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既然这样说了,那还有什么好顾忌的,于是听了以后都很高兴,纷纷向皇 太后 称谢。
道光看到太后如此高兴,便提议说:“即然太后如此高兴,儿认为不如我等做晚辈 的各做寿颂十章可好?”
皇后向来冰雪聪明,诗词歌赋,无一不能,这会子见道光提议,当然率先应允,别 人更无从说话,也都同意此举。
道光于是沉思片刻,不久便亲制了皇太后七旬寿颂十章。道光自小遍观群册,做出 寿颂来,自然也出语不凡,太妃、诸王、各妃嫔及皇子们听后纷纷道好。轮到皇后时, 只见她毫无顾虑,不假思索,也恭和御诗十章,献上皇太后,众人大为惊叹,虽然在宫 内宫外多次听人说皇后娘娘天赋极高,艳技双绝,可是那只是耳闻罢了,却还未亲眼见 过,现在见皇后娘娘倚马千言,轻松自如若举鸿毛一般,都叹为观止,一时之间竟忘了 鼓掌叫好,耳朵还不停地萦绕着刚才所颂的诗章,十万个毛孔根根竖起,似乎也在侧耳 倾听。良久良久,才掌声雷动,响彻整个慈宁宫,弥散在天穹之下。
道光也极力赞叹,越加快意,为有这样的皇后而高兴,从那之后更加敬重她了。皇 后作过十章后,自己也很满意,等见到众人反应后,则更加眉色飞扬,神色奕奕,得意 忘形了。
独这皇太后却别寓深衷,不露半点声色,皇后娘娘做出这等好诗,她也感到惊讶。 这钮祜禄氏果然与众不同,与别人不可同日而语,怪不得她竟能迷惑皇儿,要皇儿立她 为后。看她那飞扬跋扈不可一世的样,仗着自己多读几本书,就如此狂傲起来,难怪刚 才你要求做诗,看样子你是早有所备了。不过那又算什么呢,妇女理当以德为重,德厚 方能载福,如若倚仗自己一点点才艺,恐怕也非长久的福相。想到这,重重地哼了一声, 只可惜这一声被宏大的掌潮淹没了,众人都陶醉在刚才的气氛中,谁也没有注意到皇太 后那不屑一顾的表情。
在众人中还有一人不动声色,静静地忍着,似被虫吞噬般疼痛。她就是静妃。自从 被道光所宠,从坤宁宫出来住进乾清宫后,她与皇后以前那种亲如姐妹的情谊,逐渐被 她所淡化了,取之而来的是越来越浓厚的嫉妒,对皇后越来越反感,特别是关于立后之 事,她总认为就是这个美人儿抢了她的皇后之位,打那以后更加恨之入骨。可她不是皇 后,又能怎么样呢?在恨之外又有着深深遗憾,皇后的位子看情形是注定与自己无缘了, 可她似乎又总是不甘心,于是在道光面前总是卖弄风姿,可惜的是道光对她越来越不感 兴趣,越来越疏远她了。
静妃一人独守乾清宫,越来越觉得孤独无助,经常想到那样一首诗:
“寂寥古行宫,宫花寂寞红;
白头宫女在,闲坐说玄宗。”
那是多么凄惨悲凉的气氛呀!
而现在皇后在皇太后和皇上面前争宠,她真是又伤心又痛心,却又只能苦笑,无可 奈何。
众人都做颂完毕,其结果如同众人所料,果然是皇后技艺超群,声压群芳,道光很 是满意,接着就跟母亲皇太后饶有兴致地谈论起寿宴上的戏目,皇太后当然也不愿众人 一直沉醉在皇后的诗作上,便招呼她们继续用宴。
东西两侧的中和韵乐,奏起了皇太后升座乐,曲调庄严而徐缓。皇太后在乐曲声中 登上慈宁宫正中的宝座,所有的妃嫔和王公福晋们在皇上、皇后娘娘的率领下,整齐地 跪在宝座前。皇太后坐正,乐止,人们在宣赞太监的带领下同声祝贺:
“愿圣母皇太后仪体康顺,万寿无疆;仪体康顺,万寿无疆!”
