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书房内,顺治刚绘完一幅简约写意的山水,看了看,抬头道:洪师傅,你瞧瞧,怎么样?
洪承畴过来,细看,点头道:嗯,颇得宋人三昧。
顺治有些不自信地道:是吗?笔法还生涩吧!
洪承道畴:作诗绘画,最要紧的是“立意”。这画已显出淡泊高风、胸襟朗阔。
顺治想了想,笑道:过一阵子,我还要学“指画”。对了,范先生身体还好?
洪承畴答道:臣不久前方去探望,范文程虽年老多病,但仍心系国事。
顺治感慨道:他所上的两份疏奏,一份谈的是“屯军垦荒”,另一份论的是“治天下首在用人”。眼力不凡,筹划周详,真是老臣谋国的一番心血。
洪承畴道:皇上圣明。
顺治道:范先生过去遭多尔衮疑忌,韬光养晦,实在是朝廷的损失。如今,正是咱们该锐意改革的时候了!你告诉他,请他为了大清的基业,再辛苦几年吧!
洪承畴点头称是。
顺治神色庄重地问道:朕最近在想,上古帝王中,尧舜固然是谁也比不上,那历代帝王呢?洪师傅,你认为,谁能算得是贤君?
洪承畴沉思道:臣认为,汉高祖、汉文帝、唐太宗、明太祖,各有所长,俱属贤君。
顺治道:其实,朕最佩服的,是明太祖。
洪承畴诧异问道:哦?皇上必有一番道理?
顺治解释道:明太祖是开国之君,他所订定的条例章程,规划周详,立下了不错的基础。因此,虽然明朝诸帝大多昏庸,而且内忧外患不断,可是帝祚竟然还能长达将近三百年,这不能不归功于开国之初典章制度的完善。反观咱们大清,当年关外那种老旧观念,根本不是长治久安之计,实在需要改革!明朝旧制尚称完善,只要略加修改,去芜存菁,便能成为大清治理天下的基础。
洪承畴感动道:皇上英明,已窥见历史前进之规。古往今来,“图新者昌,守旧者亡”,天人难违之理啊!
顺治大声赞叹道:说得好!“图新者昌,守旧者亡”,这话岂止有戒于大清之今日,亦有戒于大清之未来啊!
洪承畴点点头,君臣相视会心一笑。
听了娜木钟声泪俱下的哭诉后,吴克善心里很不是滋味,他越想越窝火,这口气憋在心里让他坐卧不宁。于是,他来到慈宁宫,找大玉儿说说道理。
吴克善在大玉儿面前走来走去,恼怒地道:皇帝做得太过分了!在这之前两个宫女生了皇子,听说佟佳氏又有了身孕,董鄂氏宠擅专房,想必也快了。咱们五宫蒙古后妃呢?到今天都还干晾在那儿!她们有什么错?莫非皇帝真是冲着蒙古来的?有意让蒙古没脸,给蒙古难堪?
大玉儿叹口气,无言以对。
吴克善气呼呼道:哼!董鄂氏封了皇贵妃,要是生下皇子,那岂不是就要越过皇后了?
大玉儿安慰道:哥哥,如果你指的是废后,皇后并无多大过犯,我不会让它发生的!
吴克善狐疑地问道:是吗?
苏茉尔在一旁劝道:王爷,皇后是格格的亲侄女,格格会向着别人吗?王爷不知道,董鄂妃每日在宫前磕头请安,格格真的是一次也没有理会过!
大玉儿严肃地道:董鄂妃若有夺嫡之心,我断断容不得她!
吴克善又问:如果皇帝胡闹,偏要一意孤行呢?
大玉儿凄然道:如果,皇帝真的忤逆到连额娘都不要了,那也只能由他!到时候,蒙古要怎样,也由你们了!要兴师问罪,甚至要我一死以谢蒙古,都随便!
吴克善默然动容,半晌道:我只可怜我女儿,皇帝连坤宁宫都不进,她岂不是一辈子翻不了身?
大玉儿坚定地说道:无论将来谁的皇子即位,她总归都是母后皇太后。
吴克善想了想,叹了口气道:唉!我女儿早跟我说那董鄂妃是狐媚子,千万别让她进宫。正好,博果尔也看上她,我想,顺水推舟,去了女儿的心腹大患,没想到……
大玉儿一惊打断道:等等!果真是你叫贵太妃来跟我开口的?
吴克善道:她想开口,只是不敢,我说,我帮她敲边鼓,皇太后不至于驳回咱们!
大玉儿又气又无奈,摇头道:你们……唉!
