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这时,快马来报,喀什噶尔被大队叛军包围,正处于万分危机中,城池有被 攻破 的危险,命他火速撤兵救城。
舒尔哈善心中明白,此时的喀什噶尔几乎成为一座空城,各路人马均调遣到城外各 地埋伏去了。看来张格尔是“明修栈道,暗渡陈仓”,表面来归降,暗中派来大队人马 绕过埋伏地直扑喀什噶尔。喀什噶尔的位置重要不用言说,如果被叛军攻破,形势将会 如何,那是不能设想的。
舒尔哈善急忙下令退兵援救喀什噶尔。当他赶到喀什噶尔,这里也正在激烈混战, 其他几路伏兵也都纷纷赶到。
也许是回军见各路援军到来,夺取喀什噶尔的希望成为泡影,便立刻退兵逃走。舒 尔哈善唯恐叛军路上设伏,也不敢轻易追赶,只下令让士兵呐喊,任其远逃。
混战结束,查点人马,官兵伤亡更甚于回军。为了预防回军再来偷袭,重新整顿了 兵马,加强了喀什噶尔的防御。不久,色普征额也带兵回来。
舒尔哈善一见色普征额,勃然大怒。
“你,色普征额不从命令,乱杀俘虏,破坏军事行动、打乱行动计划。”
“打乱计划?舒大人息怒,有话慢慢讲,何必动那么大的肝火?”色普征额皮笑肉 不笑,“舒大人带兵多年,难道不知这是叛匪的缓兵之计吗?按照舒大人的计划,恐怕 此时在喀什噶尔的是张格尔,不是你我吧?你知不知道,同你谈话的那个张格尔是假扮 的,真正的张格尔早就来偷袭城市了,多亏我及时赶到杀退伏兵,舒大人才有机会回城 救援,否则——”
“你”
“我俩谁在贻误战机?”
“都别争了!”庆祥不耐烦地打断他们的争执,“布置新的防御计划要紧。”
“庆大人讲得有礼,听庆大人安排。”永芹也半认真半不满地说,“无论如何,叛 军退了,要商讨一下下一步军事行动,不知庆大人是否有新的计策?”
“我这里情况不熟,我看,一切由永大人全盘处理吧,我马上要回伊犁,这里就交 给永大人了,兵马由永大人统一调遣。必要时,我伊犁将军的人马也由永大人调派。”
庆祥如此一说,舒尔哈善哪还敢再说什么。
晚上,舒尔哈善私下会见庆祥,并把在阵前与假张格尔会话的情况讲一遍。庆祥也 认为巴彦巴图全军覆没背后一定还有什么不光彩的事,永芹奏报军情时一定隐瞒了一些 重大的内容,于是连夜提审了几名抓到的俘虏,他们多是新近从其他地方征集来的,也 不大了解情况,再审也是瞎子点灯白费蜡。
“大人,我倒有个办法,”舒尔哈善见庆祥一脸愁容,凑上前说,“但不知是否可 行?”
“哦,什么办法?不妨说给我听听?”庆祥抬起头,仍是一愁未改。
“听说宋朝时,寇准寇天宫计审潘仁美采用的是骗审法,找人装扮成阎王爷和牛头 马面等人,把潘仁美抓去和杨家冤魂对证,以此骗取潘仁美承认自己的罪状。”
“有是有这么回事,不过,这和我们调查巴彦巴图一事有什么关系?”
“大人怎么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我们不妨照此法试一试永芹?”
“嗯,合适吗?再者说能否有把握,万一被永芹知道,后果如何?”
“庆大人,我们试一试,成与不成也没有什么,必要时你不用出面,装作一无所知, 他是你的下属,又能怎样?”
“好吧,尽量办得逼真一些,隐密一些,办妥再向我回报。”庆祥只好如此。
几天之后,伊犁将军庆祥正式决定返回伊犁,特来与喀什噶尔参赞大臣永芹辞行。
“永大人,我明天就回去了,这里的一切就全托付给你了,叛匪虽逃,但也不能掉 以轻心呀!”
