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北京
城内城外,到处是火光,枪声……
逃难的仕宦商民、男女老幼拥挤着奔向城门。
一队联军骑兵追杀而来。
他们冲进手无寸铁的人群中,刀劈枪击,马蹄践踏,一霎间,血肉飞溅,惨叫,哭喊声震天……
一群被俘的义和团员被押解而来,他们脚带铁镣,虽然行将就义,却毫无惧色,而且脸上带着自豪的微笑。
洋兵将他们用铁丝串在一块,义和团员们泼口大骂。
洋兵点燃了炸药:
“轰!”……
八国联军进行着疯狂的烧杀掠夺……
2.乡间道路
黄尘弥漫。
骡车仓惶西行。
慈禧坐在第一辆骡车里,闭着眼,身子随着车身的颠簸而摇晃;
第二辆车是光绪,他身穿半旧的元色细行湖绉绵袍,蓬首垢面,憔悴已极,一双眼睛散了光似的,望着虚空;
第三辆车挤着皇后和格格们,骡车每颠簸一下,她们就极痛苦地呻吟起来……
3.叉路口
慈禧掀开轿帘,说道:“歇一阵吧。”
车夫“噫”一声,将骡车停住。
李莲英上前,搀扶着慈禧下了车。
后面,光绪、皇后也都下了车。
坐在路旁一块石头上,看着四周荒凉的情景,慈禧问:“这都到哪儿啦?”
车夫:“快到榆林堡了。”
慈禧:“小李子,已经两天了,又饥又寒的,能弄点吃的来吗?”
李莲英面呈难色:“老佛爷,这荒村野店的……”
慈禧:“没有吃的,有口水喝也好……”
李莲英实在不忍心了,说:“奴才这就去找……”
一个太监眼尖,叫道:“那边好像有个水井!”
李莲英顺着他指的方向一看,喜道:“可不是吗?快,你们俩跟我来!”
4.水井旁
李莲英伸着脖子往井里看。
他往后一仰,恶心得几乎吐出来。
井水面上浮着一颗人头……
5.叉路口
李莲英拿着两根秫秸杆回来。
李莲英:“老佛爷,那是一眼枯井。”将秫秸杆递上。
慈禧和光绪顾不得许多,一人拿一根嚼着,略有浆汁,用以解渴。
这时,在前面探路的一名内侍踅回来:“禀老佛爷,怀来县令吴永在前面接驾!”
慈禧:“嗬!咱们一路逃来,沿途的官员散的散,跑的跑,难得这个吴永还不失地方官礼数……”
内侍:“他还准备了三锅绿豆小米粥!”
“真的?”慈禧将秫秸杆一扔,大声道:“忠臣!这个吴永真是大大的忠臣!快叫他将粥呈上来……”
话刚落音,就听前面传来呵斥声、吵骂声、还夹杂着刀枪撞击声。
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
不一会儿,只见几个头破血流的衙役,护着一口锅,慌张往这边跑来。
李莲英壮起胆子喝问:“前面怎么回事?”
一个衙役跪倒说:“我们县令大老爷,千辛万苦,方准备了三锅粥接驾,不料刚才来了一伙溃败的兵丁,竟抢走了两锅……”
李莲英:“你们吴县令呢?”
衙役:“他让小的们先护着这锅粥,献给太后和皇上,他自已追那两锅粥去了……”
慈禧上前说:“吴永很好,你们都很好!”
几个衙役不知这乡下老太太是什么人,傻乎乎看着她。
李莲英喝道:“太后老佛爷和你们说话哩!”
几个衙役慌得一顿乱磕头。
慈禧:“我和皇帝都饿了,快喝粥吧!”
光绪、皇后和格格们一拥而上。
忙乱中,谁叫道:“没有筷子……”
一个衙役从路边捡了根枯枝,折成两截,递过去。
慈禧接过,在衣服上擦拭一下,便用来喝粥。
其他人纷纷仿效,一时间,只听得争饮豆粥,喋喋有声……
慈禧大哭起来。
众人一时都停止了喝粥。
慈禧哭着:“怎么会成这个样子?怎么会成这个样子……?”
