润麒道:“她不可能知道我来,不可能是骂皇后,还是去看看她,她可能真的被误解了。”
“她一向如此!”溥仪道,“她要死了多少次了,不能老让着她!”
润麒道:“还是派谁劝解一下好,有谁能劝她一下吗?”
溥仪道:“老庆家的孙媳妇就是她妹妹,就使她妹妹文姗来吧。”
已是深夜,秋风渐紧。白天还很燥热,可是晚上,秋虫唧唧,凉意袭人。
文绣清醒了一些,坐在窗前,窗外月朗星稀,晴空如水,看样子明天又是一个好天气,可是我却……
这风清月明的夜晚,正是合家欢乐的时候,文绣越想越悲,越想越愤,泪水不住地流着,抱定了必死的志愿,握笔在手,给妹妹文姗写了一封信:
我亲爱胞妹知悉:姊受专制家庭非人类待遇已九载矣!无日不以泪洗面,薄命如此,夫复何言?惟逆来顺受、苟延残喘而已。六月初七日在监狱斗室囚坐,讵料大祸临身,彼忽遣随侍李玉亭、太监李长安,来责我吐痰,诬我骂街。声色俱厉,逼我承认,禁止辩。余茫然不解,畏惧已敝,只得声声哀告、口口乞怜,求皇上、皇后开天高地厚之恩,赦我死罪。后又遣仆人来往数次,指我厉声责道:“古来无你这等之人!清朝二百多年无你这不知礼之人!”我敬谨听受,又极口服罪,哀告求饶。至德如尧舜,皇上格外施恩,降旨宽赦,并谕:下次如犯过决不宽容!妹乎,姊之性命危险已极,设若当时不极口哀告,甚至哀哭、眼中出血,我妹会生不能得见汝之苦命亲爱胞姊矣。今晨,太监侮慢,我责以“讨厌”而字,而皇上、皇后俱以为我骂他们,谕令我死。待我以剪刺喉,太监又打落剪刀,彼又命人监视我一直到现在夜半!世界之大,姊之受压迫、虐待可为第一。姊之痛史谅吾妹皆知,无庸姊再述。我经此惨变,实无颜偷生苟活,自杀之心甚切。况未来危险还多,姊命朝不保夕。姊若不幸而亡,念骨肉之情,千万代姊伸冤昭雪,九泉之下不忘大德!姊多次自杀,有时念及吾亲爱胞妹不忍下手,有时被太监发现而不能下手。呜呼!天何待姊如此惨酷耶?泉下双亲何抛下我二人不顾耶?姊之薄命已至于斯,惨矣!汝亲爱胞姊泣笔。
文绣写过书信,哭哭泣泣已至天亮,她时刻在想着自杀的办法。房内,太监仍站在那里,换了几个,已是红日高升,并没有人为她洗漱,也没有人为她拿早点。
突然,文绣听到一声叫:“姐姐!姐姐!你怎么了!”
文绣回头,见妹妹文姗正从门外扑进来,见姐姐一身散乱,抱着就哭,文绣已无眼泪。
“姐姐,我帮你换换衣服吧。”
文姗为姐姐换了衣服,又为她梳洗好了,文绣这才放声大哭,跌倒在地上,文姗把她扶起坐在窗前,忽见桌上写着一封信,看了几眼,早已泣不成声,本为劝姐姐而来,而自己却悲不能抑了。
哭了一会儿,文姗道:“姐姐,不能这样呀,死你都不怕,还有什么可怕的?你让我为你伸冤,不如自己做了。”
文绣道:“妹妹有什么主意吗?”
