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养心殿高大的宝座上,溥仪看着跪着的那个大胖子,心头不禁纳闷:“这就是大名鼎鼎的辫帅张勋?就是他能让我大清起死回生?”……
辫子军在京城闹腾了几天,就被段琪瑞的军队给赶跑了。四架飞机盘旋在紫禁城的上空,时不时还扔下颗炸弹来。弄得宫里从皇上到太监都得了后遗症,听见大一点的动静就哆嗦,生怕飞机又回来了。溥仪大哭着,又一次写下了退位诏书……
国务院。段棋瑞总理办公室。
段祺瑞问旁边的曹汝霖、陆宗舆道:“若不对德宣战,形势果真很严重吗?”
曹汝霖道:“我们向日本借了一万万元,议定二千万用之于中日军械同盟,由日本人代我国改善兵工厂,八千万用之于组织参战军,由日本人担任教官。若不对德宣战,这笔款项如何能借到手?”
陆宗舆道:“此次日本内阁和军界意见较统一。日本参谋次长田中将军保证,将来征讨南方,日本将尽全力支持。”
段棋瑞武力统一全国的谋略已盘算多年了。南方的陆荣廷、李烈钧盘据南方多年,已渐成气候,对北方威胁很大。张作霖于东北割据称雄,已羽翼丰满,阎锡山在山西已成士皇帝,等等,等等,多如牛毛的军阀,各据一方都在扩充自己的势力。而北洋军内部,也已出现分裂端倪,直系皖系渐有相离的趋势。若能在此时借对德宣战之机扩充自己的实力,那么在中国的舞台上,段祺瑞就可以唱主角。
此时段祺瑞的“小扇子军师”合肥魂徐树铮道:“很显然,若不对德宣战,日本人是不愿出资帮助我们的,而这正是大帅大展宏图的良机,不可丧失。再说,府院之争由来已久,此次再也不能后退,否则我们说话的份量就大打折扣了。”
段棋瑞道:“有什么办法让黎元洪同意呢?”
徐树铮道:“总理可以以内阁辞职与社会治安为辞,看看黎元洪的反应。”
“真是憋气,还要去找他——当年若不是树铮你劝我,我早掀翻他了,可他黎元洪真的就拿大起来,哼,满河的鱼鹰,怎能显出他个光腚虫。”
徐树铮笑道:“他拿着鸡毛当令箭,一叶障目,不识泰山,只是自取灭亡而已。老总你也不要放在心上。”
段祺瑞来到总统府总统办公室。
黎元洪忙迎到门口,握手道:“总理今天满面春风,有什么好事告诉我?”
段祺瑞道:“我听说总统为树铮来盖印的事发了脾气,特代树铮来致歉的。”
“没有什么没有什么,”黎元洪心道太阳从西边出来了,段祺瑞竟向别人道歉,表面上却笑道,“这倒让我不好意思了,反显出我的小家子气来。”
“总统说哪里话,我可是诚心实意来向总统道歉,取得总统的谅解的。”
黎元洪道:“那天徐秘书长也太过逼人了,他送公文过来,又是任命福建三个厅长的事,我只是随便问及这三人的履历。”黎元洪看着段祺瑞笑道:“我身为总统,问一问这样的大事,也不为过分吧?”
“这是总统职权范围内的事,问的理所当然。”段祺瑞点头附和道。
“可是,徐秘书长却向我说:‘总统何必多问,我很忙,请快点盖印。’我若和他计较,就不盖这个印又如何,可是为国家规定,府院不能起隙,尽管他眼中分明没有我这个大总统,我还是给他盖了章。”
段祺瑞道:“总统的胸怀真是如蓝天大海一样宽阔,有这等胸怀,府院之隙必能弥合,政府必走向团结,国家必走向繁荣。”
“这是我们共同的愿望。”
段祺瑞道:“为了国家的强盛,我们应走在一起,方向一致,目标一致才对。所以我今天来谒见总统,特向总统请示欧战的问题。”
黎元洪道:“我国虽大,但国力瘠薄,参与欧战,是不明智的。”
段祺瑞道:“欧战已经三年,法国必败无疑。乘此机会参战,则可以提高我国在国际上的地位,又可收复法国占领租用我国的领土,总统为国家强盛着想,为消弥府院之隙着想,应该同意这种请求才是。”
黎元洪道:“按照宪法,对别国宣战,应由国会同意才是,此事就由国会决定吧。我本人实在是无权作主。”
“那么总统个人意见呢?”
