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黑衣女人相当可疑。九爷,她会不会是戴笠从南京派来的刺客?”回到太平山公馆后,赵士发想起在医院见到的黑衣女人,心里就感到十分可怕。
可是王亚樵不肯说话,坐在椅子上大口吸着一只雪茄。在弥漫着浓黑烟雾的房间里,他也在想着医院里那两个在身边游荡的可疑男女。
戚皖白感到医院鬼影幢幢,阴森可怕,说:“我看在走廊里的那个独臂老汉,要比那黑衣女人更为可疑。他为什么老想到诊室里来?我看他是在外面指使那个女人做什么?不然,他决不会几次都到医生的诊室门前,去探头探脑。却又不敢进门,你说,这究竟是为什么?”
王亚樵仍然在那里吸烟。在弥漫的烟雾里,他仿佛又见到那女人遮在墨镜后面的眼睛。那是一双善良而又美丽的大眸子!昨天晚上他已经看到了那神秘的忧郁眼神。可是今天眼睛竟然隐藏在两片黑色镜片后面去了。她为什么不敢让他看她的眼睛呢?是一个怪事!忽然,王亚樵发现了那本希思罗医师送他的法文版《荷马史诗》,他眼睛一亮,急忙信手拿起来翻阅,发现里面的法文,他连一个字母也不认识。
“九爷,我看香港也不安全,特别是铜锣湾那家法国人开的医院,最好您就不要再去了。”赵士发说:“今天那两个神秘的男女,老是跟随在你的左右。我就感到十分可疑,他们既然不是去看病,为什么那女人还要去法国医师的诊室呢?”
戚皖白说:“我也感到医院里暗藏杀机。九爷如果不提防的话,那么,也许很快就会发生不测。因为我已经感到那个女人就是刺客!”
“对,马上行动吧。”赵士发说:“如果那女人是军统派来行刺九爷的特工,我们就该先下手为强,决不能再给她留下任何行刺的机会了。不然,我们的忍让就会造成他们的阴谋得逞。”
“不,不能杀那个女人!”沉思多时的王亚樵,忽然悟出了其中的秘密。他把手里那部《荷马诗集》,在两个侍卫面前一举说:“我想,她决不是戴春风的人!”
“什么?九爷怎么知道她不是戴春风的人?”两个保镖都对王亚樵忽发此语大感怪疑。
“你们看,这是什么?”忽然,大出赵士发和戚皖白意外的是,王亚樵从那本《荷马史诗》中,意外发现了一张折叠着的小纸笺。他让两个保镖来看,竟发现上面用女人的描眉笔,写下几个娟秀的小字:“小心,他要谋杀你!!”
“啊──?!”赵士发和戚皖白见了,顿时惊愕地瞪大了眼睛。一时猜不到这张纸条的来历。
“这张纸条,就是那个穿着黑衣,戴着墨镜的女人,在翻看这本法文诗集的时候,趁机悄悄放进里面去的。”王亚樵小心地把那字笺上的字迹看了又看,终于断定这上面的字,就是黑衣女人所写,他说:“从字迹上看,她是用描眉的笔写下的。这就说明这女人是个有正义感的好人。她说的‘他想暗杀你,’这个‘他’是谁呢?自然就是那个有一支臂膀的男人啊。现在我已经看得清清楚楚,就是独臂老人想暗杀我呀!他自己又担心对我行刺之后,无法逃出杀人的现场。所以他就逼迫这个苦命的姑娘来充当刺客,可是,那个姑娘会把这样一张字笺悄悄放在我的书里,又说明她是被人胁迫前来接近我的。正因为如此,我才可以断定,那个独臂老汉,才是南京派过来的杀手!”
