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光有心效仿当年三下江南的乾隆,微服察访以饬吏治。只可惜,他面对的却 是一 副拾不起的烂摊子……开朝既已不堪入耳,内廷更是令人糟心。娘娘们醋海兴波,皇太 后觅死寻活,老丈人涉嫌重案,心上人冷颜相向,弄得雄心万丈的道光,只好向福寿膏 求助,成了大清国地位最高的“瘾君子”……
五月的华北平原笼罩着淡淡的云霭,远远看去,眼前仍是一片衰草的枯黄色,从脚 下一直延伸到茫茫的天际。周围没有一丝响动,没有一丝变化。仿佛其它色彩和声音, 都被这沉寂的大地,单调的枯黄、死气沉沉的枯黄吞噬了。
突然,一阵得得的马蹄声和咕碌碌的车轮滚动声,打破这片寂静的天地。只见远处 的官道上驶来三辆马车。走得近了,看得清楚是三辆半旧不新的马拉轿车,轿车的帘子 都拉得严严的。坐在轿车里的人,不知是睡着了,还是懒得动弹,听不见一点儿响动。 八个长随打扮的粗壮汉子骑马在轿车的周围护卫着。一个家奴打扮的白净男子紧紧地挨 着第一辆车的轿帘行李,仿佛准备随时听候主人的吩咐。另一名使女则紧紧地挨着第二 辆车轿。
“妈的,”一个瘦长脸的壮汉嘟哝着骂道,“这鬼天气,自打出了京城就没开晴 过。”
“这时正是雨水多的季节!”另一个壮汉应声道。
再没有人说话,一行人无精打采地往前赶路。
突然,一阵夹着雨腥味的东南风呼呼吹来把地上整片衰草刮得一边倒,空中拉起了 满天阴霾,天色一下子黑了下来。
“启禀皇……啊,主子,要下雨了。”家奴打扮的白净男子尖着公鸭嗓子向轿里的 主子道。
“叫张乘风先找个地方躲一躲。”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道。
一行人马,加快速度,向前驰去。
那坐在最前面轿子里的中年男子,正是道光皇帝,白净男子是御前太监常永贵。中 间轿里坐的是新被道光册封为妃的绮儿。那跟随的使女则是素娟。最后一辆车里的军机 大臣王鼎则是一身账房先生打扮。
道光皇帝被腐败的吏治扰得头痛。但他不甘心看着大清祖业江山被毁掉。他要尽最 大的努力去挽救它。既然京师的吏治问题一时无法解决,那就从地方上入手吧。
道光想到皇祖乾隆皇帝三次东巡、三下江南,微服出访,查处了大批的贪官恶吏, 便有意效仿先祖,微服出京,到全国各省查看一番。
当晚坤宁宫中,道光帝将有意出京的打算对绮儿说起。
“皇上出京,绮儿哪里放得下心,就让绮儿也一起去吧。”绮儿道。
“也好,”道光帝略一沉思道,“你就扮作朕的家眷,也好掩人耳目。”
“绮儿喜欢素娟丫头,想跟太后讨来,皇上看,行吗?”绮儿央求道。
“只要太后舍得,朕才不管呢!”道光笑道。
绮儿得意了,道:“这可是皇上亲口说的。”
第二天,绮儿叫人去请了九岁红送到太后跟前,果然把素娟讨了来。
道光帝只带军机大臣王鼎。容安一案使得他对其他大臣失去了信心。
道光皇帝有心效仿皇祖乾隆,却没有了乾隆皇帝三下江南的气势和风采。只带了张 乘风等八名大内侍卫和常永贵、素娟等,轻车简从,离了京师。
窗外冷雨凄凄,屋里温暖如春。道光和王鼎君臣一边饮酒,一边谈论着在保定府考 查官吏的情况。道光帝不时地摇头叹息,王鼎一边劝慰,一边为主子出谋划策。
不知不觉,君臣二人谈到深夜。突然道光帝涕泪交流,手足乱舞。
“主子,怎么啦?”王鼎以为皇上忧虑成疾,吓得大叫起来。
只听道光大声叫道:“常永贵,快拿烟枪来。”守候在门外的常永贵手脚利索地拿 过烟枪、烟灯,装上福寿膏,捧到道光帝面前。道光帝贪婪地吸着,渐渐恢复了平静。
王鼎看得清清楚楚,一下子惊呆了。吓得他扑通一声跪在道光帝面前。惊诧地问道:
“主子,您抽的是鸦片?”
