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政殿前十王亭,旗帜飘飘,众贝勒、亲贵分旗而立。
大政殿前,皇太极居中而坐,代善、莽古尔泰坐左右。阿敏背着手站着,神情桀骜不驯。
代善质问道:阿敏,我问你,你知不知错?
阿敏答道:丢了永平,是我的错,不过这是惟一的错!你们想在我头上乱安罪名,我也不在乎,可是,休想我认罪!
代善站起怒斥道:阿敏!
皇太极向代善轻轻摇手,自己缓缓站起。代善坐下,余怒不息。
皇太极冷冷地:阿敏,你犯下的错误,不胜枚举!前年你征朝鲜,竟然想自立称王,已怀异心;还有,去年我率兵攻打多罗特部,派多铎先回来报捷,你是怎么接见他的?多铎,你说!
多铎从镶白旗亭越众而出,愤然道:我们出去打仗得胜回来,连大汗都会亲自出城迎接,不让我们行大礼。可是阿敏哥哥,却坐在大殿正位上,要我拜见他!
皇太极听完,转头盯着阿敏问道:是不是真的?我有没有冤枉你?
阿敏咬牙切齿道:你怕我罪太轻,死不了,拼命跟我翻旧账,我不服!
皇太极冷笑道:好,不翻旧账,就说你这回有多可恶!那穆泰苦守滦州三昼夜,你竟然狠得下心袖手旁观,甚至一仗未打就弃城而逃,临走还屠城、掠财、抢女人……
阿敏打断皇太极的话:有什么不对?这样才能让他们怕!
皇太极咬着牙道:不错,他们是怕了!多尔衮!探子的回报怎么说?
多尔衮从正白旗亭越众而出,愤愤然道:由于归降军民被屠杀,老百姓对后金仇恨万分,都说与其束手被杀,不如力战而死!从今以后,恐怕不会再有人肯投降了!
皇太极手点着阿敏恨声道:听见没有阿敏?今后大军所至,必然会遭到最强烈的反抗。原本可以轻易招降的城池,我们得多伤亡多少将士,才打得下来?而你,你还认为你杀得好、抢得对?
阿敏俯首无言,神情懊恼。
代善起身宣布:阿敏罪在不赦,论法当诛!
阿敏猛地抬头,面孔扭曲,眼神中充满怨毒与恐惧。
多尔衮看着阿敏,心中涌起复仇的痛快。
清宁宫暖阁里,阿敏福晋伏在哲哲跟前,泣不成声。
哲哲拉着她,安慰道:二嫂子,你别这样。二贝勒有罪无罪,亲贵们自会公断,我也不能干涉过问啊!
阿敏福晋哀求道:求求您了大福晋,阿敏闯下这样大祸,大汗饶不了他,他死定了……
大玉儿见哲哲为难,上前蹲下搀住阿敏福晋劝道:福晋,您别急,大汗不会杀二贝勒!
哲哲一怔问道:你怎么知道?
大玉儿答道:我是猜的。不过,应该不会错!
阿敏怨毒恐惧地瞪着皇太极。
阿敏颤声道:皇太极!你……真的要杀我?
皇太极沉痛地:不是我要杀你,是你咎由自取。
阿敏突然狂笑起来,声嘶力竭地叫道:那下一个是谁?代善?还是莽古尔泰?
莽古尔泰闻言心惊胆战,脸色难看。代善戟指怒斥阿敏:胡说!难道我们也像你一样作孽吗?
皇太极暗中观察莽古尔泰疑惧的神色。良久,他轻叹了口气道:阿敏,我不杀你!
阿敏闻言一喜,全场更为之震惊,只听皇太极缓缓沉声道:不过,你要被关在高墙之内,永远不能出来,终身监禁!
阿敏又面如死灰。
莽古尔泰心中有一丝同情,沉默恻然。
多尔衮看着颓丧的阿敏,暗暗地握紧了拳,咬牙切齿。
夜晚,沈阳大牢里,潮湿阴森,恐怖死寂。
一阵脚步声由远而近传来,微光映照着来人冷峻的脸,他是多尔衮。
多尔衮走到大牢门旁,将钥匙插入铜锁,一转,咔嗒一声,大锁锁上。
多尔衮脸上是痛恨却又痛快的神情。
牢中的阿敏撞在门上,门孔中出现他惊恐的脸,他大声哀求道:十四弟!我错了!你帮我跟大汗说,我阿敏……大错特错了!我……我求他……放我出去!做牛做马,也好过关在这里做活死人!十四弟!你听见没有?我错了!
多尔衮冷冷一笑叫道:来人!
侍卫从金属桶中舀起一勺滚烫的铁汁,缓缓浇进铜锁的钥匙孔中。
阿敏狂喊力尽,渐渐变成哭泣。
多尔衮在内心里咬牙切齿道:阿敏,你早该死了!要不是你,玉儿不会阴错阳差地嫁给皇太极!我跟玉儿这辈子所有的希望和快乐,都毁在你手里!阿敏,你早该死一千次了!
