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江战略跃进工作,一切都在按计划秘密进行。所成立的东南野战军全力以赴进行紧张的准备工作。
二三月间,毛泽东命令刘邓、陈谢等部集中打几个胜仗,以配合粟裕部休整。
粟裕则遵照中央军委的指示,率领一兵团开赴黄河以北的濮阳地区休整补充,为渡江南下做最后的准备。
就在这紧锣密鼓的准备过程中,粟裕在华东野前委扩大会议期间,突然向陈毅提出暂不渡江,而是留在中原,协助刘邓在打几个歼灭战,把1948年的南线作战重点,从渡江跃进完全转为“歼敌主力于长江以北”的大胆设想。
这个方案已经折磨粟裕几个月了。
还在2 月1 日给中央军委的那封探讨式的电报中,粟裕就表露过这种倾向,提出把战略重点放在歼敌主力于长江以北的主张。他曾建议将在中原的3 支野战军划归刘邓指挥,打几个歼灭战。由于没有考虑成熟,粟裕当时没有对中央南下跃进的方针提出异议。随后,他在指导并亲自主持渡江准备工作的同时,反复琢磨,反复思考,在两个月中对渡江跃进的利害作出了一系列新的分析和判断。
作为战区指挥员,粟裕总是从战略、从全局来看问题,按照他自己的说法,是把渡江跃进“和未来的南线决战联系起来考虑的,这涉及到以什么样的战法,在江南还是在江北和在什么时机同敌人进行南线决战的问题”。在这个问题上,粟裕对自己、对敌人,对党中央和毛泽东的战略意图都有深刻的理解和准确的把握。
他知道自己部队的长处,对如何作战更是无比熟悉。解放战争第三年的转折就是同蒋军进行决战,而过去两年的基本经验则是只有成建制地歼灭敌军主力,才是决定战争胜负的第一要旨,第一兵团的3 个纵队,和华野其他主力一样,经过近两年的浴血奋战,不断探索,不断发展,已壮大成为火力装备不下于蒋军精锐主力的部队。
而在粟裕看来,今后要同敌人展开决战,要攻克重点设防的城市要塞,要在野战中与迅速构成防御阵地的蒋军作战,正是需要这样的部队,需要强大火力才能歼灭旅、师以至兵团建制的敌军。而这样的部队和作战,对战争的贡献非常之大,同时粮食、兵员、弹药及其战争物资的消耗也极大,这些可以部分地取自于敌方敌区,但大部分还需要取自于解放区的大后方。他想起目前刘邓、陈谢以及自己和陈毅,实际上都上半后方作战,还是在相当大程度上依靠晋冀鲁豫和山东的支援,方敢与国民党逐鹿中原,争取在统一指挥协同作战中打大歼灭战。
粟裕对渡江后能否吸引那么多敌人也表示怀疑。毛泽东在1 月17日的电报中估计。3 个纵队过江会吸引敌军20、30个旅回防,而粟裕则不这么看。当年跟随毛泽东一起上井冈山,又善于实施全局性指挥的粟裕,同样了解敌人,摸透了敌人的脾气。在他看来,解放军以一个兵团10万多人的兵力渡江,蒋介石不会调他的两个整编师等机械化重装备的主力部队,而放弃重武器到江南水网地区寻解放军作战,也不会让战斗力很强的广西部队回江南,那是放虎归山,会与他争夺江南宝地。蒋介石只会调动他在中原的二流三流的部队,刘邓在中原,他不敢抽一个精兵去江南。这样,对于大局也就没有决定作用。
粟裕还有他更为重要的看法。他从陈毅的传达中得知,中央和毛泽东的意图是“变江南为中原,变中原为华北,胜利就来了”。他认为,这种设想非常富有远见。可是,如果不能在中原先打几个歼灭战,大量消灭敌之主力,就匆匆忙忙跃进江南,那么江南在无后方的半游击性作战中,就未必能迅速变成半后方大兵团作战的中原。而中原敌人则可以重点防御,机动增援,在我分兵江南,主力削弱的情况下,也难以迅速成巩固的华北。
粟裕还看到,刘邓大军跃进大别山和回师中原,确系避我之短,扬我之长,而跃进江南,对于一兵团这样一个重装备运用已很熟练、围歼敌人能力很强的部队来说,反倒成了丢其所长。跃进江南,计划上是这样讲,但实际上并不轻松,要边打边走,至少损失5 万人,如果这些人用于中原作战,完全有把握歼灭敌人好几个整编师。这样,减轻老解放区负担、避免后方崩溃的战略任务,既然可以通过出击中原而完成,就没有必要放弃集中全力在中原歼敌的机会,而急于跃进江南去。
粟裕还有更妙的一条,那就是他的经验、他的战场直觉。擅长韬略、智勇双全的粟裕,已有20多年的作战经历,诸多的经验教训造就了他那灵敏的战场直觉。他担任参谋长时的红十军团的覆没,他所指挥领导的苏浙军区部队绝粮久困于天目山,一年前刘邓首长千里跃大别山几乎丢弃全部重装备,使他看到现在10万多人跃进长江以南杀出一条血路,作完全没有后方的作战,必然要丢弃全部重装备,减员一半,出现大批伤亡,伤员无法收容与归队,逃亡失散不断;尤其是火力减弱与伤员、弹药的极大困难,将使指挥员难以捕捉战机和坚持歼敌,在当前国共决战的非常形势下,补给严重困难和“与民争食”,将使10万大军难以立足。
经过这样反反复复思考,反反复复对比,最后,粟裕终于鼓足勇气,向他的老军长陈毅司令员详详细细汇报了2 个月来一直在折磨着他的这些重大问题。
一直在忙于主持军政要务的陈毅,被粟裕这一大胆设想给提“懵”了,感到非常意外。这种改变中央战略方针而牵动全局的意见,又是在国共两军即将拉开决战帷幕的关键时刻,其严重性是可想而知的。
由中共中央、中央军委主席、用兵如神的毛泽东反复考虑、亲自主持,经毛泽东和陈毅和你粟裕反复商议,最后同意了粟裕提出的具体实施方案,并得到中共中央、中央军委批准的战略行动方针,还可能对之提出异议吗?