文姗看了一眼太监道:“你们去为淑妃主子弄点早点来,这里有我,不会出事的。”
太监巴不得有这句话,就是真的出了事,也不会有他的什么牵连,便转身出门去了。
文姗出门看了看,四门外无人,道:“姐姐,不如跑出去和他离婚,他能从宫中逃到北府,从北府逃到大使馆,又从大使馆逃到这儿,咱就也逃去和他离婚。”
文绣冰雪聪明,经她这一说,道:“我真是个无用之人,怎么忘了这个法子?”于是把溥仪怕张彪的儿子和他打官司要房租的事说了一遍。
“这样最好!能逃出去,也最安全,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了这事,他皇上也不能把你怎么样。”
“怎么逃呢?”文绣道。
“学学你们的皇上呀。”
此时太监端早点进来,文绣又伏在床上哀哀的哭泣。文姗对太监道:“你们就不用来了,有我侍候她,她会好起来的。”
太监忙走出去了。
文绣马上从床上坐起来道:“出去以后马上找律师,有他们的帮忙就好办了!你认得律师吗?”
“认得一个地方有个律师事务所。姐姐这个想法好,出去第一件事就是找律师。”
二人计策已定,又商讨了一会儿,到了中午,太监过来,文姗道:“你们侍候淑妃吧,我走了,淑妃已经没事了,若有事,马上叫我。”
于是出了静园。
文姗刚出去没有多久,文绣把一盆菜往头上一倒,又哭起来,一会儿仆倒于地,两眼发白。太监忙报告给溥仪,溥仪看了,捂着嘴赶忙走开,道:“再让文姗来!快去叫她!”
三个小时才把文姗叫来,文绣似乎已疯得不省人事,竟然脱起衣服来。
文姗到了,忙又为文绣洗了澡,换了衣服,梳洗好,可文绣仍是哀哀哭泣,道:“文姗,我的身子好白呀,你看看,你看看。”说着往外就跑,太监也没拉住,一下挣到楼下大厅,一些人见她下来,躲闪不及,文绣拍手笑道:“看我的皮肤多白!”就要脱衣服。几个太监抱住她,把她抬到她的卧室,文姗下楼向溥仪道:
“皇上,还是让我把淑妃带到我们家散散心吧。”
“去吧,就用我的车,快去!”溥仪手一挥,烦透了文绣。
文绣在文姗搀扶下进了车,一名太监也坐了进来。到了车里,文姗对司机道:“开到国民饭店!”
司机迟疑了一下,文姗道:“就开到那里,在那里我找了医生!”
车子开到了国民饭店门口,文绣、文姗走下车,车子开了回去。文姗扶文绣走到大厅与服务员嘀咕了几句,值班员便领着她们直奔37号房间去了,太监虽有疑惑,但也不敢过问,只是紧紧地随着。
进房坐定后,文绣一脸笑容,毫无了病态,太监正在吃惊,文姗正色对太监道:
“你个狗奴才,先回去向你主子报告去吧!淑妃就留在这儿了!还要向法庭控告皇上哪!”
太监震惊之余,跪在地上道:“淑妃娘娘,请回宫吧,不然,奴才也完了。”
“狗奴才,我回去受你的欺侮哪!”说着从袖子中抽示三封信,道,“今天的事与你无关,你拿着这几信去转告你主子!”
太监接过信,正想哀求,只听房门一响,三位西装革履的先生同时进来。
文姗连忙迎上前来道:“三位先生果然守时,这就是我姐姐文绣。”然后向文绣介绍那三个进来的人道:“这位是大律师张绍曾,这位是大律师张士骏,这位是大律师李洪岳。”
太监见到这种阵势,连忙出门跑了。
文姗道:“溥仪的爪牙马上会到,咱们从后门赶快离这里。”
文绣在几人陪伴下,从后门走出国民饭店,进了一个小巷深处,走进一所院子。院子槐树荫荫,青藤漫绕。
律师李洪岳道:“谁也找不到这里来,你们就在这儿放心住下吧。另外,这个院子也有后门,且另有旁门。”
“谢谢各位大律师了,我能重见天日,全靠你们了。”
张绍曾道:“这是我们的职责,大家不必客气,共同把这事办好。”
静园,溥仪听到文绣出走的消息,骇异已极!他打开太监给他三封信中的一封,见上面写道:
“博浩然先生,我以接受文绣女士的要求担任文女士律师,现特代表文绣女士向溥浩然先生致函如下:吾事帝九年,未蒙一幸,孤衾独抱,愁泪暗流。备受虐待,不堪忍受。今兹要求别居,溥应于每月中定若干日前往一次,实行同居,否则,惟有相见于法庭。大律师张绍曾。”
溥仪看过信,感到羞愧万分,无地自容。妃子夜不归宿,又请律师声明,开数百年大违祖制的先例,这下脸面可算是丢尽了!
