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15日,重庆,蒋介石山洞林园别墅。
在西南军政长官张群的一再电请下,蒋介石昨日由台北飞抵重庆。
西南军政长官公署立即在蒋的住处召开作战会议。会议还未开场,报丧的电报便已到达。张群看完机要秘书送来的电报后,哭丧着脸向蒋介石报告:“总裁,刚刚收到的电报,贵阳于今晨失陷。”
脸色铁青的蒋介石脱口骂道:“前方将领无能,畏敌如虎,党国的事业就败在这群饭桶手里!”
接着,众将领对西南防守问题进行了研究,一致认为:共军从湘。鄂边境突破,意在直取成、渝,截断胡宗南入川之路,合围成都平原的国民党部队。为此,蒋介石作出决定:急调胡宗南集团由秦岭、大巴山一线南撤入川,并以第1 军空运重庆;命宋希濂部分别由达县、黔江地区西撤,在南J !D 及其以东地区布防,迟滞解放军前进,掩护胡宗南撤退;同时,令孙震的第16兵团由万县西撤,拱卫“京畿”。
为给前线的司令官们打气,蒋介石亲自修书几封,命“太子”蒋经国携其亲笔信和数千两黄金前往川东,慰问宋希濂等人。
16日,蒋经国携带“圣谕”和金条,前往江口慰问宋希镰。
17日下午,蒋经国带着秘书、副官及6 名宪兵护卫,分乘两辆吉普车,风尘仆仆地赶到江口。在江口镇宋希濂司令部门口,一群国民党军队的高级将领正恭候他的到来。
寒暄毕,蒋经国先是拿出带来的3000两金条,然后将蒋介石的信一封一封地递到了各位将领的手中,他们是:宋希镰、钟彬、陈克非、龚传文、刘平、顾葆裕等六人,全是军长以上指挥官。
宋希濂打开信封,抽出信笺,发现他的信内容最多,全为蒋介石毛笔手书。在信中,蒋介石首先说明了他于1 月间引退求和的“苦心”,“但共产党拒绝和平,竟要我们完全投降”,如此一来,“党国将陷于万劫不复之地,吾辈亦将死无葬身之所”。因此,必须“保卫西南阵地,与共军血战到底”!其次,信中特别强调了所谓“金门之战的胜利”,并训诫宋希濂,只要抱定“有匪无我,有我无匪的决心,西南就一定能守住,共军就一定能打败”!
“经国兄,总裁的指示,鄙人已领会。川东战事,我尽力支撑。最后只有一句话,尽人事以听天命而已!”
经过反复思虑,他决定采取保存力量、相机而动的方针。
18日蒋经国前脚刚走,宋希濂便率领他的司令部于21日向西撤去。
丁依在其《蒋经国传》中写道:蒋先生偕经国飞到重庆,“图以亲自坐镇,鼓舞军心,创造奇迹;经国且奉命代表那位退而不休的总裁先生,到前线督战劳军,……然而到了这个存亡绝续的关头,不用说一个经国不管用,即使再多个经国,也挡不住刘伯承的精锐之师。”
乌江,又名黔江,两岸悬崖峭壁,怪石磷峋,江水湍急,是解放军前进道路上的一个很大的障碍。
为了争取时间,第3 兵团前指决定:第11、12和第47军以少数兵力正面牵制敌人,主力部队则分别从彭水南北方向包抄迂回,分别用偷渡、强渡的办法突破乌江防线。
18日,作为12军先头部队的第36师第108 团,强渡乌江成功。第35师于21日占领江口。
随即,第11、47军的各路部队。亦在彭水南北分别强渡。偷渡乌江,获得了成功。
第47军第139 师第416 团夺取乌江西岸重要渡口陈家嘴,并俘获在江中行驶的国民党军9 艘船只和近300 名官兵。
当战士们清点俘虏时,一个瘦小的国民党军官撒腿便跑,连帽子跑掉了也顾不上捡。三连连长韩喜追过去,拣起帽子一看,上面缀有一个国民党军大帽徽,顿时明白:“这是个大家伙!”随即命令四班长率一个小组将其抓回来。
四班长率三名战士追出几米后,只见那家伙一屁股坐在地上,还假装正经,操着一口广东话说:“有没有搞错?你们是哪一部分的,别搞误会了!”
四班长上前一步,将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他,一拍胸膛,大声说:“误会不了,我们是毛主席、朱总司令的人民解放军!”
一听此言,敌军官顿时脸色铁青,颤巍巍地从口袋里掏出两根金条,请战士们将他放了。
四班长不屑一顾地斥责道:“你别打错了算盘,解放军不要俘虏的东西,你还是赶快跟我走,别再耍花招了!”
