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光皇帝登基以后,很想有所作为,便颁布一道谕旨,告诫天下臣民:创业非 易, 守业维艰,要保住大清的家业江山,就要永守淳朴家风。道光倡行节俭,先从自身做起, 裁仪仗。省车从,降低膳食标准。一向善于揣摸皇上心思的曹学士立即把自己乘坐的八 人大轿换成一辆破旧的驴车,并令贴身家人兼了厨子和车夫的差事。一天早朝,他看到 道光皇帝穿的龙袍衮服又破又旧,散朝回家,就把崭新的官袍拿到旧衣铺子里换件旧的 来穿。第二天上朝后,皇上便在众大臣面前称赞曹学土。那班子朝臣都是善于逢迎的, 这次让曹学士占了先哪里肯甘心,回家以后,都拿了新袍服到旧衣铺子换旧衣,倒是弄 得那旧袍服反比新袍服贵了好几倍。次日早朝,道光皇帝从殿上望去,好似站着两排叫 花子,自己则是花子头,顿时恼怒起来:
“朕实心倡行节俭,也不是要你们把新衣服都放在家里,专门穿旧衣服。为官者, 要力戒浮华,不图虚名。务实、奉公是振兴我朝,改变颓风的为政之道。”一番训诫, 说得那班朝臣无地自容。
在皇上看来只有这曹学士是实心节俭,所以也和曹学士很谈得来,散朝之后,便召 曹学士进宫去长谈。曹学士穿着一条破套裤进宫去,两只膝盖上补着两块崭新的补丁, 那其实是曹学士故意叫侍女秋萍缝补的。道光皇帝看见了便问道:“你补两个补丁,要 花多少钱?”曹学士哪里知道,只得信口胡诌,奏道:“回皇上的话,臣花了三钱银 子。”道光听了,十分惊异:“朕同样补两个补丁,怎么内务府报销五两银子?”曹学 士没有办法,只得推脱说:“皇上打的补丁比臣的要考究,所以格外贵。”
皇上一听,叹了口气,从此命宫里嫔妃学做针钱,再有破绽的衣服,都交给嫔妃们 缝补,内务部一个钱也沾不上了。
素娟听干爹说完,不由地赞叹道:“这皇帝倒真是个好皇帝。”
“圣上一向爱民如子,体恤民命。”曹学士崇敬地道。
素娟突然问道:“如果是平民百姓有冤屈向皇上申诉,皇上会为百姓做主吗?”
“圣上当然会为民伸冤。”曹学士毫不怀疑地道,“可是,干爹,可是什么?”素 娟追问道。
“可是一般的平民百姓的冤屈,皇上怎么会知道。如今这些当官的,个个都是贪官 酷吏,把大清天下弄得一塌糊涂,还在蒙蔽皇上。像我老曹这样的清官,已是少得可怜 了。”
素娟听着听着,突然“扑通”一声跪倒在曹学士夫妻面前,哭道:“爹、娘,女儿 有冤啊!”
慌得曹夫人双手去扶:“好女儿,你有什么冤枉,就说出来。”
“别着急,慢慢说。”曹学士劝慰道。
“爹可曾知道,女儿在菜市自卖自身,因为什么?”
“你不是说过。你和你公爹进京寻夫,没有找到你丈夫,你公爹又遭人杀害,你身 无分文,被逼卖身葬父吗?”
“可是爹可知道,我丈夫怎么失踪,我公爹被何人所杀?”
“你夫为何失踪,你公爹被谁所杀?”
“我丈夫是被兵部尚书容安害死,我公爹是他指使总管苟肯用火枪打死的。”素娟 便把进京寻夫,公爹惨死,告状无门的经过详细地说了一遍。
“什么,你的仇家是那兵部尚书容安!”曹学士竟变了声音,浑身哆哆嗦嗦。
素娟长跪不起,哭着求道:“万望爹向皇上奏明女儿的冤情,为我夫君和公爹伸 冤。”
“不能,不能。”曹学士摇着颤抖的双手道。
素娟不解其意,惊异地道,“难道爹堂堂军机大臣,武英殿大学士还怕他一个兵部 尚书不成!”
“老爷,女儿有这么大的冤屈,你就帮她这回吧!”
“你们……你们懂得什么!”曹学士气恼起来“你们哪里知道当官的难处,老夫自 打乾隆四十六年中进士做到今天的军机大臣、武英殿大学士,为官四十余载,历经三朝, 深诸这为官之道。这做官吗,对上头,要多磕头,少说话。对下边,要恩威并用。只要 事不关己,就不要多管闲事,以免得罪人。你们想想,老夫要是扳倒了兵部尚书容安, 必会牵连一大批朝廷官员,一下子得罪这么多官员,老夫还能做这军机大臣、武英殿大 学士吗!”