“我的天,姓戴的直到现在,也没放弃对九爷的杀心啊!真是太可怕了。”赵士发想起在法国医院经历的场面,现在才感到情势变得越加可怕起来。如果当时他和戚皖白不在王亚樵身边,那么,独臂老人极可能利用王亚樵进诊室之机,对他开枪行刺。想到这里他不禁万分紧张。
“现在看来,咱们必须马上离开香港。不然,随时都有受戴春风加害的危险啊!”戚皖白听到这里,心里越加紧张起来:“如果夫人继续住在那家法国医院里,迟早也会发生意外不测的。不如马上离开的好。”
“现在香港是最安全的地方,如果这里也不能住了,我们还往何处去呢?”王亚樵显然对戚皖白这逃离香港的意见不以为然,摇摇头说:“对于蒋介石和戴春风这样的人,我们逃是逃不开的,躲也躲不赢。唯一的办法,只有和他们坚决斗争下去。也就是说,不是他们死,就是我们活。除此之外,别无其它选择了。”
“那么,我们又如何提防这个已经逼上门来的军统特务呢?”赵士发也感到逃离香港不是最好的选择,而且到目前为止,他们几人早已经没有退路。就在三个人在小楼里商议如何对付从南京杀手时,一位女佣忽然神色紧张地跑上楼来,对王亚樵报告说:“九爷,楼下有客人求见!”
“有客求见?”王亚樵听了,大感困惑地望望身边的赵士发和戚皖白,他知道自己初来香港,极少有人知道他住在太平山,此地又无朋友。可是忽然有客来访,王亚樵不禁一怔。忙问:“是什么样的客人来访?”
女佣道:“一男一女,那男人是个独臂人!女的脸上蒙着黑纱。他们说一定要见到九爷不行,不然他们就不肯离开。”
王亚樵及赵士发、戚皖白听了,也都暗暗一惊。他们作梦也不曾想到,刚才正议论着的可疑人男女,如今居然不请自来,而且又来到了太平山别墅门前。王亚樵急忙来到窗前,透过窗口下望,原来果然就是那两个在法国医院里相遇的陌生人。特别是那个独臂老人,现在紧紧拉着黑衣女人,似乎在逼迫她向小院里猛闯。
“九爷,我断定他们来者不善。”戚皖白这时早将腰间的两支手枪取出,对王说:“既然他们来这里是为了行刺,那么我们索性就以牙还牙吧。不等他们到小楼里来,就从窗口开枪将他们击毙算了。”
“不行,”王亚樵将大手一摇说:“皖白,方才我已经对你们说了,那位姑娘很可能就是一个受戴笠逼迫才到香港的无辜女子。如果你在楼上不问青红就开枪,打死独臂老人倒也无妨,万一伤害了无辜,我们岂不是作下错事了吗?”
赵士发说:“可是,现在那个独臂老人又找上门来,他肯定是不怀善意的。我们莫非就这样容他在门前呼叫不休吗?”
“自然要请他们进门的。”王亚樵想了想,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既然他们屡次三番寻我,那就来而无往非礼也,就放他们父女进来好了!”
戚皖白和赵士发听了,都极力反对说:“九爷,万万不能放他进来。刚才已经得到了那女人的报警,情知独臂老人是个不怀善意的杀手,万一放他进来,如何是好?”
“别慌,我自有办法!”王亚樵这时已将腰里那支强力士德国枪推上了子弹,然后向两位贴身保镖一挥手,说:“请!”
不久,只见楼下传来一阵女人的哭声。然后就是赵士发询问的声音:“老人家,你们父女究竟何事,要到山上来骚扰我们九爷?九爷他和你们素昧平生,为何要从医院一直跟到家里来?”
王亚樵在楼上握紧了手枪,他透过楼梯口向下一望,发现这对可疑的父女,果然已经来到楼厅内的大红地毯上。黑衣女人仍然戴着一架墨镜,正在那里左顾右盼地寻找什么。他看出女人的行迹越来越紧张。可她身后那个独臂老人,却用一只手紧紧的拉着女人的衣袖,仿佛担心她突然从自己的控制下逃掉一般。王亚樵特别将目光投向那故作痛苦之状的独臂老人,发现他的一双眼睛正向楼顶上遥望着。见赵士发和戚皖白一左一右,将他们父女两人拦阻在楼厅里,他忽然哭泣说:“两位先生千万别误会,我们本是从上海逃难来港的一对苦命父女。我女儿本是上海中学生,后来因被人拐卖来此,到妓院去做了个妓女。而我这左手,也是为了救我爱女逃出妓院火坑,才和强人奋力打斗,遭到毒打所致。今天我们父女落魄在此,就为我们寻找到王九爷。为何寻九爷?就因为他是一位大名鼎鼎的义士豪杰呀!”