“不,”道光帝毫不在意地道,“这是福寿膏。”
“这福寿膏,名字好听,其实就是鸦片。我大清云南等地出产阿芙蓉,将其果浆提 炼,就可制成鸦片。此物吸食,极易成瘾。久食鸦片之人则肩耸项缩,颜色枯槁,奄奄 如病夫,直至毒入髓骨,中毒而死。”
“有这么可怕吗?”道光帝推开了烟枪。
“臣岂敢妄言,”王鼎继续谏道,“鸦片之害,先皇早已知之,雍正七年就有《禁 烟法则二十条》颁行天下。嘉庆朝也多次颁旨严禁鸦片。如今外国人在广州的鸦片走私 十分猖獗。臣民吸食者日众。长此以往,将使我大清财富外流,国民均弱。”一席话说 得道光帝如梦方醒。突然站起身来,举起烟枪,摔在地上,坚决地道:“爱卿金玉良言, 我铭记于心。从此与鸦片决绝。”
“主子圣明。”王鼎满意地笑了。
“常永贵。”道光帝突然喊道。
“奴才……在。”早已吓白了脸的常永贵听见主子喊他,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你明知鸦片之害,为何还蛊惑朕吸食,是何居心?来人,给我拖出去,乱棍打 死。”
“主子饶命啊!”常永贵瘫倒在地哭着求饶。
两名大内侍卫立即架起常永贵往外就走。
绮儿闻讯赶来,忧虑地道:“主子没有人侍候怎么办?”
“这个好办,”道光帝道,“明日命沿途驿站飞报京师,再差一名就是。”
大雨下了一夜,天亮时总算是停了,道光皇帝刚用完早膳,侍卫张乘风进来问道:
“主子,是不是等路干了再走?”
“不,还是赶路要紧。”前面不远就是黄河,下了这么大的雨,道光帝想看看那里 的情况。
一行人马不顾雨天路滑又上路了,走了还不到一个时辰,车子却走不动了。
“怎么回事?”道光帝撩起轿帘问道。
“回禀主子,前面有人拆桥,过不去。”张乘风急忙走到轿前道。
道光帝往前面一看,果然有十四五个汉子正把桥上的石头,一块块往路边抬。
这时,王鼎已经下了轿子,来到道光帝面前道:“主子,让老奴去看看。”
王鼎带着张乘风来到前面,走到一个高个子壮汉跟前。王鼎问道:“你们为什么拆 桥?”
那高个子正吃力地抱着一块石头,没好气地道:
“你说谁拆桥?”
张乘风一听,这人倒挺横,他来气了,大声叫道:“我们说你呢,你把桥拆了,我 们主子过不去,耽误了大事,你吃罪得起吗?”
高个子一听他好大的口气,毫不示弱,大声地说:“你们主子再大的事,也没我们 的事大。”
王鼎也有点火了,说道:“这桥是官家所有,你们私自拆毁,是要犯王法的。”
高个子可不吃这一套,故意气他们:
“啥子王法不王法,我们今天就是要拆桥。”
几个人说话的声音都大,道光帝听得清楚,心想:这些刁民真是胆大妄为。立即对 身旁的内侍李铁腿道:“把他们为首的抓起来送保甲局去。”
李铁腿遵旨,立即把道光帝的旨意告诉了张乘风,张乘风就等这句话呢,一伸手抓 住高个子的肩头,手上一用力,高个子立即妈呀一声坐在地上,张乘风厉声问道:“说, 谁让你们拆桥的?”
高个子也是个硬汉,咬着牙一声不吭。其他十几名壮汉一见,一齐举着拳头扑过来。 却被李铁腿三拳两脚打得滚的滚,爬的爬,再没有人敢上前。
张乘风手上又加了两成力,大声问道:
“说,谁让你们拆的桥?”
