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色微明。王亚樵就紧张的指挥杀手们进入决战状态,因他昨夜已得到郑抱真从南京发回“今晨抵达”的平安电报。所以,王亚樵认为这次对宋子文行刺,已胜利在握。他要杀手们一定要万无一失地行刺成功,不然,他无法向孙科等人交待。
“现在我们对对表!”清晨6点钟,王亚樵亲自来到上海北火车站附近那间民房。这是幢三层小楼最顶上一层。从这里他可望得见北火车站内几条闪亮的轨道和往来穿梭般的火车,阵阵车笛的响声震得小楼嗡嗡作响。但是,王亚樵今晨气色颇隹,好象有种巨大的成功感已经来临。他望着围坐在他身边的十几个行刺杀手:孙凤鸣、龙林、龚春甫、谢文达、刘刚等人,忽然掏出了怀表。那些准备上阵的杀手也都同时抬腕看表,发现时间正是6点1刻。王亚樵见刺客们情绪都异常振奋,便将昨夜收到南京的电报示出给众人说:“从南京到达上海的火车,10点半钟准时到达。现在我们共分三个行动小组。大家都要听从我的命令行事,大家一定看准目标再动手,千万不要再发生庐山上那种击错目标的错误。”
王亚樵当即确定孙凤鸣、龙林、唐明等六人,作为刺杀宋子文的主攻手。他们主要分布在车站月台至出站口之间的地区。这六个人事前可购买站台票,以迎接亲友为名,提前进入月台。只要见到宋子文从车里下来,就可趁下车的旅客众多之时果断开枪,然后抛洒滑石粉逃逸出车站;第二组以龚春甫、刘刚等人为主,守候在出站口外至通往站前大街这段地区,也是腰里藏有手枪和滑石粉。准备孙凤鸣等人在车站内万一不能得手时,在站外对侥幸逃出的宋子文进行射击。这一环节同样决不可松懈,因为如第二关放跑了宋子文,那么就再也没有机会在车站内外行刺了;第三组由谢文达率领,这组人共四个,他们守候在通往宋子文公馆的必经之路,准备好炸药和雷管,准备在前两组人员都无法击中宋子文以后,最后断然地炸掉宋的座车。
“如此分派,就已对宋子文布下了必死之阵。”王亚樵布置三套人马上阵以后,他信心十足地说:“我要求诸位这次千万不可放过转瞬即逝的行刺机会。须知你们每一组都至关重要,有利的时机,其实就只有几分钟,甚至几秒钟。如果哪一组稍一怠慢,那么目标就会消逝。所以,这次我们一定成功,决不能失败。到时候我会就近指挥的,如果现场发现意外情况,要看我的手势行事。”
当王亚樵将三路刺客安顿停当后,他才松了口气。可是王亚樵作梦也不会想到,就在他隐藏在距北火车站只有三百米的民房里布下宋子文必死之阵的时候,在距车站不远的一幢大厦里,12层C座也同时有二十几个人影,集聚在一间阴暗的客厅里。这是另一伙行刺组织的秘密隐蔽点。为首的就是安清帮头子常玉清。
“大家要百倍注意,今天咱们要刺杀的人,决不是等闲人物。他是日本驻沪总领事,名叫重光葵!大家看好这张照片,千万要把此人记在心里。到时候不能把枪弹射错了目标!”常玉清今天也是精神振奋,他知道这次行刺结束后,田中隆吉将要支付他一笔高达数十万的报酬。但是,由于是第一次搞这可能震惊世界的行刺行动,所以常玉清的神色显得格外紧张。当他把田中隆吉提供的重光葵照片出示在杀手面前的时候,常玉清心里竟怦怦狂跳起来,他知道此案一但发生,就必将面临着极大的压力。
“放心吧,常老板,我把这日本人记在心上了!”“跑不了他!”“他妈的,日本人也太凶了,早就该给他们点颜色看了。”杀手们七嘴八舌地叫嚷着。那张重光葵的照片在二十几个刺客手里传阅着,出现在杀手眼前的重光葵,是一位身穿白色西装,英俊潇洒的日本官员。年纪不过四十多岁,不是人们常见的日本军人的凶相,唇上也没有怕人的小胡子。重光葵国字型脸孔,戴一架精致的金丝眼镜。雪白衬衫领下糸着黑色的领结。眨眼之间,这身份重要的日本人,很快就铭记在这些即将进入车站进行伏击的杀手们心里。
“大家一定记住,万一在车站上得了手,不要忘记把那个东西,丢在重光葵尸体的前面。”常玉清虽初次行刺作案,可他对全案每个环节的设计绝对周到细致。由于他已得到田中隆吉对此事前因后果的暗示,所以知道此案成功后的退路,对安清帮来说至关重要。常玉清将两只手雷交给为首的杀手马大湘,再三叮嘱说:“这可是大家将来不惹麻烦的要紧物证呀!”