赵士发道:“老人家,千万不要继续在这里胡缠了,我家九爷即便是当代义士豪杰,又与你们何干呢?”
独臂人哭道:“九爷为人仗义,我早在上海时就有耳闻。现在我们父女俩落魄至此,只好求到九爷的门下了。”
戚皖白忙从衣袋里掏出几张钞票说:“既然你们流落在香港,给你们一点盘缠,也就是了,还不快快离开这里?”
不料独臂人接钱以后,仍然不肯离开,继续暗暗纵恿身边的黑衣女子,向楼梯上冲来,他说:“我们当然不为讨些钞票回家,而是定要见见仗义疏财的王九爷。不让我们见到九爷,又怎么能离开太平山呢?”
赵士发和戚皖白见独臂人拉着那不声不语的黑衣女人,还想向楼梯上冲来,两人见情况不妙,一齐上前将他们拉住,说:“九爷根本就不在楼上。再说,你们得了钱,为何还要非见九爷不可呢?”
独臂人哭道:“我女儿是被坏蛋骗到香港的,她不幸进了火坑。如今我是想求王九爷,为我们父女报仇雪恨的。如果你们不允许我们父女上楼去见九爷,我们今天索性就撞死在这楼梯上了!”独臂人说着,也不和赵士发、戚皖白纠缠,突然向楼上冲扑过来了。
赵士发和戚皖白一看,哪里肯依。都一齐拔出枪来,就在这时,猛听到楼梯上有人大喊一声:“不得无礼,放他们上来就是了!”
独臂人和黑衣女人一看,楼梯拐弯处,原来蓦然出现一位身穿青纱衣袍的汉子,他双手卡腰,一身凛然,正是王亚樵。由于他的突然出现,吓得那已拉着黑衣女人向楼上冲来的独臂人情不自禁后退一步。
“哈哈,”王亚樵安若泰山在伫立在楼梯上,宛若一尊不可侵犯的铁塔。他凛然目光从已经吓得浑身发抖的黑衣女人身上,很快移向她身后的独臂人。只见他那多皱的脸上,忽然现出一丝畏葸和惊恐。他向威风凛凛的王亚樵看一眼,正想说些什么,不料王亚樵忽然大吼一声:“如我没猜错的话,你就是上海滩上的杨二楞吧?”
“啊──?”独臂人立刻反射般地应了一声,但他很快就知道自己的下意识行动已暴露了身份。他忙把黑衣女人猛地向前面的楼梯一推,又后退一步,说:“不不,我不是杨……”
“你如果不是杨二楞,那我王九光就空在江湖上奔波大半辈子了!”王亚樵愤怒的眼睛直视着想从危境里逃脱的独臂老人,他厉喝一声说:“我问你,你那左手飞到哪儿去了?还不是当年为了那艘‘江安号’,替杜老板和我们斧头帮火拼血战的时候,被宣济民一斧头给砍掉的吗?后来,也许你就是为报这一条左臂之仇,才决定投靠戴春风,当上了军统特务的吧?”
“不不,九爷,我不是……”独臂人听了大吃一惊,他正想夺门而逃,可是他发现身后忽然又跳出两个持枪的汉子来,原是许志远和郑抱真不知何时突然赶到。几条大汉将他里里外外一围,独臂人发现自己现在早已插翅难逃了。
王亚樵冷笑:“其实,昨晚我一见到你时,就想起了十几年以前那场江边冲突了。本来我和杜老板早已和解,万没有想到,你杨二楞居然还对我们斧头帮仍然怀恨在心。这次又主动请战,来到香港行刺我王九光,你真是个不识好歹的家伙!既然你不想好好活在世上,又找上门来寻死,那我王九光今天就成全你了?”
“九爷,我真不是戴春风派来杀你的人啊!”独臂人发现他前后都无去路,忽然指着那不肯开口的黑衣女子,哭道:“我此次当真为女儿出火坑,才来寻九爷为我们父女报仇雪恨的呀,如若不肯相信,你就去问我女儿好了。她必定会替我说出冤情的!”