“快!快去找她,所有人都去!”溥仪命令过后,瘫坐在椅子上,一夜折腾,哪见到文绣的影子!溥仪急命召开御前会议,会上人们个个义愤填膺:
“奇耻大辱,胜朝数百年来,哪有这等事!”
“即便是一般庶民,身为小妾,哪有请律师要挟主夫的道理!”
“这分明是她家人的挑唆,想诈讹皇上的钱财!”
“如此礼法何在?成何体统!”
陈宝琛道:“大家都别说了,先想想如何处理这事吧。”
大家反而都不说话了。
荣源道:“休了她算了。”
郑孝胥道:“她就同意了吗?她的要求还不少呢?”
最后,大家还是决定要派律师出面与文绣的律师对话,争取和解,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于是会议决定让溥仪的常年法律顾问林廷琛和林棨二办理此事。
林廷琛和林棨二约见了文绣的三位律师。
林廷琛道:“溥浩然先生与淑妃伉俪情深,绝无虐待之事,请不要误会。”
张士骏道;“现在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妃子是决不回去的。如果溥仪先生想和解,那就只有承认她的完全自由,否则除向法庭起诉再没有别的办法。”
律师回来面见溥仪,溥仪道:“再修改一下条件,看看她有何反应。另外,你们最好能面见淑妃,让她回心转意,我会对她好的。”
律师走后,婉容道:“皇上,有她没我,有我没她。皇上要是与她同居,我可不愿意。”
溥仪道:“这件事让我丢尽了人,你没看报纸,天天都是这事,以我九五之尊,再去对薄公堂,成何体统!”
“那也不能就答应了文绣。皇上,你不能尽人道这我也是知道的,有哪个女人能像我一样恪守妇道,存天理灭人欲?不过还是放了文绣,让她自由去吧。”
溥仪想一想道:“天底下哪有和皇上离异的妃子,这事万万不能!”
溥仪的律师林廷琛除以人格担保,费尽了口舌,终于见到了文绣,道:“溥先生想让文女士寄居于北平太妃处,若文女士欲居住天津,溥先生可在日租界为文女士选相当住所。文女士一切日用器皿、衣服、首饰等物都交文女士管有,文女士以为如何?”
文绣掩面啜泣,道:“我到现在还是一个老处女——不仅如此,他从来没在我那里度过完整的一夜。我素常又受尽虐待,其仆其内监皆是势利之徒,怠慢欺侮我是随时随地之事,我怎可再落入他手中?现在惟有请我的律师依法保障我应享的人权罢了!”
张绍曾道:“声请人备受虐待,证据确凿。念溥浩然具有特别身份,为保全其人格及名誉打算,当事人不忍依照刑事程序起诉。理合声请法庭解决此事。我的当事人态度坚决,请转告溥先生,准备在法庭上见。”
林廷琛回到静园,道:“溥浩然先生,文绣女士决意在法庭上解决问题,我们的调解看来是无力的。”
“她真是无法无天了!”溥仪吼道。
林廷琛道:“我提醒溥先生,现在是民国,一切按民国的法律办,公民申请去法庭解决争端是合法的。”
溥仪如泄了气的皮球道:“无论如何我是不到法庭的,那简直是要了我的命!你们看着办吧,就给她自由。”
林廷琛得到了溥仪的指示,又和文绣的律师紧张地磋商,最后双方在法庭以外取得和解,文绣没有通过法庭得以和溥仪解除了婚约。双方议定条件如下:
一、自立约起,双方完全脱离关系;
二、溥仪付给文绣五万五千元终身生活费;
三、允许文绣带走常用衣物和用品;
四、文绣返回母家居住,永不再嫁;
五、双方互不损害名誉;
六、文绣撤回要求法院调解的诉状,今后不得再提诉讼。
文绣自此脱离了那个罪恶的婚约,到乡下办了一所小学,做了一位小学教师。
万分沮丧之中,溥仪却得到一个天大的喜讯:9月18日日本军队占领了沈阳,并迅速向南满展开军事行动。
“皇上,咱们的机会来了!”郑孝胥的三角眼要喷出火来。
“是啊!”溥仪陶醉在日本的炮火之中,他太高兴了,道,“快熬到头了!”