“我!”桥对岸有人高声回答。
张乘风等人抬头看去,只见桥对岸走来一位四十左右,举止庄重的绅士。此人身材 高大,青色的长袍下摆溅满了泥水。他走到桥边,脱掉鞋子,用手提起长袍的下摆,涉 水到了对岸。
王鼎一看,此人好面熟,似乎在哪里见过,一时却想不起来。见他来到面前,便道: “是你指使他们拆桥的?”
“正是在下。”那人点头道。
站在一旁的李铁腿一听,立即走到近前,揪住那人的袍袖喝道:“走,到保甲局 去。”
被张乘风揪住的高个壮汉立即大声道:“大胆,他是朝廷命宫,你们敢无礼!”
众人一下子都愣住了。
那人爽朗地一笑,双手一抱道:“下官林则徐,新任的淮海道。”
那十几名壮汉一听,呼啦一下跪倒在地。
“原来是林大人,小民多谢林大人帮助引退大水。”
王鼎这才想起林则徐是嘉庆十六年他当主考时中的进士。因为是随皇上微服巡视, 他也不能暴露身份,只得一拱手道:“原来是林大人,失敬。”
林则徐这才道:“几位请不要误会,下官并非有意拆桥,阻断交通。实因下官赴任 途中,路过此地,在前面叫朱仙座的村里投宿。昨夜一夜大雨村里积水二尺有余。部分 人家屋里已经进水,十分危险,乡民只得筑坝排水。下官观察四下地形,村庄最高,照 理不应有这么多水。便命长随李跑一大早去四周查看,果然发现这座桥塌陷,堵住水路。 李跑即回村招呼乡民清除毁桥,疏通水路。下官也叫乡民抬来跳板,暂搭木桥。”说完 用手一指,众人一看,果然有几十名乡民抬着跳板向这里走来。
“林大人真是爱民如子!”道光帝不知何时下了车轿,站在众人面前道。
因为路上泥水太多,车马难以行进,道光帝决定当晚住在朱仙庄。
用过午膳,道光帝看了一会儿书,觉得闷得慌,便信步出了客栈。张乘风急忙远远 地跟着。
这是个典型的乡下小镇,两百多家农户簇拥着几家小商号,最热闹的是眼前这条约 七八米宽,四五百米长的巷子,这就是所谓的街道。即便是这最热闹的街上,也只有断 续的行人在商号、店铺间走动。
“这位爷,是您呀!”道光帝正漫无目的地逛着,忽听前边有人说话,便循声望去。 原来是那个高个子壮汉,林则徐的长随李跑正在向他打招呼。道光帝心思一动,何不借 此机会找那林则徐谈谈。于是应道:
“是我,呆在客栈嫌闷得慌,出来走走。你家老爷呢?”
“我家老爷正在屋里看书呢!”李跑说着用手一指身旁的一家客栈。
道光帝一看,房门口只有一个小书憧在玩耍,便道:“烦你通禀一声,我想拜访你 家老爷。”
“您等着。”李跑答应一声,飞快跑进客栈,一会儿跑过来,忙道,“这位爷,我 家老爷有请。”
道光帝进了客栈林则徐的房间,林则徐急忙吩咐书憧:“小五,快给客人看坐。” 书僮小五侍候道光帝坐下,献上茶来,林则徐开口问道:
“客人贵姓?”
道光毫无准备,匆忙答道:“敝……姓黄。”一眼看见林则徐面前放着一本《筹河 筹漕篇》,忙引开话题。
“林大人并非河道官员,为何要钻研治河之道?”