6.北京大清门──午门
由俄、日、法、英、德、美、意、奥八国旗帜前导,在进行曲和侨民们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中,八国联军对北京举行了“占领式”──
一队队趾高气扬的步兵;
耀武扬威的骑兵;
隆隆行驶的炮队……
7.往西的道路
炮车的轮子,化为缓慢滚动的骡车轱辘。
慈禧西逃的队伍逶迤而来。
人和车都是风尘仆仆,疲惫已极。
一个太监无意回头,惊呼起来:“洋,洋兵!……”
人们回头望去,只见尘头起处,一彪人马疾驰而来。
这些人本来是惊弓之鸟,漏网之鱼,一个个顿时吓得腿也软了。
慈禧不知出了什么事,掀开轿帘,喝问:“怎么停下来了?”
李莲英指着后边,哆嗦道:“洋兵追上来了……!”
慈禧抬头一看,脸色也变了,喊道:“快跑哇!”
这些人才如梦初醒,车夫狠狠连抽几鞭,那骡马没命地狂奔起来。
苦了那些步行的宗室、太监和宫女,也跌跌撞撞跟在骡车后狂奔。
但这些个老弱病残,又怎么跑得过后面的轻骑?不一会儿,那队人马就追上了他们。
慈禧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只见那员带头的将官,疾冲到慈禧骡车前面,猛地将马勒住,翻身下马,跪倒车前,声如洪钟道:“臣,甘肃布政使岑春煊,叩见皇上皇太后!”
慈禧一颤,睁开了眼睛。
只听见李莲英欣喜的声音:“小三子,是你呀?”
岑春煊:“老叔,是我。”
李莲英:“你远在甘肃,怎么赶来的?”
岑春煊:“闻听皇上太后有难,肝胆俱裂。即率所部人马,勤王护驾!”
慈禧听到这里,一掀轿帘,哽咽道:“岑春煊,你是个忠臣!”
岑春煊一见慈禧,又嗵地跪倒,一连叩了几个响头:“君辱臣死,太后和皇上蒙此大难,做臣子的早就该死一千次了,怎么还敢邀一个‘忠’字?”说着,已是泪流满面。
周围的人都唏嘘起来
8.乡间道路
大雨如注,道路泥泞。
所有人的衣服都被淋湿了,冷风吹来,寒彻骨髓。
岑春煊骑马前导,发现路旁荒野有一座破庙。
他一挥手,身后的队伍便跟着他奔破庙而去。
9.破庙内
天已经黑下来。
岑春煊的兵士燃起火把。
只见神龛供奉的菩萨,泥金剥落,面目残缺,已分不清是哪路神仙。
殿顶漏雨,地面湿漉漉的,有的地方还有一坑积水。
慈禧皱起眉头:“这怎么睡得下去?”
李莲英弄来一条板凳,说:“只有委屈老佛爷和皇上,坐一夜了。”
光绪已是又累又乏,一屁股坐下来。
慈禧也不再言语,便与光绪贴背坐着,闭上眼睛。
岑春煊不忍再看,一扭头,走了出去。
10.北京中南海仪鸾殿
灯烛明亮,将殿内映照得愈发金碧辉煌。
八国联军统帅瓦德西,将他的马靴踏在龙榻上,对副官说:“中国皇帝真是太会享受了,睡在这样的龙床上,那将是一种多么美妙的感觉!”
副官:“元帅阁下,您不已经是这龙床的主人了吗?”
瓦德西将马靴脱下,往榻上一倒,说:“当然。而且征服者的感觉更美妙!”
11.荒野破庙内
外面的雨已经停了。
庙的墙壁上有一个破洞,冷风从洞里灌进来,吹得慈禧和光绪直哆嗦。
忽然,一团黑乎乎的东西从外面把破洞堵上了。
慈禧和光绪顿感温暖许多,两人就那样坐在一条板凳上,贴着背,迷迷糊糊睡着了……
12.破庙外
岑春煊光着上身,仗刀守卫在庙门。
寒风吹来,他不由打了个冷噤,却一挺胸膛,更加挺拔伫立。
13.破庙内
荒野远处传来狼嗥。
睡梦中的慈禧忽然惊叫:“洋兵!……追过黄河……杀我来了……”
光绪也醒了,母子俩惊悸战抖成一团。
这时,听得门外洪钟般声音响起:“太后休要惊慌,臣春煊在此护驾!”
月亮从云层钻出来,从庙里往外望去,只见岑春煊仗刀挺立,月光将他全身镀成银色,威风凛凛如一尊天神。
一股暖流涌上慈禧心头,她站起身,从破洞里掏出那团东西──那是岑春煊的衣服,走出庙门。
14.破庙外
一件衣服披在岑春煊身上。
岑春煊一回头,见是慈禧,慌得就要叩头。
慈禧一把将他扶住,说:“嗨,这是什么时候?君臣大礼就免了吧!”又说,“你把自已的衣服脱下来给我们堵破洞,冻坏了身子骨可怎么得了?”