黎元洪道:“自然是以国会的意见为意见。”
段祺瑞道:“国会鱼龙混杂,良萎不齐,各党各派各据一己之私而不恤国家利益,若把此事交由国会讨论,恐怕会争吵不休,徒然丧失富强国家,提高我国国际地位的良机。”
黎元洪道:“宪法如此,又如何不交国会讨论呢?”
“总统若明确表示主张,则国会就会有良好的秩序,我仍认为总统应明确表示立场。”
黎元洪道:“我对欧战的情况至为模糊,近又传闻德俄媾和,国际局势,诡谲多端,故此我身为国家元首,担一国之安危,不能不慎重,所以我还是听听国会的意见再说。”
段祺瑞的心里已似倒海翻江,气愤填膺,但仍心平气和地道:“总统,内阁多持参战之意,各省督军也谓我国军队今非昔比,在国际上应有自己的相当地位。如果总统在此事上暖味——恕我直言——恐怕政府会有危机,社会治安也难保证,国家又将陷于混乱纷扰之中。”
黎元洪道:“虽然如此,我也不能干违法的事。我黎元洪性命事小,国家宪法事大。比起国家宪法,我又算得了什么呢?”
段祺瑞霍地站起,从牙缝中挤出话语:“总统,你可要承担全部责任,各省督军已厉兵袜马摩拳擦掌,都瞪眼看着总统哪。”说罢转身扬长而去。
众议院开会的日子到了,国会门前突然涌出蜂群般的请愿者,请愿者有“市民代表”、“陆海军代表”、“五族公民代表”、“政界代表”、“学界代表”、“商界代表”,横幅铺天盖地,人数号称有五六千,其实有二千人左右。这些人人人手中挥舞着传单和请愿书,把众议院包围得水泄不通。
“议员来了!议员来了。”
随着一声喊,人群旋风般地围住一个议员,向他塞着传单,念着请愿书。这个议员看来是立场不甚分明的,只顾点头哈腰,装点出笑脸,好不容易钻出人群走进议会。
“反战派的议员来了!”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忽喇喇人群把几个议员围住:“打死他个狗日的反战议员!”
“打他!”
“打——”
于是人们的拳头在议员的身上挥舞,手指甲在议员的脸上抓出血印,唾沫喷了议员们一脸……
“好了,我们是文明的国民,就放了这些反人民的反战议员吧,他们不文明,卖国,我们不能跟着学他。”
这个人这样一喊叫,人们才散开一条缝,议员们狼狈地进入议会大厅。
有些议员往人群中望去,因为刚才那喊话的声音有点熟悉,这一望不要紧,望一眼气炸了肺。那高声在人群中叫喊的人,正是国务院参议陈绍唐,而另一群的核心,正是陆军部谘议张尧卿。
“公民打得议员,议员也打得总理!”
“这显然是段祺瑞指使的。”
本来,参战是可以顺利通过的,不知是谁给段祺瑞出的馊主意,惹恼了议员们。
“既然要我们讨论,通过不通过应由我们决定。强迫我们通过,这不是袁世凯那次强迫国会选他做大总统和皇帝吗?”