“为官者,当爱惜民命,何分河官、粮官,林某看到每年汛期一到,黄河、运河、 淮河、永定河洪水决口,暴雨成灾,民房被毁,田禾被淹,成千上万的灾民四处逃难, 嗷嗷待哺。朝廷赈济有限,再加上一些贪官污吏丧尽天良,从中鲸吞,灾民之苦,可想 而知。林某虽不是河官,却想研究治河之术,以后若做了河官,必尽力整治水患,拯万 民于洪水之中。”
“水患不除,民不安生,为人君者,责无旁贷。”道光帝自觉愧疚。
“客官所言极是,”林则徐发现对方表情有异,便道,“看来客官也有爱民之心, 以天下为念,实为难得。”
“哪里,哪里。”道光帝慌忙掩饰道,“黄某虽在京师经商,祖籍却在河南商丘府。 每年逢黄河决口,家乡父老皆受水患之苦,黄某故有此心。哪里比得上林大人忧国忧民 之心。”
“这位先生,”林则徐突然改了称呼道。“林某此次赴任,本应由山东经江苏直入 安徽,因离任期尚早,林某便有意绕道河南,想履勘黄河河床,寻找治理方法。”
“林大人真是用心良苦!”道光帝由衷地赞叹。
“兄台且莫如此称呼。”林则徐微微一笑,摇摇手道。“林某一路上都是轻车简从, 微服行走,轻易不想显露身份。兄台就称我老林好了。”
道光帝暗道真是碰巧,两个微服出行的人碰到一块儿了。他本就不习惯称呼这“林 大人”,但也不想叫他老林,便不客气地道:“看来你要比黄某年少几岁,黄某索性连 这老林也不叫,就喊你小林可好?”
“好,好。”林则徐十分爽快,当即拍手赞成。
这两位,一官一商,初次相逢,却十分投机,直谈到掌灯时分。
林则徐吩咐李跑:“快去镇上弄点酒菜来,今天我要和黄只喝上几盅。”李跑答应 着出去。
洒菜备齐。两个人称只道弟,直喝到深夜才散。
次日清晨道光直睡到辰时才醒,绮儿急忙侍候皇上穿戴梳洗,素娟传来早膳。道光 坐在几案前正要用膳,突然打了个喷嚏,剧烈地咳嗽起来,顿时涕泪交流,两颊泛青。 绮儿大惊,叫道:“主子怎么了?”
道光帝双手掩面痛苦万分,声音低沉地道:“朕恐怕是烟瘾犯了。”绮儿吓得抱住 道光帝,叫素娟道:“快快请王先生。”素娟飞跑出去。
王鼎慌慌张张地带着张乘风进来。
“皇上是烟瘾犯了,这可是无药可治。只有等烟瘾过去。”
“皇上这样子怎么成,还是让皇上再抽一次吧!”绮儿带着哭腔叫道。
“不,一定要让皇上戒掉。”王鼎坚决地道。
“朕……要……戒掉。”道光帝躺在绮儿怀里双手乱抓,乌青的嘴唇抖动着说。
“皇上……”绮儿、素娟一齐哭叫着。
过了一会儿,道光帝脸色铁青,口吐白沫浑身痉挛起来。
“这样下去,主子会有危险的。”绮儿哭道,“素娟,快去拿烟枪来。”
王鼎一看皇上这副模样,也害怕起来,不再阻止。
素娟飞跑过来,双手空空。
“烟枪、烟灯全让主于给扔了。”
“死丫头,快……快叫人去买。”绮儿气急败坏地骂道。张乘风一听,急忙飞跑出 去。
王鼎摇摇头道:“这样的小镇,恐怕买不到。”
张乘风在镇上跑了一个遍,果然没有买到。
道光帝这时已经昏迷过去。
绮儿、素娟抱着道光帝大哭,王鼎等人急得满屋子乱转。
突然,内待李铁腿进来道:“林则徐求见主子。”
“都什么时候了,给我轰走。”张乘风没好气地道。
“黄兄怎么了?”林则徐已经走了进来。他在外面听见屋里有人哭叫,不知出了什 么事,便不等通报,直闯进来。
“黄兄这是烟瘾发了。”林则徐几步走到道光眼前,语气肯定地道,“我房里有断 瘾药丸,服下去,一个时辰就能见效。”
绮儿一听,如遇救星,忙道:“林大人快去拿来。”
“我去拿。”张乘风识得路,立即飞奔出去,即刻取回。
林则徐接过药丸,叫素娟端来一杯开水,亲手给道光眼下。
一个时辰之后,道光帝脸色泛红,渐渐苏醒过来。
“主子总算好了。”绮儿终于松了一口气,道。“多亏林大人赠药。”
“林大人赠药?”道光帝从绮儿怀里坐起身来看着林则徐不解地问。“小林,你赠 什么药?”