况且,毛泽东作出这一重大战略决策,是有深刻理论阐明并有实践依据的,而且部署非常之周详,又投入了这么多这么大的精力,不仅华野第一兵团,不仅华野,而且整个中原野战军都惊动了。
陈毅十分清楚地记得,毛泽东在这个问题上所作的理论分析。
粟裕的建议使亲身参与这一战略方针方案制定,并同毛泽东有着相同军事性格的陈毅,一时难以接受。
在最初的几天里,以善下快棋著称的陈毅司令员,常常举棋不定,心不在“焉”。随着的一次次促膝谈心,陈毅进入了深思,他必须十分慎重地考虑,方能做出正确决定。
应该说,作为一个野战军几十万大军的统帅,威震四方的共产党军事家,陈毅既有丰富的军事想象力和预见力,也有很丰富很具体的实践经验,他对战争的直觉和体会,比粟裕更加深刻也更为准确更为全面。
作为并肩战斗20余年的老战友,陈毅非常了解和熟悉粟裕,对粟裕的指挥风格、兴趣爱好,乃至生活习惯,都了如指掌。从井冈山到长征,到梅岭绝章,到最近的解放战争,他们两人常常形影不离。陈毅对粟裕十分欣赏也十分器重,特别是去年雨季之后发生的一件事使他对自己的这样助手更为器重。1947年夏,南麻、临锔战役结束,由于雨季没有打好,粟裕在给中央军委的初步总结报告中,引咎自责。对此,陈毅感到非常不安。他始终认为,几仗未打好,彼此有责,不能由粟裕一人承担责任。在处理完其它紧急公务后,陈毅与粟裕作了彻夜长谈。第二天,陈毅亲自拟定一份“指人译”的电稿,上报中央军委和华东局。这份由译电员特别注明“错字尚多”的电报说:(一)……最近粟、我共谈,粟态度可佩,昨夜长谈,对今后共同工作很有好处。
(二)我认为我党二十多年创造杰出军事家并不多。最近粟裕、陈赓等先后脱颖而出,前程远大,将与彭(指彭德怀——作者注)、刘(指刘伯承——作者注)。林(指林彪——作者注)并肩迈进,这是我党与人民的伟大收获。两仗未全胜,彼此共同有责,不足为病。谭(指谭震林—一作者注)、我本此观点,互相研究教训,粟亦同意。
(三)……我们对战役指导部署历来由粟裕负责。过去常胜者如此。最近几仗,事前我亦无预见,事中亦无匡救,事后应共同负责,故力取教训以便再战。军事上一二次失利实难避免,虚心接受必为更大胜利之基础。
而这次战役之所以没有能得手,不就是在粟裕所担心的问题上没有解决好吗?去年7 月,华野匆促分兵,又是雨季,远离后方行军作战的几个纵队每纵损失数千人,有的多达上万人,内线作战的部队都因兵力不足而在南麻、临胸接连失利。
像这样的事情还有很多。陈毅越想越感到粟裕的分析是有道理的,再仔细推敲,发觉又是可行的,认为这个方案能够行得通。
陈毅是一个豪爽、耿直的人,是一个善于坚持自己的意见、也善于听取别人意见,并善于放弃自己服从事实、服从真理的人。他渐渐地被说服,渐渐感到这是一个非常了不起的。非常可贵的举动。他为粟裕这种置个人得失于不顾,大胆直陈的恢宏气度所感动。最后,他十分坚定十分明确的对粟裕说:你的建议很重要,要鼓足勇气大胆向党中央和毛主席报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