“是啊!这是正宗的北洋戏法。段祺瑞从袁世凯那里学的真不少,真地道。”
黎元洪很高兴,本来心里没有底,不知议员们向着谁,可现在,段祺瑞的拙劣戏法帮了他的忙。
段祺瑞则万分气恼,在国务院的办公室里暴跳如雷:“这些狗屁议员,真是茅厕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段祺瑞又授意“请愿公民团”向国会发动攻势,于是在会议厅周围布满了警察,警察也成了“热切的爱国者”,在请愿团的“感召下”,同情请愿者,允许“公民代表”自由出入议会大楼,而对议员们则只许进不许出。
请愿的“爱国公民”扬言道:“不通过对德宣战案,你们议员们就甭想出院,我们要把国会烧掉,把你们烧死!”
一阵摇旗呐喊,有砖头瓦片飞进会场,议员抱头四处乱窜。
议员们越来越恼怒:“这把我们当成什么了!做这样的议员,真窝囊。”
“我们辞职,等新内阁成立再讨论对德宣战吧。”
议员们在会场拍案狂叫,会场外,请愿的公民们则继续向议会围攻。
从上午九点钟一直到下午四点,议员们饿极了,而请愿的公民则大咬大嚼手中发下来的大饼油条。
到黄昏六点钟,段棋瑞给议会打来电话,说他已饬军警解散公民请愿团。而此时,内阁军警大员才来到会场,表示正在驱散请愿的公民。
而议员们此时则愤激到了极点,一致要求段祺瑞到会场说明今天的情况。段棋瑞想,我还是亲自到议会再加一把火,通过参战决议案算了。于是,段祺瑞刚一人会场,请愿公民代表向议会提出最后通碟:限议员于24小时内投票,倘不通过参战案,即请政府解散国会;倘政府不允所请,即由公民自动将议院拆毁。
段祺瑞待公民代表读完最后通碟,道:“你们也太急躁了,我代表政府保证,你们的愿望一定受到重视并得到尊重。现在还是请你们平息一下情绪,给议员们一点时间,给政府一点时间,你们要相信政府,要相信议员,要相信大多数议员的心是和你们相通的。回去吧,公民们,你们的爱国热情理应得到保护,但你们的行为要合法、文明,否则,虽然是出于爱国,出于善良的目的,也要受到制裁。”
“别听他胡说,他是幕后指挥。”一个议员叫道。
“是的,他让流氓打我们,我们就扣下他。”
“把他当作押头,切莫放走了他。”
段棋瑞做梦也没想到议员们会把他包围住。不久,国民党员伍廷芳提出辞职,不再干外交总长了。议员有在政府里兼职的也纷纷递交辞呈。段棋瑞立时成了光杆总理。他见如果再闹下去会对自己更不利,于是派马队驱散了公民请愿团。
第二天,“京津各界联合请愿团”发表通电曰:
“为振兴中华,扬我国威,提高我中华在国际中之地位,为收复国土,驱除虏寇,全国人民一致要求对德宣战。昨京津各界组成请愿团前往国会申明人民意愿,表达人民心声,可政府却指挥军警威迫请愿公民,马踏请愿之手无寸铁之民众。此等镇压人民以正常途径表达心声的行为,违背宪法,我京津各界联合请愿团将对政府此种践踏人权的行为依法起诉。”
伍廷芳看了这个电文,道:“段棋瑞卑鄙如此,真一小人矣!”