只此一句话,岑春煊已是泪光萤萤。
慈禧没觉察一样,竟在破庙门槛上坐了下来,然后拍着身边:“来,你也坐下。”
岑春煊更是大惊:“臣怎么敢……?”
慈禧不高兴了:“说的现在不论君臣之礼,你又来了!”
岑春煊不敢再说,竟挨着慈禧在门槛上坐了。
慈禧:“我听你叫李莲英‘老叔’,这是怎么回事?”
岑春煊:“臣先父在日,和李总管相交甚好,臣小时候就这样叫他,叫惯了。”
慈禧点头:“哦,难怪他也叫你‘小三子’了,你在家排行第三,是吗?”
岑春煊:“是。”
慈禧感叹道:“‘老叔’,‘小三子’,普通老百姓一样,听着就亲……我以后也叫你‘小三子’吧?”
岑春煊慌得又要站起来:“臣……”
慈禧一把按住他:“当个普通老百姓好啊!‘小小子儿,坐门墩儿,哭着闹着,要媳妇儿……”
月光照着坐在门槛上的慈禧,她此时就像一个慈祥的老奶奶……
荒野里又传来狼嗥。
岑春煊一惊:“恐有意外,请太后入内休息。”
慈禧:“不碍事,洋鬼子我都见识了,还会怕这几只狼么?”说着又叹口气,“唉,洋人是得罪不起啊!”
岑春煊忍不住问:“臣在外省,详情不得而知,怎么会弄成这么一个局面呢?”
慈禧恨道:“这都是刚毅他们弄的!”又缓和了语气,“依我想起来,还算是有主意的。我本来是执定不同洋人撕破脸的;中间一段时期,因洋人欺负得太狠,也不免有些动气。但虽是没阻拦他们,始终总没叫他们十分尽意的胡闹。火气一过,我也就回转头来,处处都留着余地。我若是真正由着他们尽意地闹,难道一个使馆有打不下来的道理?……不过大清这个家,终归是我当的,闹到这个地步,总是我的错头;上对不起祖宗,下对不起百姓!我准备以皇上的名义,下一个‘罪已诏’……”
岑春煊不禁动容:“太后如此自责,我们这些做臣子的真是无地自容了!”
慈禧:“臣民有罪,罪在朕躬。何况这事不怪你们,李鸿章他们就一直反对向洋人开战……唉,这次求和,少不得又要让他出马了……”
15.广州两广总督府后园。
浓荫之下,李鸿章穿蓝短衫,脚上一双布鞋,捧着个小茶壶,倚在小藤榻上,一付悠然田舍翁模样。
红儿坐在他身边,拿着把大蒲扇替他轻轻摇着。
李鸿章:“红儿,想不想回北方?”
红儿:“想哇,我昨天晚上还梦见了冰糖葫芦哩!”
李鸿章笑了:“长不大!”
红儿:“就是嘛……”忽然悟道,“朝廷是不是又要调大人回去?”
李鸿章:“是啊,又让我当那个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和洋人议和去!”
红儿:“哎呀,大人你可千万别去……我也不想冰糖葫芦了,广东多好哇!……大人,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李鸿章:“哪句话?”
红儿:“就是什么川,什么广的?”
李鸿章:“哦,‘少不入川,老不入广’。就是说,年轻的时候呢,不要到四川去,四川女子风流,年轻人见了就不想家乡了;老了呢,就不要到广东来,广东气候暖和,吃的又好,老年人都舍不得走了。”
红儿:“是呀是呀!广东这么好,大人还回去干吗呢?”
李鸿章感动地:“红儿真是愈来愈懂事了!我知道,你是替老夫担心啊……”
伍廷芳拿封信走过来。
李鸿章招呼道:“文爵,来,坐这儿。”
红儿忙让出凳子,自已到一边坐了。
李鸿章:“这次把你这个外交专家调回来,免不了又要陪着老夫,受些委屈了!”
伍廷芳:“听大人这个口气,是准备奉旨北上,和洋人议和喽?”
李鸿章看着他:“你想我还能怎样呢?”
伍廷芳笑笑:“我倒没想怎样,但有一个人却给大人出主意来了。”
李鸿章:“谁?”
伍廷芳将信递过来:“梁启超。”
李鸿章:“梁启超?他不是在海外和康有为闹翻了吗?又给我来什么信?”