“老爷刚才烟瘾犯了,可吓人了。多亏林大人及时给您服下断瘾药丸,您这会儿才 好。”素娟替林则徐答道。
“你怎么有如此灵丹妙药?”道光帝大为惊奇问林则徐道。
林则徐谦虚地道:
“哪里是什么灵丹妙药,只不过是林某邀请福建老家的一些名医配制的一种戒除烟 瘾的药。福建地处东南沿海,洋人走私到广州等地的鸦片,经烟贩运往福建各地,林某 家乡侯官也是鸦片泛滥,吸食成瘾,以致家破人亡者比比皆是。林某每每看到那些三分 像人七分像鬼的瘾君子顿感痛心疾首。为帮助人们戒掉毒瘾,就邀请了当地名医配制了 这种断瘾药丸。经过推广,戒毒效果不错。像黄兄这样中毒尚浅的,只须再服三至五次 断瘾丸就可彻底戒掉毒瘾。”
“黄某可要全靠这断瘾丸了。”道光帝赞叹道。其实是对林则徐的褒扬。
林则徐站起身道:“黄兄,林某还要起程赴任特来告别。”
“你等一下,”道光帝笑道,“你不是想做河官吗,我有个朋友做京官,想请他给 你走走门路。到时候,我去找你,你可不许推辞。”
“黄兄真会说笑话,林某想做河官,却不想走这种捷径。”林则徐说完,告辞而去。
道光帝也想启程,怎奈身体虚弱,加上初戒烟瘾,极易感冒,只得暂住几天。
午后,老天又哗哗下起雨来。这雨越下越大,后来简直是一个劲儿往下倒,一直到 第二天清晨才渐停。
道光半躺在床榻上,看着檐下的滴水发愣。绮儿在旁边说着什么,他一点儿也没有 听见。
“雨下这么大,黄河堤防是不是安全?”道光帝自言自语,忧心忡忡。绮儿双手合 十道:“老天保佑大堤安然无恙。”
突然,外面传来一阵嘈杂声,道光帝惊问:“怎么回事?”
张乘风急匆匆跑进来道:“禀主子,镇里纷纷传言,黄河大堤要保不住,乡民正准 备逃难。”
“啊,”道光帝一下子坐了起来,“王先生呢?”
王鼎正好进来,禀道:“主子,据说镇上有人从堤上来,说黄河已超过警戒水位。”
“快走。”道光帝催促道。
“遵命。”张乘风答应着出去。
车夫扬起鞭子,马车往北驶去。
“停住。”道光帝突然大声喊道。
张乘风忙问:“主子有何吩咐?”
“混账,”道光帝生气地骂道,“我是要到大堤上看看,谁让你们往回走!”
“奴才该死。”
马车掉头南去,一路上逃难的人群扶老携幼,牵牛赶羊,哭叫连天,汇成一条长长 的队伍,慢慢地向前蠕动。
因为一路上灾民不断,路又泥泞难行,道光帝一行,走了两天才来到黄河边上。
黄河大堤,犹如一条长龙婉蜒伸向远方。狂暴不羁的河水,裹着大量泥沙,滚滚而 下,如巨兽般扑向大堤。这里由于长期泥沙淤积,使得河床比堤外的庄稼地高出几米, 真是“河在树稍流,船在房上走。”全靠这条长龙般的大堤挡住肆虐的河水。
二十多里长的大堤上,二百多名治河民工,稀稀落落地散布在各个薄弱的堤段。一 名六十多岁的老人,穿着溅满泥水的旧官服,扛着根碗口粗木桩,跳到冰凉的河水里, 指挥着几个粗壮的汉子打桩,运送沙袋,加固着河堤。
道光帝站在河堤上,一声不响地看着。河堤终于加固了,老人爬到岸上,哆啰着像 秋风中的落叶,为了御寒,双脚不停地跳动着。
道光帝轻轻走到老人身边,亲手脱下外罩披在老人身上。老人转过身来,感激地看 着眼前这位衣着华贵,相貌不俗的中年男子。
“老人家尊姓大名?”道光帝温和地问道。
“他是我们这里的老河务总管,人称老根治。”一个汉子抢着回答。
老人忙答道:“小老儿王根治,是商丘县的河务总管。”
“王总管,以您看来,大堤会不会有危险?”道光帝问道。
“恐怕很危险。”老根治道,“今天,水位已经超过警戒水位一尺多,大堤已经出 现了十几次险情。”
“这么危险的大堤,怎么不多征派些民工守护?”