而同一天,《醒华报》登了一篇王合新的投函,段祺瑞的把戏便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鄙人来京谋事未遂。前日由同方合肥人陆军部秘书谭君毅甫介绍加入公民请团,当面言定自12点钟起,随大家一起包围议会,每一个钟头给大洋五角,散时立付,并云参加请愿团,即受军警保护,并无安全之虞,又说参加请愿团,即将参加封名册造成具报总理,以后可派一差使。鄙人如时而往,站到八个半钟头始去,去时反被军警击一枪托。当晚寻谭先生领取公费大洋四元二角五分,可是谭却吝啬不给。今早又往索取,谭先生避不见面,由一少年出见,大言恐吓,并说这事已向糟了,总理不肯承帐,恐怕要办凶手,嘱我闭门不出,不许再提此事。鄙人在旅馆中言及此事,有城中杠夫、车夫、无业游民乃至乞丐与我同一遭遇者甚多。皆云,因图铜子二十枚加入了公民请愿团,谁知‘偷鸡不成反折了把米’。我听此言气忿已极,知鄙人已被出卖。为此特请登出,俾知谭之欺人手段。”
黎元洪在总统府见到这张报纸,拍案叫绝。府院斗争斗到这种程度,是他始料不及的。以他的实力,是不能取得如此的战果的。此时,有几位内阁部长来递交辞呈,黎元洪道:“还是慎重地考虑一下吧。”
几位部长道:“段棋瑞不是得意而忘形,就是蛮横无理,我们无法和他共事。”
黎元洪接过他们的辞呈,在每份上写上“交院”两字,道:“你们首先应到段总理那里提出辞呈才合乎手续。”
几位部长道:“我们不愿见他,他是个十足的小人。”
待几个部长走后,黎元洪道:“牛秘书。”
“在。”
于是从里面转出一位妙龄窈窕的小姐。
黎元洪道:“跳支曲子吧。”
牛小姐道:“就跳华尔兹。”
“刚学恐怕跳不好。”黎元洪高大威猛,但此时却有点扭怩,恰如猪八戒遇到了女人国的国王。
“我知道总统特别高兴,心情这样愉快,一定能跳好。”
黎元洪道:“我把这些辞呈派人送到国务院,看他段祺瑞怎么办。”
“这有点太损了吧,这不是故意找人难堪吗?”
“怎么,你不会又是段祺瑞派来的吧?”
“总统——”牛秘书小姐嗲声娇气地道,“你不会是又在吃醋吧。”
办公室的门窗的帘子早已放下,门关得很严,总统和牛秘书小姐,相搂着,轻快地旋转起来。
段祺瑞在府学胡同召开紧急会议商量善后的对策。
大家面面相觑。
“总理不如暂时引退。常言道缩回的拳头击出去更有力。”不知是谁这样说道。
徐树铮道:“不可。”
虽然就这两个字,别人再也不提反对的意见,因为大家清楚,徐树铮就是段祺瑞的头脑。
段祺瑞道:“我若辞位,政府瘫痪,国家又陷入无秩序的状态,为维持秩序,我还是忍辱负重、卧薪尝胆为好。”
于是段祺瑞又来到国务院他的办公室,可是各部已辞职一空。他来到国务院里,就见着一个人:镜子中的段祺瑞。段祺瑞对着镜子挤眉弄眼了一会儿,看一看舌头并不太红也不太白,可见自己没有内热也没有内塞,没有阴虚更无阳虚。他又数了数额头上的皱纹,可怎么也数不清,因为他皱眉和不皱眉不同,抬眼和不抬眼又不同。这样看了一会儿,实在觉着无聊,便回去了。
黎元洪听说段祺瑞还是到了国务院,对牛秘书小姐一笑,道:“不知道他是不是在跳舞,恐怕他是在国务院清唱呢。”
段祺瑞回到家,召来徐树铮道:“还是辞职了吧。”
徐树铮道:“老总,可以再组织督军团麻。”
于是第三天,督军们进京,这些各地拥兵骄横的军事首脑一进京,段祺瑞顿时来了精神,黎元洪和牛小姐跳舞的步子躁乱起来。
牛秘书小姐道:“大总统,别急别躁,一急躁,就不能快活长久了。”
大总统道:“什么地方都能学到政治,真是万物为一。”
督军团并不像有些人估计的那样会采取什么过分的行为,却是大摆筵席起来。
曹锟、李厚基、田中玉欢宴直隶籍议员,张怀芝宴山东籍议员,王占元、赵惆、阎锡山、倪嗣冲分宴鄂、豫、晋、皖各省议员。这些武人此时显得儒雅起来,他们口径一致:请议员以国家为重,维持与国家休戚与共的段内阁。
过了一天,全体到京的督军又联合欢宴全体国会议员于迎宾馆。
段祺瑞照样到国务院上班。这一天,他正在研究自己的指甲,看报上说通过指甲能看出身上的毛病,于是他细心地看着,果然见上面有胃病的征象。他想:这几天和小姨太做床上的事总显出无能,在指甲上也许能看出是因为什么毛病,他对照报纸上的条款一一验证,结论是他的性无能是由气血两亏所至。
段棋瑞正研究得起劲,呼——,门被推开了,他刚想训斥,见来的是倪嗣冲,忙站起来迎接。
倪嗣冲不待段棋瑞开口,便怒气冲冲地道:“我早讲过,那些酸儒最难处,国家就败亡在他们手里。”
“怎么了?”