“胡说,我从来都不是你的女儿,你这个老坏种,色鬼,就是你逼着我到这里来,刺杀王九哥的!”不想在这关键时刻,一直站在那里不说话的黑衣女人,突然指着独臂人大骂了一声。然后她一把撕去脸上的黑纱,向楼上的王亚樵冲了一步,忽然大叫道:“九哥,你可还认识我?我就是你的婉君啊!”
“什么,婉君?!”王亚樵闻言大惊。虽然他昨夜就对这神秘的女人心有几分疑惑,但是,王亚樵万没想到自己多年来一直期盼相见的女人,原来就在眼前!他这时才惊愕发现,那黑衣女人一旦撕去蒙在脸上的黑纱以后,竟现出了一张秀丽端庄,妩媚可爱的鹅蛋型脸来。特别当姑娘摘去那架大墨镜,露出两只漂亮大眸子时,王亚樵心里越加冲动起来。他知道突然出现在他面前的这位自称为婉君的女人,就是他当年在上海滩曾经救过一命的安徵女学生余婉君!
“对,九哥,我就是婉君啊!”那漂亮标致的女人,忽然不顾一切地跑上楼来,一下扑进了王亚樵怀里,竟然当着众人之面,发出呜呜的恸哭之声。
大家都被这突然发生的悲喜场面弄得大惑不解。就在余婉君抱住王亚樵大哭的时候,不料刚才还鼓动余婉君向楼上闯去的独臂老人,忽然趁机逃出门去,不顾一切向山下猛跑而去了。
“九哥,千万不能放了他呀,他就是戴笠派来杀你的特务队长杨国安!”余婉君发现独臂人突然挣脱而逃,就不顾一切向大家急呼大叫起来。赵士发、戚皖白、郑抱真和许志远,都把注意力集中在与王亚樵相拥而哭的余婉君身上,万没想到那个已落入罗网中的独臂人,竟然也胆敢挣脱逃走。这时大家都一拥而出,可是独臂人已经跑出大门,向着通往山下的小路逃去。王亚樵却不慌不忙地赶到门前,他发现那独臂老人已经飞也似向太平山下狂逃而去,眨眼转瞬之际,已逃到了山坡之下。前面就是一片小树林,如他隐藏进树林里,那么就难以将他逮住了。这时,王亚樵忽然从腰里拔出那支强力式,眼睛一瞄,手举枪响,砰砰砰,三枪响过,那正在拼命狂跑的独臂杀手,扑咚一声,已经扑倒在山间的血泊里不动了。赵士发和郑抱真急忙跑上前去,从他腰里搜出两支已经推上了子弹的手枪!真是好险!
当天夜里,王亚樵和余婉君就同宿在太平山别墅里。
原来,这余婉君也是安徽人氏,本姓金,乳名石心。从小就生得天生丽质,聪明才智。她十几岁时就羡慕王亚樵敢拼敢杀的威风,所以小时候就在心里就把王亚樵当成了英雄豪杰。后来金石心前去上海求学读书,正赶上“五卅惨案”发生,金石心也是个有爱国心的女学生。她因为参加学生运动忽然遭到了逮捕。这时,王亚樵正在上海组织斧头帮。当他得知一批安徵学生无故遭到逮捕时,就冒险前去搭救,最后终因王亚樵的社会力量,迫使法国巡捕房释放了在押的一群安徽女学生。这期中就有如花似玉的金石心。
从那时候起,金石心就一心想嫁给王亚樵。但是王亚樵感到自己的年龄比金石心大了许多,一直不肯。后来金石心就嫁给了一个姓余的军官。于是她改名叫余婉君。
尽管余婉君没和王亚樵结成连理,但是,她从心里始终暗暗恋着这位安徽的杰出人物,只恨没有机会和他走在一起。终于到上海“一二八淞沪战”爆发以后,她找到了和他在一起的机会。当王亚樵因行刺白川在上海到处遭受军统特务搜捕的时候,有一天,王亚樵正静安寺附近一家饭店里吃饭时候,忽然,有位化妆成卖报姑娘的女孩子,悄悄地走上楼来,她随手将一张报纸放在王的面前,然后丢了个眼神就离开了。
那时,王亚樵感到这突然出现来到他身边女子有些眼熟,却想不起她是何人。后来他把那张报纸打开一看,发现里面藏着一张纸笺,上写:“九哥,前面弄堂口里有狗,请你马上快离开此地。否则危险。”下属“婉君”二字!