“谁来征派?”王根治突然气愤地说道,“就是派来再多的人守护,也只能是防于 一时,现在的大堤已有两丈多高,河水却能漫堤而出。如果按照当年东河总督栗大人的 办法,必能根治黄河水患,今天也不用忍饥受冻,提心吊胆地守护大堤。”
“你说的是栗毓美吗?”
“正是栗毓美,栗大人当年请求朝廷拨来六百万两银子,彻底疏通了河身,又在南 堤南边另筑一堤,中间挑疏引河,将河水导流人海。在水流冲击的地方采用‘抛砖法’ 减轻河水对坝的冲击。栗大人在任五年,河不为患。”
道光帝接过话题道,“栗毓美的治河方法,朝廷也是嘉许的。其后,朝廷每年拨银 一千万两用于黄河的治理,现任河道总督张文浩为什么不仿效栗毓美的做法?”
一提张文浩,王根治气呼呼地道:“张文浩从不提起朝廷拨银一事,反以治河筹款 为由勒索地方百姓。一到汛期,才慌忙征派部分民工加围堤坝,敷衍搪塞。”
“那张文浩现在何处?”
“昨天带着一千多民工来到大堤上,责令民工加围堤坝,转悠一趟就回商丘城里去 了。他一走,民工也跑得只剩这二百多人了。”
“这种官员,不恤民命,要他何用!”站在道光帝身后的王鼎冲口而出。
“张乘风!”道光帝命道,“去商丘府。”
一行渡过黄河,刚上了官道,突然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张乘风回头一看, 只见一红一白两匹骏马飞奔而来。到了跟前,两匹马咯蹬站住,从马背跳下两个人来。
“皇上,皇上,太后懿旨。”穿紫衣的人大声叫道。
张乘风这才看清楚,穿紫衣的人是宫中总管太监马晴晴,另一人却是一名驿卒。
坐在轿车中的道光帝忽听有懿旨,急撩起帘子。
“太后懿旨在哪?”
马晴晴慌忙取出,双手捧上。
道光帝展开一看,大吃一惊。太后懿旨如下:
“我皇儿神御天下,忧国恤民,离京出巡。留京王大臣恪尽职守,诸事如常。唯后 宫屡有不祥,皇孙诠儿,骤遭不虞,少年夭殇,皇后惊闻,悲痛抢呼……”
道光帝没等看完,仰天长叹:“老天爷,你是要惩罚朕吗?”龙目之中,落下眼泪。
“先安排皇上歇息一下。”王鼎闻讯来到,急忙吩咐下去。
太后懿旨中所说的诠儿乃是道光帝的长子奕诠,孝慎皇后所生,已满十岁。道光帝 的二子奕纲、三子奕继都是静妃所生,先后在二三岁时不幸夭殇。二子、三子的夭殇使 道光帝感到可怕,面对日益衰败的大清江山,他以为是祖宗对他的惩罚。如今年已十岁 的长子奕诠又突然夭亡,进一步证实了他的感觉。现在只有全妃所生的四皇子奕詝是他 的唯一希望。但是谁能保证这个只有二周岁的孩子不出意外。
等道光皇帝清醒过来时王鼎等人已经扶着他躺在一家客栈的床上。绮儿脸上挂满泪 水守候在跟前。
“皇上请节哀,保重身体要紧。”
王鼎趋前问道:“皇上,马上回京吧!”
“朕要回京。”道光帝轻声说道,心里却在苦苦挣扎,朕要守住大清江山,对得起 列祖列宗,不让他们再惩罚朕。
“张乘风。”道光帝突然坐起身来叫道。
“奴才在。”
“你奉朕旨意速乘快马追赶林则徐,着他速来见朕。”
“遵旨。”张乘风出门而去。
“王鼎!”