伍廷芳:“他了目前局势,给大人出了上、中、下三策!”
李鸿章接过信:“说说。”
伍廷芳:“他说,为大人计,目前有三种选择:摆脱朝廷,拥两广自立,为亚洲创建一个伟大的民主的新政体,这是上策;带领人马,勤王北上,彻底剿灭义和团,以此与各国交好于前,这是中策;按照朝廷的谕旨而入京与西方人谈判,投身虎口,这是下策。”
李鸿章微露惊诧,说:“这个人可真敢想啊!你以为呢?”
伍廷芳不假思索:“我以为大人会取其下策。”
李鸿章点头道:“你知道我……”他沉吟中又有几分感慨说,“对梁启超这个所谓上策,他们是不知我的为人啊!我真要有什么打算的话,早就实行了,何必等到快八十岁了再来呢?至于中策……”他啜一口茶,说,“看起来似乎可行,但广东没有一个兵能够打仗。而且此举亦涉嫌疑,万一朝廷的大臣中有想暗害老夫的,给我加上一个称兵犯阙的罪名,那么,我这不是找死吗!……所以,我的确只有一条路好走,那就是单骑进京,与洋人议和。”
伍廷芳:“不过,我看大人接到谕旨好几天了,却一点也没有要走的意思,又是为什么呢?”
李鸿章:“我得拖拖看!洋人现在满脑子瓜分我国的念头,我得等他们冷下来再说!”
16.北京·中南海仪鸾殿
“议和?为什么要议和?中国人给了我们绝妙的,发动这场战争的借口,只有傻瓜才会停下来!”
瓦德西挥舞着手臂,嚷着,在殿侧停下来。
那里,在原来挂着康熙、乾隆画像的地方,换上了德国威廉二世皇帝的肖像。
望着威廉二世的肖像,瓦德西耳边响起皇帝的命令:
“你率领着我们的军队,去狠狠地教训中国人!要把他们打怕,打得他们一提起德国人和欧洲人就浑身战栗,永远驯服!要从中国的版图上挖来土地,越多越好!”
瓦德西猛地转身,问道:“中国的慈禧太后现在逃到哪里了?”
副官:“山西太原,元帅阁下。”
瓦德西:“命令我们的先遣部队立即进军山西,活捉慈禧太后!”
副官:“不是说好八国联军统一行动吗?”
瓦德西:“我不想将如此显而易见的好处让他们平分。”
副官:“不过,据说山西省的娘子关有清朝军队把守。”
瓦德西捋着金色的胡须,大笑起来:“那也叫军队?毛毛虫,对,一群毛毛虫!当我们炮队的车轮隆隆驶过,它们就被碾成了一滩肉泥!”
17.山西娘子关
坐落在崇山峻岭间的关隘,上刻“娘子关”三个遒劲的大字。
炮弹一颗接一颗爆炸,枪炮声、喊杀声震撼山谷。
硝烟弥漫中,一面面黄龙旗在关隘上高高飘扬……
18.北京中南海仪鸾殿
“什么?我们的先遣部队全部被消灭?被中国人消灭……?”
瓦德西震惊之极,发出了一连串问题。
副官:“是的,元帅阁下。”
瓦德西:“不可思议!简直不可思议……”
副官双手呈上一份厚厚的文件:“还有,遵照您的命令,我们组织了包括西方议员、军官、科学家在内的一个调查团,对中国民众进行了调查,这是他们的调查报告。”
瓦德西:“你挑重要的念几段!”
“是。”副官念道:“……但说到这里,有一件事情,我们西方人千万不可忘记,这就是,中国领土之内,有着四亿五千万人口,他们不仅不以宗教信仰相异而分裂,而且有‘神明华胄’的自尊思想,充满脑中。尽管他们不满意现在的腐败统治者,但从来没有想到让一个,或几个外国政府来替代他们……”
瓦德西喃喃道:“‘神明华胄’……?”
副官:“此外,还有一件事也不能忘记:我们西方人,对于中国群众,不能视为已经成为衰弱的,或者已经失去了德性的人;他们在实际上,还是充盈着无限蓬勃的生气,而且备具出人意外的勤俭巧慧等品质,还有,中国人守法易治。”
瓦德西被调查报告的观点深深吸引了。
副官:“至于中国人所有的好战精神,尚未完全丧失,可以在这次中国所谓的‘拳民运动’中看出来。在山东、直隶两省之内,至少有几十万人参加了这一运动。当然,他们失败了,但那是因为武器不如我们的缘故,他们的大部分人,甚至根本就没有火器……”
瓦德西:“中国人在娘子关的胜利已证明这点!”
