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叫张玉江,老山主峰团一连战士,上阵地后提升为三排长。集团军两千多名吹灯兵里边,数他名气最大,大得连越军都知道他,很有点国际影响呢。他有八个"八","八0年入伍,当了八年兵,八次立功受奖,八次代理排长,八次没提起来,八年里谈了八次恋爱,吹了八次灯。
张玉江,家在河北献县,他四岁丧母,老父年近七十,四个哥哥有两个是老光棍,四哥娶了个患小儿麻痹后遗症的嫂子。他八次吹灯有七次因为家里太穷,第八个因为他参战吹的。
一九八七年夏天,一个电话把他叫下阵地,穿军装的女记者采访了他。没多久,《解放军报》头版登出通讯《吹灯兵的情怀》,这则超级征婚启事引来了一百五十多位姑娘的信,工人、农民、军人、大学生、干部、教师、医生、编辑都有。我一看,哪个配咱都有余,咱别刘姥姥进大观园了,当兵的还是先打仗再说吧。可人家诚心待咱,咱也得诚心相敬,都抽空写了回信,结果大部分又都来了第二封信。最多的一人来了三十多封。第一封信就是她写来的,照片,不是一张了,接连不断,寄东西也不少,月饼、桔子、糖块,前天又寄来一身毛衣,这不,张玉江一掀军装,心还挺细,说前边没法洗,黑色禁脏。说实话,我真没法回绝了,张玉江说,我的心让她给打动了。大伙也一致评论不错,印象分优秀。信上什么都说,说愿和我回家,愿照顾老父亲。
听说越军在阵地上喊过你?
老越是喊过我,不打不成交,我们都熟着呢。要说也奇怪,是这报登我以前老越就知道了。有一天兵们告诉我的,排长,他们那边广播你了,说你找不着对象什么的一大串。开始我还不信,后来呀,可不是。
刚上来,我们上了当,差点吃亏。我们猛送东西,交防的友军说在这儿随便打越军没事,这一看越军出来了端起冲锋枪就干,打完了,我还在那儿看笑话呢,炮弹呼呼就盖过来了,差一点儿裹里边。打了几次交道以后,我们就开始教训他们。小狗日的也欺软怕硬呢,把他琢磨透了,打疼了,他就老实了。你打我一枪,我还你三弹夹百十发,他打我一炮两炮,我揍他十炮八炮,看谁炮弹多,反正老子有的是。最后打得他们不敢出洞不敢折腾了。
有一天,那边露出个脑袋,用汉语朝我们喊:
咱们不打了,谈判好不好?
我们没搭理他们。过一会儿那边又喊,你猜喊什么——
你们谁叫张玉江?
我一愣,妈的老越怎么知道得这么具体?他知道又怎么样!我站出来:
老子就是张玉江,叫你大爷有什么事?
张玉江,你在那边,共产党不给你找老婆,干八年了还是个大头兵,对象一个也谈不成。你到这边来吧,漂亮姑娘有的是随你挑,我们给你连升三级,给你找四个老婆。
我说了,这是军报登以前的事。我又生气又纳闷,咱们情报部门也不给我们来具体的,好镇镇他们。
有时候他们还张嘴管我们要东西。
有没有罐头?有没有香烟?来两根。
都是穷当兵的,怪可怜的,都是老大不小的人了,厚着脸皮张回嘴,还是请求国际支援,也不易啊。我们有时候就匀点扔给他们。一见东西,他们真抢啊,拿起来就抽,坐那儿就吃,一边吃一边嚷嚷:
中国人好。越南人不怎么样。他们那不给我们这么好吃的。中国越南友好。
一熟了有意思着呢。我们连队换下来以后,接的说,老越还在阵地上满世界喊你呢。我们是白天对话晚上对抗,夜里特工照样来,来了就打啊,那没的说。
我在阵地上夜里值班到四点,眯两个钟头,六点准醒,一起来穿上蓝秋裤就出去叫他们:
哎!起床喽——懒鬼们,太阳晒屁股喽——
那边穿着大裤头或是光着屁股迷迷登登地跑出来,小狗日的还没睡醒呢:我们不起,就不起,在被窝里多好,你们真傻。
起床啦——开始干活啦——怎么还不起呀,你们昨天没吃饱吧,我们这边有好吃的,有肉有罐头,过来吃吧,真香啊!
老越还愣充大尾巴蛆:我们吃了,吃得好着呢!
你们吃个屁!粗米饭就野菜,拉的屎都没臭味。昨天下雨你们的柴火湿了,连烟都没冒,你们西北风喝饱了吧?哈哈!
小鬼子怎么说也是敌人,有几次他们喊:张玉江,你跑不了,我们要抓你活的,把你这个吹灯兵拉到河内去展览!小子们一来这个,我可就不客气,让冲锋枪说话了猛干他一通啊,还是这家伙来劲儿。小狗日的记恨我,又没办法。有两次狗日的是下黑手算计我,都挺悬乎的。
那天上午,他靠坐在阵地上晒太阳,眯看着对方。小狗日的今天怎么没出来,张玉江觉得有点不对劲。刚想到这儿,叭!子弹离他左肩不到十公分钻进后壁,他迅速卧倒。狙击步枪,他想,从纵深打的,小狗日的下手啦,可你扣扳机那一瞬间动了零点三毫米,张玉江正骂呢,叭!又一枪从另一方向飞来正击中他坐着时候的胸部位置,不到两秒钟,黑心啦,小狗日的可你们没有协同好。那天有三条狙击步枪从三个位置同时瞄上了张玉江,几乎是同时开火。
他没负伤。我命大,他想。他们能把我怎么样!我非活着不可——有她等着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