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阳五桂岭,白崇禧指挥所。
一直与长沙陈明仁联系不上,电话里总是发出刺耳的“嘟、嘟。嘟”声,讯号中断,白崇禧预感大事不妙,长沙凶多吉少。
8 月4 日这一夜,他斜躺在沙发上,辗转反侧,几乎彻夜未眠。
程潜投共,他是想得到的,但与共产党打了20多年仗的陈明仁投共,则是他始料不及的。他自认为待陈明仁不薄,在陈失意落魄之时,是他伸手拉陈东山再起,又深信不疑地将湖南军政大权、特别是12万大军全部交给了陈。没想到陈明仁竟然忘恩负义,背叛他而投共,他的心凉到了冰点。
白崇禧连声哀叹:“陈明仁误我,陈明仁误我。”
5 日一早,电台播出了程潜和陈明仁的起义通电。报纸上也都是“长沙事变”、“程潜陈明仁通电”……的消息,一切都得到了证实。
他的目光一下子就投向报纸上程、陈的通电上,那黑色的铅字犹如重磅炸弹,炸得他五脏六腑都倒了过来。他把报纸撕成一团,扔在地上。
在广州的蒋介石也得知了程潜、陈明仁投共的消息,也看到了这些报纸,伤心得老泪纵横。他不明白,这些“耳提面命”的学生怎么会一个接一个地弃他而去呢?
蒋介石对陈明仁还存有幻想。他不相信陈明仁走这条路是出自内心的,或许是程潜所逼。从通电中,蒋介石似乎感到陈内心的矛盾,至少他还称自己为校长,他还记得当年师生之谊。蒋介石觉得对陈部还有文章可做。
蒋介石让侍卫立即要通了白崇禧的电话,他说:“健生啊,子良要走,我就不信成刚他们听他的。一兵团组建才半年,陈子良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把它搞得铁板一块,要趁程、陈立足未稳,软硬兼施,军事上给些压力,再用一用反间之计,制造些混乱,说不定长沙的局面会反过来。”
白崇禧接完电话后,也低头沉思:陈明仁平日刚愎自用,很少与部将接触,所带三个军有两个军不是他的亲信,没有真正的感情,更没有长期作战中形成的相互信任、融为一体的关系。林彪的主力离长沙尚远,附近只有四野的一些先头部队。再说,程、陈通电一发表,共军对长沙的压迫就会放松一些。想到这里,白崇禧觉得,只要加紧对陈部的策反,并派部队前往接应,长沙事变就会有转机。
于是,白崇禧立即采取了三项措施:一是于8 月5 日、6 日两天,连续派飞机飞临长沙、株州、湘潭、邵阳上空,轰炸扫射,散发传单,进行策反;二是征得李宗仁同意,调任黄杰为第1 兵团司令官,收容该兵团叛归的官兵,重组第1 兵团;三是令第3 兵团副司令官王景来指挥第176 、236 师,由衡阳向邵阳及其东北地区疾进,以接应叛归官兵,企图挽救湘西危局。
刚刚布置完,副官即进来向他报告:“空军已出动二十多架次轰炸长沙等地,据飞行员在空中观察,不少陈部官兵在争抢散发的传单。”
“传单上怎么写?”白崇禧问。
“来归部队一个团过来赏光洋15000 元,一个营5000元,一个连1500元。”副官回答。
白崇禧命令:“再加上,凡拉回一个师的即升任军长,拉回一个团的即升任师长……见官升一级。”
副官前脚刚走,情报处长后脚走进屋里。
“报告长官,有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你们情报处从来没向我提供过准确的情报,连程潜、陈明仁投共这样的大事你们都侦察不准,全都是废物。”白崇禧气愤地说。
“这一次情报准确。”情报处长颤声说。
“什么情报?快讲。”白崇禧很不耐烦地问。
“我谍报人员从长沙发回密电,陈明仁背叛党国,不得军心,所部将领虽都在通电上签了名,但那是出于被迫,并非真心。”情报处长接着汇报:“第1 兵团四位副司令官刘进、彭壁生、张际鹏、熊新民,以及第14军军长成刚、副军长谷炳奎。李精一、胡定随、方定凡,第力军军长彭锷副军长鲍志鸿,第100 军军长杜鼎、副军长刘光宇,均拒绝随陈贼投共。”
白崇禧面露喜色,接着问:“他们带回了部队吗?”
