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戏,一行人跟着姓汤的洋人来到宣武门外教堂里。
这座巴洛克建筑尽管称不上雄伟高大,但也庄严肃穆。
顺治等人站在靠近门边的地方,远远望着走廊尽处汤若望身着教士服跪地祈祷的背影,觉得既新奇又好玩儿。
顺治低声问:这汤若望是谁啊?
洪承畴答道:他来自一个叫做日耳曼的西洋国度,生于贵族之家,他放弃了爵位继承权,选择做个传教士,还远渡重洋来到中国。因为他对西洋天文历法很有研究,所以自前明至今,都被聘任执掌钦天监。他苦学汉文汉语,将中国视为第二故乡,和不少汉大臣都颇有交情。
小唐好奇地:那这汤大人拜的菩萨叫什么名儿啊?
洪承畴笑道:听说叫做上帝。
顺治笑着问:为什么师傅说他是“酒肉和尚”?
洪承畴微微一笑:喔,那是开玩笑的。他们当传教士的,除了禁止娶妻、说谎等严格戒律之外,饮食习惯、艺术欣赏……这些方面,倒还算自由。
董鄂轻声问道:哦,所以他还可以上戏园子听戏?
洪承畴点头:是啊!他自己还很爱唱歌呢!
青格格嘻嘻笑道:洪大人是他好朋友,请他带我们上钦天监去开开眼界!
洪承畴笑道:他说,今日难得巧遇,要带咱们去吃一样美食佳肴!
顺治惊喜地:真的?
众人说笑之间,汤若望已做完祈祷。他换上满清官服,头带蓝宝石顶子,身穿孔雀褂子,朝珠外加一串十字架,迈着官步走了过来。他的长相和装扮有点儿滑稽,不伦不类,让顺治等人忍俊不禁,老想捂着嘴偷笑。
汤若望领着众人,穿小巷钻胡同,轻手轻脚地走进宫中偏僻的长巷。
洪承畴惊讶地问:汤大人,你怎么带我们混进宫里来了?
汤若望安慰道:别担心,往御膳房这一路,都是我熟人……
顺治打断道:你要去御膳房?那我可以告诉你,御膳房的菜没什么好!
青格格诧异地问:你怎么知道?
顺治喃喃地:我怎么知道?我……我那个……
他想不起来该怎样说,便看着小唐。
小唐也不知怎么说,只好提醒道:舅舅!
顺治马上点头道:对,舅舅!他吃过宫里赏的菜,据说也不怎么样!
汤若望表情神秘地:所谓“食前方丈”的满桌御膳,只是摆着样子好看。我要带你们去吃的好东西,恐怕连皇太后、皇上都无缘尝过呢!
董鄂好奇地问:什么美食,如此珍贵?
汤若望低声道:烤白薯!
青格格怪叫:什么?
小唐也怪叫一声:烤白薯?
董鄂、顺治慌忙掩住他们俩的口,不让出声。
汤若望将众人领进御膳房,讨好巴结地向里面的伙计不住地点头。
一个伙计用火钳拨开灶下热灰,夹出几个烤白薯,吹去灰,拿块布裹着,撕去了皮,交在御厨万阿根手上。万阿根将烤白薯递给汤若望,汤若望珍而重之地接过来,深深闻着甜香,垂涎欲滴,仿佛这便是人间美味。
万阿根睨了众人一眼,对汤若望道:这些人都是谁啊?
汤若望咂着嘴答道:喔,这位是我的多年老友,和他的学生晚辈,都是旗下的一时才俊!
万阿根傲慢地一笑:哦?
再没理旁人,转身忙别的去了。
小唐低声对汤若望道:汤大人,您也太没见过世面了,这烤白薯,穷家小户吃的,算什么美食啊!
洪承畴低声道:小唐,不许无礼!
汤若望钦佩地:你们不懂。那位御膳房首领万大厨,就有“化平凡为神奇”的本领!
顺治怀疑地:真的吗?
汤若望向正在忙碌的万阿根赔笑道:万头儿,那两种甜浆还有没有?跟您讨一点儿!
万阿根睨视了他一眼,转头对徒弟道:阿生,去拿!
那个叫阿生的徒弟应了一声,走开去取东西。
众人正东张西望时,阿生已端来两个小缸,他从缸中各取一小勺甜浆放碟子中,一黄一红,颜色澄澈娇艳,汤若望忍不住咽唾沫。
青格格诧异地问:颜色倒好看,做什么用啊?