马大湘接过两枚手雷,发现常玉清早在上面作了手脚,每枚手雷上都用红漆写下“斧头”二字!那是将来留给侦破此案的军警们的物证,任何人都可从这两枚写有“斧头”的手雷上,联想起上海有名的杀手王亚樵,而不会怀疑到平时在上海滩默默无闻的常玉清。
“这就是我们的高明之处。”常玉清对马大湘等杀手得意忘形地冷笑:“所以我要你们进入现场以后,都学着斧头帮的作派行事。为给车站的员工和巡警留点印象,你们都要说安徵方言。千万记住,这也是最好的隐蔽手段。只要大家都按我说的办,那么将来咱把重光葵杀了,也有人替咱们去当替死鬼。大家说,天下哪有这么好的生意做呢?放心吧,事成后大家都有一份酬劳!”
“这个主意真是妙极了!”“这是天衣无缝的妙计呀!”“他奶奶的,看王亚樵的斧头帮,将来如何摆脱杀日本人的干糸?”“常老板这是一箭双雕,既锄掉了王亚樵,又能让咱们弟兄们发笔大财,天下哪有这么好的生意呢?”二十几个安清帮门徒,平时都闲得寂寞无聊,人人手头又缺少赌资。如今好不容易得了个便宜,岂有不铤而走险之理?
“大家看好了重光葵的照片,定要记住他的模样,最重要的特征是,这家伙平时最喜欢穿白色西服。枣红色领结,红皮鞋。”常玉清惟恐杀手们在行刺时击错目标,再三强调说:“还要小心,重光葵身边也许还带着随员,决不要把他的随员当成重光葵,大家听好了?”
“听好了,听好了。保证万无一失!”大家一叠声叫起来。
“可他娘的先别得意太早,他娘的,如果哪个到车站不敢下手,或开错了枪,小心老子拿你们是问!”常玉清见这些安清帮门徒一个个拿着重光葵照片嘈嘈嚷嚷,他仍然不敢大意,喝住众人说:“好了,火车10点半就到,现在大家都按我刚才的吩咐,各就各位。千万小心,在火车到达之前,任何人不许让枪走了火。他娘的,哪个坏了我大事,老子就先毙了他!”
“放心吧,常老板!”二十几个杀手见常玉清向他们挥了挥手,都一个个分头溜出那幢大楼,神不知鬼不觉向人群熙攘的火车站方向走去。只等着那列客车从南京驶进上海了。
就在上海北火车站刺客密布,刀枪闪亮,子弹随时都可射出枪膛的时候,那列清晨时分从南京出发的客车,如今正风驰电掣的向上海方向驶来。在这列客车的最后一节,是一个高级包厢。这里乘坐的不是一般普通旅客,都是南京政府高级官员和他们的眷属,随员、小姐和太太们。就在这节车箱里面,就坐着匆忙从南京赶回上海去青岛奔丧的国民党财政部长宋子文。
宋子文从前一直喜欢穿黑灰色西装,可是,今天他不知出于何种考虑,这位身体肥硕、器宇轩昂的财长,居然鬼使神差地穿了套雪白西服,衣领下的领结竟也是鲜红的。更出人意外的是,随他同时回到上海的机要秘书,竟然也穿着与宋同样的雪白色西服,秘书名叫唐腴胪。是位不久前刚从国外留学归来的哈佛高材生,他的身材和仪表与他的主子宋子文极为相似,外界冷眼一看,很容易把唐腴胪误为国府的财长宋子文。
他们这一主一仆,不仅外表极为相像,而且都戴一顶白色的巴拿马凉帽。只是唐腴胪因是机要秘书,腋下多了一只棕红色的皮包。除此之外,宋子文身边还跟随八位便衣侍从。那是蒋介石为他特别配备的随行护卫人员。此次宋子文将在上海作短暂逗留后,即转赴青岛,所以随员们也都带着手枪。在车上由于宋子文心事沉重,所以一路上很少说话,只是偶尔回过头去,和邻座上那位同车赴沪的日本驻上海总领事重光葵,不时搭几句话。
“宋部长如果需要,我可以随同您去青岛。”重光葵脸上堆着巴结的笑纹,向心事重重的宋子文献媚。
“不,谢谢,不需要。”宋子文冷冷的敷衍着,他不希望和重光葵有更多的交谈。