人多声响,异口同声,又多数是女子,合在一起十分动听,在阔大的殿宇中引起阵 阵回声,绕梁不绝,许久方息。
太后脸上又泛起了笑意,朗朗地说:“今儿的寿宴是家宴,都是自家骨肉,不要生 分,酒随意喝,话儿也畅心说,不过不要再行寿颂之类的玩意儿,显得拘于仪礼。大家 喝吧。”
殿堂里欢歌笑语,比平日庄严肃穆的典礼轻松多了。殿堂里又奏起了《朝天子》, 乐队里的歌手也开始用嘹亮的响遏行云的歌喉和着乐曲,唱出了祝寿祝酒的贺辞。皇后 娘娘率着六宫妃嫔、公主、福晋向太后敬茶敬酒。大殿中心仿佛就是开着五颜六色,光 艳夺目的鲜花的花园。
敬茶敬酒过后,寿宴才正式开始,这时中和清乐又已奏起了轻松欢快的《金殿喜重 重》,斟酒倒茶的宫女在各席之间穿梭来去,川流不息。
皇上和皇后离座,向皇太后跪拜,笑吟吟地说:“皇太后吉祥,儿等恭进寿礼:白 银五千两,上用缎纱百匹,珍珠八百串,珊瑚珠八百串,请母后笑纳!”虽然白银比十 年前少了近乎一半,但皇太后又不便言语,让侍立身后的宫女接过皇上皇后的寿礼红单。 这是每年一次的例贡,理所当然。《金殿喜重重》奏得更响了。
各宫主位也依次进献了他们的寿礼。因为皇上皇后的大宗寿礼已代表了他们这些晚 辈,所以他们的礼品多属象征性的。
寿宴上,众人都兴高采烈,脂粉香酒香充斥了整个大殿,人们都乐着,就见小喜子 从殿外进来,悄悄地对道光说:
“皇上,钦差大臣林则徐林大人来信了。”
道光一听,大喜。他盼林则徐来信已急不可待了,向皇太后又问声安,匆匆出去了。
按察司王青莲穿戴严整,正准备前往衙门,就见侍卫官推门进来。对他说:“王大 人,韩肇庆大人来了。”
“他来做什么?”王青莲正想着,就听见门外有人喊道:“王大人,别来无恙吧!” 先闻其声后见其人,话音刚落,韩肇庆已走了进来。
“我还道是谁呢,原来是韩大人!王某有失远迎,不知韩大人躬临寒舍有何贵干?”
韩肇庆不作回答,却反问:“王大人穿得如此庄重,准备干什么去呀?”
“王某昨夜捉到一名烟贩,此时关押在监牢里,我正准备前去询查此人,韩大人, 你这是……”
“韩某并无别意,正是为此事而来。”
“哎,韩大人今日怎么想起问这桩子事儿来了?”王青莲疑惑地问。
“邓大人听说王大人捕到一名烟贩,特命韩某来助你一臂之力,王大人不会拒绝 吧?”
“岂敢,岂敢,既然是邓大人差你前来,我还能有什么话说,欢喜还来不及呢。” 接着作了一手势,道:
“既然如此,那么韩大人情吧!”