副官:“还念吗?”
瓦德西:“不用了。我将好好研究这份报告,或许,它能帮助我们作出最重要的决定!”
19.临时行在
这大概是一个地主老财的住宅,厚厚的砖墙,雕花门窗,虽然透着几分土气,但比一路逃来所见的破败景象相比,这算得一个整洁的地方了。
岑春煊士兵持枪佩刀,严密守卫着。
20.屋内
一张八仙桌,慈禧和光绪各坐一旁。
慈禧又抽上了水烟袋。
屋子的一侧,站着奕劻、刚毅等陆续追赶上“銮驾”的大臣们。
奕劻穿着一件皱巴巴的,沾满泥土的青布棉袍,花白胡子脏兮兮的,那模样要多邋遢有多邋遢。他正在讲述自己的经历:“……听到洋兵破城,臣即赶往宫中,不料两宫銮驾已经西狩,臣只得一路上餐风宿露,日夜躜行,今日终得再睹天颜……”说着,已是唏嘘不已。
满屋黯然。
慈禧:“你出京时可曾遇见危险?”
奕劻:“怎么没遇见?那时京郊尚有义和团,逮住臣说是庆王,要杀臣的头,亏得臣瞒过去了……”
慈禧:“义和团如何认识你?又如何要杀你?””
奕劻:“老佛爷有所不知,义和团要杀‘一龙二虎三百羊’,满大街都贴着臣的画像。”
慈禧:“何谓‘一龙二虎三百羊’?”
奕劻:“‘一龙’指皇上,‘二虎’指臣与李鸿章,‘三百羊’泛指洋人。”
慈禧:“奇怪,义和团怎么知道你们几个亲近洋人?”
奕劻瞟刚毅一眼,低头不答。
刚毅面色蜡黄,整个瘦得脱了人形。见大家眼睛都望着他,便说:“我逃出京城,路上吃坏了东西,患上痢疾,一路拉肚子,苦不堪言……”
忽然,从不吭声的光绪指着他,大骂道:“都是你,把大家害成这样,你还有脸在这里叫苦?!什么叫乱臣贼子?你就是乱臣贼子……!”
众人皆惊,都把眼睛望着慈禧。
慈禧没听见似的,低着头,只顾“巴嗒巴嗒”抽她的水烟袋。
刚毅蜡黄的脸上又添了一层灰暗。
光绪继续骂道:“似你这种人,少一个算一个!你少在朕面前晃来晃去,朕看见你就恨……”骂着,也不招呼一声,竟径自进里间去了。
慈禧这才抬起头,对奕劻说:“你千辛万苦从京师逃出来,我待要再派你个差使,竟不好开口了……”
奕劻连忙跪下道:“太后但有差遣,臣万死不辞!”
慈禧:“洋人已经答应和朝廷议和了,李鸿章呢,也答应当议和的全权大臣。这是个苦差事,难差事,李鸿章已是近八十岁的老人了,我想让你去帮衬帮衬他,希望你不要推辞!”
一丝犹豫在奕劻脸上稍纵即逝,当即叩头说:“国家有难,能替太后分忧,乃是臣的福份,哪有推辞之理!”
慈禧点头道:“很好,这又看出你的忠诚来了。李鸿章已经动身,明日个你也启程吧!”
奕劻:“遵懿旨。”
21.西行路上
逃难的队伍继续往西。
不过慈禧、光绪的骡车换成了驮轿。
大臣们也都坐上了轿子。
刚毅的轿子在最后面……
22.刚毅轿内
刚毅坐在轿内,座位下放置一个马桶包。
轿内还放着一堆白兰瓜。
刚毅捧着个白兰瓜大啃,吃完一个又捧起一个。
他的身下,痢下如注。
一名家丁隔着轿帘对他说:“老爷,你正患痢疾,怎么还能这样吃瓜呢?这不是自杀吗?”