在军统特务的四处埋伏下,王亚樵那时到处隐藏躲避,几乎到了风声鹤戾,无处容身的地步。他本想在这家不引人注目的饭店吃一顿饭,然后再悄悄逃走。万没想到就是这顿饭的功夫,特务们也追到了眼前。幸亏婉君在危险的时候给他递来了消息,不然他等不到吃饭,就成了特务们的瓮中之鳖!
王亚樵当即从那家小饭店后楼台上跳了下去,飞快的穿越无数小巷,终于逃出了险境。通过那次死里逃生,王亚樵对从前钟爱他的余婉君感情更深了一步。
1933年6月,也就是王亚樵从上海逃走,去香港之前那一段最危险的岁月,在他到处隐藏,无处逃避特务追踪的艰难时期,有一天,王亚樵忽然在一条弄堂里与蜂拥而来的特务们相遇了。王亚樵和那伙凶恶的特务展开了枪击巷战,激烈的枪战一直打到傍晚时分,他才逃进一家幽静的小院。此时军统特务又在外边调集了大批便衣,正在挨家挨利户的搜查王亚樵。就在王亚樵走投无路,随时都要落入特务手里的时候,忽然,他发现从屋里出来一位穿着旗袍的秀丽女子。王亚樵仿佛是在一场梦中。他作梦也没有想到,就在这最危险的时候,竟然逃进了余婉君的家里!
“九哥,是你?”
“婉君,你别怕,我不连累你,我马上就走!”王亚樵知道这里随时都会遭到特务的搜查。为不给余婉君带来麻烦,他准备马上离开。
“九哥,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可是,余婉君猛然上前,一把将他紧紧的拉住。然后不顾一切地将王亚樵拉进她那飘着深郁馨香的房间。这时王亚樵才惊愕发现,这间上海常见的石库门房子里,原来只有余婉君一人。他感到自己一个大男人和一位漂亮少妇独居一室,多有不便,仍然急着欲走。可是余婉君竟苦苦将他留住,说:“这种时候,如你逃到外边去,岂不马上就落到特务的手里吗?”
“可是,你收留了我,也怕将来给你带来祸患。”
“如我真能救得了九哥,就是让我死在特务们的枪下,也心甘情愿了!”
“可是,你即便想留我,也怕留不得的。因为特务们正到处搜索,万一他们搜到这里来,岂不是要伤害你?”王亚樵仍是百般不肯,后来他见余婉君取来一把剃刀,麻利的将他唇上胡须剃掉。然后又让他脱了外衣裤,躺在她的床榻上。这时候,外面已有特务在拼命的擂门了。
余婉君听到擂门之声,面不改色。可是王亚樵已从腰里拔出枪来,想冲出去和他们相拼。又被余婉君紧紧抱住,哭求他说:“九哥,现在你既已到了我的家里,就该听我的才是。从现在起,你必须要看我眼色行事。”于是,她把王亚樵按倒在床上,又盖了被子,当这一切都准备好后,小院里已冲进了几个手握短枪的特工人员,其中有一个人,就是左臂甩着空荡荡衣袖的特务杨二楞!
“他是什么人?”杨二楞等人一拥而入,发现幽幽灯影下,床上正躺着个头上盖着湿毛巾的男人,好象正在生病的样了。余婉君上前分开众人说:“诸位千万不可靠近他,我丈夫生着重病,这可是传染病呀。万一传染给各位,我可担当不起。”
几个特务听说是传染病,都忙不叠地向后退去,惟恐染上病毒。只有杨二楞还不死心,正在他想上前探望究竟的时候,不料余婉君忽将手里一只药碗摔在地上,顿时满室弥漫起一股呛人的药味。特务们心里惊慌,哪还有心思继续到里边去看究竟,都纷纷离这弥漫药味的新婚房间而去了。
从那以后,王亚樵就躲在余婉君这幽静小院里,直到他最后化装逃出上海前往香港为止。王亚樵留宿在余婉君家里的初期,他们尚未同居在一起。后来有一天,当王亚樵发现余婉君将她在中学读书时写的许多诗文都拿到他面前时,王亚樵才从她青年时写下的诗句中,发现她是位钟情与深爱自己多年的可爱女子!