“王大人请。”
两人到了衙门,提出了那名烟贩。那烟贩个儿不高,身子骨干瘦如柴,獐头鼠目, 贼眉贼眼,方才还在左顾右看的,一触到王青莲闪电般的目光顿时老实了,赶紧垂着头, 跪在大堂之上。
王青莲狠狠地盯了他几眼,这时他才把这烟贩仔仔细细地过滤了一遍。
这个王青莲是道光十五年上任的按察司,此人精明干练,做事认真,为邓廷桢立了 不少汗马之功。他常常只带着一个差役夜查赌场、妓院和烟馆。他同时还命令许多差役 暗中上街查访。
自从听说钦差大臣林则徐南下禁烟后,他没有一夜不私下外出暗访,衙门、烟馆、 赌场他都一一走访,发现赌博和吸食鸦片,他立即处置。昨夜三更出访完毕,正待回头, 就有人报告发现在河边有人贩烟,于是前往捕拿,捉住一人,跑掉一人。因此就在今日 提审此人。
他端坐公堂之上,左首是韩肇庆陪审,文书查记,看到那烟贩已被自己的眼光所惊 惧,他大喝一声:
“大胆刁民,三更半夜竟敢偷贩鸦片,该当何罪?你姓甚名谁,还不快从实招来, 省得本大人动用刑具伺候。”
那烟贩哪不知王青莲大人的威名,一听其名莫不闻风丧胆,现在见他询问,哪里敢 不实话实说,抹了一把头上冒出的冷汗,胆怯地说:
“小人名叫何六,人称小六子,家住城南,昨日小人正和五哥搬弄鸦片,不想竟被 王大人发现,小人愿交出所有鸦片,还望大人不要治小人之罪。小人家境贫寒,上有八 十老母,下有一岁幼子,一家人全靠小人一个养活,请大人能够从轻发落,小人愿交待 一切。”
说完,头就像棒槌似的不断槌地,一副诚恳老实的模样。
这样的人王青莲见得多了,也不理会,接着往下问:
“那个什么‘五哥’是谁?”
“回王大人的话,那人名叫马飞,原本是一个地痞无赖,后来贩卖鸦片。只因小人 好赌欠了他一笔钱,他就以此要挟要小人帮他贩卖。小人也知鸦片乃是伤人害理之物, 就不愿从他。那马飞硬是逼迫,小人无奈也就随了他。不过小人这是第一次,不想就被 捉到了,还请大人开恩哪,如果大人能宽恕小人,小人一定痛改前非,好好干活,做一 本份人家。”
“那马飞现住在何处,你可知道?”
“小人知道,那马飞没有固定住所,只有一条小船停靠在八里之外的码头,如果现 在找他,小人愿效犬马之劳。”
王青莲沉吟一下,转头看了看身旁的韩肇庆,韩肇庆正襟危坐没有言语。王青莲就 接着说:
“既然你从实招来,本大人定会从轻发落,来人哪!先把这人带下去,明日再审, 退堂。”
王青莲和韩肇庆审过后,回到后房休息,趁此机会,王青莲就向韩肇庆问:
“韩大人以为此事该如何处置?”
道光六年,首设水师巡缉船,以防鸦片自海口运入,不料没几日巡缉船便与快蟹们 打得火热,每日只是前去收取走私船的“规费”而已。当年伶什洋的夏船便由不及二十 艘增至二十五艘。六年后即道光十二年,新任总督卢坤上任,就把这臭名于世的巡船撤 了。又过了一年,邓廷桢上任两广总督之职,见洋面鸦片走私严重,可似乎又想不出别 的更好的禁烟办法,于是又设巡缉船于海口,由专管海口鸦片巡船的水师副将韩肇庆管 领。
在邓廷桢的眼中,忠心耿耿似乎就是韩肇庆的代名词,他哪里知道在他的背后,这 个韩肇庆干的勾当。
这个韩肇庆是个精明人,在邓廷桢面前唯唯诺诺,恭恭敬敬,一切唯邓廷桢马首是 瞻。邓廷桢很是欣赏他这个人,经常让他打理一些不大不小的事。而实际上他却与鸦片 贩子勾结在一起狼狈为奸,他与鸦片贩子们商妥,除以每箱鸦片收取若干规费外,每万 箱鸦片进口另取一箱实物,送进总督府,成为他忠于职守的物证。邓廷桢也被他蒙骗, 还向道光上奏为他表功,道光就把韩肇庆晋升为总兵,并赏戴孔雀花翎。财权两得,韩 肇庆高兴得无法形容。不过自从听说林则徐南下禁烟,他也不得不收敛些。林则徐的威 名谁人不知哪人不晓,在湖广禁烟时,有一次一天内就收缴鸦片一万多斤,这岂不令人 震惊。
平日里做惯了坏事,一旦罢手反倒觉得别扭,韩肇庆就像多日里没有偷到油吃的老 鼠,现在一闻到香味,哪有不心动的?所以邓廷桢派他参与此案,就匆匆地赶去了。如 今王青莲又向他询问,他不能不仔细地思忖一下。
“既然是王大人查办此事,那就由王大人处理吧,邓大人派我来不过是看看情况如 何罢了;不过王大人如若有别的事,韩某倒愿帮助王大人审理此事。而且在京城时,黄、 林两位大人都主张重吸食轻贩卖,这次林大人又南下禁烟,我等当协助他才是。所以韩 某认为对这个贩卖者也不必过于为难,关押几天,放他回去。至于那名叫马飞的,我定 会派人追捕,查出鸦片。王大人,你看这样办可好?”