刚毅不理他,还是大口大口吃着瓜,泪水却无声地流下来。
23.上海外滩
一块小小的绿草坪上,有一座李鸿章的塑像。
清廷上海大小官员、各国驻沪领事、海军舰长、上海士绅都聚集在这里,隆重地欢迎李鸿章。
盛宣怀致欢迎词:
“今日,我等聚集在此,欢迎中国钦命全权代表、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李中堂李鸿章大人途经上海,北上议和。在我的身后,有一座李鸿章大人的塑像,众所周知,这是上海的士绅们,为感谢他当年保卫上海,免遭发匪蹂躏而建立的。而今天,中堂大人又肩负举国之安危,衔王命而北上。我等深信,如同当年在上海一样,大人必将挽狂澜于既倒,解民倒悬,保我大清……”
红儿搀扶着李鸿章出现在众人面前。
热烈的掌声中,李鸿章说:“老夫今日重回上海,实在高兴!刚才杏荪,哦,盛宣怀盛大人,提及老夫在上海的往事,不禁让人平添几许豪情……!”说到这里,他不要红儿搀扶,走到草坪上,抚摸着自已的塑像,提高声音:“那时候呀,老子就是塑像这个模样,这个年纪,带着最初的十三营淮军,来上海打天下……上海人怎么说?他们大叫:‘叫化子兵来了!’贼娘!真是‘叫化子兵’!”
所有的人,包括那些懂中国话的洋人,一齐笑起来。
笑声中,有人小声嘀咕:“李中堂怎么讲起粗话来了?今日有洋人在场哪!”
他不知道,李鸿章见过多少世面?又怎么会把几个洋人在场当回事?
李鸿章兴之所至,大讲特讲:“初到上海的时候,淮军官兵穿得破破烂烂,邋里邋遢,头上肮脏的包头布,腿上肮脏的绑腿布,当官的穿麻鞋,当兵的连草鞋都穿不上,身上倒是有件写着‘勇’字的短褂,但浑身散发出难闻的气味。一出太阳,那褂子就给脱下来,大兵们一边光着膀子,一边晒太阳‘捉老白虱子’,每抓到一只老白虱都喜形于色,赶快把它送进嘴里津津有味地咀嚼。映照之下,上海的官兵有袍有褂,号衣色彩鲜艳,贼娘!比唱戏的打扮得还要漂亮!”
大家又笑起来。
李鸿章:“我知道上海人看不起我们,心想,老子们还看不起你哩!便对部下说,贼娘好好的搞,打出威风来给他们看看!后来,虹桥大捷,我淮军以三千人破‘长毛’十余万之众,这下子,不光上海人服了,连外国的洋枪队都自叹弗如!”
听到这里,在场的人又都鼓起掌来。
李鸿章:“老夫今日说这些做什么?不是表功,是提气!给自个儿提气啊!要不然的话,以我老迈之身,怎堪保我大清,解民倒悬?”
人们一下子静了下来。
李鸿章:“怎么都不吱声了?对了,你们唱歌,唱歌欢迎,又欢送老夫吧!”他指着人群中一些年纪大的人,“你,你,还有你,会唱老夫当年在上海作的‘爱民歌’吗?”
众人:“会唱。”
李鸿章:“好,那你们就为老夫唱将起来,以壮行色!”
歌声响起来:
三军个个仔细听,行军先要爱百姓。
第一扎营不要懒,莫走人家取门板……
歌声中,红儿搀扶着李鸿章,颤颤巍巍朝浦江码头走去。
身后,歌声在继续:
如今百姓更穷困,愿我军士听教训。
军士与民如一家,千万不可欺负他……
24.北京中南海仪鸾殿
各国公使吵成一团。
瓦德西站起来:“先生们,你们许多人大谈特谈,把瓜分当作是最得策的解决办法,有如我们在非洲做的一样。好,你们瓜分了中国,但这又有什么用呢?中国不论哪一部分领土被割去,都必须用武力来统治,对吧?像这样被割去的领土越大,统治起来所需要的兵力就越多,而骚动和叛乱的发生,就越是确定无疑!而且,你们千万不要忘了,不同于欧美,也不同于非洲,中国人的观念中,永远只有一个中国!中国如被瓜分,中国人就将协同一致,起来反对参与瓜分的那几个外国统治者,这就像太阳明天将会出来一样肯定!”
公使和将军们争执声停止了,都静听着他的发言。
瓦德西:“瓜分既然不可能,那么‘改朝换代’,树立一个傀儡,是否可行?绝对不行!:一、我们找不到一个能为全体中国人接受而又有名望的人,即使下功夫勉强找到,也会使中国出现多年的无政府状态”,那将不利于我们的利益;二、由我们扶持的新王朝,就必须用我们的刺刀予以支持,这将是我们所有国家联合起来,也承受不了的巨大负担……”
公使们又争论起来。
瓦德西用手指头敲着桌子:“安静!先生们……瓜分既不可能,树立一个傀儡也不明智。那么,只有补缀满洲人的统治,使现在的清政府变得更驯服,并竭力利用它作为我们的代理人,才真正符合我们各个国家在华的最大利益……”
25.贤良寺
门口,两名荷枪实弹的洋兵在守卫。
25.寺内李鸿章住房
李鸿章气恨地对奕劻说:“你看荒不荒唐?整个北京地面都成了‘外国辖境’,就我住的贤良寺这一块儿,算是‘中国地方’,可大门口还要两个洋兵守卫!”
