蒋先生手下的人,可是,前几年在北伐军里让我到处去跑,探听军机情报,也不过是个苦差事而已。那种跑单帮的差事,也决非我之所愿啊。哪里谈得上得志?”

王亚樵最了解戴笠其人,见戴笠顾左右而言它,知他刚才的话已说到了对方心中要害。就嘿嘿冷笑说:“休要对我说这话。如你在蒋某人面前不得志,那个‘十人团’又是怎么回事?其实,现在国民党内有许多人都清楚你和蒋的关糸。既然如此,又何必在我面前说些不着边际的鬼话呢?”

戴笠怔在那里,半晌无语。他没想到王亚樵仍象从前那样精明。甚至连他在国民党内按照蒋介石的密令,组织当年黄浦军校的旧友周伟龙、张炎元等十人,成立密秘特务集团的机密也了若指掌。他听了这话,心里越加胆怯起来。但是,他见对方既然对他的身份和来意如此清楚,继续以瞒天过海之术行事,又显得不仗义,于是就郑重地向王亚樵拱手道:“九哥,话既然已说到这份上,我也就真人面前不说假话了。我实话对您说吧,这次我到合肥,确是蒋先生派我来的。”

“哼?你不是来探望我的吗?”王亚樵不屑地一声冷笑:“好,爽快。戴春风,咱就打开天窗说亮话,我王九光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在合肥,他老蒋坐守南京,我俩井水不犯河水,他派你来这里有何贵干?”

戴笠见王亚樵仍在那里冷言厉语,不说实话,心想索性把底牌都亮给他看,倒要看他王亚樵还耍什么把戏。他正色地说道:“九哥,您也知道,现在我是蒋先生手下的‘十人团’领班。所以,我能知道一些与国民政府相关的机密。自今春以来,江宁一带各路军政要人,已经形成了一股对蒋先生十分不利的军事暗流。特别是有些人正在酝酿一个可怕的倒蒋阴谋,几路人马合流,正在准备发起军事行动。所以,蒋先生在采取镇压行动以前,特别派小弟前来合肥,给九哥您通个信儿!因我毕竟是当年您的磕头兄弟,又是得到过九哥知遇之恩的人,绝没有知情不报之理!”

王亚樵听了这话,心底顿时泛起惊讶的凉意。戴笠的话对他来说不亚于晴天霹雳。他知道蒋介石已经清楚他当前正和安徽省主席方振武、江苏守军将领石友三密谋起事。甚至也对他暗派密友王乐平和余立奎正着手策动常州第四旅的反蒋工作也了若指掌。王亚樵顿时惊呆了,因为戴笠的情报简直太确切了,他那些暗示性的威胁,显而易见已经有人暗中泄露了他和柏文蔚等人正在策划的反蒋活动。尽管如此,王亚樵仍不能在戴笠面前暴露任何畏葸,他故作镇静地仰面大笑说:“好你个戴春风,如今果然有出息了。居然跑到我这里来,充当蒋介石的恐吓特使了!好,你说有人在暗中策动几股力量的合流,此话何意?我王九光一芥平头百姓,莫非也具备策动各路军马的能力吗?”

戴笠原以为他的话轻轻一点,王亚樵定会说出真相,然后他再施威胁恫吓之术,借以达到蒋介石先发制人的行动方案。万没想到王亚樵非但不为所惑,反而以守为攻,正面向他反击,这使戴笠的处境非常尴尬。他情知继续劝阻无效,于是就三言两语,草草收兵,说:“九哥多心了。我也不过是道听途说罢了。我本来是好意,误以为那些流言是真,所以先来通报一下,意在劝告九哥行事谨慎。因为现在蒋先生那边,我还可以说得上话。万一九哥真误上了别人的贼船,现在悬崖勒马,也不失为俊杰。蒋先生如果当真发现有人打他的主意,可决不会再象以往那样轻描淡写地简单处理了。他这次要大开杀戒,到那时候岂不是悔之晚矣吗?现在看来,九哥既然和那些幕后蠢蠢欲动的军事势力毫无瓜葛,小弟也就放心了!”