情报处长急忙回答:“有5 个师16个团回到国军队伍中。他们是第14军第10师张用斌部、第62师夏日长部,第力军第87师杨文榜部、第88师刘浩部,第100 军第19师卫铁青部。还有警卫团吴祖伯部,曾当过陈贼勤务兵的曾祥赋也带回了一个团。据统计,以上各部共有4 万余人。”
听完汇报,白崇禧凉透的心开始升温了。
在白崇禧多方利诱、欺骗和策反下,随陈明仁起义的第1 兵团各部陷于空前的混乱之中。
局势最复杂的是宝庆(邵阳)方面。宝庆距长沙2to 多公里,解放军一时还来不了。长沙宣告起义后,驻宝庆部队分成拥护起义和反对起义两个尖锐对立的阵营。
8 月4 日晚,第1 兵团副司令官熊新民带领第力军两个师逃离湘谭,先头部队越过青树坪一线。白崇禧派出第48军沿衡宝公路北上接应。再加原驻宝庆外围的第14军成刚部两个师,对宝庆形成三路围攻的态势。控制宝庆市区的是拥护起义的湖南保安司令部魏镇下属的三个保安师及附近的第14军63师汤季桶部共四个师。
起义部队在城区呆不住了,赶忙撤出宝庆,向湘潭至宝庆公路北侧地区集结,占领长宝、衡宝两条主要公路干线相接的要道口廉桥,试图阻止第力军西逃。
前来接应叛军的白部第48军为打通道口,向驻守廉桥的起义部队猛攻。负责指挥宝庆各起义部队的湖南保安副司令彭大如与各师长商议,认为廉桥目标太大,面临三面夹攻,难以坚守到解放军到来,决定一面急电程潜、陈明仁,请求解放军南下救援,一面组织部队向湘乡方向撤退。
起义部队叛逃给陈明仁一个不小的打击。这几天,他心情烦躁,经常发脾气,他开始后悔自己过于自信了。记得半个月前,他曾向中共方面表示,指挥所部“已无问题”,当桂部遭受解放军压力或双方处胶着状态时,即进行截白行动,配合解放军作战。他设想过可能会出现小部溃散的情况,但压根儿就没有想到会发生大规模哗变。现在,宝庆方面追随他起义的部队向他求援,他怎能不着急呢?
经与程潜商量,决定立即电请林彪出兵湘中,火速追击在逃叛军。
这一天,是8 月7 日。
8 月8 日,武汉四野总部。
坐镇武汉指挥整个华中战事的林彪,正为我军兵不血刃和平解放长沙而兴奋。在那间四壁挂满作战地图的斗室里,正当林彪陷于沉思时,一参谋急匆匆走进来:“报告林总,长沙来电。”
“什么事?”林彪头也没抬。
“长沙起义部队发生叛逃事件,程潜、陈明仁请求我军出兵追歼叛军。”
林彪立即让人请来邓子恢、肖克、赵尔陆等人,共同研究长沙起义部队叛逃这一突发事件。决定立即设法稳定巩固陈明仁兵团,掩护除叛逃外的其余起义部队东撤休整;以第49、46、40军和二野第5 兵团第18军全部,乘势争取和追歼叛军。具体部署是:以位于益阳。桃花江、安化一线的钟伟第49军全力南进,其第146 师向宁乡前进,第145 师向湘乡方向前进,第147 师向宝庆方向前进。以詹才芳第46军除留守长沙、株洲部队外,其余向衡阳前进。以罗舜初第40军除酌留部队维持醴陵秩序外,主力急向攸县前进。以位于永新地区的张国华第18军之先遣师向茶陵前进。