“庆大人吩咐,卑职一定虚心牢记,竭力应付就是了,必要时还要请庆大人多多指 教。”
“指教谈不上,你我都是朝廷命官,为圣上出力是我等应尽义务,彼此,彼此。”
“既然庆大人执意要走,卑职何敢强留而耽误伊犁方面的大事,恭敬不如从命。今 晚卑职为庆大人饯行。”
“多谢,多谢!我也想在行前再同永大人聊叙聊叙。”
这天晚上,饯行宴会在参赞衙门大厅举行。喀什噶尔的大小官员几乎全都来了,除 了参赞大臣永芹、帮办大臣舒尔哈善、领队大臣色普征额、乌凌阿、回务章京克拉奇, 还有各军营的委协领、索伦骁骑校、前锋校等人。酒宴丰盛自然不用言表,气氛也够热 闹的。你想想,在整个回疆,天高皇帝远,伊犁将军庆祥就是半个皇上,谁不巴结献殷 勤呢?永芹也高兴非常,庆祥一走,巴彦巴图的事也就无人再查,自己的喀什噶尔参赞 大臣的红顶子官帽也带牢了,不用担心此事的泄露,恨不得庆祥马上就走。人逢喜事精 神爽,喝起酒来也就不再顾及什么。更何况在喀什噶尔,他是主人,自己也不能少喝, 还有不少官员拍马奉迎,不住劝酒,不知不觉就喝多了。
庆祥心中有数,哪能多喝,尽管别人不住劝酒,总推说明晨早起赶路,不胜酒力, 饮起酒来,点到为止。高潮一过,庆祥站起身来端起酒杯向众人说道:
“本官明晨起程回去,这里一切事务有劳在座的各位兄弟了,同时,也感谢各位兄 弟的情意真切,本官回敬大家一杯!”
说完一饮而尽,众人也随之一饮而尽。
酒已喝得差不多了,量小的,已东倒西歪,量大的也已微醉。永芹本已喝得差不多, 又和庆祥喝上两杯,况且这两杯里,最后一杯是舒尔哈善所倒,又稍稍做点手脚,里面 放进了一种特殊的药品。不久,永芹就在不知不觉中醉了,舒尔哈善早就安排就绪,送 永芹到后面休息。
庆祥见永芹已醉,也讲自己酒力有限,回去休息,众人也一一回去休息,酒宴到此 结束。色普征额尽管量大,舒尔哈善也早已安排人同他对饮,并也做了手脚,让他也醉 了过去。
永芹迷迷糊糊不知睡到何时,猛然被两个牛头马面的厉鬼抓了就走,心想我这就死 了吗,人们常说人死只是魂走,身子仍在,回头一看,果然一个好好的身子躺在那里一 动不动。糟了,我真的死了,想喊人却喊不出声,声音只能在喉咙里打转,极其微弱, 只有自己能听见。
一出门,浑身轻飘飘的,被两个厉鬼扯着往前,也不知走向哪里,到处阴风嗖嗖, 人影飘忽闪闪,各种奇形怪状的厉鬼往来不断,都抓住一个个鬼魂。不知走了多时,忽 然来到一座桥前,果然不同于人间的桥,下面黑乎乎,不知深浅,不时传来怵人的凄惨 叫声。对,这可能就是人们常说的奈何桥,看样子我真的死了,永芹内心一阵难过,人 间的富贵荣华再也没有了,他还有点不信。人们说人死了,掐掐身子感觉不到疼,他又 偷偷试一试,果然感觉不到疼痛,唉,死就死吧!
牛头马面又把他带走,路上不时见到断脚的、少胳膊的。缺头的鬼魂。一到预审处, 刚刚送走一个审讯过的鬼魂。抬头一看,啊,一个判官凶相毕露,旁边站着几个张牙舞 爪的大鬼。一声招呼,牛头马面将他按倒在地跪下,只响一声喝问:
“大胆的永芹,有许多人将你告了,你知罪吗?”
“我不知罪!”
“嘟,如此大胆,还敢嘴硬,带一个鬼来,你看看他是谁?”
啊,是巴彦巴图,他也被抓来了,被打得有点变形,胳膊也锯掉一只。
“永大人,我全招了,不招没办法,你看——”说着用另一只手指指被截断的胳膊。
“把巴彦巴图带下去!看永芹招的和他供的可一致。”
“巴彦巴图招了什么?”
“大胆的永芹,这是什么地方,你还敢抵赖,不招?好吧,先锯去一条腿。”
牛头马面把他向另一室一拉,只见那里正在锯一个鬼的腿。那个人哭不出来,也叫 不出来,但百般难受。永芹哪里见过这样场面,用极其微弱的声音喊:“招,我招!”