“既是如此,就不劳曹大人费心。”素娟哭叫着跑出房去。
曹学士夫妻听她改了称呼,慌忙追出房门叫道:
“孩子。”
“女儿。”
经过曹学士夫妻的一番劝慰,素娟的心情渐渐平静下来,两次告状的结局,干爹的 为官之道,使得她的性情变得深沉了。自己现在离开曹府,连个栖身之地也没有,怎么 再给夫君和公爹申冤报仇,不如暂留曹府,再慢慢想办法。想到这里,便道:“好吧, 女儿体谅干爹的难处,不再提申冤报仇的事,以后您二老就是俺的亲爹亲娘。”说完, 抱着曹夫人放声痛哭。
“好,我们以后也会把你当成亲生女儿一样看待。”曹学士、曹夫人也满眼含泪地 说。
冬去春来,转眼素娟来到曹家已有一年。素娟聪明伶俐,贤淑孝顺,又善解人意, 乐得曹学士夫妇得了宝贝似的整日夸赞个不停。
这天,曹学士很晚才散朝回家,素娟赶紧侍候干爹脱下那件旧官袍、换上新衣服, 然后双手捧上一杯茶道:
“爹,今天还要不要女儿唱一段给您解解闷。”
“不用了,”曹学士一反常例,“爹在宫中听过了。”
“皇宫里也有唱戏的?”素娟惊奇地道。
“今天是太后老佛爷大寿,老佛爷喜欢听京戏,就叫人请了那九岁红到宫中演戏。 老佛爷知道爹也爱听京戏,就让人来请爹。”
“嗯,”素娟灵机一动有了主意,故意问道,“那九岁红唱得可好?”
“不错,可要比起我的女儿,还是稍逊一筹。”
“爹,皇宫里好玩吗?”
“那是当然,富贵莫过帝王家吗!”
“爹,能不能也带女儿到皇宫里看看?”
曹学士慌忙道:“不可,不可,这皇宫里可不好玩,多说一句话,多走一步路都要 掉脑袋。”
“不吗,”素娟开始撒娇了,“爹教教我,女儿不多说一句,不多走一步。女儿唱 京戏给太后听,太后肯定喜欢。”
曹振镛一想,也对,说不定还能讨太后的欢心,他相信这个乖巧的干女儿能让太后 喜欢。
第二天,曹学士果然带了素娟进宫来见太后。太后听完素娟的一段《苏三起解》, 连声叫好。素娟一见趁机说道:
“太后若是喜欢,素娟愿留在宫中,天天为太后唱京戏听。”
“喜欢,当然喜欢。”太后高兴地道。“不知你爹他可舍得?”说完,太后看看曹 学士。
“舍得,”素娟不等曹学士答话忙回道,“我爹早有此意,所以才带素娟进官。”
这一下,可把曹学士鼻子给气歪了,心中暗骂素娟没良心,专拣高枝儿攀,可是他 还得装出笑脸回奏太后:
“老臣舍得。”
素娟进宫之后,时刻等待进见皇上的机会。没想到今天坐在自己面前,衣着破旧的 男子就是万民尊崇的皇上。一下子素娟的眼泪如决口的洪水,奔涌而出。一字一泪地将 自己的深仇大恨倾诉出来。
孝慎皇后、全妃、绮儿听得泪水涟涟。
“这容安就不怕王法吗?”太后气得浑身颤抖。
道光皇帝脸色铁青,一言不发。
第二天早朝,道光皇帝处理完政事。向两旁诸臣扫视一遍道:
“回疆叛乱平息以来,众卿皆奏我大清国泰民安,天下太平。果是如此吗?朕登基 以来,虽日理万机,不辞劳苦,但不敢自信无一闪失,朕却不曾听到哪位爱卿直言劝谏。 也许是朕求言之心不诚,这是朕的过错。朕今天就明白告诉众位爱卿,朕是诚心求言, 实心纳谏。众卿不必瞻前顾后,疑虑重重,只管直言以陈,既便言之不实,朕也不加 罪。”
一席话,说得大臣们感动不已,一齐跪下奏道:“皇上真是有道明君!”
