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阿毛壮烈殉国后,王亚樵的“铁血锄奸团”名声大噪。
从前那些对王亚樵了解不深,以为他不过只是个斧头帮首领的百姓们,都通过胡阿毛宁肯坠江一死,也决不投降敌寇的壮举,真正认识了王亚樵和他的斧头帮。
那时,上海百姓纷纷给王亚樵的“铁血锄奸团”送来悼念胡阿毛的祭品和钱款。以抚恤死者家属。上海市民对胡阿毛的敬意,鼓励了王亚樵的抗日斗志。于是,他决定在上海发动一次更大的报复行动,以激发抗日民众的情绪。
王亚樵的眼睛盯住了日本侵华军司令白川义则大将。
他知道白川大将是向上海发起进攻的罪魁。就在胡阿毛殉国的当天夜里,王亚樵在惊天动地的炮声中,来到黄浦江边高昌庙附近的十九路军营区。在一间随时可能倾倒的营棚里,王亚樵见到了从前的旧部余立奎。原来自行刺宋子文后,余立奎就回到军队任职,现在他在蔡廷锴第十九路军的第21团任团长。余立奎领导的炮兵团紧紧挨靠着战火弥漫的黄浦江边。在炮弹的轰鸣下,余立奎没有想到冒险来到阵地的,竟是他的老上司王亚樵。
“立奎,现在虽然是战争时期,可是,我们仍不能忘记自己的老本行啊!我们斧头帮从建立时起,就是仗义疏财,敢于暗杀一切黑暗势力的。”王亚樵见到满面硝烟的余立奎,就提出一个大胆想法:“从前我们既然敢于暗杀那些贪官污吏,现在为什么不能杀那些敢向我们偷袭的日本鬼子?”
余立奎精神一振:“九哥,你是说暗杀日本司令官?”
“对。一点不错。擒贼先擒王。”王亚樵自胡阿毛殉国以后,心里就有一股仇恨的怒火,现在他把自己的想法合盘托出:“与其炸死一百个日本鬼子,也不如暗杀一个日本司令官。所以,我要求你必须配合我们的行动。我想把白川的脑袋弄下来,挂在外滩那口大钟上,显示一下咱斧头帮的威风,如何?”
余立奎对王亚樵的主意虽从心里高兴,可他的目光刚接触兵营外那不断响起的枪炮声时,脸上又现出了畏难之色,叹息说:“九哥,不是我余立奎是孬种,而是如今的战争形势,不容乐观。白川司令官虽然可恨,你莫非不知道,他可是个老狐狸啊。他自从来上海指挥战争以来,始终躲在江面上。据我所知,白川现在上了江边一艘名叫‘出云号’的兵舰。你说,白川吃住在舰上,用望远镜指挥陆军向我们进攻,咱们却在陆地上,又如何暗杀他呢?”
王亚樵来前已对白川的情况了若指掌,他郑重地说:“立奎,这就是我为什么要到阵地找你支持的原因。你的部队就在江岸上,和白川那艘‘出云号’指挥舰就近在咫尺。咱们为什么不能从水下向他的‘出云号’偷袭呢?”
余立奎听了,眼睛一亮。眼前又出现了被战火映红的江面,几艘日本战舰一字排开,在江面上列阵。几只乌黑炮口虎视耽耽敌视江岸的中国军队。每当余立奎看见江上傲然飘闪的日本太阳旗时,他心里就升起仇火。他看见,几艘日舰中央最大一艘炮舰“出云号”,更近在咫尺。余立奎听了王亚樵的打算,他心里先是胆怯,后来心里立刻一亮,将拳头攥紧,说:“好!干!可是,‘出云号’兵舰离我的兵营还有二十里水陆,如果要炸掉这艘旗舰,势必把炸药从水下偷偷运到‘出云号’的下面。这可不是小事,现在又是冬天,水凉如冰,你说如何能下水呢?况且日舰日夜守卫严密,如我们有人下水,他们在艘上马上就可以发现!”