下午,被俘敌军官被送到第416 团前进指挥所,从他身上搜出一封信,副团长苗汝昆打开一看,只见上面写着:中兵(钟彬)吾弟大鉴:特派经国儿前来慰劳。金门大捷,看来共军不是不可战胜的。望弟抓住大好时机,鼓舞官兵士气,率部死守乌江,严防共军占我重庆。
切!切!
中正原来这是蒋介石的亲笔信!苗汝昆边看信边询问。敌军官吞吞吐吐地说:“我……叫钟彬,是、是……第14兵团司令官。”
钟彬的第14兵团迅即溃败,陈克非的主力第2 军也失去掌握。宋希濂率残部赶紧向西逃跑。23日黄昏,宋希濂率直属队及其它残兵败将撤到了南川。
晚饭之后,宋希濂召来随同西撤的绥署副参谋长罗开甲。办公室主任陈定、军政干部学校代理教育长孔方、第122 军军长丁树中、第124 军军长顾葆裕等人,在驻地的小楼上开会,商讨下一步的出路。
经过清点,宋希濂基本弄清了目前手下还掌握有万把人,主要是司令部直属的警卫营、工兵营、军政干校教导总队及第122 、124 军残部等,基本没有什么战斗力。
会议开始后,宋希濂首先就局势和出路问题作了分析,他说:“目前我们可以说是山穷水尽。前面,有数十万共军步步紧逼,乌江尚不能阻挡其西进;后面,则是重庆。我们的出路何在呢?”
话至此,宋希濂不往下说了,他要看看其他人的态度。
这时,罗开甲开口道:“仗打成这个样子,我们有何颜面到重庆呢?再说,我们也犯不着到重庆。事情很明显,西南快保不住了,共军是志在必得,总裁也毫无办法。到了关键时刻,总裁等大员们坐飞机一走了之,我们怎么办呢?还得自己寻出路!”
“大难当头,出路何在呢?难道我们要向共军接洽投诚吗?”第124 军军长顾葆裕不置可否地问道。
提到“投诚”,刚刚当上第122 军军长的丁树中极力反对:“我们不能上共军的当,现在说不杀头,那谁知道以后杀不杀。就是不杀头,让你去做苦力,那日子也不好过。听说连张治中在北平都是软禁着的,更何况我们。”
丁树中,原本是国民党宪兵第3 团副团长及宪兵司令部的警务处长,杀害过许多共产党人和进步人士,所以他极力反对投诚。
在宋希濂的诱导下,几个人商量来商量去,最后得出这样的结论:“三十六计,走为上计。走!不管一切,不顾一切,快点走,走到较安全的地方去,避免被共军包围歼灭。”
实际上,宋希濂自11月18日侥幸逃出解放军第3 兵团的合围圈后,便打定了西逃的主意。19日,宋希濂亲手烧掉了由蒋经国带来的“蒋介石亲笔信”,关闭了电台,切断了与蒋介石的一切联系。
接着,宋希濂提出了行动方案:“前进的目标:第一步,西昌;第二步,滇缅边境的腾冲一带。前进的路线,尽量避免走大市镇,借以缩小目标。要选择一些偏道,绕到峨眉以西地区后,再沿乐山到西昌公路直奔西昌。然后,再从西昌退往云南西部的腾冲、瑞丽一带。”
实际上,这就是当初宋希濂与胡宗南在汉中商定的“锦囊妙计”。
为了减小目标,众人决定将剩下的人马分为三个纵队,由宋希濂、顾葆裕、丁树中分头率领。并规定:为了保密,自行动之日起,各纵队的无线电台一律停止与重庆和其它部队的联系;各纵队到达宿营地后,每晚用无线电暗语向宋希濂报告。
从此,国民党川湘鄂绥靖公署主任宋希濂一头扎进了川东南的崇山峻岭,没有了音讯。
蒋介石。顾祝同、张群都在找宋希濂,但不知宋去向何方。
刘伯承、邓小平也在找宋希濂,最终找到了他。
二野第3 兵团等部在川东、鄂西方向歼灭了宋希濂的主力,却没有逮着宋希濂。由于第3 兵团的主要任务是夺取重庆,因而无法组织大部队追捕,第3 兵团司令员陈锡联为此遗憾不已。
20多天后的12月11日,由贵州北部入川的第5 兵团第18军逼近川南重镇宜宾,驻守宜宾的国民党第22兵团司令兼第72军军长郭汝瑰率部起义。12日,先期进入宜宾的第18军第52师得知:宋希濂于六天前率残部由宜宾以西渡岷江向西逃窜。当天,第52师便将这一重要情报向军部和野司作了汇报。
此时,重庆已经解放,进驻山城的刘伯承、邓小平接到电报后相视而笑。邓小平对在座的刘伯承、张际春和李达说:“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宋希濂是跑不出我们手掌心的。”
参谋长李达迅速查看了地图,他说:“就目前部队的态势而言,距离宋希濂部最近的应该是第52师。”
刘伯承随即下达命令:“给张国华发报,命令第52师立即转人追击部署,一定要穷追不舍,坚决消灭宋希濂残部,活捉宋希濂!”