汤若望向往地:拿烤白薯蘸着吃,那滋味是美得说不出来啊!
众人按着他的话去做,细细品尝,果然美味,不禁点头微笑,汤若望更是一脸陶醉。
顺治惊喜道:真好吃啊!汤大人怎么知道御膳房有这味美食?
汤若望得意地低声道:还不止这一味呢!万头儿这人牛得很,我费了多年工夫跟他打交道,他瞧我心诚,好不容易才准我偶尔出入御膳房,遇着他高兴,还亲自露一手,给我解解馋。
青格格问道:这甜浆是怎么做的呀?学会了,咱们也回家自个儿做去!
汤若望无所谓地摇头道:这我就不知道了,反正好吃就行!
青格格又问:洪先生知不知道?
洪承畴苦笑道:我这半生不是在苦读,就是在疆场上,哪里讲究过饮食!
万阿根转头对徒弟,用扬州镇江一带的方言,得意地笑道:这些蛮子!除了烧牛烤羊之外还懂什么!咱们汉人想出的好东西,喂给他们吃,真是“俏眉眼做给瞎子看”!
董鄂闻言一怔,瞥了万阿根一眼。
他的徒弟用方言笑道:就是说喽!
万阿根嘲笑道:想破他们的脑袋,也猜不出是怎么做的!
董鄂微微一笑,对汤若望道:汤大人,这黄的是桂花浆,红的是玫瑰浆,很容易做,不算什么!
汤若望等人大奇。万阿根也是一怔,转头睨着董鄂道:你晓得怎么做?
董鄂微笑道:那是自然!雕虫小技耳!
万阿根愠怒道:哼!口气还挺大呀?好,你说,这两种甜浆怎么做?
董鄂轻轻一笑:如果……我说对了呢?
万阿根赌气道:那……那我把这两小缸甜浆都给了你!
汤若望兴奋地对董鄂道:小爷,你就快说吧!
董鄂微笑着说道:拿玫瑰花瓣或是桂花瓣,细细拣净,用盐花泡过,捞出来晾干,加上好白糖拌匀捣烂,密封在小瓷缸里;等十天半个月,再调上蜂蜜稀释。有好太阳的日子,打开缸盖晒一晒;不过缸口得蒙上亮纱,才不会有小虫子掉进去。万头儿,我说的可没错吧?
万阿根脸上一阵青一阵红,粗声粗气地问:你是谁?怎么会晓得?
汤若望拍手欢呼,一派赤子之心的样子,洪承畴等人都被他逗笑了。只有顺治望着董鄂,倾慕不已。
品尝完美味,汤若望领着众人来到天文台,稀奇古怪的各种仪器让大家大开眼界。
汤若望喜滋滋地收起那两小缸甜浆,转头忽然见青格格和小唐正在好奇地摆弄他的天文仪器,大惊失色,忙一面跑过去一面唤道:喂喂,别碰我的赤道经纬仪啊!
站在旁边的顺治、洪承畴、董鄂正说着话。
洪承畴夸奖道:宛如,想不到你的学问这么好啊!
董鄂谦虚地:那算什么学问!杂学旁收的,让洪先生见笑了。只不过,我额娘从小就教我念书;再加上圣母皇太后交待过我阿玛,对我要好好教养,阿玛便请了老师为我课读。
洪承畴惊异地:哦?你见过圣母皇太后?
董鄂笑着点头:是啊,小时候,承皇太后青眼,留我在宫里住过几天。
洪承畴迟疑地问:那……你也见过皇上喽?
董鄂笑道:那时候还小,模样记不清了,不过我记得他……很聪明……
她说着掩口一笑,接着道:很淘气。不过,如今皇上都快大婚亲政了,我猜想,他一定是位饱读诗书,英明睿智的少年天子!
洪承畴闻言微微一笑,顺治面露一丝愧色。
洪承畴顾左右而言他:今天我也长了点儿见识,想我中华文化数千年,可谓包罗万象。孔孟圣贤之道,固然博大精深;连饮食戏曲,也精致可观。
董鄂道:那万厨子虽说要做菜给我吃,不过,我并不真想吃。所谓“俭则寡欲,君子寡欲则不役于物,可以直道而行”,饮食器物、游艺戏曲,皆不宜过于讲究,否则沉迷其中,难免移了性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