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苏茉尔出去,大玉儿想了想,低声埋怨道:你就不能让我过几天安生日子?硬要弄个什么“皇父摄政王”,明摆着跟皇上过不去,教我夹在中间,多为难!
多尔衮赌气地:我心里头不痛快,谁也别想过得舒服!
大玉儿不满地:瞧你说的!你如今权倾天下,还有什么不痛快!
多尔衮报怨道:我无妻,无子,你知道每夜独对孤灯的滋味吗?有回我听见人说“生亦何欢,死亦何苦”,真是说到我的心境里去了。
大玉儿低声道:谁也没拦着你,找个知心合意的人。你过得舒心,我也为你欢喜。算我求你了!
多尔衮低声答道:我试过。可是,“曾经沧海难为水”,你明白吗?说到这,他烦躁地问:怎么办?难道,我们就这样过一辈子?
大玉儿:我是得就这样过一辈子了!我没有选择,可是你有!你有选择!你可以过一个你想过的下半辈子!你何苦自寻烦恼啊!
多尔衮神情坚定地:我想过的下半辈子,就是跟你一起过!
大玉儿怔住,心如潮涌,忍不住哭了:无奈……也办不到啊!多尔衮……
多尔衮将她搂进怀里,两人相拥着哭了一会儿。
多尔衮深情地望着大玉儿问:玉儿,难道你不想?
大玉儿拭泪道:怎么不想?从十几岁我就想嫁给你了!
多尔衮自信地:命运该补偿我们了!玉儿,让我想办法!
大玉儿绝望地摇头:没有办法。福临那关就先过不了!自己的母亲和自己的叔父,皇太后和摄政王,你要他这个当儿子、当皇帝的,如何面对世人的眼光,如何自处于天地之间?
多尔衮激动地:你尽顾着别人,从来不顾咱们自己!别想那么多了!想想咱们自己!想想咱们自己!
多尔衮转身而去,大玉儿哭着想拦他却拦不住,嘴里叫道:多尔衮!多尔衮!
大玉儿望着多尔衮的背影哭得更伤心了。
晨曦鸟语中,顺治在西山园林院墙外徘徊,不时踮起脚尖朝里痴望。
小唐忍不住,上前劝道:万岁爷,咱们该启程回宫了吧?
顺治低头,神情怅惘,好半晌,摇摇头,轻声但坚定地道:不!
他们又来到溪边树林里,躲在山石后,窥探张望,只见到其他格格与侍女们三三两两在林间嬉戏、闲聊,惟独不见董鄂。顺治大失所望,懊恼不已。
夜晚,顺治与方丈漫步在清凉寺的小径上。方丈神情淡然,顺治却显得很苦恼。
顺治叹道:方丈,朕……尝到执著的苦恼了!
方丈淡淡一笑:情到深处,便为情所困。先是痴迷,而后贪爱,最后是嗔恨以终。“情困”是一切烦恼的根源,没有比这个更厉害的了!
顺治无奈地:可是,被情爱所迷惑束缚,只要是人,几乎都无法避免啊!
方丈点头道:的确,爱欲似大河,容易使人沉溺,而且难以渡越。
顺治苦恼地:我想她!
方丈劝道:想得苦,就莫想!
顺治摇头:我又不愿不想!我盼望她在身边,盼望永远跟她在一起。
方丈沉默了一会儿,抬头看天上白云,忽然道:圣上,请看!
顺治不解地抬头看天,天上一轮满月,几缕薄云。
方丈沉吟着念道:古人说,“岭上多白云,只可自怡悦,不堪持赠君,自是第一流人物”。
顺治困惑地问:第一流人物?
方丈意味深长地答道:第一流人物,看白云虽是至美,却不想拥有,只想心领神会,这是多么高的境界!
顺治抬头看天上白云,摇摇头,苦笑道:这境界太难了!凡人能够做得到吗?
京城繁华大街的一个饭庄小花厅里,众官员围桌饮宴,一眉清目秀的小旦正唱着昆曲。
席中,何洛会、钱谦益隔着桌面敬酒,这时,小旦正唱到高潮,众官员掌声如雷。何洛会向钱谦益使了个眼色,钱谦益一怔会意,两人趁着热闹时没人注意,一前一后地离了席。
来到雕花格扇后,何洛会与钱谦益低语。
何洛会拱手道:有件事儿,我想请教您老。
钱谦益忙摇头:不敢,请直说。若有下官能够效劳之处,义不容辞。
何洛会叹道:唉,我有点儿担心哪!摄政王多年来抑郁寡欢,忧能伤身,精神大不如前。咱们这些人,不能不虑及日后。更何况,皇上就快亲政。总而言之,摄政王在位一日,咱们风光一日,倘若大权一旦旁落,咱们……就祸福难料了!
