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向共和》56章 五权宪法


日本,梅屋夫妇宅,门口处鞭炮欢快地爆响着,《婚礼奏鸣曲》热烈地奏响着……

孙中山与宋庆龄身穿婚礼服,在梅屋夫妇的陪伴下,缓缓走了进来。大堂内的壁龛前有喜气洋洋的屏风,两侧的架子上有樱花大盆景,角落里有钢琴和弹琴人,客人所在的地方是个茶话会的布置,五十多位客人站立起来,热烈而高兴地鼓着掌,他们至少有一半是日本人,其他是革命党的领导人。婚礼十分简朴。但孙中山夫妇进来时,有日本记者从各个角度为他们摄影。

客人们鼓着掌迎了过来,孙中山和宋庆龄不断地说着“谢谢,谢谢”。

二人走到一位牧师面前,牧师在孙中山夫妇面前庄严地举起了双手。同时,《婚礼奏鸣曲》换成了宗教音乐《赞美诗》,客人们也庄严地肃立着,许多人眼含泪花。

牧师:“主啊,你的诗,你的爱,你的赞美,祝福他们在患难中结为夫妇吧。”

交杯酒由仆人端到梅屋夫妇面前,二人各执一杯,又捧给孙中山夫妇,孙中山和宋庆龄端起杯,喝了交杯酒。然后激动地互相注视着,没有亲吻。

宗教音乐《赞美诗》演奏完了。

孙中山:“庆龄,对不起,我没钱给你买戒指。”

宋庆龄掏出了那支老式的派克钢笔,“先生早把戒指给我了。”

孙中山接过钢笔,不知是怎么回事。他看一眼钢笔,再看一眼宋庆龄,再看一眼钢笔,忽然恍然大悟。他立刻拧开钢笔,把中间的钢箍取了下来,宋庆龄伸出了手……

这时,钢琴再奏响了,一个日本客人高声唱起了《祝福歌》。

孙中山激动地有些颤抖地把钢箍戴在了宋庆龄手上。

所有的客人都热烈地鼓起掌来。

众人围绕着新人跳起了欢快的舞蹈。

孙中山夫妇也开始跳起来,但孙中山跳得很拙笨。

一个声音在门口响起来,“好啊,娶了媳妇忘了朋友!”

孙中山望去,高兴地喊道:“皙子!”

杨度走了进来。孙中山高兴地介绍说:“这是杨度,我们中国的宪政专家。”

孙中山兴奋地:“你怎么知道我要结婚?”

杨度:“不请我喝杯喜酒?”

孙中山:“对对,喝酒,喝酒,……大家都来喝酒。”

宋庆龄开始去招呼大家……

杨度把一杯酒一饮而尽,孙中山又开始给他斟酒。

杨度:“我是来结帐的。”

孙中山一怔,忽然恍然大悟,一把拉住杨度的手,“皙子,你愿意跟着我干了?”

杨度:“我输光了。”

孙中山:“这就好,这就好啦。”

杨度端起酒,又是一饮而尽,“黎元洪当上了总统。”

他掏出一封信,递给孙中山,“他邀请你回国。”

孙中山看着信,“我终于可以回国了。”

他拿着信跑到宋庆龄面前,“庆龄,咱们可以回国了!”

众人围了过来。

梅屋:“孙先生,这是不是又是个阴谋?”

孙中山一怔。

梅屋提醒道:“袁世凯对先生的通缉令没有解除啊!”

“可现在黎元洪是总统。”孙中山摇着信,高兴地环顾着众人说道,“大家放心。人只要自由了,阳光就会跟着你!”

……

北京医院,阳光照射在鲜花上。田沫捧着鲜花,走进了已经满是鲜花的总编辑病房。

躺在病床上的总编辑微笑着,“沫儿,你想让我开花店呀。”

田沫把花插起来,又坐到总编辑身边,抓住他的手,“鲜花敬英雄。”

总编辑:“行啦,我算哪门子英雄?”

田沫:“捍卫新闻自由的英雄。”

一个人影在门口一闪。

总编辑:“有人跟你来?”

田沫朝着门口喊:“进来吧。”

罗文走了进来:“您好!”

总编辑把手从田沫手中抽了出来,“你就是罗文吧?”