吴克善接着道:果然没错吧!这回进京,我听说,皇帝要改什么革,重用汉人,还采行明朝的制度,朝中亲贵们一提起来,都气得要命啊!直说皇上是受了那“半个小南蛮子”的撺掇,都喊着要上疏恢复祖制……
大玉儿打断道:哥哥,朝政你不懂,皇帝的想法未必不对!恢复祖制?怎么恢复啊?恢复到烧城掠地、抢夺牛马奴隶的时代?咱们早就不是在打天下,而是该想法子如何治天下了!
吴克善默然不语,半晌道:我上坤宁宫去了。
吴克善出去,大玉儿气得不理他。
苏茉尔劝道:格格,别恼了!
大玉儿叹道:你看看这些人,自作聪明的下场是什么!
苏茉尔道:事已至此,也无法挽回了!
大玉儿难过地道:苏茉尔,你看见董鄂妃每天在宫门外头请安,一跪半个时辰,你就心软,再三央求我:“主子饶了她吧!”你也看见了,我饶了她倒容易,可蒙古和科尔沁,饶不了我啊!
苏茉尔有点儿惭愧,同情地看着大玉儿。
顺治踏入承乾宫,见春雨正在打扫的背影,一时顽皮,上前拍她。
春雨吓一跳:皇上!唉,您怎么进来也不出声。
顺治道:有出声啊!是你不知在想什么,想得出神。
顺治见春雨眼睛微肿,诧异地问道:怎么了?哭啦?
春雨忙摇头道:没有……让灰迷了眼揉的。
顺治左顾右盼问道:宛如呢?
春雨道:听说佟妃娘娘有了身孕,亲自探望道喜去了!
顺治又道:平时这承乾宫,都是谁来得多啊?
春雨沉默不语。
顺治奇怪道:怎么不说话?
春雨按捺不住,赌气道:什么谁来得多!一个也没来过!
顺治诧异道:是吗?可是宛如说……
春雨道:格格的性情您还不知道?她受的委屈可太多了!就只瞒着皇上!
顺治大怒道:有这种事!你说给我听!
春雨迟疑道:不行,我说了,格格会骂死我!
顺治道:放心,没人会知道是你告诉我的,快说!
春雨迟疑着,欲言又止,可不说很不甘心……
董鄂妃像往常一样,来到慈宁宫外跪下叩首道:奴才向皇太后恭请圣安。
宫内寂然无声,董鄂妃默默地跪着。
好半晌,苏茉尔才走出来,平静地道:皇太后懿旨,“当受不起”。皇贵妃请回吧!
这时,顺治突然闯来,怒冲冲要跨进慈宁宫,董鄂妃大惊失色,扯住他衣角哀求道:皇上!不要!
顺治理也不理,径直走进慈宁宫,来到在窗前眺望的大玉儿跟前,激动地道:皇额娘!莫非您是铁石心肠?我这会儿才知道,几个月来,宛如晨昏定省来请安,您从不召见、从不受礼,她的诚心诚意,您怎么一点也不体谅!
大玉儿拼命忍耐着怒气与心底的委屈,咬牙不语。
苏茉尔在一旁不悦地道:皇上!莫非您也是铁石心肠?董鄂妃的事犯了众怒,什么人都来找皇太后兴师问罪、评理裁夺,她有多烦多为难啊!您怎么一点也不体谅!
顺治迟疑地道:可是……
顺治难过地望向宫门,董鄂妃直挺挺跪在宫门外,含泪望着顺治,摇摇头,仿佛在乞求他不要再说下去。顺治难过得眼眶都红了。
夜晚,承乾宫里的气氛有点儿哀伤悲凉。
顺治抓着董鄂妃的手,心疼地问道: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不告诉我?
董鄂妃含泪道:这些都是我该受的,我原就是罪孽深重,万死难赎……
顺治打断道:不许你说死!
董鄂妃自责道:正是因为我,才惹出这么多事。导致皇太后跟皇上母子离心……
顺治摇头道:不!不干你的事!是我出言不逊,顶撞皇额娘。
董鄂妃摇摇头:要不是为了我,皇上也不会顶撞皇太后。
顺治叹道:说起根由,并不是为了你。只怕皇额娘一辈子都不会原谅我了!
董鄂妃忙问:那是为了谁?皇上究竟说了什么?
春雨原在廊下守着,见苏茉尔提灯走来,正要开口招呼,苏茉尔忙命她噤声,示意春雨退后。苏茉尔轻手轻脚走到廊下窗前,侧耳细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