林彪强调,以上各部在发现叛军部队后,须先完成迂回包围,断其退路,然后实行政治争取,如叛军部队继续逃跑则追歼之。
叛军驻地主要在湘江西岸,驻安化、益阳之线的第49军因其位置最靠南,遂成为追歼叛军的主力。林彪于9 日8 时和门时连发两电给该军。其中13时电指出:“147 师目前暂勿休息,应忍劳继续南进,待切断叛军退路后再停下来。145 师、146 师更应加速南插断敌退路。目前忍苦是有意义的,只要超过叛军,再加上政治上的争取,必能巩固陈明仁部。”
这边,林彪下令部队南进,主要目的是追歼叛军,巩固陈明仁部队。同时他也判断,陈部叛军向衡阳、宝庆逃跑,白崇禧必然派兵北上接应,如果趁机吸引住佳军主力,或许能迫使白崇禧不得不在湖南地区与我决战。
那边,白崇禧也正虎视眈眈。他率领华中部队从春天撤到夏季,从河南撤到湖南,一退千里,如果再避战南撤,他这个“小诸葛”也就徒有虚名了。一连几天,他都在关注敌我态势图上四野的动向,决心乘隙给林彪一个反击,以扼制其继续南进的步伐。
从8 月8 日起,林彪主力一部向南追击叛军。白崇禧自言自语:“反击的时机到了。”
白崇禧把反击的第一个目标选择在接近衡阳东北的林彪第46军第136 师。
第46军奉命由正面向衡阳前进。8 日夜,该军第136 师进至黄土岭地区。白崇禧当即令其第48军先以一部诱敌深入,尔后再以主力两个师向北猛插,包抄吃掉这支共军。
四野第136 师先头部队与敌接触后,起初并未在意,以为是零星小股敌人,遂派出一个团进行战术性包围,其余部队安营休息。殊不知,这股敌人正是桂军第48军第138 师的一个整团,正是白崇禧用来钓“大鱼”的诱饵。
10日凌晨,第136 师先头团继续前进至笙塘铺地区,再次与敌遭遇。仗打得十分激烈,敌人越打越多。师指挥所立即将全师全线展开,仍有些招架不住。师首长感到事态严重,一面调整部署,一面将情况报告军部。
军部又立即将情况上报四野总部。
此时,林彪正在小憩。
邓子恢、肖克很快在地图上找到了136 师所处的位置。他俩一惊:孤军深入。该军正面是白崇禧一个军,而该师附近又无我军主力可以迅速增援。
邓子恢面露忧色说:“这下麻烦了。只好做出要抓住他一个军吃掉的样子,就看白崇禧上不上当。”
林彪也被惊醒了。他的脑子飞快地转动起来,边踱步边口述作战命令。
肖克立即记下了下述部署:“令5 兵团第18军迅速插到桂军背后,令右翼第49军作出东移佯动,令第136 师就地死守,摆出一副决战的架势来。”
肖克补充说:“如此,白崇禧或许自动撤兵,136 师亦可化险为夷。”
邓子恢还是有些焦虑地说:“现在就看136 师能坚持多久了。”
第136 师是一支有很强战斗力的部队。该师出了个“白老虎连”,全军闻名。
陷入敌军重围的第136 师,又一次显示了遇险不惊、刺刀见红的顽强战斗作风。他们连续打退了敌人的6 次冲锋。师首长在半山腰的临时指挥所里守着电台,不一会,野司和军里的电报就来了:选择有利地形,就地死守,不可南进。如实在坚守不住或敌情有新变化,即向东南安仁方向突围。
这时,右翼第407 团报告:正面敌人火力减弱,是否乘势打过去?