田沫仿佛嘲讽地说:“国会恢复了,人家又是罗大参议员喽!”

罗文不理她,也坐到了病床边,“听说黎元洪邀请孙中山先生回国,我们想听听您怎么看这件事情。”

总编辑:“明摆着,黎元洪不是北洋的人,他这个总统当不了北洋的家,没实权。孙文要是来帮他,他还不乐死了。”

田沫脱口而出:“孙先生绝不会帮他。”

罗文:“孙先生帮过袁世凯。”

总编辑沉吟道:“孙文反对袁世凯搞的《新约法》,黎元洪就是按照《新约法》被袁世凯指定的接班人。可按照民国初年的旧约法,黎元洪没经过选举,他这个总统不合法。”

田沫对罗文说:“要叫我说,你应该去运动国会议员,重新选举大总统,这一回,一定把孙先生选上来!”

总编辑:“哈!沫儿好厉害,操纵起国会议员来了!”

田沫瞅着罗文:“我偏要操纵他!”

中南海,凉亭的石桌上还摆着那盘没下完的棋,黎元洪站在旁边瞅着,上面已有了灰尘,他吹了吹,灰尘扬起,黎元洪用手扑打着,“袁大总统下的棋?”

身旁的仆人:“是。”

跟着两个军警,段祺瑞登上了凉亭,“大总统。”

黎元洪:“芝泉啊,来来来,这是你跟袁大总统下的棋吧?”

段祺瑞:“不是。”

那仆人:“是袁大总统跟徐世昌国务卿下的棋。”

黎元洪:“袁大总统是哪一方?”

仆人指了指:“这边。”

黎元洪站了过去:“芝泉,咱俩接着走走?”

段祺瑞站到他对面,瞅着棋局,“大总统那边的局势不妙啊。”

黎元洪:“那可不一定。”

一个手势,二人落座了。

段祺瑞好像开玩笑地说:“还是来盘新的,不然,人家会说我欺负大总统……”

黎元洪断然道:“接着走。”

正阳门车站,火车冒着蒸汽进了站台,停了。

孙中山和宋庆龄下了车,只见站台上军警密布。

一个军警举着喇叭喊着:“段总长命令:民国叛逆孙文,不得进京!”

孙中山与宋庆龄对视一眼,朝一个军官走了过去。

但一些军警立刻横枪拦住了孙中山夫妇。

……

中南海,凉亭。黎元洪与段祺瑞仍在一边喝着茶,一边下着棋。

段祺瑞走出一子,“大总统知道我的厉害了吧?”

黎元洪审视着局势,“听说段总理是国手,还真有那么点意思。”

他犹豫着也走出了一招。

一个北洋军官跑上来,“报告!”

段祺瑞瞅着他,那军官走上前,在段祺瑞耳边轻声说着。黎元洪有点不是滋味的样子。

段祺瑞:“你去吧,先拦住他。”

“是!”那军官一个立正,转身走了,根本没理睬黎元洪。

段祺瑞一张手,他带来的一个军警把一份《逮捕令》送到段祺瑞手中。段祺瑞放到黎元洪面前说:“孙文果然到了北京,请大总统签署这份《逮捕令》。”

黎元洪瞅着那《逮捕令》说:“孙文是我请来的。”

段祺瑞:“我知道。”

黎元洪一怔,随即笑了,“段总理就这么不给我面子?”

段祺瑞也微笑着,“哪里,请大总统给我一个面子!”

黎元洪:“这就难办了,咱们两个,只能给出一个面子。”

段祺瑞:“当初袁大总统的通缉令还没有解除。”

“我解除了。”黎元洪把那个“我”字说得很重,透着强调的意思。

段祺瑞微笑着,“我这是为大总统好,孙文到北京对你也没好处。弄不好,你这个并不那么合法的大总统也悬了。”

黎元洪:“这是孙文在威胁我呢,还是北洋在威胁我?”

段祺瑞:“大总统以为呢?”

黎元洪好像在叙述一个事实,“袁大总统不在了,北洋到底听谁的?这对我还真是个问题。我听说,最近各省都督都去了徐州参加北洋会议。怎么,张勋将军没请段总理去呀?”

