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笠由一个秘书模样的人引着,沿一条曲折小径走上山来。
他抬头一看,山间那幢洋式别墅前面的池塘栏杆前,恰好站着个穿竹布长衫的秃头男子,正是蒋介石。在蒋的身后,石桌旁坐着位高雅富丽的女人,她是宋美龄。这时,蒋、宋两人都在“美庐”的花园内纳凉,蒋介石和宋美龄见了风尘扑扑的戴笠,神色漠然地相互对视,谁也不肯说话。看来他们都在愤怒之中。
“校长,这就是王亚樵临逃出上海前夕,亲笔写给我的一封信!”戴笠见蒋介石和宋美龄都阴着脸,情知对他一年多始终无法捕杀王亚樵心生愠怒。在戴笠的记忆中,他确为捕杀磕头弟兄王亚樵费尽了周折。他多次亲临上海,为王亚樵布下天罗地网。去年冬天,军统上海区几乎全部出洞,悬赏收买知情人,可他终究也没有发现行踪神秘的王亚樵。现在,王亚樵终于逃走了,他在临行前竟给戴笠寄来一封告别信。戴笠从皮包里取出王的信,双手捧给蒋介石。可是蒋却不屑一顾。
蒋介石不哼了一声:“戴雨农,我要的是王亚樵人头,谁要看他的什么信?这种信岂不是在向我示威吗?他现在毕竟已经逃出了我们可以行使刺杀威力的上海了!”
宋美龄在石桌旁说:“雨农,你确实辜负委员长对你的信任了。据我后来听说,张汉卿在从上海去欧洲前,也险些成为王亚樵的枪下之鬼,可有此事?”
“是的夫人,所有一切,都是我戴雨农的过错。”戴笠捧着那封信,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十分狼狈地说:“张副司令有惊无险,最后是安全经香港去了意大利,请夫人不必挂在心上才好。”
宋美龄道:“汉卿虽去了国外,我听说最后王亚樵还是下了个什么限期离境,不然要刺杀他的最后通谍才离开的。这成什么话呀,好象上海不是国民政府的,倒象他王亚樵的天下了。委员长曾命令你把王亚樵先弟弟逮起来,然后再以他作为人质,迫使王亚樵投降。这一招本来很厉害,可你为什么没把王亚樵降服?”
戴笠的头轰然一响。他没想到王亚樵会让他在蒋、宋面前毫无威信。蒋介石冷视着他,宋美龄也面露不悦之色。他想起整整一个炎热的夏天,都在上海与神出鬼没的王亚樵周旋,心里就感到万分痛苦。戴笠知道蒋、宋两人对王亚樵有多么怀恨。上海发生张学良遇刺末遂事件后,南京高层大为震动。因为如果王亚樵当真刺杀了张学良,那么,引起的后果必将更加不可收拾。蒋介石为此在南昌紧急召见戴笠,要他再赴上海,以逮捕王亚樵胞弟王述樵为诱捕王亚樵的人质,然后迫使行踪诡秘的王亚樵自投罗网。如果能够劝降最好,万一王亚樵仍宁死不降,就将他击毙在谈判地点,或者用炸弹当场炸死,以绝心腹大患。
戴笠从南昌直赴上海,立即在法租界逮捕了王述樵。早在两年前,上海发生白川遇刺事件时,戴笠就无故逮捕过律师王述樵。如今他旧戏重演,万没想到会激起民众的舆论质责。特别是著名律师沈钧儒挺身而出,在上海报上公开发表质问蒋介石和军统特务的檄文,一时舆论大哗。因为王述樵与王亚樵毕竟全然不同,他只是位老老实实的律师,从没做过任何有违法律的事情。所以戴笠又处在骑虎难下的尴尬境地。
他本来准备以逮捕王述樵引出王亚樵,可是,王亚樵已察觉到戴笠的伎俩,竟然隐藏得更深。自始至终也不肯出面。决没有出现戴笠从南昌来沪时希望见到的王亚樵投案的结果。面对哗然大乱的社会舆论,戴笠黔驴技穷,最后只好无罪开释了王述樵。但他在开释王述樵的时候,又提出一个恢复自由的条件:“必须他找到你哥哥王亚樵的下落。”可是,王述樵当场断然拒绝了。至使事情再陷僵局。
后来,戴笠只好通过一位名叫常恒芳的旧友(戴笠和王亚樵在上海共事时的朋友)从中玉成,戴笠总算在法租界一家酒店里,和几年踪影皆无的王亚樵进行一次秘密会面。就在这次会面中,戴笠再向王亚樵诱以官禄德,又许高官重金。当然,在给钱的同时,又提出要王亚樵必须向国民党反对派人物陈铭枢、李济深、陈济棠等将领开枪。王亚樵一口回绝:“我永远不会向反对蒋介石的爱国将领开枪的!我也永远不会去做蒋介石的官。”至此,戴笠和王亚樵难得的一次会谈又失败了。
“娘希匹,你们军统的人,都是群无用的酒囊饭袋!”蒋介石也不接戴笠递上来的信,只站在那里愤愤骂道:“本来你们第一次会谈破裂以后,马上就该逮捕王亚樵。可是,你们这些人,却把个到了手的要犯,又悄悄地给放了!”
戴笠知道蒋介石对他没能当场逮捕王亚樵感到恨恨不已,便解释说:“校长有所不知,那时我们还误以为,王亚樵已答应出席第二次会谈。到那个时候如果他仍不投降,再杀他也不迟。可是,谁想到他会不辞而别,言而无信呢?”