钱谦益迟疑地:那么……为了让王爷积极振作,是否该劝摄政王再娶?
何洛会苦笑:说得容易!这一时半刻上哪儿找位福晋去?还得王爷中意!不过,我心里倒有个人。若娶到这一位,非但能让王爷心满意畅,而且能令王爷的权位,比今日更高几分!
钱谦益惊疑地:你说的是……
何洛会毫不隐瞒地:请圣母皇太后下嫁摄政王!
钱谦益一怔,点点头:果然被他料中了!
何洛会疑惑地问:您说什么?
钱谦益忙摇头:喔,没有没有。
何洛会低声道:您瞧我说得对不对。皇太后与摄政王,论身份论地位,无不匹敌,而且……宫廷内外本来也就传言纷纷,与其这样,何不“实至名归”?
钱谦益沉思着,微微点头:为了政局的安定,我赞成。
何洛会谢道:请钱大人多多帮忙!
摄政王府书房里,多铎、何洛会、钱谦益商议着朝中之事。钱谦益不知不觉将话扯到摄政王身上,他提出皇太后下嫁是稳定天下最好的法子。
多尔衮原本闭目倾听,突然睁眼,转头望着钱谦益,惊喜道:你说……皇太后下嫁?这样做,行吗?臣民会怎么想?……
钱谦益摇头晃脑地引经据典向多尔衮规劝道:王爷,怎么想都无所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古时候,晋文公曾纳侄媳,唐太宗曾纳弟妇,当时虽然不免受非议,可是他二人的千秋盛名,并没有因此而减损啊!以王爷之功业,又何必在意人言?
多铎与何洛会互望一眼,满意地点点头。
多尔衮迟疑地:还有就是……皇帝的态度,他若是不乐意……
何洛会随声附和道:是啊,这等喜事,如果少了皇上当殿宣示道贺,毕竟美中不足。
多铎不满地:哼,那孩子性情拗得很,要他“就范”,恐怕得费上一番周折。
钱谦益微微一笑道:那倒也不难,只要在诏书之中,把孝亲之故写得透彻,皇上也就不好说什么了!
多尔衮沉吟道:你的意思是……用一个“孝”字扣住皇上?
钱谦益点头道:皇太后哺育之恩,该报;摄政王让位之功,该酬!以此报恩酬功,一家三口和乐融融,这才是朝廷之福!
多尔衮忧虑地:说是这么说,只怕,皇帝不肯甘心下诏,那该如何?
何洛会微笑道:又何须皇上“甘心”?
多铎哈哈大笑,拍了拍何洛会说道:何洛会,这句话说得好!深得我心!
多尔衮为难地:不过……这诏书不好写,下笔分寸,轻重拿捏,都得字斟句酌啊!
何洛会笑道:一事不烦二主,就有劳钱先生大笔,拟了诏旨来看吧!
钱谦益迟疑地:这……
多尔衮郑重地:老钱,你只要帮我把这件差事漂漂亮亮办成了,本王不会亏负你!
钱谦益冠冕堂皇地:微臣不求腾达,只盼政局安定,这才是百姓之福!
清凉寺大殿外,钟声悠扬,众侍卫、众僧人列队在殿外守候。顺治、方丈走出大殿,小唐、行森紧随在后。
顺治游目四望,感慨道:清凉寺很好,比别的地方格外清静。这里,给了朕很特殊、很美好的回忆……
方丈微笑道:恐怕不是因为我这老和尚吧!
顺治苦笑:将来,朕心境不佳、困惑难解的时候,难保不会常来打扰老和尚的清修。
方丈微微一笑:老僧欢迎之至。
两人会心一笑,顺治率小唐往山门走,众侍卫跟随在后,众僧人跪送。
方丈、行森遥望着顺治的背影,沉思良久。
行森感叹道:师父,想不到这位夷狄天子,举止谈吐反而像个汉人文士!
方丈看了他一眼说道:行森,你会说出夷狄二字,便代表你还没有去除“分别心”。什么夷狄汉人,什么天子小民,其实都没有分别。记住,众生平等啊!
行森羞愧地:师父教诲的是。
方丈对着顺治消失的方向感叹:天子也是凡人,也有凡人的苦恼。甚至,还要更多!
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停在范文程宅外,苏茉尔微掀车帘,看看四下无人,迅速下车,敲开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