“臣在。
“朕着你奉旨将河道总督张文浩革职拿问。”
“臣遵旨。”王鼎也奉旨走了。
天刚过午,王鼎回来交旨,已将张文浩关押,所贪占河款银两尽已查封。商丘府知 府、商丘县知县带着一班府县官员前来恭请圣驾人城。
“王爱卿,你去告诉他们,就说朕要在此等候林则徐,不进城了。”道光帝说道。
王鼎出去,传下话来,商丘知府、知县只得站在客栈外恭候。
傍晚时分,两匹骏马飞驰而来。
张乘风、林则徐翻身下马,直入客栈。
“臣林则徐叩见吾皇,愿吾皇万岁!万万岁!”
道光帝起身离座,双手相搀。
“林爱卿请起。”
“臣不识天颜,冒犯天威,请皇上治罪。”
“快快请起,朕欢喜还来不及呢。”
君臣落座,道光帝开门见山地道:
“朕因故要立即回京,特召林爱卿来此。河道总督张文浩贪占河款,玩忽职守,已 被朕革职拿问。黄河大堤危在旦夕,朕命你为河道总督,治理黄河。淮海道一任,朕另 外派员。”
“臣遵旨,但是根治水患,工程浩大,费银甚多。”
“这个你放心,何时要钱,上道奏折,朕一定给你。”
“臣谢主隆恩。”林则徐跪拜在地。
道光帝道:“你好自为之吧,朕要回京了。”
林则徐长跪不起。
“臣还有事奏明皇上,据臣暗中查访,两淮盐政积弊太多,致使民食缺少,官盐滞 销,税收锐减。请皇上派员整顿。”
道光帝一听,盐政他也管得着。心里更加高兴,便道:“朕派人去就是。”不过谁 合适呢?道光帝心中掂量着。
“皇上以为川东按察史陶澎怎样?”站在旁边的王鼎推荐道。
“可以让陶澍试一下。”道光帝说道,“这样也可以观察其人到底如何。”
林则徐还是脆地不起。
“皇上,臣还查访到,豫、皖两省交界处白莲教活动猖獗,密谋起事。”
“白莲教?”道光帝惊得站了起来。当年天理教徒冲入大内的情景,至今仍记忆犹 新。先皇嘉庆一朝被白莲教起义搅得天翻地覆,国无宁日。如今白莲教再起,道光帝怎 能不惊?
“匪首是谁?”
“朱麻子、赵明飞。”
“赵明飞!”道光帝感到这名字好熟悉。
“是明飞?”素娟突然冲到林则徐面前惊喜地叫道。
道光帝这才想起赵明飞就是当年被客安害死的武进士。
“不可能是他,容安亲口承认烧死了赵明飞。”道光帝口气肯定地对素娟道。
“林大人,这个赵明飞是哪里人,家里有什么人?”素娟却不死心,紧紧追问。
林则徐道:“据说赵明飞是安徽宿州人,习武出身,二年前在京师武科考试中排榜 第一,被人顶替,差点被人害死。赵明飞从此恨透朝廷投身白莲教,专与官府作对。”
“难道真的是他?”道光帝和素娟异口同声地道。
但眼下分明不是弄清真相的时候。
“王鼎。”道光帝喊道。
“臣在。
“朕命你暂署河南巡抚,会同河南巡抚程祖洛、两江总督孙玉庭,安徽巡抚孙尔准 等分路前往剿捕。”
“臣遵旨。”王鼎领旨欲走。
“皇上饶命。”素娟跪倒在道光帝跟前哭叫道。“明飞是奴婢终身依靠,他是一时 之气才投身逆匪的,万望皇上法外施恩,饶他一命。”
“你先起来。”道光帝转向王鼎道:
“王爱卿,对于赵明飞,可以把容安一案的处理结果向他宣讲,只要他投诚,可以 免其死罪。”
“臣记下了。”
道光帝向素娟道:“好好服侍绮儿回京。朕会让你们夫妻团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