牛头马面重新回到预审室,重新将他按跪下,只听一个声音说,他的喉咙已掐断, 说不出话了。“嗯,给他用点灵河水。”话刚落音,有一名小鬼上前给他灌点说不出味 的水,立即能发出点声音,不过声音仍不太大。永芹便把他和巴彦巴图的事断断续续讲 一遍。
事情是这样的:
永芹接替台湾总兵武隆阿任喀什噶尔参赞大臣后,他年龄已经六十多岁,不像斌静 那样贪图女色搞什么“服女役”的鬼花招,奸淫回部妇女。但他感到自己年纪渐大,在 京做官多年也都是闲职,捞不到什么油水。如今来喀什噶尔任参赞大臣,在这天高皇帝 远的边陲之地,可以一手遮天,为所欲为,何不多捞点钱财,将来辞官不做也好有个依 靠。
就这样,永芹私自加重回疆部分地方的贡赋,对各路商人也严加盘剥。这还不算, 经常派兵到各部落以搜捕叛匪为名,勒索回疆各族的财物。
今年四五月份,张格尔再次掀起反叛,经常流窜在帕米尔高原上的一些卡伦附近。 永芹趁机以搜捕张格尔为名到各地抢掠回部的财产。
八月初,永芹再一次派遣色普征额和巴彦巴图到卡外萨雅克部落抢掠财物,但收获 不丰。回来途中,在阿克密依特地方,看见有二三百名布鲁特人正放牧,便指挥士兵一 拥而上,见物就抢,抢去大批牛羊和皮革药物。一时间,反抗的布鲁特人也死了一百多 人,许多老弱病残与妇女儿童都成了刀下之鬼。
幸免于难的布鲁特人逃回部落,向他们的首领汰劣克、拜巴哈什哭诉了惨情。汰劣 克见大批亲族兄妹被杀,勃然大怒,便召集部众二千多人火速追杀过来。由于巴彦巴图 抢掠了许多财物,行动迟缓,不久便被布鲁特追兵赶上,将他们堵截在一个山谷里,双 方经过一番苦战,几百名清兵全部被杀。当然,巴彦巴图也不例外。而色普征额则到另 一地方抢掠财物,才侥幸躲过灾难。
这样的大事,永芹怎能瞒得住,如果实报,自己的种种恶迹必然败露。罢官是小事, 圣上一怒,性命难保。他便和色普征额商定,隐瞒此事真相,将一些知情士兵派往边境 卡伦。他对外只说巴彦巴图所率清兵与张格尔叛军作战被歼。隐去真实情况,将假情报 奏给皇上。
永芹将巴彦巴图死亡经过及自己与他勾结胡作非为之事讲完。就听有人悄悄说, “永芹招供和巴彦巴图招供差不多,你看如何处理?”
“你去查一查生死簿,看他阳寿几年?”
不一会,有人又悄悄来报:“还有几年阳寿,怎么办?”
“既然还有几年阳寿,这人原先为人还算端正,只是近年才有恶迹,念他招供还算 利索,不如先把送回去,等几年再把他打进第九层地狱。”
“黑白无常,把永芹送走!快带下一个!”
迷迷糊糊,黑白无常架着永芹就走。虽然是回去,但与原先也不全一样,到处仍是 凉凉的阴风,鬼魂飘忽不定,寒气逼人,阴森森、凄惨惨……
真相大白后,伊犁将军庆祥也不愿在喀什噶尔多耽搁一天。第二早晨,庆祥早早起 程回伊犁,临行前又对舒尔哈善叮嘱一番,这才离城而去。
回到伊犁,庆祥表功心切,急忙将巴彦巴图率军覆没的真实情况密奏给圣上。道光 帝看罢密折,气得拍案大骂,这些混帐的东西,不思为朝廷效命,整日在边境为非作歹, 这还了得,不重加惩处何以安抚回疆人心,稳固边疆局势?巴彦巴图死有余辜,永芹、 色普征额应押解进京,按军法治罪。
多日后,喀什噶尔传来奏报,永芹病故。永芹虽然六十多岁,一向身体尚可,为何 这么快就故亡,这事还得回头叙述。
舒尔哈善向庆祥提出智审永芹的办法后,庆祥不甚赞成,但也没有其他良策,只好 侥幸一试。这样,舒尔哈善积极忙乎了几天,从他所率的伊犁兵营中挑选一些得力人员 帮助他布置,让一些兵丁装扮成各种鬼魂。此外,他还专门到城外请人配制几种麻醉药, 以便派上用场。准备就绪,庆样提出回伊犁,永芹当然设宴送行。在酒席上,他们故意 让永芹多饮几杯,特别是舒尔哈善为永芹斟酒时又做了点手脚,放人一定量的麻醉剂。
永芹醉倒,其他人散后,舒尔哈善就迅速行动起来,永芹周围的人,舒尔哈善也事 先买通好的。这样,舒尔哈善和庆祥一起搞了个智审永芹。