“怎么了?老总,我们请他喝,请他们吃,甚至还请他们到小姐那儿跳舞,可是这些人他妈的照吃照喝,照玩姑娘,可是也照样地不同意参战,真他妈的迂腐不堪。”
段棋瑞真的有点急了:“妈拉个巴子,见鬼了。我也说过,对酸儒就是要来硬的,可是树铮还要等一等,这下好了,我们的体面全没有了。”
“真他妈的不识相。看来,就要使硬的,我真想宰他两个,看看他们那时候的孬熊样。”说着,倪嗣冲递过一个纸片给段祺瑞道,“这是张作霖的电报,他说:‘与其瓦全,宁为玉碎。’我看,我们集体辞职,全不负责社会治安,看黎元洪还能怎样。”
谁知道,督军们集体辞职的危言并没有动摇国会议员们,而黎元洪给了段棋瑞一个答复——三不主义:不违法,不怕死,不盖印。
段祺瑞急了,组织了督军们联名签名,要修改宪法,解散国会,否则,可能举行兵誎。
“兵谏!”
黎元洪看到督军们联名的呈文,也急了,虽然目前的形势对他很有利,可是他手里没有军队,而段棋瑞纠集的这些人一个举事,却是难以对付的,要真是用枪杆子和黎元洪说话,黎元洪就慌了。
黎元洪长得高大威猛,在办公室里踱着步,犹如一只北极熊晃荡在冰面上。
“哟,什么事让一个大男人大总统急成这样?”
牛秘书小姐娇滴滴地从里间出来。
“你不知道,这些督军们要实行兵谏!”黎元洪道,“你知道啥叫‘兵谏’吗?”
“不就是带兵放枪放炮吗,有什么可怕的,急什么。”
“不在你身上,你不急。”
“你哪天不在我身上?我怎么能不急?”
“我没有心思逗笑。”黎元洪示意她进里间去。
牛秘书小姐仍不走,道:“大总统,我若是给你枪,给你炮,你怎么谢我?”
“别开玩笑。”
“谁开玩笑了?是你笨。人们说,人大憨,狗大愣,一点也不假。”
“你——”
“我什么?现成一个人你想不起来用,只知干着急,真笨。”
黎元洪道:“什么人?”
“这些联名的督军里头却缺少一个最爱出风头又最自命不凡的人。”
“谁?”
“真笨!”
“对,张勋!”
“就是么,他不就是枪,就是炮吗?”
“我的小心肝,救了我的命了!”黎元洪快步上来,抱起牛秘书小姐,“我好好犒劳你!”
黎元洪的胡子扎在牛秘书的脸上,那双大手箍抱得她喘不过气来。突然,他松开了她,道:
“我和张勋一向毫无瓜葛,和他能走到一条战线上吗?”
牛小姐道:“没有一定的敌人,也无一定的朋友,你们虽然过去干过仗,但现在却有共同点,骨子里张勋是反袁世凯也反段的,他又反对对德宣战,这不是你们的共同点吗?至于和他联系也不是难事,现摆着一个人。”
“谁?”
“李经羲,李鸿章的侄子,那个被袁世凯封为‘嵩山四友’的人,不正是蔡愕和张勋的老首长吗?”