“皇上,听说日本人要选溥伟在东北主政,皇上可不能大意呀!”
“是的,应尽快派人到东京去活动。记着,这事不要先诉陈师傅,他已迂腐得很。”
郑孝胥道:“就派日本人远山猛雄去东京拜会陆相南次郎和黑龙会首领山满。事不宜迟,臣这就起草一份给他们的信。”
郑孝胥起草后,溥仪取来一块黄绢,亲笔给南次郎和山满写了一封信道——
南次郎相并山满君雅鉴:此次东省事变,民国政府处措失当,开衅友邦,涂炭生灵,予甚悯之。兹遣皇室家族教师远山猛雄赴日,慰视陆军大臣南大将,转达予意。我朝以不忍目睹万民之疾苦,将政权让之汉族,愈趋愈紊,实非我朝之初怀。今者欲谋东亚之张固,有赖于中日两国提携,否则无以完成。如不彻底解决前途之障碍,则隐忧四伏,永无宁日,必有赤党横行灾难无穷矣。
辛未九月一日
宣统御玺
宣统皇帝 郑孝胥
信发出两个星期后,一天,郑孝胥高兴地跑到溥仪面前道:“皇上,成了!成了!土肥原来了!”
“土肥原是谁?”
“土肥原是原奉天市市长,现辞去了市长职务,是关东军参谋部的红人,现在他来天津主要是为了要见皇上的。”
“那就让他来吧!”
“可是日本军方和政府特别是外务省有矛盾,军方不想让日本驻天津的领事馆知道此事,所以皇上还是暗地里召见他为好。”
于是决定在第二天夜里召见土肥原。
虽然土肥原在中国已近二十年,许多的方言他也很精通,但是还是带了翻译。
溥仪的客厅里,窗帘早已放下,门窗关得严,关得死。
土肥原矮矮胖胖,一脸忠厚,脸上时刻透着笑意,露出谦恭。
土肥原道:“我是奉日本关东军参谋部的命令来问候宣统皇帝的,同时也秉承陆相和山满先生的一番心意,特向皇帝陛下表示友好的情谊。”
“欢迎欢迎,说起来,我们已是熟人了。”
“是啊,在张勋将军复辟时期,我就进见过皇上,今天与当年有点相似可是远胜当年啊!”
溥仪道:“贵国在东北的行动我们是理解的,不过,国联和苏俄会怎么看?”