“婉君,你对我的好感,我自然心领。可你毕竟是有丈夫的人了,我怎能继续住在你家里呢?”有一天,王亚樵终于决定离开她家,去找寻其它可以藏身之处。
余婉君哪里肯放他离去,苦苦挽留说:“九哥,我确是嫁了人女子。但是,我的夫君早已在战场上死去了。现在我和从前一样是自由人了。我喜欢和你在一起,就和你在一起,只要你不嫌弃,就是我最大的幸运和乐趣了!”
王亚樵也是情场中人,见余婉君对他相思多年,又肯在危险时刻舍身相救。而他自己如今又成了上海滩无家可归的落魄人。于是,他就和余婉君在上海一条弄堂深处秘密地过起了同居的生活。
到了炎热的夏天,王亚樵忽然发现军统特务对他的追捕有所放松,于是,他毅然决定化妆逃出上海前往香港。这样,他和余婉君短暂的同居生活就在依依不舍中结束了。如今事过一年,王亚樵作梦也不曾想到他在香港的太平山上,竟然又和他倾心相爱的女人余婉君重温旧梦,再渡爱河了。
“九哥。还记得在你离开上海的前一天,写给我的那首诗吗?”余婉君说到这里,忽然想起什么,她从贴身衣服里,小心翼翼取出一张折叠的纸片来,上面果然有王亚樵的毛笔小楷,原是一首《春夜别友人》:
银烛吐新烟。 金尊对绮宴。
离堂思琴瑟, 别路绕山川。
明月隐高树, 长河没晓天,
悠悠洛阳去, 此会在何年?
王亚樵见当年他留给这美丽女子的情诗,心中不禁泛起无恨情愫,他潸然落泪说:“婉君,都是我让你受苦了呀!”
婉君说:“九哥,哪是你让我受苦,而是我让你受惊了呀!”
“婉君,我实在不明白,这次你为什么和一个军统特务找到香港呢?”在他们度过幸福一夜后,次日天明,王亚樵醒来时,忽然问起一个他自感茫然的问题来。
余婉君哭道:“九哥有所不知,当年你在我家里虽然暂且躲过特务们的一场紧急搜查。可是,万没有想你逃走以后,那个掉了一条左胳膊的杨二楞,竟然来了个二马投堂,再杀我一个回马枪!原来,那天在床上装病的时候,这坏蛋就已经有所察觉。只是他当时没想细究根底就是了。”
王亚樵大惑:“莫非是我逃出上海以后,他发现了什么破绽?”
余婉君道:“当然是杨二楞发现了破绽。他先是到我家里来,反复追问我的生病丈夫哪里去了。我说已经病死,就安葬在龙华公墓里。可是这诡计多端的家伙不知从何处得到了确切的消息,证明我丈夫早在一年前就战死在战场上了。于是他向侨汇乐醒和赵理君报告,说我可能就是窝藏过通缉的要犯的嫌疑人。于是戴笠下令把我关进了提蓝桥监狱,每日命特务对我进行百般凌辱和拷打。追问我是否认识王九光,我抗不住那无法让女人容忍的酷刑,最后只得如实招认了。九哥,说起来我真对不起你呀!”
王亚樵急忙将已哭成了泪人的余婉君抱在怀里,一边替她拭泪,一边劝慰说:“婉君,这怎能责怪于你?是你因为救我,才无端遭到一场牢狱之灾的。而且,你又受了那么严厉的拷打,一个弱不禁风的女人,在军统特务的酷刑面前供出真情,也是情有可原。放心,我并不责怪你,婉君,只是我仍不明白,既然你已供认了实情,为何又要和这个杨二楞同来香港?”
余婉君哭得更加伤心,她泪如雨飞地说:“戴笠在南京听说我已经招供了,又知道了我和你的特殊关糸,于是他就决定把我放出狱来。条件是必须亲自到香港找到你的下落。我没有办法,又希望早日见到你,所以就将计就计,同意和杨二楞一同到香港,以父女相称,到处寻找你的踪迹。果然来到以后不久,发现你确在香港。昨天晚上,当我发现你就在我的面前时,真想当即哭着扑进你的怀里,可是,那个姓杨的坏蛋就在我身边。我不敢呀……”
王亚樵仍然追问说:“既然你想认我,为什么昨天早晨在医院里,你近在咫尺却不敢对我说话?而且又用黑纱把脸都蒙上,这到底是何道理?”