师长曾雍雅回答:“坚守阵地,敌人是在用诱兵之计。”
此时,在国民党第48军指挥所内,军长张文鸿正得意地向他的副官口授命令:“左右两侧的138 、176 师再向北猛插30里,然后收网,正面175 师准备全线出击,争取三日内吃掉这股共军。明天中午发起总攻。”
然而,三个小时后张文鸿接到白崇禧、张淦的命令:“立即后撤,共军正从两翼向你部迂回。”
张文鸿惊出一身冷汗,心里道:林彪主力来得好快。他不得不放弃这块就要到口的肥肉,下令全线撤退。
原来,第18军的西进行动和第49军的佯动立即引起白崇禧的注意。他盘算着要吃掉林彪这一部没有把握,遂恨恨咽下这口气,决定另寻战机。
第136 师终于有惊无险。虽然此仗损失了300 余人,但并未让白崇禧的阴谋得逞。虽然有敌情变化的因素,但从根本上说是该师英勇顽强的战斗意志逼退了敌人。试想,如果倒过来是解放军包围了白崇禧一个师,它还能活着出来吗?不死也要脱掉几层皮。
四野有关部队继续追歼叛军。
本来,林彪对追击目标是有明确规定的,由于过于前出,会使白崇禧有机可乘。13日,林彪获悉白部第7 军主力已进至永丰、界岭以南地区,企图反击追击部队。为避免部队过于突出而遭袭击,即令第46军停止追击,令第49军切实查明情况,不得盲目前进。
然而,追击部队一出发,犹如奔驰向前的战马、高速前进的赛车,一下子要停下来并不容易,即便下令停止,也还有一个前进的惯性。第49军根据战场情况,命令部队继续向永丰。界岭方向前进。
捕捉战机,打主动仗,这是第49军军长钟伟一贯的作风。
钟伟是一位极有个性的人物,有“虎将”之称。
从团长到旅长,到师长,直到纵队司令、军长,钟伟从未任过副职。这一点,与林彪颇为相似。据说,钟伟当师长时,东总准备调他到某纵队任副司令员,却遭到他的拒绝。他说,要觉得我行,就让我当司令员,要不然就还让我当师长吧。我宁当鸡头,不做牛尾。
钟伟不要虚名,只要实权。没有实权,怎么有机会带出一支有特点的部队呢?
“钟伟很能打仗。”林彪很清楚这一点,所以直接将任第2 纵队第5 师师长的钟伟调升到新成立的第12纵队任司令员。第12纵队就是第49军的前身。
由师长直接升为纵队司令员,在林彪的部队中,钟伟是惟一的一个。
钟伟确实很能打仗,不但好战,而且会战。有两件事,最能体现钟伟的作风。
一件是他指挥的靠山屯战斗。
1947年春,东北民主联军发起三下江南作战。前两次过江作战,钟伟率领的第5 师作为全军预备队,待机打援。到了第三次下江南作战时,钟伟总算捞到了硬仗打。
林彪给第5 师的任务是,进至长春路东,配合第1 纵队包围消灭大房身一个团的敌人。3 月9 日,第5 师到达靠山屯西南,发现西南方向的姜家屯和王奎店据有陈明仁第71军第88师两个营。他当即拍板,先吃掉这股敌人再说。有人提醒他,咱们的任务是去大房身啊。钟伟破口大骂:“什么娘卖X 的大房身,送上门的敌人给我打。”
第14团一个冲锋就拿下了姜家屯,但王奎店那边却不顺利。这时林彪命令下来,催促第5 师立即赶往大房身。钟伟回话说,等把这股敌人吃掉马上就去。没想到这股敌人跑到靠山屯与那里的一个团会合了。敌人前脚跑,钟伟率第5 师后脚赶到。
经过一夜激战,第5 师扫清了外围之敌。守敌退据核心据点,仗着火力强盛,企图凭险固守待援。这时,林彪又来电催促第5 师执行总部企图。钟伟又说:我这里都快吃掉敌人一个团了,再说押着一大批俘虏也抽不开身呀。
天亮后,钟伟命令部队发起攻击,由于没有炮火保障,连冲四次都未能成功。这时,敌第力军主力赶来增援,企图夹击第5 师,救出靠山屯的部队。对于这块好不容易捞到手的肥肉,钟伟可不愿意轻易地让它溜掉。就在这时,林彪的第三次催促令也到了。有人说,这回不走也得走了。钟伟一拍桌子骂道:“娘卖X 的,谁再说走,老子就枪毙了他。”
他一面派出部分部队阻敌援军,一面命令攻坚部队重新部署,同时向林彪汇报:“我现在可抓住了一条大鱼,5 师就在这儿打了,快让1 纵他们来配合我们吧!”