“立奎,咱们斧头帮出身的人,从来都不许叫苦。”王亚樵见余立奎虽也想炸毁“出云号”,但对如何下水炸舰心中无策。他道:“其实所有这一切,都难不倒咱们斧头帮。至于如何把炸药从水下运去,我自有办法。到时候我会为你选出有水下功夫的汉子来,现在我只要求你,尽快给我准备炸弹,能把‘出云号’彻底炸毁的烈性炸药。”
余立奎拍胸:“炸药没问题,我全包了。炸毁‘出云号’,少说也要五六吨烈性炸药。九哥,现在我最担心的,还是下水的人。你想,如我们想把这么多炸药运到日本旗舰下面去,即便是在夜里偷运,也要在水底潜游,才不能惊动日本鬼子。万一咱们运炸药的人被鬼子发现,岂不是空忙一场?”
“你放心好了。你连夜给我准备好炸药,还要做好防水装置,”王亚樵心里早有了底数,他说:“至于下水的人,我相信斧头帮里不会没有勇士。咱们的弟兄都是黄浦江边长大的,还有不会游水的吗?”
王亚樵当夜亲临黄浦江边。正是深夜时分,他发现在距江岸不远的水面上,果然停泊十余艘日本战舰,这些战舰在白天大多在深水中游弋,或者向我军阵地猛烈开炮,到了夜间它们大多远离江岸。随着淞沪战事的紧张激烈和第十九陆军的拼死抵抗,日本海军陆战队已接连数日对我阵地强攻不克,王亚樵今夜发现,水面上又增加几艘鱼雷快艇和一艘巨大的航空母舰。特别是那艘旗舰“出云号”,傲立在数十艘敌舰的中央,夜幕下飘扬的太阳旗,让王亚樵见了心火顿燃,一股热血上涌,恨不得马上从水面飞跃而去,揪住藏在旗舰里的日本司令官白川大将,一刀将他捅死。
王亚樵回到城里,已是黎明时分。这时他发现一路上都是上前线支援抗日将士的慰问队伍。王亚樵见男男女女都上前线,他的心就更加激动了。
“我们炸掉‘出云号’旗舰,现已万事俱备,只缺几个会泅水的大汉了。哪个敢去炸掉‘出云号’,给咱们斧头帮再立个大功?”王亚樵一夜不曾合眼,回到法租界旧宅,也不顾得睡觉,马上召集“铁血锄奸团”几个骨干开会,商议如何组成一支特殊队伍,下江炸毁敌舰。当时,就有八九个汉子站起来请命,纷纷叫号说:“九爷,你放心吧,下水一点问题也没有。我们都是江边上长大的,哪一个都不是旱鸭子!”“就是拼了一条性命,也要把那艘旗舰炸毁,不然,咱铁血锄奸团还有什么威风?”
王亚樵见手下几个骨干如此响应,心里自然高兴,他说:“此事和以往几次行刺大不相同,由于是在江水里下定时炸药,所以不仅要从岸边泅水游十几里,才能把炸药送到‘出云号’下去。现在又是十冬腊月,水深冰冷,如果没有特殊水性和耐力,怕是无法完成这个重任的。”
王亚樵本是激将之法,他此言一出,刚才那些纷纷申请下水的锄奸团员们,这时都跳起来向王亚樵请战。王亚樵一看,请战下水的足有十几个人,都是青壮年汉子,显得虎虎生风。他心里高兴,但郑重地说:“大家如此义愤,我心里自然高兴。可是下水炸舰,非同儿戏。大家光有热情还不行,我要亲自演练一番,从你们这些会水的人中,最后选中三人下水,怎样?”
