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山大地震》4.4 看守所(2)


几把刺刀其实是管不住分散在废墟上的这一群囚犯的,可是囚犯们没有忘记有一道无形的警戒圈。直到黑夜降临,唐山市公安局准备把犯人押解到外地去时,看守人员才发现少了三名囚犯。这三名囚犯在抢救完周围的人之后,豁出命跑回家去抢救自己的父母姐妹了。其中两名,在处理完家事之后又主动到公安局自首。返回了看守所。还有一个正在他家的废墟上忙碌,公安局的摩托车开到了。当囚犯们还在看守所四周的废墟上救险的时候,看守所已开始将受重伤的军人、干部和囚犯向外转运。负责转运的公安干部田国瑞,在当时采取了一个被人认为是“冒险”的举措:开车的司机是囚犯,照料伤员的三个人也是囚犯。没有办法啊。生命垂危的伤员需要赶快得到医治,整个看守所的犯人需要赶紧找到一个合适的转移地点。可是找到了一辆破旧的“嘎斯51”,却没有司机。当时,田国瑞像浑身着了火似的,在破车前一圈圈转着。那时“流氓犯”龚××就在不远的地方瞧着他。“田法官!如果你允许,我试试……”田国瑞打量着龚××。那是一张表情淡漠的脸,一双冷冷的眼睛。 他像是犹豫了许久,才低声说出这句话。田国瑞想起,这小伙子是退伍军人,当兵时就是司机,许多险路他都跑过。他是一个不怕死、敢冒险的人。“他们,会死的。”龚××见田国瑞没有做声,又指指在地下呻吟的伤员。“好吧。”田国瑞下了狠心,你得老老实实,这是立功的机会!”汽车发动了。一段不寻常的里程。车上,三名囚犯在照看着血迹斑斑的伤员,而伤员中疼得满头汗珠的看守所副所长和一名砸断了手指的警卫部队班长,也用警惕的目光监视着那三名囚犯。驾驶室内,田国瑞一只手比比划划给龚××指路,一只手一刻也没有离开腰间的五九式手枪。市内的医院毁了。近郊的丰润县被伤员挤满了。汽车径直向北,向北。

龚××仔细看着路面。为了使伤员少受颠簸之痛,他每每绕过那些坑洼、凸突的地方。他努力开得平平稳稳,既不突然加速,也不突然剎车。雨来了。好密的雨点啊。雨点飘进车内,伤员们在瑟瑟发抖。有人在敲驾驶室顶棚。“田法官!田法官!他们要冻坏的!”喊叫的人是囚犯李××。他因“诈骗”被捕。他对探出头来的田国瑞说:“前面有个部队营房,我有熟人,我去借几件大衣!”田国瑞无法踌躇了又冷又痛的副所长正在车上呻吟。他允许李××前去,但厉声警告他绝不许逃跑。当李××急急地跑去,而垂头丧气地空着手返回时,田国瑞还一直未想到会发生什么事。李××伤心地低着头。他的那些依然在军营中服役的战友,怎么也不相信会派一个正在服刑的囚犯来借军大衣。怎么解释也无济于事,人们甚至用警惕的目光审视他。他回来了。

不知道对谁的震动更大一些。李××沉默着不再说话。田国瑞却狠狠地骂了一句:“搞什么名堂?!”他的脸板着,不知在骂谁。汽车又继续向前开去。伤员们一直被送到遵化县城。夜晚,汽车返回唐山,但却无法进城。车被拦在西北井,抬上来满满一车受伤的老百姓。“怎么办?”龚××低声问田国瑞。“还能怎么办?”看守所那边还有一大堆囚犯、伤员,可是田国瑞知道急也没用。“走!再送遵化!”深夜,老式的“嘎斯51”疲倦地喘着,又从长城岭下的遵化县城开出来。龚××一天没吃没喝,不停地开车,他的头开始发晕,他竭力睁大双眼,可是眼皮还在打架。整整一天一夜了,钻出废墟,抢救伤员,长途运送……没有吃喝,没有喘息。他双手抓不紧方向盘。汽车似乎在公路上扭摆开了。刺耳的剎车声!一辆被压扁的自行车旁,躺着一个满头是血的行人。龚××和田国瑞都从瞌睡中被吓醒了。龚××几乎带着哭腔在喊道:“我压死人了,我压死人了,我罪上加罪了……”他顿时像发了疯似的向那人扑去。当他和田国瑞发现那人只是被碰破了头时,立刻又把他抬上车,送回遵化。唐山就在这一片混乱中,迎来了闷热的7月29日。

紧张、疲倦、惊吓,已经把龚××和田国瑞都折磨得浑身发软。那辆“嘎斯51”在唐山至遵化的公路上来回穿梭,仿佛都要颠散了架子。田国瑞不时地望着龚××那张苍白的无表情的脸,陷入沉思。有过这样一段短极了的对话:“饿了?”“嗯。”“渴了?”“嗯。”行至唐山西北井,田国瑞和龚××一起跳下车,伏在一个臭水洼子边上,满满灌了一肚子水。田国瑞找来一些炒玉米,便托在手心里和龚××你一撮我一撮地分吃着。饿极了的龚××,咀嚼时仍然沉默无语,似乎在保持他犯人的身份。田国瑞想起他的被捕原因来了:一个怀了孕的女知青自杀了,而他曾和她发生过性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