当天,接到刘邓首长的特急电报后,第18军军长张国华立即命令第52师第155 团由宜宾向沐川方向疾进,对宋希濂残部展开跟踪追歼。
12日黄昏,第52师第155 团衔命西进,踏上了追歼宋希濂余部的征途。
此时,相距100 余公里之外,宋希濂正率领着他的那些残兵败将向西狂逃,求生的本能催促着他们不顾一切地奔走……
11月24日晨,宋希濂即派参谋长罗开甲前往綦江,对已于前天到达那里的司令部人员训话,对不愿继续西行者发给三个月薪饷,当场即遣散200 余人。同时派办公室主任陈定前往重庆,让办事处处长冷培元将存放在重庆的3000多两黄金如数运往綦江。宋希濂自己则带着一干人马,自南川出发,徒步开往綦江。
半路上,宋希濂与陈克非相遇。陈问宋到哪里去,宋希濂搪塞说:“准备到涪陵去找钟彬。”二人就此分手,各奔东西。
陈克非是宋希濂手下的主要将领,宋为什么不愿以实情相告呢?
原来在8 月间,程潜、陈明仁在长沙举行起义时,曾给宋希濂发一电报,约请他一同举义,宋希濂拒绝了,却未向蒋介石报告此事。蒋对此十分疑心,即派自己的内侄毛景彪(国防部第一厅厅长)调查此事。毛便与蒋介石的同乡、宋希濂的部下陈克非通话,详细询问宋希濂的近况,陈—一作答。毛并让陈今后随时上报宋的有关情况。毛陈的通话恰巧被司令部情报人员监听。宋希濂对蒋的不信任大为不满,对陈克非也时有提防,所以这次没有把实情告诉陈。
在綦江,宋希濂抛弃汽车等一切重装备,穿上草鞋,开始沿小路逃遁。其逃跑路线是:綦江——李市——白沙——朱家砣——万定场——石洞镇——怀德镇——赵化镇。
12月6 日黄昏,宋希濂一干人到达宜宾以东叨公里的牛喜场,本打算在此休息一晚,第二天再到宜宾城买些给养,不料到半夜又出现了新的情况。
正在熟睡的宋希濂突然得到报告:驻守宜宾的郭汝瑰部秘密派出一个团的兵力正向牛喜场开来,行动非常可疑。宋希濂下意识地认为:“郭汝瑰深夜派兵,必定是受蒋之命来解决我们的。”便立即命令部队即刻出发。
宋希濂哪里想到,郭汝瑰此时正在积极策划率部起义,所派一个团兵力是为了捕捉宋希濂,给起义增添一分光彩。
8 日,走到高家场的宋希濂得到郭汝瑰“投共”的消息,他预感到末日来临,立即吩咐罗开甲召集部队,他要做最后一次训话。
部队很快集合在一个破庙里。宋希濂以悲枪的语调说:“各位弟兄,现在我们的处境,我不说大家也很清楚。在军事上,我们是彻底地失败了,所剩力量甚是有限。我要坦率地告诉大家,前面的处境会更加艰难。现在,我们计划越过大雪山,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找个根据地,等待时机。愿随我一起去干的,便同甘共苦,勇往直前,如有不愿干的,我也不勉强,可就此分手,并分发银两作旅途费用,自谋活路。”
古庙里一片抽泣之声,宋希濂也流下了伤心的泪水。
14日,宋希濂率残部进入雷波、峨边山区。下午2 时,这伙残兵败将们来到了键为县的清水溪镇。
此时,担负追歼任务的解放军第18军第52师第155 团也进至键为县境。两天的急行军,解放军超过了敌人四天的路程。此刻,担任第155 团前卫任务的第二营于河口渡过了岷江,正在生火做饭,准备饭后向北奔袭5 公里之外的键为县城。
第155 团第二营各连的米刚下锅,担负侦察任务的六连三班便抓住了宋希濂部的一个参谋。经审讯,该俘虏供认:宋希濂已离开大路,目前正在西北5 公里处的清水溪镇。听到这一情况后,营长郑传寿当即下令:抓住战机,全歼残敌。于是,战士们抓起锅中夹生的米饭,边吞边向清水溪镇追去。
一个小时后,第155 团第二营抵近清水溪镇,宋希濂闻信于两个小时前逃出清水溪。