奕劻:“唉,在人矮檐下,不得不低头……”
李鸿章急了:“王爷这话差了!这怎么叫在人矮檐下?这是在我们自个国家啊!”
奕劻:“我难道连这都不知道么?可又有什么办法呢?少荃啊,你就忍着点吧!”
李鸿章:“忍,忍!我这心里头都忍出一坨血块来了!我来北京已逾三月,贼娘的瓦德西,连照面都没跟我打过!”
奕劻却笑着说:“肝火伤身哪!”
李鸿章一怔,苦笑道:“唉,也是,老了老了,肝火却越来越旺了……”突然咯出一口鲜血!
奕劻大惊:“你这是怎么哪……?”
李鸿章摆手道:“不碍事……”又咯出两口血来。
听见动静,红儿早从房间跑出来,见李鸿章这个样子,急得眼泪汪汪说:“爷,叫你休息不休息,这可怎么好?”
奕劻:“煎药没有?”
红儿:“煎着哩,我这就去端来!”忙往里间跑。
咯得几口血,李鸿章已是伏在那里,喘息不已。
奕劻眼圈一红:“少荃呀,这个节骨眼上,你可不能倒下啊……!”
一个洋员未经通报,大步走了进来。
奕劻:“你?”
洋员:“我来通知二位,俄、日、美、英、德、法、意、奥、比利时、西班牙、荷兰十一国政府,同意和你们的朝廷谈判。地点在中南海西花厅,随我来吧!”
李鸿章倏地站起:“走!”
他拿着根手杖,往门外走去。
红儿端着药碗出来,只望见他的背影……
26.中南海西花厅
激烈的争吵!
瓦德西:“我国大皇帝指示,赔款务必达到最高限度!”
李鸿章:“多少?”
瓦德西:“二十万万马克,也就是十亿银元!”
李鸿章:“阁下是否知道?我国政府每年收入只有八千八百万。支出却有一亿零一百万两以上,属赤字财政。”
瓦德西蛮横地:“这不是我们政府所考虑的!”
李鸿章:“你可以不考虑。但你们如此勒索,必将导致中国经济崩溃,到时你们连一两银子也拿不到!……”
27.西安行在
巡抚衙门成了两宫驻跸之所。
虽然比不得紫禁城,但侍卫排场,又有了几分皇家气象。
28.内厅
伍廷芳垂手立在一旁。
慈禧看着“议和条款”,轻轻念出声来:“‘赔款四亿五千万两’……哎呀,这不是要中国的老百姓,每人赔一两吗?”她惊讶地说。
坐在一旁的光绪:“洋人可恶!”
慈禧继续念道:“‘年息四厘,共九亿八千万两,分三十九年还清’……唉,这些洋人也太贪了!不过话又说来,只要能花钱买个洋人高兴,咱们中国有多少,就给他们多少吧!”
伍廷芳惊讶地望着慈禧,不敢相信这话是从大清圣母皇太后嘴里说出来的!
而光绪脸上肌肉抽动一下,搭拉下眼皮。
“‘战犯名单’……”慈禧只看得一眼,触电似地将“条款”扔在地上,脸色一下变得惨白,身子也哆嗦起来。
光绪将“条款”捡起来一看:
战犯名单上,慈禧的名字赫然列在第一!
光绪真正愤怒了,将“条款”狠狠摔在伍廷芳身上,怒斥道:“李鸿章这个差怎么当的?竟让洋人将太后列为头号战犯!这不独让我整个大清蒙受耻辱,又让朕何以为人?!让天下臣民何以为人?!”
伍廷芳说:“禀皇上,李中堂对此也愤怒异常,已坚决表示,宁肯和谈破裂,也不会让洋人此举得逞。”
此时慈禧已从惊惧中恢复过来,光绪的态度,更让她生出几分感动,便哽咽着说:“洋人恨我,是意料中事。只要你们没存别的心思,我也就放心了。”
伍廷芳:“禀太后,李中堂和庆王爷一道,正请俄国出面斡旋,要将太后从战犯名单上去掉……”
慈禧:“那必得暗中给俄国人好处,以作交换喽?”