重光葵仍没话找话地和宋子文周旋:“令堂大人年事已高,我担心她老人家会不会发生意外?如果病情严重,我不妨可从东京调来最好的医师,为老夫人诊治。”
“谢谢,现在还不需要。”宋子文说完这话,就闭上了眼睛。不想和这位日本人多说。气氛忽然变得有些冷。可是,心怀叵测的重光葵并不计较这些,他仍坐在领座上找些无关紧要的话,希望和缓他和宋子文的关糸,因他毕竟需要和南京政府重要官员保持良好的关糸。
重光葵今天的衣饰也大为反常,不知为什么他换去了经常在外交场合喜欢穿的雪白西装,居然在夏天里换上了银灰色的服饰。他身边两个领事馆的秘书,也都穿着深色衣服,所以他和宋子文等人的装束形成了鲜明对照。宋子文那时心思全在青岛患病的老母亲身上,万没想到就在这时候,上海车站上已是刺客如麻,有几只乌黑的枪口,正等着对他射出仇恨的子弹。
在同一列火车里,9号车箱也有三特殊的客人。此时正坐在那向上海飞驰的火车里,暗暗计议着重要的事情。他们是王亚樵智囊团成员华克之、郑抱真,还有昨晚从上海赶到南京向郑抱真报告情况的司机刘玉川。华克之和郑抱真在包厢里密谈大事的时候,刘玉川就躲在外边走廊里担任警卫,他警惕的目光不时监视着附近经过的旅客。
“为了不让日本人利用,我们宁可暂时不杀宋子文,也决不能因小失大,引起一场中日战争,那样的话,亚樵大哥和我们都成了民族的罪人了!”华克之在车厢里把昨夜想好的主意,再向随行赴沪的郑抱真作以交待,他说:“常玉清等所以暗杀重光葵,其目的全是为了把战火引向上海。你想是杀一个宋子文重要,还是保护整个上海重要呢?”
郑抱真也赞成华克之主意:“可是,现在双方都是箭在弦上,我们下车后又没有机会把常玉清的阴谋马上报告给王大哥,这样,也就只好采取你昨夜想好的临时措施了!不然,决没有任何办法制止这次可怕的刺杀。”
原来,昨天夜里华克之已想出一个应急之策:就是当他们三人随宋子文和重光葵,一齐到达上海火车站后,要抢在常玉清埋伏的杀手向重光葵开枪之前,由华克之和郑抱真在车站上当空鸣枪。宋子文和重光葵听到枪声一响,势必不敢走下车来。这样,必然会惊动车站上的军警宪特,而王亚樵预先安排的行刺计划,也会因华克之和郑抱真的突然鸣枪而嘎然中止,只有这样才能制止一场引起战争的车站刺杀!
就在华克之和郑抱真在车上商议如何抢先下车,如何在开枪后顺利逃出车站的时候,火车已响声隆隆的驶进了上海北火车站。这时,华克之、郑抱真和刘玉川三人,已经拥到车门之前。待车门刚刚开启,华克之便想抢先下车。可是,他意想不到的是,那节车厢的服务员却因钥匙生锈。迟迟打不开车门。与此同时,华克之却发现其它各节车厢里的旅客,早已黑压压拥向了站台。他越是心里焦急,服务员越是打不开车门。等他和郑抱真、刘玉川跳下火车的时候,早已错过了最隹时机。因为华克之发现刚才还空荡荡的月台上,如今早已人头攒动了。他再也顾不得许多,马上从腰里掏出手枪,高高举起,冲向天空,砰砰连放了两枪!顿时,月台上一片哗然大乱。
就在华克之当众鸣枪的时候,预先埋伏在月台上的孙凤鸣和龙林等几个杀手,已经发现从最后一节包厢里,走下几位气度不凡的客人。在这些刺客中只有孙凤鸣在南京见过宋子文一面。而刘刚、龙林等六个刺客,他们都是预先从王亚樵提供的照片上,认识财政部长宋子文的。现在他们发现忽然间从车里走下八九个特殊客人,刺客们一时感到眼花缭乱。孙凤鸣见状,马上对身边的刘刚悄悄向前方一指,说:“看好,前面那个穿白西装的人,就是我们要找的人!”