道光皇帝手一摆道:“都起来,朕不想听这个,朕只想听有人直陈民间疾苦、时政 之弊,甚至朕的过失。”
众大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半天没有人说话。道光有些生气,正要发怒,忽听有 人喊道:“万岁,臣进一言。”
道光帝往殿下一看,是军机大臣王鼎。赞叹道:“到底还是王爱卿。”
这位王鼎,乾隆末年进士。历任工部、吏部、刑部侍郎,如今是军机大臣,一向清 正廉明,敢于直言纳谏,深得嘉庆。道光两帝的赏识。
当下王鼎出班奏道:“皇上诚心求言纳谏,实乃国家之幸,万民之福。若想重振我 大清国势,臣以为有三:一曰,直言以纳谏;二曰,求贤才以佐治;三曰,制典章以除 弊。臣今日仓促之间,难以考虑周全,回府一定就具体事宜写奏折呈上。”
道光高兴地道:“好,朕就等着看你明天的奏折。”
王鼎退回本位。
接着,又有几位官员进谏。但都是不着边际的空话。道光为鼓励臣下进谏,还是给 予了鼓励。
“还有没有人进言?”道光向众臣问了一句。
没有一人答话。
道光微微一笑道:“朕就提醒你们一句。就在你们当中,有人做了祸国害民之事, 你们有谁知道,难道不敢参上一本?”
一句话,吓得众大臣冷汗直冒,战战兢兢一声不吭。
道光冷笑道:“既然没有人敢参,朕就点将了。曹振镛!”
“啊!”曹振镛吓得差点瘫软在地,哆哆嗦嗦地走到御案前趴在地上,颤抖着声音 奏道:
“皇上,为臣从没做过祸国害民的事。”
“朕也没说是你。朕问你,可知道这个祸国害民的人是谁?”
“回皇上,老臣不知道。”
“不知道?好,你先跪到一旁,若朕查明你欺瞒圣驾,可不会饶你。”
曹学士顿时瘫软在地。
道光帝突然大声喊道:
“容安!”
兵部尚书容安顿时吓得脸色煞白,慌忙出班跪倒。
“臣在!”
“你可知罪?”
“臣……有何罪?”
道光龙颜大怒,喝道:
“大胆容安,犯下大罪,还敢抵赖!”
“万岁饶命,为臣知罪。”容安磕头如捣蒜。
“讲!”
“臣不该贿赂其他官员,录取患有残疾的犬子庆廉为武状元。”
“你都贿赂了哪些人?”
“有监骑官兵部侍郎费阿章,监射官兵部员外郎舒其善明,文武官吏部侍郎王庆 升……”
被容安点到名字的官员哆哆嗦嗦瘫倒在地。
道光帝见容安住了口,又道:
“这只是祸国之事,那害民之事呢?”
“我说,我说。”容安没想到皇上全知道了,顿时瘫在地上。“臣怕那成绩最好的 安徽武生赵明飞不服上告,就命人把他骗到府中,用酒灌醉,以失火为名,将他烧死。 一年之后,赵明飞的父亲和妻子找到臣的府里。臣又指使总管苟肯夜里火烧他们住的悦 来客栈,赵家公媳跳楼逃生。赵明飞的父亲被苟肯当场用火枪打死,妻子侥幸逃脱……”
道光帝立即命人将容安关押起来。
“曹振镛。”道光帝突然喊道。
“臣知罪。”一直跪在御案前的曹学士慌忙奏道,“臣任凭皇上处置!”
“曹振镛,你明知容安祸国害民,却不上奏朕,朕本该严惩,念你收留民女林素娟 有功,就从轻发落。着革去紫韁及太傅衔,暂留御前行走,以观后效。”
“臣谢皇上恩典。”曹学士谢了圣恩,正要退下。
“慢着,”道光帝又道,“你不是怕得罪人吗?朕今天就偏让你去审理容安一案。 那庆廉到底是怎样当上武状元的,林素娟告状,为什么屡告不赢?你都给朕查个水落石 出,不管牵连到谁,都不准放过。若是再欺瞒朕,朕不会再饶过你。”
“臣遵旨。”曹振镛哭丧着脸退下。
道光帝又叫道:
“英和!”