当天晚上,第155 团团长兼政委阴法唐率主力到达清水溪。是夜,第155 团召开了追歼宋希濂残部的作战会议。会上团党委决定:不要怕孤军深入,发扬英勇顽强和吃苦耐劳的精神,穷追不舍,坚决消灭眼前这股残敌。
15日上午,第155 团主力在清水溪西南的马边河畔包围了宋希濂部后卫,经一小时战斗,歼灭宋部警卫团大部,俘敌官兵2000余人。
这几天,解放军在后边追得很紧,宋部也跑得很快。两军远时相距七八里,近时只有三四里。几天几夜,宋部不敢睡个安稳觉,也不能吃一顿饱饭,部队的人数越来越少。
19日上午,宋希濂率领他的残兵败将赶到了川康边界峨边县的沙坪镇。
沙坪镇,是宋希濂事先约定的三路纵队的汇合点。第124 军军长顾葆裕率领的一路已在六小时前赶到了这里,第122 军军长丁树中率领的另一路已于15日深夜在铁炉场附近被解放军包围歼灭。令宋希濂惊喜的是,原属川湘鄂绥署的补给司令罗文山带着几十辆卡车和1000余人也来到沙坪。
但宋希濂是注定逃不脱解放军包围圈的。二野第5 兵团第16军一部已进至峨边县。按原计划,这支部队的任务是堵截胡宗南部向西昌逃跑,但当该部得知宋希濂残部已逃至龙池。新场一带的消息后,军长尹先炳立即命令第47师第139 团跟踪追击,全歼逃敌。
当天,第139 团在团长徐仲禹率领下,赶到新场附近,迫使担任后尾掩护的罗文山率部投诚,并继续向前猛追。
战斗在大渡河畔展开。半个小时后,勇猛穿插的第139 团第一营追上了还未走远的宋希濂指挥部。解放军猛打猛追,一举歼灭了宋希濂身边的警卫排,其余的国民党官兵感到抵抗无望,便纷纷举手投降。混乱中,堂堂的国民党中将司令官宋希濂感到投降可耻、逃跑又无望时,便拔出手枪企图自杀,被其警卫排长拦住,做了解放军的俘虏。
至此,第5 兵团第18军第155 团在第16军第139 团的配合下,全歼国民党军川湘鄂绥署残部,完成了自宜宾挥戈西进以来历时八天的追歼任务。
12月20日,宋希濂被押解到设在峨边县新场镇的第155 团指挥所。此时,这位被俘的国民党中将司令官恭敬地望着阴法唐,打量着几天来一直穷追不舍的对手,以揣测的口气问道:“你是军长?”
“不是。”
“那你是师长?”
阴法唐见宋希濂这般猜疑的模样,便摇了摇头,淡然一笑,说道:“我不是军长,也不是师长。我是18军52师第155 团的团长。八天来,一直在后面追击的先头部队就是我们团。确切地说,真正投入追击的兵力,只有800 人,仅相当于一个加强营。”
宋希濂一听到解放军的追击兵力只有800 人时,便长叹一声,懊丧地坐在椅子上,再也说不出话来。
后来,这位国民党的著名战将,经过共产党的改造,改恶从善,转变立场,拥护中国共产党和社会主义制度,走上了新的人生道路。他在回忆那段凄风苦雨的日子时有一段很有趣的记载:“当18日正午,解放军追我们追得更紧,后卫部队又在进行着抵抗,枪声响彻大渡河谷时,警卫排的名叫万朝生的一个战士(有高小文化程度),忽然在行列中良言自语说:”七十二战,战无不利,忽闻楚歌。一败涂地!‘我听之不由得打了个冷战,觉得这是一个不祥的预兆。想到楚霸王的乌江自刎,想到石达开在大渡河的结局,联系着自己的目前处境,看来是很难摆脱覆灭的命运了。“
他又深有感慨地说:“1949年是我有生以来最幸运的一年……我跟随蒋介石叛变革命,干了20多年反革命反人民的罪恶活动而自己并无认识。……经过党对我的宽容和教育,使我认清了是非和真理,使我懂得了蒋集团失败的真正原因。这样,才使我没有带着花岗岩的头脑走向坟墓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