大家自是磨拳擦掌,跃跃欲试。都拥到王亚樵面前,恨不得人人都抢先下水。
到了夜晚,江岸两旁仍然炮火轰鸣,浓烟滚滚。当夜幕全然拉下来后,王亚樵才率领十几个青年小伙子,乘辆大卡车从上海市区直向余立奎所在的高昌庙前线驶来。到阵前以后,余立奎和几个战士已经码头前等候着,那时江上的敌舰已退回原来泊位,停止向我军阵前的炮击。所以江岸出现了暂时的平静。王亚樵知道这时是最好的训练时机。他和余立奎先把十几个“铁血锄奸团”成员,带到一间空房子里。王亚樵发现余立奎已将炸舰的炸药都已准备妥当。共计十包烈性炸药,每包都用防水油纸在外紧紧包裹起来,导火索也请技工做好了防水装置。这样一来,王亚樵见了更加信心十足。
“现在关键还是水下有无功夫。”王亚樵向那些已脱去外衣的队员们挥手讲演,他说:“大家千万不要轻敌,我们是在日本炮舰的枪口和眼皮底下练习下水的。千万记住,一定不许发出任何水声。如果被敌舰发现了,那我们的炸船计划可就会落空。这可是关糸到振奋上海民众抗战信心的大事!”
子夜时分,由王亚樵和余立奎组织的下水试验开始了。余立奎带领一营士兵守在高昌庙阵地前沿,准备随时在下水的队员们暴露目标时,向敌军舰队开枪开炮,作为掩护。而王亚樵则带领那些脱去衣服的汉子们,从高昌庙阵地隐蔽处悄悄分头下水。每个队员都身负重达百余斤的炸药模拟物下水。
夜色漆黑,江水幽幽。几个队员下水以后,虽然热情甚高,但夜里天寒水冷,只下水不到半个小时,就冻得浑身打抖。又不得不从水下返回来,王亚樵等人早将棉大衣准备好,随时给从水下出来的队员披上。然后再次下水练习。如此这般,一直从子夜时分折腾到天色微明,停泊在黄浦江里的日本舰队,忽然在凌晨时分发现江水中有异常响动,轰轰地开起炮来。王亚樵见十几个在水下游了半夜的队员,都已冻得口唇发紫,浑身打抖,情知不可再练。这时余立奎等人已端来了姜汤祛寒。经过十几个小时的演练,王亚樵最后确定三个水性最强的水手,充当这次炸毁“出云号”旗舰的敢死队员。他们是李大胜、陶伯龄和马振国。
至此,王亚樵第一步炸舰准备工作已经就绪。只等日本旗舰上集聚敌军军官最多的时候,来实现这一重大的炸舰计划。
第三天──1932年2月29日,入夜时分,冷风四起。王亚樵忽然接到余立奎从江边阵地打来的电话。他说:“九爷,今天晚上,日本鬼子好象要在那艘旗舰上开会。请你们马上过来吧。”
王亚樵听了心中大喜,急忙率领十几个敢死队员,乘坐一辆大卡车,沿堆满沙包和掩体的马路,在凛冽夜风中风驰电掣地向高昌庙阵地方向疾驶而来。一路上三位即将下水安装炸药的李大胜、陶百龄和马振国都显得格外激动,他们知道斧头帮里已出了英雄胡阿毛了,现在三个人终于盼到了效法胡阿毛的机会。那些随行的敢死队员们,也都个个神情振奋。他们都想亲眼看看炸毁敌军旗舰的情景。
夜里,北风骤起。江面上波滔汹涌,浊浪排空。巨大的浪滔声盖过了附近不断炸响的枪炮声。王亚樵知道淞沪战争自爆发以来,我军将士虽奋力抵抗,将日本的坚船利炮都抵挡在黄浦江上,进不得大上海半步。但是,他也看到南京政府在这场战争中,所表现出来的软弱无能。正由于王亚樵憎恨南京政府的坐山观虎斗,所以才希望自己的“铁血锄奸团”和敢死队,能在今天夜里做出个惊天动地之举,那样一来,既可震慑嚣张已极的日本侵略者,也形成了对南京政府的威逼势态。这就是王亚樵发起炸毁“出云号”敌舰的初衷。
“九爷你看,那艘旗舰今夜有些反常,”王亚樵率敢死队员悄悄来到高昌庙阵地前沿,在漆黑夜幕掩映下,他接过余立奎递来的望远镜,向江中望去。镜头里顿时出现了灯火如昼的“出云号”战舰的轮廊。他发现余立奎所报不虚,一个个日本军官,不断乘小舢板和舰艇,从四面八方向高悬太阳旗的“出云号”拢集过来,然后,日酋们顺着旗舰的软梯爬上去,依次进入了舰舱。
“对,今夜他们要在旗舰上开会,而且,我从那些从各个战舰集拢而来的日本军官级别分折,很可能是一次高级军事会议。”王亚樵将旗舰“出云号”上的动静,用望远镜观察仔细以后,心里有了底数。他和余立奎悄悄计议一阵,最后两人决定:就在今天夜里行动,实施他们筹划多时的炸舰行动!