“臣在。”军机大臣、协办大学士英和立即出班。
“朕命你会同曹爱卿审理容安一案,不得有误。”
“臣遵旨。”
第二天,王鼎果然呈上奏折,道光帝看过赞叹不止,即命大臣们传阅,讨论。随后, 礼部根据讨论结果制定出一套典章条例。
散朝后,道光帝留王鼎至养心殿长谈。君臣就察吏安民,惩治奸佞,水患治理,垦 荒屯田等事宜进行讨论。
正谈得兴浓,御前太监常永贵来禀:
“启奏皇上,军机大臣、武英殿大学士曹振镛求见。”
“他这时候来干什么?”道光帝抬起头来叫道。“宣他进来。”
曹振镛礼毕,道:“皇上,容安一案,臣已经审理完毕,特来奏明圣上。”
“今日早朝,你为何不奏,偏偏这个时候来?”道光帝被他扰了谈兴,有些气恼。
曹振镛看见王鼎也在,知道自己来的不是时候,急忙解释:“臣本想早朝时上奏, 只是容安一案,牵连的大臣太多,不便上奏。”
“就是你胆小怕事,都跟哪些人有牵连?快说给朕听听。”
“臣遵旨,”曹振镛道,“此案牵连的官员太多,有兵部侍郎费阿章、兵部员外郎 舒其明善,吏部侍郎王庆升,顺天府尹潘富贵,刑部员外郎吉泰等十多名朝廷大员。另 外容安还犯有其他案件,牵连到军机大臣、协办大学士英和、工部尚书穆彰阿及……
“什么,英和也有牵连,”道光气恼起来,“朕还命他去审理容安一案。他是怎么 牵扯进去的?”
曹振镛忙道:“二年前容安之子庆廉强奸民女王二红,致使王二红屈辱而死,王家 家人到刑部大堂控告。当时任刑部尚书的英和受了容安五万两银子的贿赂,敷衍应付以 和奸草草了结。”曹振镛说完从袍袖里拿出一张纸来奏道,“具体牵连到的官员名单在 此,请皇上过目。”
道光帝接过一看,一张纸上密密麻麻写满了人名,足有四十多人。不觉龙颜大怒: “真是天良丧尽,他们食国家俸禄,竟这样胡作非为,朕一定严惩不殆。”
“皇上说得是,是应该狠狠惩治这些贪官恶吏。”王鼎也气愤地道。
道光恨恨地道:“明日早朝,朕就命刑部处斩容安儿子,凡与此案有关的大臣一律 革职拿问。”
“皇上,臣以为这样处置有些不妥。”曹振镛却提出异议。
“有什么不妥?”道光帝不解地问。
“这些大臣都是朝廷大员,朝廷各部、府、堂全仗他们支撑,如果将他们全部革职 拿问。各部、府、堂衙门里连个办公的人也没有了。”
“朕就是将各衙门全部空缺,也要惩治他们。”
一直在沉思的王鼎也改变了态度:
“皇上,曹大人说得有道理。吏治败坏由来已久,若要整治,也非一日就能见效, 须得逐步进行。如果皇上果真将这四十多名大臣革职拿问,不光各衙门无人办公,恐怕 还会引起变故。”
“你们都回府去吧!”道光帝一挥手,起身离去。
夜已是很深了,道光帝还是呆呆端坐在养心殿的御榻上。他没有料到大清王朝的吏 治竟腐败得无可收拾。平定张格尔叛乱以后,满以为天下太平了,可以轻轻松松地享乐 几天了。谁知一件容安案竟揪出这多朝廷大员的小尾巴。朝廷大员尚且如此,那些地方 官吏呢?天高皇帝远的,不知要做出多少伤天害理的事情。照此下去,大清近二百年的 基业就要活生生地毁在这班贪官恶吏手里,自己将会成大清的罪人。想到这里,道光帝 不寒而栗。
“皇上,抽袋烟解解闷吧。”御前太监常永贵不知从哪儿弄到一支烟枪,呈送到道 光帝面前。
道光抬眼一看,是一支黄铜烟枪,制作得十分精美,简直就是件工艺品,道光帝拿 在手上,爱不释手。
“常永贵,这烟袋怎么做成这样子?”
“回皇上,这叫烟枪,是专门抽福寿膏的。”
“福寿膏是什么东西?”
“就是这种东西。”常永贵从身上掏出个纸包打开,是几个大力丸似的灰白药丸。 介绍道:
“这种福寿膏抽起来特别受用,南方好多有钱人都抽它。”
道光帝来了兴趣道:
“朕也抽一次试试。”
常永贵手脚麻利地把一粒福寿膏装在烟枪里,然后点着烟灯。道光帝就着烟灯深深 吸了一口。顿觉其香无比。
“皇上,怎么样?”
“不错。”道光帝慢慢吐着烟圈道。
渐渐地,道光帝如人幻境,身体在云雾缭绕的太空中穿行。
次日早朝,曹振镛呈上审理容安一案的奏折,道光帝立即颁旨,宣布处理结果:
着容安、庆廉交刑部斩立决。
着英和,革去协办大学士衔,留军机处行走,观后效。
着穆彰阿降一级,罚俸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