由于第5 师在靠山屯的行动,吸引了敌第88师主力和第87师分由德惠、农安前来增援,这就给了北满我军主力在运动中歼敌的机会。于是林彪断然改变原定计划,令第1 纵插至农安以东、德惠以西地区,截断敌军退路;第2 纵另两个师负责阻击援敌,保障第5 师歼灭靠山屯之敌。
第5 师激战至深夜零时,终于将靠山屯守敌1300余人全歼。
由于钟伟的主动求战,这次三下江南作战来了个本末倒置,不仅调来了第1 纵和第2 纵主力,而且把林彪都指挥了。据说,林彪后来曾说过:要敢于打违抗命令的胜仗,像钟伟在靠山屯那样,三次违抗命令。
还有一件事,也颇能体现钟伟的个性。
1947年秋天,东总两辆弹药车路过郑家屯第5 师驻地,正在为部队弹药发愁的钟伟看到后心中大喜。他立刻招手叫车停下,上去一个连把两车弹药全给卸了。
押车的干部感到十分为难。“钟师长,你让我回去怎么向上面交待呀?”钟伟却满不在乎地说:“我给你打个收条。都是八路,都是为打国民党,还分什么你的我的。”
据第5 师的老人说,像这样的事钟伟可没少干。因此有人说第5 师才是真正的“野”战军,野得很。而东北军区司令部对第5 师的评价是:“该部队系东北部队中最有朝气的一个师,突击力最强,进步快,战斗经验丰富,攻、防兼备,以猛打。猛冲、猛追三猛著称。善于运动野战,攻坚力亦很强,为东北部队中之头等主力师。”这个评价,是得到林彪首肯的。
真可谓,“强将手下无弱兵”。
钟伟出任新成立的第12纵队司令员以后,又把他的才华和作风注人到这支新部队身上。在他的带领和训练下,第12纵战斗力有了大提高,士气极为旺盛,成为一支能攻善守的部队,在辽沈和平津战役中均有不俗的表现。
而这一次,钟伟的求战积极性是太高了,而更主要的是他对自己的对手白崇禧、张淦的机灵、狡猾估计不足,对桂系主力第7.48军等部的战斗力估计不足,认为白崇禧没什么了不起,“桂系军并没有什么可怕的”,因此“犯了麻痹轻敌的错误”——这些都是钟伟自己在此次战斗失利后的检讨中说的。
钟伟所以下令各师继续前进,当时的考虑是:第一,野司赋予的任务是切断叛军退路,但叛军已先期逃脱,堵截任务没有完成。而敌军就在前方不远,故应不失时机地向前推进,以完成任务。为此,曾以电报请示兵团,未得及时答复,追击又刻不容缓,部队便按预定计划前进了。第二,宝庆方面情况复杂,敌军云集,该军第147 师单独向宝庆方向前进,军部担心兵力不足,如作战不利,上级也会命令军主力支援,不如现在就以全军向宝庆方向前进,以便能及时支援。钟伟在下达前进命令的同时,也规定了停止地点,就是长宝公路上的永丰;并再三命令各师不要冒进,情况不明则不前进。
14日,第146 师走出了山区,走上了长宝公路。在击溃了桂军第46军第707 团一个营后,占领了永丰镇。
军部指定的地点到达了。如果到此为止,这次追击战也就打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
然而,军长好战,师长更好战。第146 师进占永丰后,“立即向军部报告,叛军就在前面的太平寺一带,建议部队继续前出到青树坪、界岭地区堵击。
钟伟认为,第146 师在前沿一线,对敌情了解比他清楚,同时又想完成堵击叛军的任务,因此毫不犹豫地就同意了第146 师的意见,同时令第145 师向第146 师靠拢,以便有更大的力量作战。但此时第146 师已经前进,为避免该师孤军深入,钟伟严令第145 师立即向第146 师靠拢,以便支援。
这样,第146 师除以一个团守备永丰外,主力于15日12时马不停蹄地向青树坪。界岭方向攻击前进。
青树坪,这个位于湖南湘乡县西南70公里处的小镇,将终生留在钟伟的心中,也留在林彪的心中。
衡阳五桂岭,华中军政长官部。
白崇禧的目光死死地盯在地图上的青树坪。
在反击林彪的第136 师未逞后,他并没有死心,他在等待机会。
机会终于来了。林彪第49军在占领永丰后,继续孤军向青树坪推进。
白崇禧当即决定,移师衡宝公路打林彪的第49军,战场就选在青树坪。
室内,白崇禧亲自主持军事会议。首先,他作了一通看似自信的发言:“此次程、陈投共,在军事上影响并不大。其主要原因,就是我华中最高当局早已获息,且早有准备,即时重新调整部署,以鲁道源兵团配置于衡阳北面,担任正面防守任务;以徐启明兵团配置衡阳以东至宋阳一带,担任右翼防守任务;以王佐民师配置于衡阳以西的宝庆一带,担任左翼防守任务;张涂兵团则控制于衡阳周围,作为机动部队随时准备出击作战。这种扇形的防御部署,是攻防结合,是主动的而不是被动的,是可攻可守、可进可退的万全应变部署……”
他接着说:“今天要大家来开会,就是要研究下一步的计划和行动部署,希望大家多发表意见。”
会场顿时议论四起……
“不要与林彪纠缠,还是下决心往南撤退。”
“往哪里撤最好呢?去广东,还是回广西?”