黎元洪又一下子把牛小姐抱起来,转了几个圈:“袁世凯真是个天才,他收你为秘书,我真的佩服他了。”
“别放下我!我就喜欢你这粗豪劲,比袁世凯强万倍。”
徐州。
安徽督军张勋坐在将军府里,得意地观望着时局。这位安徽的督军坐镇徐州,令冯国璋很不快活,身为江苏总督,曾向张勋提出张应当驻防安庆的要求。但张勋说他是政府任命的长江巡防使,整个长江流域他都可驻防,将军府设在徐州并无不妥。
张勋从来都没有断绝过复辟大清的梦,以至于现在他的头上还留着辫子,他的军队也都留着辫子,人称“辫子军”,而呼张勋为“辫帅”。
他对袁世凯称帝背叛大清极为恼恨,恨袁世凯不听自己的劝告扶植小皇上重登大宝。袁世凯的倒台让他欣喜,但黎元洪继任总统恢复国会又让他忿忿不已。所以府院发生争执,他拍手叫好,发展到今天箭技弩张之势,更让他激动不已。他认为现在出面力挽狂澜的时候到了,他复辟大清扶保宣统重登大宝的机会到了。
正当北京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陆荣廷从西南来到徐州。
张勋把军乐队和仪仗队一直拉到火车站,陆荣廷一下火车,“敬礼!”辫子军便齐刷刷的敬礼,仪仗队端起长枪,而军乐队也随着奏响了嘹亮的军号。
红地毯铺到了火车的站台,陆荣廷一下车,张勋忙跨上前,又随着跪倒于地,行了前清时的跪拜大礼。陆荣廷深知此兄作风,便和他对拜。
“老兄弟,老兄弟,咱们多年不见,当年的老同事,就剩下你我了。”
“是啊,时光如白驹过隙,转瞬,你我都已老了。”
张勋道:“老兄弟坐镇西南,一柱擎天,也是事业有成啊。”
陆荣廷道:“老兄你虎踞中原,为群雄之领袖,更是如日中天,只是……”
“只是什么?”
“人言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我今天见到老兄,也如当年鲁肃见吕蒙一般。”
张勋道:“怎会如此?”
陆荣廷道:“兄长当年何等粗豪,今天却文诌诌的,果真如吕蒙般用心经史诗文了吗?”
“狗屁,娘的个熊,都是在这里被那帮人给熏的,今天见了老兄弟,也不自觉的文乎起来。”
“哈哈哈,还是老样子。”
回到府上,张勋摆上了最为丰盛的筵席,酒过三巡,张勋道:“老弟,你我是拜把子的弟兄,比不得外人,你说,民国能比得上先朝大清吗?”
陆荣廷道:“这几年战乱纷乘,百姓怨声载道,对民国是有点失望。至于说到民主,则远远比不上大清时代。真没想到会是这种局面。”
“我的看法也是这样。清室厚泽深仁,袁世凯辜负先朝,民国不成体统。你我弟兄分据南北,对国家的这种鸟样子,也该有什么表示,收拾收拾。”
陆荣廷心内虽不以为然,但口内却只顾应着:“兄弟此次到京,也是一定要拜见皇上的。”
“这就好了,你我弟兄一南一北,天下可定。若有事发生,可一定要互相帮忙啊。”
陆荣廷道:“你我是多年的弟兄,当年结义的兄弟呀,正如鲁肃吕蒙,正如刘备、关羽和张飞。我哪有不随哥哥的道理。”
“好!”