突然,一声暴喝传来:住手!
多尔衮闻声一愣,回头见莽古尔泰快步走来,他抓住多尔衮的手臂大声道:快叫他住手!你怎么可以铸死这把锁?谁让你这么做的?
多尔衮理直气壮道:我肩负着看管人犯的责任,有权这么做。既然他是终身监禁,这锁自然是永不开启。我认为这么做,才能表示大汗以儆效尤的决心!
莽古尔泰惊讶地:多尔衮,你……你变了!你从前不是这样的人!
多尔衮愤怒地挣脱莽古尔泰,叫道:就是拜阿敏所赐,我才变成这样的人!
多尔衮一怒,将手中的钥匙,掷进那桶滚烫的铁汁中,令人恐怖的铁汁,发出“滋”的一声。
莽古尔泰目瞪口呆,像泥胎一般。
多尔衮恨恨地道:三哥,有句话你对我说过,如今我要回赠给你。“我劝你放明白点儿,少管闲事少开口,免得惹祸!”
多尔衮说罢,掉头而去。
莽古尔泰呆立着,耳边听着阿敏的哀嚎,脸上肌肉不由自主地颤抖着。
夜晚,清宁宫暖阁。
皇太极疲惫地倒在炕上,哲哲亲自为他抹脸。
哲哲怯怯地问道:大汗,今天审二贝勒,结果……
皇太极冷静地道:结果,我没有杀他,只把他终身圈禁。他的镶蓝旗,我赏给了他的幼弟济尔哈朗。济尔哈朗也是范先生称赞过的,希望他能明白我对他的破格提拔……
说到这儿,皇太极见哲哲怔怔的,不禁奇怪地笑道:怎么啦?
哲哲回过神来,笑道:喔,我只是诧异,玉儿她……还真是未卜先知呢!她说大汗不会杀二贝勒,我先前还不信,没想到,她果然猜对了!
皇太极惊疑地:什么?
清宁宫小跨院里,月色如水,清静安详。
皇太极快步来到大玉儿的寝室外,苏茉尔吓了一跳,揉着眼睛想唤醒大玉儿,皇太极摇头示意她别出声。
皇太极进屋,将大玉儿搂在怀里。
借着月光,皇太极见大玉儿头发散乱,睡眼惺忪,媚态十足,心神激荡。
皇太极似笑非笑地问道:小机灵鬼,你是怎么猜到,我不会杀二贝勒?
大玉儿先是一惊,这时松口气,娇笑道:大汗看重手足,恐怕狠不下这个心……
皇太极问:然后呢?
大玉儿道:永平既然已经丢了,杀他也无济于事,不如留着他一条命,更让人感恩戴德,肯尽心为大汗效力!
皇太极惊讶地看着她,半晌,喃喃道:玉儿,可惜你是女子,不然,左丞右相也当得!
大玉儿抚着皇太极的眉间,浅笑着柔声道:我庆幸我是女子,不然,要像大汗这么日夜辛苦、操心国事,我可做不来!
皇太极微笑,凝视她半晌,搂着她倒向炕上……
月光下槐影微晃。
深秋,清宁宫偏殿里,哲哲正与前来问安的福晋们闲谈。
一福晋惊叹道:八旗全部出动,这可是从来没有的事!
小玉儿附和道:是呀,一个大凌河,也值得这样劳师动众吗?
哲哲笑了笑:这我也不清楚。叫玉儿说给你听!
大玉儿笑答:是。大凌河,是明朝一个重要地方。他们正赶着修筑,倘若修成了,和锦州、松山连成一线,往后要再想打下来,可就难了!所以大汗才紧急出兵。如今大凌河被团团围住,怕不多久,便要断粮了。
小玉儿不相信地:哟,真费事儿!小小一个大凌河,要整个八旗出动,才打得下来?
大玉儿道:倒不是打不下来,是大汗不想硬攻,想要他们自己降。
另一福晋忙问:这又是为什么呢?
大玉儿分析道:自从上次二贝勒屠了永平城,汉人就再也不肯相信咱们了!大汗想要他们自动归降,再特别恩养,好让天下汉人都知道,咱们并不是生性残暴、杀人不眨眼的,所以大汗不肯攻打,只围得滴水不漏,让他们没别的法子,只有归降一途。
小玉儿不以为然地:就算围到他们降了,咱们有啥好处?要恩养,还得费粮食!
大玉儿笑道:想要人才,想要人心,费点粮食算什么……如今守着大凌河的官儿,名叫祖大寿,是个人才!大汗围住大凌河,多半是为了他!
哲哲笑道:等他降了,押来沈阳,我倒要好好瞧瞧,究竟这祖大寿是怎么个厉害法儿呢!
一福晋叹服道:这下子我算是懂了,“女军师”说得可真明白!
小玉儿笑了一声道:赶明儿个,咱们都来拜在“女军师”门下,学点兵法吧!
众人闻言笑起来,大玉儿连忙摇手笑道:不敢。
小玉儿也笑着,眼中却闪过一丝嫉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