夜8时半,王亚樵正式向李大胜、陶百龄和马振国三人,下达了向日军旗舰运送定时炸药的命令。李、陶、马三人脱去衣裤,在漆黑的冬夜里,寒风呼啸。三人悄悄扛着炸药跳入水中。江水寒冷冰人,人一进入水中,就会心里打哆嗦。可是王亚樵却见三条汉子宛若浪里白条,没有丝毫畏缩。他们跳入水中以后,就将头一缩,就负载着炸药包潜向深水游去。眨眼间江面黑幽幽一片,哪还见得到李、陶、马三人的影子。
水声哗哗,江波汹涌。在寒冷的夜风里,那些敢死队员都埋伏在江岸掩体里,他们的心也和王亚樵、余立奎等人一样,都悬念着三个已经赤裸下水的敢死队员身上。那时,几乎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因为大家都在为李、陶、马三人是否能在深水里把炸药准确安装在旗舰下的深水里而担忧。
“回来了!”就在王亚樵忧心如焚的时候,忽听余立奎在那里低声叫道。敢死队员们见水中刚露出个人头来,大家都七手八脚扑上来,把那人抱出冰冷的江水。原来依次浮上水面的是李大胜、陶百龄和马振国。大家都一拥而上,将三个赤膊上阵的壮士团团围住,有人给他披上棉衣,有人为他们送来烈性白酒。
“怎么样?”王亚樵见三人面庞苍白,皮肤起了鸡皮疙瘩,心里一阵难过。
“没事,炸药都按原定计划安装在舰下,时间定于今夜11点起爆!”李大胜虽冷得浑身打抖,可当他看见王亚樵等人投来的目光时,又恢复了下水前的亢奋状态。陶百龄和马振国也喝了烈酒。等他们再次潜入水中。将另一批炸药从水下运往十里外的“出云号”舰旧。这样往返三次,将近11点时,十几包炸药都从水下运到“出云号”战舰下方。这时,王亚樵掏出怀表一看,已是10点50分!他和余立奎等敢死队成员都紧张起来,此时距引爆时间,不足10分了!可是,潜入深水的李、陶、马三人却没返回岸边。
江水幽波,大浪汹涌。由于李大胜、陶百龄、马振国水性稔熟,将炸药早已安装妥当,不料就在他们返回对岸时,陶百龄忽然回头一看,发现一阵江风掠过,幽幽江波里竟然飘来两包已经糸在舰下的炸药!
“不好。风把炸药吹开了!”陶百龄叫喊起来,让已经游向岸边的李大胜和马振国大吃一惊,此时,李、马两人也发现一些炸药包正顺风向江边飘移而去。
“必须把炸药推回去!”李大胜发现炸药都已飘荡在江面上,飘得最远的已有五里开外,他急得冷汗沁出。这时距定时引爆时间只有几分钟了,李大胜和陶百龄顾不得许多,两人一个猛子扎进了深水,分头向飘在江面上的炸药包拼命游去。就在李、陶两人好不容易把被风吹散的炸药拢聚一处时,时间已到,只听轰隆隆一阵惊天动地巨响。炸药全在深水里爆炸了。“出云号”战舰附近江面顿时掀起冲天的水柱,巨大的冲击波将“出云号”险些掀翻。但是,由于爆炸点距旗舰尚有五里之远,所以没有达到预想的爆炸效果。只将旗舰左舷炸了一只孔洞,舰舱进水。正在旗舰上召开紧急会议的日军总司令白川大将和大大小小军官们,却由于爆炸水域的偏离而侥幸生存。让王亚樵和敢死队员万分痛心的是,李大胜和陶百龄两人,竟在这夜袭敌舰的最后关头,被炸死在江水深处,铸成了千古遗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