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亚樵在上海度日如年。
特别是进入盛夏七月以来,他的心情变得更加焦急。一个月前他们在庐山行刺蒋介石失手后,斧头帮的元气始终没有得到恢复。如果这次行刺宋子文再失信于人,那么他又如何在上海滩混?
7月初,余立奎密派华克之再来上海,向王亚樵密报南京监视宋子文的情况。华克之说:据魏小姐报告的情况分折,宋子文早就想回上海来了。可是,由于南京始终有事情无法脱身,所以他很可能在七月中旬,拨兀回上海一次。王亚樵得到这个情报后,命令华克之继续回南京监视鸡鸣寺,万一有动静,就马上用加急密电的方式告诉他,以便马上动手杀宋。
华克之走后,王亚樵又在法租界家里召开多次会议,最后商定把刺杀宋子文的地点,选在上海北火车站的月台上。因为据近来掌握的情况分折,宋子文每次从南京返沪,都乘坐由浦口至上海北站的火车,而他的坐席又都在客车的最后一节。这样一来,王亚樵感到行动在即,他当即分派孙凤鸣和郑抱真,直接领导这次刺宋行动。他本人则守在北火车站附近那栋租用的民宅里,随时准备接应。
在那里,王亚樵和孙凤鸣等对刺宋方案进行了最后的布置,决定龙林和孙凤鸣两人充当杀手,唐明和龚春浦充任掩护撤退。郑抱真则负责枪械和行刺工具的准备。刘刚和李战两人,负责在站外用汔车接应逃出车站的孙凤鸣等人。当一切准备工作进行到这种程度之后,王亚樵最关心的,还是在车站月台上行刺时的掩护问题。
“如果开枪后用滑石粉来制造迷雾最好,”当初主张购买烟雾弹的郑抱真,忽然提出个大胆想法:“如果在上海购买特制的烟雾弹,势必引起别人的怀疑。我想,最好不惊动别人,我们只使用普通的滑石粉抛出去即可。”
“那好,马上派人去寻找滑石粉吧。”王亚樵批准了郑抱真的提议。
郑抱真回到他在浦东的以后,马上给“铁血锄奸团”打个电话。叫来他的心腹部下刘海川。这刘海川本是郑抱真主持“铁血锄奸团”的得力助手,专替他刺探租界上的情报。由于刘海川善于交际,所以在法英租界有许多朋友。特别是他和上海的青红帮人士,也多有来往。那天,刘海川得到郑抱真去搞两袋滑石粉的命令后,就来到了上海十六铺码头。那里有家专门经销建筑器械材的商场,叫作万丰商行。他在那里有个朋友,名叫黄阿六。当他说起想买两袋滑石粉的时候,立刻引起了黄阿六的惊愕,他说:“真是怪了,这滑石粉为何也要走俏?刚才常老板也派人,从我这铺子里拿去了两袋,莫非这种东西也成了紧俏货吗?”
刘海川听说是常老板三字,心里微微一惊,但也没有多想。他从黄阿六那里取回两袋滑石粉后,马上回到“铁血锄奸团”,交给了郑抱真。无意之间,他把黄阿六说的话说,告诉了郑抱真。郑抱真当时也没在意,就前往王亚樵家里,交上两袋行刺必用的滑石粉后,他刚想把刘海川在十六铺码头商店里,听说常老板也派人弄滑石粉的情况说给王亚樵听。不料王亚樵却心绪焦虑地吩咐说:“老郑,为什么南京方面,到现在还没有任何信息。为尽快把宋的情况弄清,你今天下午去一次南京,催催余立奎和华克之,要他们务必把情况搞准。千万别让宋子文从我们的枪口下溜掉。如果再失败的话,将来我老王在上海滩上还如何混呢?”
郑抱真回家后,急慌慌让司机刘海川驾驶一辆卡车,送他前往火车站,准备赶正午去南京的火车。半路上郑抱真又想起了那件事。临上车前,郑抱真叮嘱刘海川说:“海川,上午你听说的那个常老板,可就是安清帮的头子常玉清?”
“正是此人。”刘玉川没想到他的话却引起了郑抱真的注意。
“这人可非同小可,前几年,我们和杜月笙打那场官司的时候,就是这个常玉清,从中制造了许多麻烦。”郑抱真回忆当年因为李国杰“江安号”发生纷争时的往事,就痛恨这个在杜月笙身边挑起事端的人。后来,谁也不会想到日本人来了后,就是这个忠诚于杜月笙的打手,竟然背叛了从前的恩人杜月笙,改投新主子日本驻南京领事多田一郎。不久他在多田的支持下,组成了一个“安清帮”。如今竟然上海滩上拉起了属于他的帮派。郑抱真想起刘海川听到的常老板也派人购买两袋滑石粉,心中不免生疑,他说:“我感到可疑的是,常玉清为什么也和咱们一样,忽然对滑石粉感了兴趣?莫非他也有什么行刺计划吗?”