余婉君见他追问情由,又涕泪两行地哭泣起来:“九哥哪里知道军统对你的暗杀计划?我从上海来香港的时候,赵理君他们只要我在暗中替他们寻找和辨认你,却不许我在你面前暴露身份。所以,姓杨的特务不仅要把我的脸给脸蒙上了,而且又让我非戴上眼镜不行。昨天早上,他要我到诊室里去,以求诊看病的为名,用枪来刺杀你的呀!可是我……呜呜……”
王亚樵见余婉君哭得伤心,心里对她当前的处境越加同情。叹息说:“原来他们把你当成了行刺我王某人的女杀手了?”
余婉君哭泣着点头:“九哥,正是如此。军统上海区的特务们派我到香港之前,只要我配合杨二楞,以父女的身份,侦察到你的落脚点即可。然后再向上海发报,他们另会派出人马,对你进行刺杀的。可是,我们到了香港以后,杨二楞发现你就住在太平山上,每天又去铜锣湾法国医院探视夫人。这时候,这姓杨的特务就想利用我来立一个大功了。于是他改变了向上海发电求救兵的计划,一定要逼迫我向你下手。这就是昨天晚上,我在路上看见你时,为什么要遭到杨二楞怒骂的原因了!”
王亚樵气得脸色煞白,恨恨骂道:“原来昨天晚上,他就逼你在路上向我开枪?可是,他为什么不自己开枪呢?”
“他是担心杀人后无法逃出,所以逼我当刺客杀手。”余婉君想起她来香港后的种种遭遇,心里就百感交集,泪落如雨地说:“可是,我怎能向我心爱的人开枪呀?他就是逼死我,我也万万做不到的。所以,昨天晚上,姓杨的又对我施加压力。他说,如果今天再不能将你杀死,他就一枪先把我结果了。所以,我万般无奈才又去了法国医院的。”
王亚樵心里感动:“婉君,真让你受苦了。原来你为我受了那么多不堪忍受的折磨。今天下午,你们再次上山,莫非也是那个杨二楞的计划吗?”
余婉君点头称是:“今天上午,在法国医院没有行刺成功,他回到酒店里,再次逼迫我向你下手。他说如果我不下手,就说明我和你是同伙,即便回到上海,也会押进提蓝桥监的。我没有办法,只好随他上了太平山。这次如果不是你的保镖将杨二楞围上了,那么,我当真就要死在他手里了。”
“死在他手里?”
“是的,他已经说了,如我不肯向你下手。那么,他就会当场开枪把我打死,然后他再向你开枪。好险哪,幸亏你们识破了杨二楞。不然,我们就不会在香港有相聚的日子了!”
王亚樵听余婉哭诉着。心里对她到港前后的艰难处境,已然深有了解,心里更加感念她对自己的深情与坚贞,叹息一声说:“婉君,今生和你在香港会面,也是我们的缘份了。从此你就和我们住在这里好了。等亚英她出院归来以后,就让你们拜个姐妹,也好遂了我的一桩心愿。”
“亚英姐她会容我?”
“会的,一定会的。亚英从前就知道你我的关糸,我从上海逃到香港以后,早将我俩的关糸,如实告知于她,她对我俩的关糸倒也是同情的。”
“那就太好了。”
“婉君,你可记得在我离开上海之时,你也给我留过几句诗吗?”王亚樵这时从怀里掏出个小本子来,里面有一张洁白小纸片,递给余婉君说:“你看,我逃出以后,曾经经历过一场出生入死的闽变,可是你的这张诗笺,我却仍然保存着呢!”
“真没想到呀!”她见了那写有小字的纸片,又忍不住落泪了。原来纸片上她写的诗句是:
此地别燕丹, 壮士发冲冠。
昔时人已没, 今日水犹寒!
王亚樵看了余婉君一眼,两个情种竟又相拥而泣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