当天夜里,王亚樵不动声色地为戴笠设便宴洗尘,共叙往日八拜之交的旧情。次日天明,戴笠便匆忙辞别了王亚樵,改乘特快列车返回长江对岸的南京,向蒋介石回复他策反王亚樵失败的经过。

戴笠走后,王亚樵越想越怕,他忽然意识到昨晚前来的戴笠,简直就像《三国演义》中的蒋干盗书。他与戴笠当年虽然在上海滩有过生死之交,他又救过生计窘迫的戴雨农,然而如今的戴春风,不但改了当年的名号,甚至连心也归顺了他的仇人蒋介石。王亚樵所以心生怯意,就在戴笠昨夜对他说的那些语含杀机的话。他已断定戴笠此行合肥,决非是空穴来风的胡乱恫吓。戴在语言之中流露出来的含意非常清楚,在他和柏文蔚、王乐平、余立奎等暗中策划方振武、石友三和常州第四旅举行反蒋哗变的过程中,肯定出现了可恶的叛徒。不然,戴笠决不能对他说“有几股军事力量正在蠢蠢欲动。”王亚樵现在虽然无法猜测在他们十分慎密的兵变策划中,究竟哪一环节出了问题。但是,多年在宁沪一线与各派政治势力周旋的经历,告诉他必然有人暗中投靠了蒋介石,或者为戴笠的“十人团”所收买。

“如若有人暗中投降告密,那么,蒋某人必定要先下手为强。这样,就难免有人要遭殃了!”当柏文蔚在公馆里见到神色惊慌的王亚樵,听了戴笠昨晚来合肥说的话,心情也紧张起来。因为方振武刚到职不久,虽有反蒋之意,但目前却没有具体的反蒋准备;石友三虽在王亚樵的几次游说之下,同意和大家一起举事,然而石友三毕竟是个出尔反尔的将领,不可深信;至于王乐平和余立奎正在常州游说的第四旅,旅长彭建国也正在着手准备行事之中。如若这时候蒋介石预先获悉他们的“三国一方”行动计划,采取快刀斩乱麻的军事行动,很可能要功败垂成。所以,柏文蔚马上果断地拍案叫道:“现在,咱们最主要的是,马上行动起来,立刻兴兵才是上策。”

“如此最好!”王亚樵也对柏文蔚的决策不谋而合。

两人当即计议已定,决定马上驱车前往合肥城区方振武将军的住地,与他紧急商计提前对蒋行动的方案。可是,大大出乎于王亚樵和柏文蔚意料之外,就在当天清早,方振武已经去了南京。

“什么,方将军为什么突然去了南京?”到了方公馆,柏文蔚和王亚樵听说方振武昨夜突然接到蒋介石亲发的密电,要他火速来京出席重要军事会议,所以清晨只带秘书、侍卫数人,就轻装简从地上路了。顿时,王亚樵大惊失色地叫起来:“坏了坏了,方将军此行凶多吉少,一定是蒋介石的阴谋。应该马上派人把方将军追回才是!”

柏文蔚也感到方振武突然接到蒋的电报通知,来历十分蹊跷。但是,他却长叹一声:“九光,晚了晚了。现在方将军他早已经到了南京,你就是飞毛腿,现在也怕难以追赶他了。”

王亚樵和柏文蔚在返回省同盟会总部的车上,忽见一位侍卫迎面拦车,两人急忙喝令停车。那侍卫阴沉着脸,上前报告道:“刚才从南京得到的确切消息,方振武将军刚才已被蒋介石逮捕入狱了!”

“你说什么?”王亚樵和柏文蔚两人听了,顿时如雷声震耳,噩耗突至。直到现在他们才意识到反蒋同盟中,确已出现了可恶的叛徒,王亚樵将方振武在南京落入蒋介石魔爪与昨晚戴笠突然上门游说联糸起来,立刻恍悟出这是个天大的骗局。王亚樵听了方振武在南京失去自由的消息后,顿时气得他脸色发白,一口鲜血吐出,“啊呀”一声惨叫,就扑倒在地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