刘刚点点头,他马上把目光投向那些从南京来上海的客人中,忽然发现唐腴胪还挟着个皮包,走在最前面。所以他的眼睛就盯上了唐,却放过了尾随其后的宋子文。
孙凤鸣虽然一眼就认出了宋子文,可是,当他把手抻进衣袋。摸住手枪的枪柄时,忽然怔在了那里,因为他发现车站月台上早已恭候着以吴铁城为首的一群国民党高官,这些人见宋子文下了车,都一拥而上,将宋子文和唐腴胪等人都团团围住。这些官员也都各自带着随员,加上宋子文从南京带来的八个侍卫,几乎形成了一面无法逾越的人墙。这是孙凤鸣和王亚樵事前没有想到的场面。如此一来,孙凤鸣那只握住枪的手也只好放下了,他知道在这众人簇拥而来的情况下开枪,只能击错目标。
王亚樵这时就等候在候车室里。他已无法继续守候在车站前的民房里了,心绪的紧张和庐山行刺失败的压力,迫使这安徵杀手有些沉不住气了。可是,当王亚樵来到候车室,才发现月台内最隹的行刺时机正在错过,他已经看到许多旅客黑压压向出站口拥了过来。可是孙凤鸣等人组成的第一道防线很快就失去作用了,王亚樵再也忍不住了,他几步冲进了月台。就在他到处寻找刺杀目标,准备自己下手的时候,忽然发现了远远走来的南京官员和上海前往迎接的大员们。还没等王亚樵在官员中间寻觅到宋子文的影子,蓦然,就听到纷乱人群里“砰”地响了一枪!王亚樵循声望去,在如潮水一般的人群里,他一眼就发现了举枪对空射击的华克之!
王亚樵以为华克之是在鸣枪通知他马上下手。于是王亚樵掏出枪来,对准那些快要走近的官员中开起枪来。顿时,月台上人乱如麻。哪里还有宋子文的影子?
混在月台接客人群里的孙凤鸣和刘刚等人,这时蓦然听到枪声,也大吃一惊。他们看到打枪的人又是华克之,再也顾不得许多,刘刚抢先冲上前去,举起就是一枪,向着走在官员们前面的唐腴胪开了火。唐腴胪当场饮弹,哎呀一声扑倒了。孙凤鸣在人群拥挤中,也没有看清刘刚击中的目标究竟何人,也同时向那扑倒在血泊里的白衣人又接连开了两枪。当他发现枪声惊动了车站上大批巡警时,情知不可恋战,就将手里的一袋滑石粉撕开口子,当空一抛,顿时眼前一团雪白的烟雾在人群里弥漫开来。他再顾不得许多,拉起刘刚就跑。那些躲在后面的大小刺客,见孙凤鸣和刘刚跑了,也一边鸣枪一边向人乱如麻的出站口拥过去。
华克之和郑抱真见月台上有人扑在血泊里,误以为击中的就是宋子文,索性也不敢继续在那里逗留,转身都向站台外跑去。这时,王亚樵已出了站台,听刘刚对他说:“成功了,”也就不再追问情由,转身都向通往大街的路口跑去。谢文达布置的第三道防线,见刘刚、孙凤鸣等人已趁乱逃出车站,也误为大功告成,于是都向无人处撤退而去。
至于常玉清手下的那些安清帮杀手,也同时在南京开来的火车进站之前,以迎接客人为借口,进了北火车站的月台。他们寻找的刺杀目标,当然是日本领事重光葵。可是,以马大湘为首的第一行动小组,在站台上监视着特等包厢的门口,没想到刚一露头的人,竟然就是唐腴胪!由于马大湘和刺客们只在照片上见过这日本领事一面,所以当唐腴胪刚一探头,就把他当成了重光葵。其原因在于常玉清事前过于向手下刺客们,强调这日本使节平时喜欢穿白色西装,而随唐腴胪和宋子文走下车来的重光葵,竟偏偏在出事那天,更换了服装。所以,虽然重光葵就在马大湘等刺客的眼前经过,他们却无一人认出他来。
马大湘先把目标锁定两个穿白西装的人。可是,当他们循踪而进,准备走到出站口再开枪的时候,不料先听了华克之一声枪响,马大湘那时也无法认清华克之脸孔,还误为是他手下的人发现了目标,示意开枪。所以他一个箭步冲上去,正准备向宋子文开枪时,竟发现刘刚一声枪响,已将走在前面的秘书唐腴胪击倒在地。
马大湘等人发现一个白衣人倒在血泊里,四周又响起了密集枪声,就误以为倒地的人,就是他们行刺的目标重光葵。于是,他也趁机向倒地的唐腴胪连射三枪。当他发现躺在血里的白衣人早已气绝,担心夜长梦多,匆忙中忙将手里那包滑石粉当空一抛,又是一股冲天而起的雪白烟雾弥漫开来。马大湘等人选择了最隹时机逃离了现场。马大湘和其它刺客不同的是,他在匆忙中没忘记常玉清的叮嘱,随手将两枚写有“斧头”二字的手雷,丢在那具已被枪弹穿了密麻麻弹洞的唐腴胪身边,然后趁机逃脱了。至此,人懂马乱的月台上又恢复了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