土肥原道:“我们的行动,主要是针对张学良的,他把满洲闹得民不聊生,日本人的权益和生命财产都得不到任何保证,这样,日本才不得不出兵,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我们日本人认为,中国的大小军阀、政客、匪商都不看重国家利益,只为自己的私欲而蝇营狗苟。国民政府只不过是军阀政府而已,是乌合之众,蒋、李、冯、阎间的战争才告一段落,但是内心仍是龃龆不合,所以,为中国的利益着想,为拯救中国,我们日本人认为应当由宣统皇帝您来主持大局。但是,就目前来说,还是先以关内蒙满地区为根据地为妥。在这里,我们会全力支持皇上的。当然,宣统皇帝人主满蒙,可能遭来国联或赤俄的阻挠,但我们日本认为这些苏俄在国内实行残暴统治,滥杀政见不同之人,万马齐暗,国内政局不稳,而外面又有西方列强要扼杀它,所以,虽然宣统帝入主满蒙,他们也无暇东顾。至于国联,美英、法德等国军事危机严重,更要防止俄国赤祸,所以他们对宣统皇帝在满蒙主政,也不会干涉。只要有我们大日本帝国作皇帝陛下的后盾,谁也不敢指三划四的。”
溥仪最怕外国人干涉,听了土肥原这一番话,心花怒放。溥仪道:“看来东北全境的问题——我指的是军事上的事,也已安排妥当了。”
土肥原道:“皇上知道,哈尔滨的张景惠、吉林的熙治等实力人物都欢迎日本对中国的帮助,认为只有日本的帮助,只有宣统皇帝的领导才能建立清廉的政府,其余的人们也都心向皇上,所以皇上到东北去建立一个新的国家为最好。关东军对满洲绝无领土野心,只是诚心诚意地要帮助满洲人民建立自己的新国家。当然,我们日本也希望满洲的强盛进而带动整个中国的统一强盛,从而阻苏俄赤匪于门外,可见,日本帮助中国强大也是从自身的利益考虑的。宣统皇帝陛下,希望您不要错过这个时机,很快回到您祖先的发祥地,亲自领导这个新国家,日本将和这个国家订立攻守同盟,它的主权领土将受到日本的全力保护。皇上作为这个国家的元首,一切可以自主。”
“土肥原君的话出于至诚,我深信不疑。可是贵国政府和军界不和,我们从贵国大使馆和领事馆那里得到的消息完全不同。关东军能代表日本政府吗?”
土肥原斩钉截铁地道:“天皇陛下是相信关东军的!关东军的行动是大皇陛下指令做的。”
溥仪问出了一个最关心的问题:
“这个新国家是个什么样的国家?”
土肥原眨了眨眼道:“新国家是独立自主的,是由宣统帝完全做主的。”
溥仪道:“我问的不是这个,我要知道这个国家是共和还是帝制,是不是帝国?”
“这些问题,到了沈阳都可以解决。”
“不!如果是复辟,我就去,不然的话,我就不去了。”
土肥原堆起了脸上的横肉,道:“当然是帝国,这是没有问题的。”
“去!我去!”
土肥原道:“那么就请宣统帝早日动身,无论如何要在十六日以前到达满洲。”
土肥原进静园的消息不知是怎么透露出去的,第二天,京津的报纸都刊登了这条消息,陈宝琛见溥仪道:
“皇上,当前大局未定,启驾东北实属躁进,万万行不得!”
郑孝胥道:“时机错过,外失友邦之热心,内失国人之欢心,不识时务!”
“日本军部即使热心,可内阁没有此意。再说,去了东北以后他们到底要怎样,皇上还没真正弄清楚,怎能骤然起驾?请皇上三思!”
郑孝胥想:我眼看就要成为宰相,这个老儿聒噪不休,真是烦人。于是怒道:“日本军部有帷幄上奏之权,实控制日本政局,三思什么!三思再思,迂腐迟缓!”
有谁敢对他陈宝琛这样讲话!陈宝琛气得吹胡子瞪眼,道:“我请皇上三思,谁请你三思!”
“眼看已经山穷水尽了,到了关外,即可恢复祖业,您老耽心什么?”
陈宝琛脸色苍白,道:“你!你只是为自己打算而已,你热衷的是什么,你自己最清楚!”
这正揭了郑孝胥的短,郑孝胥几乎伸出老拳,正要发话,陈曾寿道:“算了算了,别争了。以我看,可向日本拟出下面的条款,如能照条款行事,即可成行。”
溥仪道:“说吧,快说。”
陈曾寿道:“一、用人行政之权,完全自主,日本不得干涉;二、训练新军如需日本教练官时,由我自由聘雇,只司教练之事,不干涉统率调遣之权;三、两国订攻守同盟之约,无论对民国或俄国或欧美任何国作战,两国协同作战到底,利害共之;四、尊重历来已定条件,关于东三省铁路及一切悬案,双方开诚商议,以共存共荣为主旨。”
荣源道:“只要能复辟,不妨多答应他们些条件!”