永芹本来做了亏心事,心虚胆小,经这么一折腾,居然全部都说出来了。最后,由 于舒尔哈善又给永芹灌了点麻醉剂,所以永芹一觉睡到第二天九十点钟才醒。
永芹一觉醒来,觉得浑身酸痛,口干舌苦,咽喉疼痛,头也有点慒,眼也有点花。 六十多岁的人了,哪能受得这样一夜的闹腾,还着凉得了感冒。回想起梦中的所见所闻 心中后怕,但又不敢乱讲,唯恐自己的灵魂真的断了线飞跑。不久,便病倒了,人一有 病,心中自然压力大,想得多,多想越怕,越怕越想。时常梦中发出惊呼,年老体弱, 一病多天不起,终于垮了下来。忽又听说皇上传旨拿他回京按军法治罪,又是一次沉重 打击,不久病死喀什噶尔。
道光听说永芹病死,虽气也没有办法,又大骂一通,便把这气发泄在庆祥身上。一 道谕旨给庆祥,降职任命他为喀什噶尔参赞大臣,调任长龄为伊犁将军。
庆祥本想将功补过,获得道光帝的信赖,由于回疆许多官兵的所作所为损害了国威、 军威,加剧了回疆形势的再度恶化,道光将其降职处分也是有情可谅的。
道光处理完回疆事务,内心非常痛苦,从父皇手中继承了大业,一晃五六年了,不 仅无所作为,而且祸乱不断。朝内诸臣贪赃枉法,相互结帮拉派,朝外重臣也不思进取, 白莲教徒闹事不断,边境反叛也此起彼伏。特别回疆张格尔一事,令自己多年来坐卧不 安。好好一个大清帝国,怎么到自己手中就这么是非之事不断了。想起皇祖乾隆时代, 国力何等昌盛,父皇在位,虽不比皇祖兴盛,但举国上下也是一片平和,可是,现在, 现——在!
道光边思考边走出养心殿,不知不觉中来到上书房。隐隐约约有读书声传出,日已 偏午,谁还这么专心读书,道光信步走来,读书声渐渐清晰,是清脆的童音:
怒发冲冠,凭栏处,瀟瀟雨歇。
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
三十功名尘与土,
八千里路云和月;
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谁在读书?”道光在门外随便一问。
读书声停了,门吱地一声大开。
“呀!父亲在此,是皇儿奕沂。”说着,少年扑通一跪。
“皇儿,起来吧,其他几位阿哥呢?”
“谢父皇,那几位阿哥回去休息了。”
道光轻轻将奕沂拉在怀里,抚摸着他的头问:
“你怎么不回去休息?”
“回父皇,孩儿想多读点书,将来多帮父皇做点事,也能为父皇分解忧愁,父皇, 你也应多休息。”
道光一听,心中酸酸的,皇儿这么小便能考虑这么多,又好读书,真难得。他自己 在上书房攻读三十多年,养成好学习的习惯,对于喜爱读书的孩子,特别厚爱,禁止不 住问了一句:
“皇儿今年多大了?”
“回父皇,孩儿今年七岁了。”
“你知道刚才读的什么诗吗?”
“是南宋抗金名将岳飞写的《满江红》。”
“嗯,你会背诵吗?”
“孩儿刚刚会背诵。”
“好,你把这首词的下半阙背给父皇听听?”
奕沂手一背,亮开童稚的嗓音背诵起来:
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
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
壮志饥餐胡虏肉,
笑谈渴饮匈奴血。
待从头,收拾旧河山,朝天阙。
“嗯,不过最后一句背错了,不是‘收拾旧河山’而是‘收拾旧山河’,今后看书 应仔细一点。”
“谢父皇指点,孩儿一定铭记。”
“你知道这词是什么意思吗?”
“回父皇,孩儿不甚理解,仅大致知道这是岳飞抒发他的报国之志。”
“对,皇儿,一定要好好读书,将来才能继大统,治理国家,‘收拾旧山河’。”
“孩儿一定不忘父皇教诲!”
道光看着渐已懂事的皇儿,内心一阵宽慰,凝视着远方,仿佛看到了希望。但他内 心仍然忧虑重重,回疆的形势到底怎样,长龄、庆祥能够妥善处理吗?有谁能够像岳飞 那样,为他“收拾旧山河,朝天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