“不可能,不可能。”刘玉川哂笑一声,摇了摇头。
郑抱真不愧是铁血锄奸团的主持者,他越想越感到不可思议,就叮嘱刘玉川说:“小心无大差。我看你还是设法打探一下。常玉清为什么也要买滑石粉。当然,你打听此事,千万小心才是,不能让常玉清的人有任何查觉。”
当即,刘玉川连连点头,他见郑抱真登上赴南京的火车,马上就去寻常安清帮一位朋友,准备以请客吃酒方式,旁敲侧击询问有关常玉清买滑石粉的事。
火车隆隆疾进。越过了江南碧绿的原野,下午时分,郑抱真就来到了龙虎踞的紫金山下。
郑抱真到了仙鹤街余立奎家里,发现他和华克之正为得不到宋子文何时回上海的消息而忧心。郑抱真转达了王亚樵的指示以后不久,就接到魏小姐打来的紧急电话。魏小姐在电话中向余立奎报告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明天(7月23日上午)宋子文将如期返回上海!
具体情况是:宋子文忽然接到青岛一封加急电报,他母亲倪桂珍病危,要他马上和宋美龄同时前去。当时,宋子文本该和宋美龄从南京同返青岛,探视母病。可是由于他夫人张乐怡正在上海,所以宋子文准备先回上海,带上张乐怡一同前往山东青岛。
“真是天赐良机。宋子文寿数已到。”刚才还为迟迟得不到宋行迹而发愁的余立奎和华克之,如今愁眉顿展。他们知道精心策划几个月的特大行刺案,又迫在眉睫了。
“最好马上就把情报送到上海去。”郑抱真知道王亚樵在上海等得焦急,想起临行时王亚樵的叮嘱,郑抱真恨不得马上飞回上海。可惜已日暮时分,赴上海的晚车没有了。
“只有拍电报了!”余立奎想了想,决然说:“不过,发电报会有风险。”
华克之眉头一蹙,计上心间:“我有办法,保证局外人无法看出破绽来。”当即他取来纸笔,在纸上草草写下一行电文:“老父病重,明晨准时乘火车赴沪求医。务请到时接站,切切,不得有误。”
华克之写的电文,经余立奎和郑抱真阅后,都感到既把宋子文明日上午到沪的时间写清,同时也让外人无法从这普通的电报里,发现任何蛛丝蚂迹。于是,马上派人去电报局发了急电。
入夜时分,郑抱真、余立奎和华克之正在灯下吃饭,不料,门外忽有守门的暗哨进报说:“郑先生,上海来了一位客人,正在门外,非要马上面见你不行。我说这里没有姓郑的先生,可那人却拼命往里闯来。”
华克之和余立奎都为明天将打响的一枪忧虑着,忽听上海有人上门,吃了一惊。只有郑抱真如有所料,急忙吩咐守门暗哨说:“定是刘玉川来了,快快放他进来。必有要事。”
果然闯进来的正是中午在上海站分手的刘玉川。他风尘朴朴,气喘吁吁,来后刚喝了一口水,就把他突然得到的一个重要情报说出来。 原来郑抱真走后不久,司机刘玉川就设法找到安清帮的老大马福建。此人早年和刘玉川同在上海汽车行当修理工,私交甚厚。他见刘玉川请他到小饭庄吃酒,就不加提防。酒过三巡后,彼此就把话题扯向正在上海走红的安清帮主常玉清。马福建见刘玉川问起常玉清何故派人买滑石粉,他就说出了内中机秘。
“我告诉你个大事,千万不可外传。”马福建几杯水酒下肚,早忘了安清帮的禁忌,他说:不久前一天晚上,他开车送安清帮主常玉清去名叫“玉之井”的日本料理店吃饭。他万没想到,在那里竟有两个行迹神秘的日本人等着常玉清。在常玉清和两个日本人密谈的时候,马福建就在外间,他听不清里间究竟谈什么。后来吃饭的时候,其中一个日本人把马福建也请进了内室,他无意中听常玉清向日本人询问:“真没想到会让我去作这么大的事,我担心万一事情成功,你们进了上海,会不会有人对我兴师问罪?”
“不会不会,常先生,这可是日本陆军部的命令,任何人不敢把你怎么样,非但不会有人骂你,你还会成为我们在中国建立东亚共荣圈的功臣呢!”穿西服的日本人向他拍肩许诺。
“这是酬金,事成之后,还有重赏。”穿和服的秃头将沉甸甸的箱子,放在常玉清面前,常玉清开启一看,里面都是亮闪闪金条和钞票。马福建从没见过这么多钱,登时吃惊地睁大眼睛。
“只是,我们要杀的人太重要了,在上海,谁不知重光葵啊!”常玉清对箱子里的重金心有所动,但仍然脸色紧张。
“放心,重光葵即便死在上海车站上,也是为我们大日本建立功勋。”西装的日人正色地对常玉清说:“他一个人倒下了,却可让我们无数日本军人踏上这块梦想多年的乐土。到那时,他就是死得其所嘛!”