第二次、戴笠情知王亚樵不会向蒋投降和妥协,所以在约定的会谈地点,预先安装了一颗定时炸弹。可是,他万没想到王亚樵已识破他的伎俩,只派人捎来他的三个条件。从此就再见不到人影了。所以,戴笠整整一个夏天,都在苦闷无策的上海滩度过的。
蒋介石越想越恼,仍然训责垂手立站的戴笠:“哼,你们真是没有头脑,像王亚樵
那么诡诈的人,他还会第二次上当吗?”
戴笠不甘心地辩解:“校长训话有理。我现在后悔的是,当时对他那三个条件,如果假意答应下来,他也许还会上勾的。可是,我们却提前告诉他这样的条件不能答应!”
“那是些什么条件?娘希匹,那是让我蒋某人向一个流氓头子投降的条件,我会答应他吗?”蒋介石又吼骂起来。
戴笠不敢仰视,他知道蒋介石当时不能接受王亚樵条件是可以理解的。因为王亚樵简直太不象话,他居然提出什么:一、释放一年前在上海遭到军统逮捕的锄奸暗杀团所有在押人员;二,由蒋介石政府发给他一百万元,抚恤所有遭到军统特务打击和枪杀的斧头帮家属;三,如果让我王亚樵停止暗杀活动,那么,蒋介石首先要在报上公开承诺不再使用暴力进行暗杀。
“即便那次你和他会面没逮捕和枪杀他,那么,后来也决不是没有机会的。”蒋介石拿起戴笠手捧的信,仍在恨恨地骂着:“那次由法租界巡捕房协助你捕捉他,为什么又让他化妆逃走呢?”
“是的,校长,都是我的错!”戴笠知道到了现在,他所有的解释都变得苍白无力了。想起那个可怕的夏夜,戴笠心里就忍不住想哭。本来他请求法租界巡捕房协助,并已经获悉王亚樵在租界上藏身的具体地点。但是,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由军统和上海警备司令部会同法国巡捕共同设下的层层罗网,最后竟又让王亚樵化妆成一位老妇人,在军警的眼皮底下坐着一辆黄包车,顺利的逃离了禁区。这件事对于戴笠来说,无疑是不光彩的历史。
“现在,莫非他王亚樵当真逃到香港了吗?”蒋声色俱厉地问。
“是的,校长,这是他逃出上海前亲笔写给我的信。”戴笠怯怯地指了一下蒋介石手里的信。蒋介石这才看了信,原来王亚樵这样写道:
雨农老弟惠鉴:
江浙战败偕君等去穗复命,尔后分道扬镳各奔东西,辗转已有十年矣。北站刺宋,庐山刺蒋,数案共发,当局震惊。悬赏百万购亚樵之首甚急。亚樵乃一介布衣寒士,辛亥革命以来以身许国,复兴中华,历受总理遗训,奔走国民革命。致力北伐。生生死死,早已置之度外,尔来数年,东倭日寇,侵华紧逼。强占东北,入侵华北,大片国土沦没。民族危亡迫在眉睫。
一二八淞沪抗战军兴,亚樵附十九路军诸公,率义军抗日救亡,炸毙日寇侵华军白川义则,而执政当局久持抵抗政策,迷恋内战,夙愿耿耿。限制国人抗日,遂有北站、庐山违命之举。君等钟爱亚樵,出面斡旋,约亚樵归顺当局。常恒芳老先生带转之事,实难从命,君等所持者私义,亚樵所持者公义耳。亚樵与当局无归顺与否之存在,愿诸君代达。如执政当局苟能改变国策,从而停止内战,释私怨,精诚团结,共赴国难,亚樵当自身抵京,负荆请罪。亚樵何去何从,在于当局。否则誓与当局周旋到底,悬首都门,又何足惜?
匆匆布达。
亚樵书
蒋介石看了王亚樵的信,顿时气得脸面铁青。又骂了一声娘希匹,当场将那封信撕成碎片,抛在戴笠的脸上,怒责道:“像这样的信,你为何拿给我看?莫非当真让我考虑一个刺客杀手的无赖之言吗?国府是否对敌宣战,与他一个无赖有何关糸?”
“好了好了,大令,不要再这样骂了,雨农他也是尽力了的。”宋美龄见蒋介石只顾劈头盖顶训骂刚上了庐山的戴笠,也觉有些过份。于是,她从小圆石桌前站了起来,劝慰蒋说:“现在问题是,这个姓王的杀手跑到香港去了,会不会和你的那些反对派联合起来?如果王亚樵真和陈铭枢、李济深和蔡廷锴这些始终主张向日本开战的党内对立派同流合污,那么,可就更加不好办了。”
蒋介石听了宋美龄的话,这才冷下来,向身边侍立不动的戴笠一招手,说:“雨农,请随我来。这事夫人说得有理,是该认真对付了。不然,这个可恶的家伙,还会进一步给我们找麻烦的。”
戴笠刚随蒋进了客厅,就听蒋介石恶狠狠对他吩咐说:“现在我才感到,咱们的手段太软了。为什么对上海那个叫杨杏佛的家伙,到现在还不杀呢?我想,如果我们早些下手,也许会对王亚樵这样的人,还有些震慑作用呢!所以,你们要上海的人,马上杀了杨杏佛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