陆荣廷到了北京以后,第三天拜见了博仪,给官中送了许多广西土产。而令张勋又惊又喜的事,陆老头儿献女为妃的消息。张勋又听说,宣统帝赐给陆荣廷内帑三万元。张勋心道:“这陆荣廷,远在广西做督军,倒比我更接近皇上,咳,还是他有胆量!下次路过徐州,我一定要好好地问问他。”
可是陆荣廷并没有途径徐州回去,张勋很失望。
张勋回想往事,越想越觉得陆荣廷可爱,钦敬自己眼力不差,年轻的时候和他拜了把子。
“只是,我操,他比我还先走一步,把女儿献给皇上当妃子,他倒成了皇亲国戚了。”张勋自言自语道。
张勋以为南有陆荣廷的支持,复辟帝制已成功了一半,现在还有一个关健的人物,既是北洋元老,又握有重兵,这就是冯国璋。恰好,此时冯国璋到了。想到这里,张勋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摸起电话给冯国璋打了个热线。
“喂,张大帅,有什么急事呀。”电话里传来冯国璋的声音。
“冯帅,我有一事相求啊,不知冯帅意思如何。”
冯国璋道:“从北洋初创到现在,我们都是携手共进,相互支持,如今张帅又是督军团盟主,盟主有令,我哪有不执行的道理,说什么‘请求’,这可不是张帅的风格啊。”
张勋道:“共和确实不合国情,冯帅你也看到了,北京闹得鸡飞狗跳,不成体统,政府不像政府,国家不像国家,一群人在京城中像小孩游戏一样,我实在看不过去。”
不料冯国璋在电话里道:“搞什么共和,哪里比得上帝制,当年项城称尊,我虽劝他还不如恢复大清的好,可他就是不听,人心思旧主吗。就是当年辛亥革命,我也是主张君主立宪而反对共和的。倒是段祺瑞联合发电拥护共和,闹到现在这种样子。”
这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张勋心花怒放,于是在电话中道:“我今天给冯帅打电话,就是要请冯帅在我有所举动的时候能支持我。”
“是复辟吗?”
“还是老哥们儿了解兄弟。”
“放心吧,我一定支持。”电话里,冯国璋的语气很坚定。
放下电话,张勋一拍大腿,粗短地身子如皮球一样在办公室里转几下:“大事成了!”
“报——”
门外的军官高喊。
“讲。”
军礼官进来,一个立正敬礼,道:“李经羲先生来访。”
“好!蒋干过江来了。请。”
张勋迎出去,见李经羲颤微微地走来,忙道:“拜见老首长。老首长驾临,学生铭感于心,情不能已,不知说什么好了。”
说着跪下去,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脑后辫子上下翻飞。
李经羲被张勋的憨态和诚意打动,忙拉他来,“那时我就常说,张勋是个人才,文武兼备,必有出息,果然。”
张勋道:“都是蒙老首长栽培。”
李经羲道:“你不但事业有成,为人又诚实义气,老夫一生之中有二位部下值得骄傲,第一是你,第二是蔡愕,可惜他英年早逝,不然,他可以做你的臂膀的。”
二人来到将军府,几句闲话后,李经羲问道:“你对大总统看法如何?”
张勋道:“咱们的大总统真真是一位忠厚长者,咱断断乎不许别人欺负他老人家。说实在的,北京那个闹腾,我早就气炸了肺,他奶奶的,我要带兵打趴下那些不识相的督军,有了两个鸟兵,就不知天高地厚了。大总统如果要和我言语一声,咱们当部下的,难道不能为他出一番死力?”
李经羲高兴的流出眼泪加眼屎,没牙的嘴巴张开来,待张勋说完,他终于能够插上嘴了,道:“老夫此来,就是秉大总统之意,来请教张帅的。”
“不敢当,不敢当,老师老首长老前辈您怎么能说这种客气话。你只要有令,咱这二百斤就豁出去了。奶奶的个熊,咱非砸趴下他们不可,老师你说吧,有什么事。”
李经羲道:“总统只是让我来看看你的意思,只是能得到你的支持就行了,倒没有什么具体的事。”
“那好吧,老首长,走,咱喝酒去。为老首长,为大总统,您看看咱的表现,大总统是刘备,咱就是赵子龙!”
北京。总统府。
黎元洪听说李羲经来了,忙把牛秘书小姐推到暗室,关上暗门,走向门口,边走边道:“请!请!请!”
门开了,李经羲蹩进来,黎元洪抓起李经羲的手,问:“张勋怎么说。”
“哎哟,你把我的手攥碎了。”
“对不起,对不起——张勋怎么说?”
李经羲走到软沙发那儿,一屁股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