正说道,有太监禀:“老爷子,涛贝勒来了封电报。”
“念。”溥仪道。
“奴才不敢念。”
溥仪把电报拿到手中见上面写道:“皇上切不可从贼作父,作日人傀儡……”
溥仪气得脸上发青,把电报撕得粉碎。
众人散去了,国民政府又派人来到静园,又是那个高友唐,他道:“皇上,万万不可去东北,那是日本人的圈套,蒋介石说了,皇上若是到了南京,他可以做首相。如若皇上有疑惑,他可以请美国总统写下声明作证,然后皇上再离开天津。”
“我想想,你回去吧。”
“皇上可千万别上日本人的当!”高友唐叩头离开了。
形形色色的都往静园里奔,静园真是太不平静了。吉田翻译官找到了溥仪的随侍祁继忠,道:“机关长在仙风楼等你,赶快去吧。”
祁继忠来到距日本军部不远的仙凤楼,这是个妓院,到了二楼,早有人等在那里,把他引到一小门,门内是个大厅,穿过大厅,转了个弯,进了一间大屋子,祁继忠一看,郑存胥、郑孝胥的儿子郑垂、荣源以及土肥原都在这里,他们都是左拥右抱。见祁继忠来了,两个日本艺妓搂着他坐在了圆桌旁。
土肥原道:“你来得正好,这事要靠你帮忙,板垣征四郎参谋来电,怕夜长梦多,令我尽快把皇上请到满洲。可是我已获悉,外务省电令大使馆及天津领事馆,若发现皇上有出逃天津迹象,紧急时可以开枪射杀;我又获悉,蒋介石和赤匪都派人来到天津,企图阻止宣统帝到满洲,他们准备了一切手段,所以,我们要采取果断行动在近日清皇上出津。我会作多方面的布置,请各位配合。”
郑孝胥指着怀里的女人道:“她们不会走露风声吧?”
土肥原道:“都是我们的人,过两天还要靠她们上阵呢。”
郑孝胥怀里的女人用流利的中文道:“你就剩下一把骨头了,那脑子里倒尽是鬼主意。”
荣源道:“别看他是七十的老头,那玩艺像鬼主意一样硬朗。”
一阵浪笑。
祁继忠抱起两个女人走进了侧室,其余的人也都进了各自的房间,一时间,浪语淫声喧天而起。
“请问溥浩然先生,”天津的一个小报记者问溥仪道,“这几天外间极力传言您将到关外去,这消息可靠吗?”
“绝无此事!”溥仪断然否认。
“那么本报一定会回击那些谣言的。”
“谢谢你们报纸这么多年来对我们的支持,特别是先生你时常为我们说话,我们会有所表示的。”
记者回去写他的辟谣的文章去了。溥仪拿起报纸,见上面都是有关“九一八”事变及宣统帝将赴东北的内容,他心里不免慌张起来。他放下报纸,看了看信封,不敢把它打开,好像里面有一条向尾蛇似的。他已不止一次地接到恐吓信。什么“当心你的脑袋!”什么“我们决不会放过你!”等等。
这时电话铃响了,他也不敢接,便叫过祁继忠和别人通话。祁继忠嗯嗯啊啊之后,一脸凝重地对溥仪道:“皇上,维多利亚餐厅的荣房打来电话,不让皇上再到那里用餐了。说有一些形迹可疑的人在那里打听皇上。”
溥仪吓得心里有点发毛,这时李玉亭进来道:“皇上,这些天可别外出,有许多带短枪、带电刀的人在打听皇上。我曾亲眼认出一个人,他是张学良手下的。”
溥仪如惊弓之鸟,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次日晨,刚起来用过早点,便坐在客厅里看报纸。这时,一位太监提来一个礼品盒道:“老爷子,这是刚送来的礼品。”
溥仪问:“谁的?”
“赵伯欣的。”赵伯欣是原东北保安司令部顾问,现在则是奉天市长。
溥仪正要接礼品,祁继忠突然道:“事有蹊跷,赵伯欣现在怎么会送礼品来?还是让奴才看看。”
祁继忠撕开包装纸,突然大叫:“炸弹!”炸弹!”