王青莲一则官职比他小,二则见韩肇庆说得很有道理,就笑着说:
“韩大人考虑得如此周全,实令下官钦佩,那么这件事就有劳韩大人了。”
“王大人说的哪里话,你我都是自家人,都查禁鸦片,还分什么彼此呢。王大人, 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说完哈哈一笑。
然而这韩肇庆却打着自己的小如意算盘。马飞这个人他是熟悉的,韩肇庆和他打交 道已非一日了,曾经从他那里获利不少,因此听到关于马飞的事当然热衷,否则被这个 王青莲捉住了,把他也供了出来,岂不糟糕。这个王青莲铁面无私,公正不阿,落在他 的手上总不是件好事。而且要是把马飞抓住了,也断了他的一条财路。
“现在好了,这件事由我来办就行了,先把马飞支走,避避风头再说。”
回到家里,韩肇庆立刻派人前去办理此事去了。
钦差大臣林则徐,经过两个月零两天的长途跋涉,终于在道光十九年三月十日抵达 了广州城。
从湖广到京城,又从京城到远在南边的广州城,走过了冬季,迎来了又一个春天。 这时三月的广州城,一派明媚春光,这与途经江西境内遍地积雪的美景迥然不同,则又 是一番艳丽的颜色。
这一天,广州城天朗气清,风和日暖,钦差大臣林则徐乘着官船,竖立在船头上的 旗杆上,高高悬挂着绣着斗大的林字族旗,在和煦的风中微微漾着,船缓缓地向天字码 头行来。
原本停泊在码头的商船渔船早已被驱散在几里之外,只许远远观望,不准有些许靠 近的动机。
“钦差大臣林则徐大人到了。”
这个大多数人都渴望已久的喜讯早已一传十、十传百,转眼的功夫就传遍了整个广 州城,百姓们纷纷赶来观看。广州城内外的乡民都携老带幼,成群结队,纷拥而来,等 在天字码头,一睹这位钦差大臣的风采。
码头迎宾台上,彩旗招展,正中摆着香案,案上摆着红绿瓜果,文房四宝。迎宾台 四周布满了守卫兵丁,威风凛凛,坚不可摧的表情,庄严肃穆。广州司道各路官员俨然 地站在迎宾台下,翘首以待。
为首的那人年已花甲,皓须白发,精神瞿铄,神气飞扬,他就是两广总督邓廷桢。 中等个儿,面目消瘦,却不失精神。站在他左右两侧的是广东巡抚怡良和广东水师提督 关天培。
关天培字仲因,号滋圃,江苏山阳人氏,行伍出身。道光七年时任苏松镇总兵,五 年后署江南提督。道光十四年,已五十四岁的关天培才任为广东水师提督,时值英国鸦 片走私猖獗,关天培亲历海洋厄塞,增修虎门诸炮台,又在饭箩排添置大铁链,以阻外 船闯入。他立下过赫赫战功,为身为两广总督的邓廷桢所钦佩。怡良年约四十有余,正 值壮年,这时他们都在凝神地望着。
官船终于来了,悠悠地向码头靠近,触到码头,船停住了,一行随从先行下船,列 在两旁,接着船中走出一人。身材短小,但形象伟岸的林则徐穿着朝服,神采奕奕地走 过铺在岸上的红毡毯上了岸。
邓廷桢转头望了望身边的水师提督关天培,关天培会意地略略点了点头,下令道:
“鸣礼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