伍廷芳:“太后说得是。”
慈禧:“那就给一点吧!”
29.北京·贤良寺
看样子,李鸿章与俄国公使谈得很投机。
李鸿章笑着说:“那就这样定了!为感谢贵国在战犯名单上的合作,我们朝廷将把天津河东相当大一块土地,全部划给贵国作租界……”
俄国公使:“中堂大人可别忘了,您在东三省问题上的许诺啊!”
李鸿章打着哈哈:“好商量,好商量……”
俄国公使站起身:“我对今天的谈话非常满意。告辞了!”
李鸿章:“文爵,代我送送公使先生!”
伍廷芳:“是。”
俄国公使刚出门,李鸿章又伏在茶几上,咯出几口鲜血……
30.西安行在
拿着“议和大纲”,慈禧喜孜孜地对光绪说:“这下可好了,咱娘儿俩马上可以回北京了……!”
31.一个太监宣读谕旨的声音
“令载勋自尽;
令毓贤自尽;
定载漪、载澜为斩监候,加恩发往极边新疆,永远监禁;
赐令英年、赵叔翘自尽;
定刚毅为斩立决;
定徐桐为斩监候……”
32.刚毅住所
刚毅坐在马桶上还在拉痢疾,已经拉得奄奄一息。
一个太监进来传旨:
“上谕,判刚毅斩立决!”
没有反响。
太监一看,刚毅已经咽气了。
33.徐桐宅邸
书房门口,贴着徐桐自撰的对联:
望洋兴叹;
与鬼为邻。
书房内,徐桐已悬挂在梁上,死了。
34.山西巡抚衙门·内厅
几桌丰盛的酒宴。
客人已经到齐了。
35.里间
毓贤对贴身侍卫说:“……你一定要照我吩咐的去办!”
侍卫含泪应道:“是!”
36.内厅
毓贤走出来,笑着向众人招呼。
“坐!都请坐!”
客人纷纷落坐。
毓贤在上首坐了,侍卫站在他身后。
毓贤端起酒杯,说:“今天把大家请来,是想告诉大家,我刚才接到朝廷谕旨,命我自尽。”
众皆愕然。
毓贤:“我在杀洋教士时,已经以死誓之;现壮志未酬,一死又何足惜?但愿继承我的遗志,一定不要忘记我们的国仇啊!”将酒一饮而尽,杯子一摔,喝道:“还不动手?!”
话未落音,身后侍卫早已一刀砍下他的头来!
众人还未反应过来,侍卫倒转刀刃,刺进了自己的胸膛……
37.中南海西花厅
镁光灯闪个不停。
李鸿章抖抖瑟瑟在《辛丑条约》上签字。
刚签完字,他忽然眼前一黑,往后便倒……
38.西安行宫
鼓乐齐鸣。
慈禧、光绪的銮驾已经备好。
西安城内,所有的文武官员,都跪伏在宫门外。
从宫门口经街道,一直通往城外,沿途市肆,各设香花灯彩;
两宫圣驾,准备自西安行宫启跸了……
39.贤良寺
李鸿章躺在病榻上,面目枯槁,闭着眼睛。
奕劻、伍廷芳、红儿都守候在榻前,默默掉泪。
突然,俄国公使闯进来。
伍廷芳上前问道:“你要干什么?”
俄国公使拿出一份文件:“李鸿章答应过我国政府,一俟和谈成功,他就在这份文件上签字!”
伍廷芳:“什么文件?”
俄国公使:“最大限度维护俄国在东三省利益的文件!”
伍廷芳:“中堂大人病势严重,不能签字。”
俄国公使:“他在装病!”说着,竟推开伍廷芳,径直走到李鸿章病榻前,大声说:“中堂大人,请你在这份文件上签字!”
李鸿章睁开眼睛。
俄国公使更大声重复了一遍。
李鸿章以极微弱的声音说:“我不签……”
俄国公使暴跳起来:“为什么不签?”
李鸿章:“因为,我,从来没……没有答应过你们……”
俄国公使暴跳如雷:“你!你敢……?!”
李鸿章嘴角露出一丝惨淡的笑容:“我就要……死了,有……什么,不敢的?……你们,再也不能,逼我……在任何条约上……签字了……”
40.西安行宫
静鞭三响。
一个太监高声唱呼:
“太后老佛爷起驾回銮喽!”……
定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