“撤到广东好,广东比广西富足。而且广东靠海,与台湾联络方便,对争取美援也有好处。”
“还是撤回广西好。广西是家乡,人地两宜。回广西后,可以继续征兵,搞民团,实行空室清野,打游击;可以和云南、贵州联络一气,保住西南半壁。到万不得已时就撤到安南(越南),待机再反攻回来。”
张淦的发言则与众不同。他说:“不能下战而退。必须采取进攻,以攻为守,以进为退。如此方可杀伤共军的有生力量,以争取时间,等待形势变化。”
白崇禧紧皱的眉头总算展开了些,他会心地点了点头,张涂的想法正合他意。散会后,他把张淦单独留了下来。
“洁斋(张淦字),你刚才的高论与我不谋而合。现在林彪以得胜之师,又借长沙事变之势,大举尾我南下,竟敢在不明我之部署情况下,轻兵冒进,孤军深入,气焰也太过嚣张。我必须一战以挫其锋芒,给林彪一点颜色看看。三兵团乃我广西部队主力,此战就仰仗洁斋老弟了。”
白崇禧走到巨幅作战地图前,指着青树坪对张淦说:“战场就选在青树坪。民国五年,我从保定军校毕业,想赴新疆编练一支护疆保边新军而未遂愿,只得回广西任见习官。是年,广西护法军兴,与湖南组成湘桂联军,出师湖南,在泪罗江以北被吴佩孚打败,就退守在衡阳、宝庆间的青树坪一带。当时为布防,我曾亲自踏勘地形、地势,印象尤为深刻,此处真乃好战场,好杀人场也……竟生奇想,此处也许日后会为我所用,不想将成事实。”
素有“罗盘将军”之称的张淦——据说,一部《易经》、一个罗盘,张涂从不离身。不论饮食起居,行军打仗,首先要对对罗盘,看看凶吉,再决定方略大计——煞有介事地说:“我用罗盘推算出,青树坪是我军的生门,是共军的死地。”
白崇禧当即作如下部署:“先以小部队节节阻击,把共军引进来。尔后集中第7 军第171 、172 师和第236 师从两侧迂回,力求全歼深入青树坪地区之敌。”
15日16时,第146 师前卫第436 团行至单家井,遇敌少数阻击部队,未经激烈战斗即将敌驱逐。傍晚,师部进至青树坪,当即召集两个团的领导研究敌情,虽然有意见分歧,最后师部还是决定继续前进。
部队是哼着小调、唱着快板走向青树坪的。
唱完《歌唱咱的新国家》,又唱《翻身谣》,再唱《林彪的战士》:向前!向前!向前!
我们是林彪的战士,我们是杀敌的好汉!
端起冲锋枪,带上手榴弹,哪里有敌人,就在哪里干。
我们是人民解放军,我们的名字天下传。
向前!向前!向前!
我们是林彪的战士,我们是杀敌的好汉!