溥仪听得魂不附体,一头钻到桌子底下。
祁继忠冒着生命危险把“炸弹”提到院中,轻轻放下后,便打电话给日本司令部。片刻工夫,日本警察和司令部军官来了,有工兵提走了炸弹。
不久,吉田翻译官向溥仪报告道:“皇上,那两颗炸弹经检验是张学良兵工厂出的,还好,大家都没有碰到引线。”
溥仪道:“请日本方面快多派人保护。”
吉田道:“宣统皇上,不要再接见外人了,还是早些动身的好。”
“好!好!好!请你快些安排吧。”
“遵命!请陛下不要对不相干的人说。”
“不说。我这回只带郑孝胥和一两个随侍。”
当天晚上,在土肥原的安排下,华北的汉奸数百人举行暴动,日本军方予以配合,日租界被宣布戒严,于是静园与外界隔绝,街上空无行人,只有军队、和日本的装甲车,这为扶溥仪出逃创造了良好的条件。
11月10日,即天津发生暴乱的次日。这天傍晚,溥仪来到一辆跑车前,李玉亭看看四处没人,给祁继忠使了个眼色。
祁继忠道:“皇上,只好委屈一下了。”
于是打开跑车的后箱,溥仪钻进去蜷在里面。祁继忠盖好后盖后,李玉亭开车,祁继忠坐在他旁边。在开出静园院门,吉田忠太郎见祁继忠向后箱做了个手势,心里明白,便尾随着这辆跑车。
街上有的只是血腥和烧焦的气味,这是昨晚暴动留下的东西。车子很快开到预定地点——敷岛料理后。祁继忠打开车箱,拽出溥仪,溥仪已头晕目眩。一个日本大尉也不说话,迅速地为溥仪裹上一件日本军大衣并给他戴了顶军帽,又往他唇上粘了一小片胡子,溥仪即刻间成了日本军官的模样,然后,他们一同坐进日本驻天津军司令部的汽车,汽车一路畅通无阻开到一个码头,他们领溥仪到了一艘小汽艇前,见郑孝胥父子已在那里,溥仪心里感到安稳了些。
他们上了汽艇,艇上有十几个日本兵。而与溥仪同行的,是上角利一参谋和工藤铁三郎。工藤铁三郎是浪人,见了溥仪,道:“皇上,以后我就是你忠实的奴仆了。”
船在半夜时到了大沽口,溥仪等人登上了商轮谈路丸号。
上角利一对工藤忠三郎道:“宣统的旁边有几桶汽油,万一我们的行踪被蒋介石或张学良的军舰发现,就立即点燃汽油,勿使一人活命!”
“嗨!”
结果很顺利,溥仪在13日晨抵达营口,住进了翠阁温泉旅馆。
溥仪疲劳已极,美美地睡了一晚。醒来后,洗漱已毕,叫祁继忠道:“咱们出去蹓跶一下。”
“不行呀,”祁继忠道,“皇上,不让出去啦!”
溥仪诧异地道:“出去看看左近的风景怎么不行?这是谁说的?到楼下去问问!”
“连楼也不让下呀!”
溥仪感到事情不妙,在楼道上走来走去,道:“罗振玉到什么地方去了?”
此时,郑孝胥父子已经站在他跟前,都说不知道。
郑孝胥道:“这日本人也太过份了,皇上问问他们。”
溥仪道:“祁继忠把他们找来问问。”
一会儿,祁继忠把上角利一和某粨正彦带到楼上来。
祁继忠笑嬉嬉地用日本腔说道:
“这是为了安全的,为了宣统帝安全的。”
溥仪道:“罗振玉到什么地方去了?”
上角利一道:“他到沈阳去了,现在还在讨论建立新国家的问题。”
“什么!”溥仪吃惊地道,“土肥原不是说这个问题已经解决了吗?”
上角道:“哪能说办就办?宣统帝不要着急,到时候自然会办好的。”
“我们整日呆在这儿吗?”郑垂问。
上角利一道:“这要听关东军司全部板垣参谋的。”
溥仪的欢喜一扫而空,这时方想起陈宝琛的持重,傻楞楞地看着郑孝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