刘玉川听了马福建一席话,顿时紧张万分。他没想到“铁血锄奸团”暗中计策在火车站刺杀宋子文的时候,另有一伙日本军人也在收买安清帮的常玉清,蓄意制造另一起暗杀重光葵的血案。日本人想杀的竟是大名鼎鼎的日本领事官。刘玉川趁机询问,才知上午常玉清派人去买两袋滑石粉的用途,竟与他们异曲同功。都为明天上午在上海北火车站制造刺杀血案所用。不同的是,常玉清和安清帮想杀的人,竟是中国人极端仇恨的日本领事重光葵!
“原来如此。这么说重光葵也在南京?”华克之听到这里,恍然大悟地倒吸一口冷气。他作梦也没想到世事凶险,日本人居然也要在上海制造血案。
余立奎说:“重光葵经常要到南京来。我估计他很可能明天和宋子文乘同一辆火车返回上海。”
郑抱真百思不解说:“我不明白,常玉清为什么替日本浪人行刺领事官呢?”
华克之思考许久,说:“我明白了,从玉清得到的情报分折,日本浪人买通常玉清行刺重光葵,可能是个天大的阴谋啊!”
“阴谋?”大家都怔在那里,他们确实对日本人刺杀日本人感到不可思议。
华克之机智而多谋,他很快根据刘玉川提供的点滴情报,对即将发生在上海的严重事态作出分折:“日本人现在恨不得马上吞掉中国。他们如想占领上海,就要有发动战事的口实。让常玉清的人杀了他们的驻上海领事,您想,日本军队不就找到了攻占上海的口实吗?”
余立奎和郑抱真等听了华克之的分折,心情顿时沉重。纷纷说道:“如让常玉清的阴谋得逞,那么,我们国家岂不要遭到生灵的涂炭吗?”
华克之道:“日本对上海有侵占之心,早已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我们即便知道这一阴谋,也怕无能为力。现在紧要的是,刘玉川探听到的情报,对我们王大哥的声誉安全,都构成了极大的威胁。如果弄不好,那么王大哥从此就是民族罪人了!”
“此话怎讲?”余立奎和郑抱真大吃一惊。
华克之娓娓说道:“你们想,日本人既然想行刺重光葵,为什么要收买常玉清来当杀手?这就是重光葵一死,让王亚樵来当替罪羊。因为一旦上海发生人命案,无不会想起有个杀人大王亚亚樵呀。王亚樵又是个反日的铁硬派,不怀疑他谋害重光葵,还会怀疑哪一个呢?”
气氛顿时变得紧张起来。大家都为刘玉川刚送到的紧急情报感到万分担忧和震惊。他们仿佛已看到上海北火车站上,明天上午要发生的一场特大凶杀案。就在宋子文走出车站的时候,重光葵也同时下了火车。这时,常玉清的人和王亚樵的人,都会同时从不同角落里冲扑而出。顿时人影幢幢的月台上,会爆发出阵阵清脆的枪声。而常玉清在行刺重光葵以后,当场抛洒滑石粉,在枪声、惊叫声和慌乱的奔逃声中,又出现了一团团雪白的烟雾。一滩滩红色的鲜血里,躺倒两具尸体,一具是宋子文,一具是日本领事重光葵。眨眼间,大批杀手就会在雪白雾气中顷刻消散得无影无踪。到那时候,南京政府定要下令通缉杀人犯王亚樵,不久又将出现大批日本军队报复性的侵略战争,必然会引起世人的咒骂。因为点燃战争导火索的人,就是王亚樵!
“不行,我要连夜回上海,这还了得?”郑抱真听了华克之对明天在上海北火车站将同时发生两起行刺事件,以及由此而引起的严重后果,立刻感到心惊肉跳。特别当他意识到行刺重光葵很可能导致战争,王亚樵会成为万人咒骂的罪人时,他再也忍不住了,问动地站起来,想连夜返回上海。
“可是,现在想回上海已经来不及了!”华克之仿佛临战不惊的军师,面对已经不可避免的一场站前凶杀,他显得冷静而沉着。他说:“我们即便搭夜车返回上海,王大哥也来不及阻止事态发生了。”
余立奎心急如火地说:“索性就再发一封电报,劝他不要行动了。以免上了日本人的当。”
华克之却不以为然地说:“即便我们可以劝阻王大哥马上中止行动。可是,你能阻止常玉清刺杀重光葵吗?”
“是啊!”余立奎和郑抱真都叹息摇头,谁也无法阻止日本人的阴谋如期实现。
郑抱真恨恨说:“日本人太阴险了。他们既要派中国人下手,我们的人即便不去北火车站,将来也难逃刺杀的嫌疑。看起来,只有和日本人同时行动杀掉宋子文了?”
沉默不语的华克之,忽然福至心灵地说:“我有办法了!”
“什么办法?”大家凑近了华克之,都希望他有转寰之策。可是,华克之将手一招,几个人同时凑过来。在幽暗灯影下,郑抱真、余立奎、刘玉川听了华的话,紧张的神色转为平静,都说:“事到如今,也只好如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