作战打冲锋,灵活又勇敢,活捉蒋杜军,缴他的重机枪。
我们是人民解放军,我们的名字天下传……
当晚8 时,前卫营进至界岭。待全营大部通过隘口山地时,突然两边小山头上枪声大作,随之炮火封锁了退路。营长立即意识到遭敌伏击,命令部队迅速利用有利地形向敌展开反击。经过数十分钟激战,将敌伏击部队两个连击溃,俘连长以下50余人,占领界岭。
这本是一个危险的信号,但师部判断,设伏之敌仍是在永丰遭遇的那个团,在我反击下已退却,即令前卫第437 团进至界岭以南宿营。部队尚未展开,再次遭敌重兵袭击,师部才感到情况有些复杂,决定稍向后撤,令第437 团撤出界岭,退向百家冲、竹叶冲、八湾一带;同时令第436 团进至公路以南占领樟树铺、花果塘以南山地,各筑工事,防敌出击。这时已是16日凌晨2 时。
16日晨,第145 师亦进至巡南、青树坪一线。
这一天,没有发生大的战斗,敌人仅以小部向第436 团三营阵地出击,经反击又夺回。殊不知这是桂军在正面的试探性进攻,目的是保持两军胶着状态,为其主力部队集结争取时间。
第146 师判断敌无撤退意图,同时发现左翼有桂系第7 军的一个师。为了与第145 师共同歼敌这一个师,于当日黄昏调整部署:令第437 团主力移到锡石桥、竹叶冲;第436 团部留两个营在公路南,团部率一个营进至公路北,师部移到三塘铺。准备次日以一个团的兵力打开敌阻击防线,会同后续部队聚歼该敌。
当天俘虏敌军一个排长说:“你们要打就快打,不打就快走,很多部队已上来,不然你们会吃亏的。”师情报科电台也侦察发现附近有多个番号的敌军活动,但这些情况均未受到师领导的重视。
17日8 时,第146 师师部接连接到敌情严重的报告:界岭一带发现桂军三个师,其中一个师以上的兵力向欧阳亭、青树坪、巡司间的第145 师左翼迂回,一个师在正面与第146 师接触,另一个师以界岭西北之山地为依托向第437 团右翼迂回;同时发现敌有装甲部队和飞机助战。这样,第49军的两个师已陷于桂军三个师的三面夹击之中。
到此时,第146 师才感到处境的危险,判断敌军已集结主力进攻。当时虽然永丰方面尚未发现敌人,但白天不利于转移。因而师部决定各部就地利用地形,构筑工事,坚决抗击敌人,并要求在战术上采取以攻为守,待黄昏后再向永丰方向撤退。
命令下达后,部队还来不及做工事,敌人大规模的进攻就开始了。
在正面第436 团方向,敌人先以两个营兵力在四架飞机的掩护下,向三营阵地轮番攻击二十余次。该营坚守了三个小时,七连已伤亡过半,在弹药已尽的情况下,于11时撤出阵地。12时,敌以两个团兵力,在飞机、坦克掩护下,沿公路两侧向第436 团各个阵地实施强攻。该团坚守五个小时后,阵地于门时被敌突破。同时在该团左侧后,敌以一个团兵力攻占炮连阵地,夺去马装具。团长急红了眼,亲率一个营和警卫连奋力反击,连续冲锋三次,重新夺回炮连阵地和马装具。但此刻第436 因腹背受敌,部署已被打乱,营团间联系也极度困难,遂于16时向东北方向撤退。
同日8 时许,第145 师左翼亦与敌交火。该师鉴于敌强我弱,即于10时向永丰方向撤出战斗,仅留一个营掩护师主力后撤并保证第436 团的侧后安全,在坚强抗击数小时后,该营于18时撤走。
在第146 师第437 团方向,同时遭到桂军一个师兵力从正面和侧后的攻击,二营和一连、九连阵地相继失守。该团随即组织力量实施猛烈反击,经七小时激战,夺回了失去的阵地。当第145 师全部和第436 团撤走后,该团亦于20时撤退至相思桥。江口地区。至此,第49军两个师全部撤出青树坪,青树坪战斗即告结束。
青树坪一仗,第146 师共毙伤敌军684 人,俘敌69人,己方损失877 人;第145师亦损失400 余人。
17日晚10时,当第49军最后一支部队从青树坪突围撤出两小时后,林彪即电告各部队,宣布整个追歼叛军作战结束。
青树坪战斗无疑是四野南下以来最惨烈的一战,也是四野南下以来一次严重失利,教训极其沉痛。战后第49军和第146 师的领导都作了深刻的反思和实事求是的检讨。钟伟检讨说:“军犯了麻痹轻敌的错误。”
林彪通常是很注意作战经验教训总结的,特别是对失利的战斗,往往抓住不放,反复告诫部队引为前车之鉴。四野的许多将领都有这种看法:若没有四平“走麦城”和大讲“走麦城”,辽沈战役前的攻坚大练兵就不会搞得那么深入、彻底,锦州也就不可能那么快打下来。
毛泽东对林彪善于总结经验教训是很赞赏的。
1948年10月23日,林彪在给各纵队并报中央军委的电报中,剖析了两个独立师攻击沙后所、王道屯时的两个不良战例,指出:各级干部每次攻击之前,均须走在部队前面,亲自侦察地形和布置攻击准备。“须严戒沙后所、王道屯的打法,那种打法在未侦察地形状况,未等部队大部到齐,未将兵力火力很好配备,未将敌人退路截断,即仓促地乱打乱冲。”
毛泽东当即于10月28日将林彪的这封电报转发给各野战军,并要求将此电转发给所属各纵队。同时指出,电中所举两个不良战例,“恐怕不但东北部队有,你们所属部队也会有的,不过你们在战术问题方面给我们反映太少,我们无从知道。这个问题确实值得注意,请你们在全军部队中进行教育,引证不良战例以为鉴戒。”
而这一次青树坪战斗失利后,林彪却破例地沉默起来。据说,四野司令部参谋处长阎仲川于战后准备起草青树坪战斗总结时,被林彪断然拒绝了。个中原因,恐怕只有林彪自己知道。尽管林彪不愿意讲,但至少在“麻痹轻敌”这一点上,不但第146 师有,第49军有,林彪在不同程度上也存在。
与林彪的低调处理形成鲜明对比,白崇禧却把青树坪这篇文章做到了家。在他的精心编导下,国民党统治区开动所有的宣传机器,把“青树坪大捷”吹得天花乱坠,神乎其神,似乎给苟延残喘的国民党政权注人了一支强心剂。
青树坪的枪声尚未完全平息,张淦的报捷电就送到白崇禧手中:“青树坪一役,经清查战果,共军被歼者为49军整个军。”白崇禧毫不怀疑、未有半分迟延便电报在广州的李宗仁,李宗仁当即复电慰勉:“青树坪之役痛歼共军捷报遥传,军民振奋,此皆兄等督励有方,我陆空将士协同合作,奋勇迎击所造成之辉煌战果。缅怀贤劳,无胜欣慰。除饬行政院、国防部查明如有功将士分别勋赏外,特电嘉勉。”
参加作战的国民党空军也不甘落后,在青树坪上空即以机上电台将“战报”发往在台湾的空军总部,宣称是空军支援地面部队作战,从而取得“青树坪大捷”。
这些胡编乱造的“战报”再经过中央通讯社的渲染,就更是不着边际了。通栏大标题是:“自徐州会战以来国军取得的最伟大的胜利”,“打破了林彪不可战胜的论调”。
更有甚者,有媒介称,林彪在此战中被炸断一只胳膊。
一时间,“青树坪大捷”闹腾得沸沸扬扬。特别是在桂系军队中,上至最高长官白崇禧,下至普通士兵,都陷于极度的亢奋中。第7 军竟然在衡阳开起了运动会,各项球类和射击比赛搞得煞是热闹。比赛之余,还忘不了吹吹牛:共军只要听到“丢他妈”的广西口音,就不战自退。似乎天下从此就姓“桂”了。
祸兮福所依,福兮祸所伏。事情往往就是这样。四野部队由于“轻敌麻痹‘”思想,认为桂军没有什么可怕的,终酿成青树坪战斗失利的严重教训。同样,桂军在青树坪反击解放军的成功,使得白崇禧张淦以至国民党军统帅部都有一种飘飘然的感觉,认为林彪没有什么可怕的。白崇禧于8 月25日在广州发表豪言壮语:“华中胜利有绝对把握,诸君可静待本人返湘后再打几次大胜仗给大家看看。”张淦也在许多场合表达了同样的意思:青树坪只是一个小胜利,还不是一个大胜利,它只是我们全面反攻的开始。
然而,历史竟是这般捉弄人。离青树坪战斗后不到两月,就是这支在青树坪作战中有上佳表现的桂军精锐主力,在衡宝决战中丧失殆尽。那时的白崇禧张淦不要说笑,连哭都哭不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