段祺瑞忽地起身,“请大总统斟酌,日后大总统所有的政令内阁一律不予副署,那才真叫‘是个问题’。”

黎元洪:“要真出了这种问题——”他慢慢地站起来,“袁大总统罢免过四个国务总理,我至少也可以免一个!”

段祺瑞瞅着黎元洪,拿起一个棋子,“将”死了黎元洪的棋,轻声说道:“悉听尊便……”

他说着,走出凉亭。

黎元洪瞅着死掉的棋局,喊了声:“等等。”

段祺瑞停住脚步。

黎元洪:“听说你跟袁大总统下棋,从来就没赢过。”

“以后我再也不会输!”段祺瑞拂袖而去。

……

正阳门车站,仍是军警林立的局面,但孙中山已经同他面前的军警在聊天,宋庆龄站在他身边。

“你是从农村来的吧?”孙中山环顾着其他军警,“大家都是吧?”

他面前的军警:“我是河北的兵,孙先生。”

其他军警也都点头。

孙中山:“六年前,我同袁大总统会谈的时候,说要平均地权,就是把土地分给农民,袁大总统也同意。你们家里都分了地吗?”

他面前的军警:“要是有地,我就不出来当兵了。”

孙中山:“民国民国,平均地权,这是首先要制定的国策。”

……

国会,礼堂内灯光照耀着,横幅是“中华民国第一届国会第二次会议”。国会的格局已经恢复民国初年的样子。久违的国会议员们正在互相寒暄着。

议长敲了敲木槌,“请大家肃静,肃静……”

议员们安静下来,纷纷落座。

议长的木槌一举,指着头上的横幅说:“本届国会称为第二次会议,就是说,从民国二年选举正式大总统那第一次会议后,此后四年间所召集的会议,一律非法。所以本次会议议程,是延续第一次会议,起草中华民国第一部正式宪法。”

忽然窗外火光突起。议员们大哗,纷纷离席朝外奔去……

门外,夜幕下,有几辆议员们的马车正燃烧着。

议长跺着脚:“谁干的?这是谁干的?!”

一辆马车疾驰而来,在门口忽地停住。田沫探出头来:“罗文,孙先生已经到了北京。他在车站!”

马车又疾驰而去。

……

正阳门车站,夜幕已经降临。这里的格局又变了:孙中山正与他周围的军人们盘腿坐在当地,继续聊着天。四周仍是军警林立,探照灯不断扫射着。

孙中山:“我知道你们是北洋军,可大家也要知道,你们吃的是人民的粮,所以当的是人民的兵,不是某个人的兵。你们是保卫人民,保卫共和国的。”

一个军人:“可我们不得不听命令,孙先生。”

孙中山:“命令要听,可觉悟也要有啊……”

一个军官骑马而至,在一段距离内宣道:“段总长命令:将民国叛逆孙文逮捕归案。”

孙中山及士兵们都站了起来。这时,田沫、罗文等也乘马车赶到了,罗文喊着:“这命令是非法的!”

那军官朝军人们喊:“执行命令!”

罗文等议员们下车飞步上前,“孙先生!孙先生!”

军警拦住了罗文等,田沫等记者架好了相机,准备上前,也被拦阻,但相机在拍摄。

孙中山朝取出手铐的士兵们微笑着,并伸出了双手,“请吧。”

他的双手被铐上时,他仍是微笑地说着:“在你们眼里,我真是民国叛逆吗?”

他喃喃说道:“我是叛逆,可我不是民国叛逆,我是封建专制主义的叛逆。”

孙中山高高举起戴着手铐的双手,朝罗文喊着:“罗文,作为共和国公民,我有个请求:请国会通过一个议案,我既被政府称为叛逆,那么,我要求法庭公审我!”

罗文不明白孙文的意思,“孙先生,这不行!”

孙中山喊道:“只要法庭公审,谁是民国叛逆,自可大白天下!”

在场的所有人,包括军警们都感觉到了震撼。

这时,又一军官骑马飞驰而至,喊着:“段总长命令:将孙文驱逐出京!”

众人一怔。前面来的那个军官喊道:“怎么回事?”

后面来的军官已经下马,将在他之前到达的军官拉到一旁,低声说:“段总长说,这个孙文只要呆在北京,那就是个大麻烦!”

前军官:“关到监狱里,麻烦什么?”

后军官:“段总长说:那就更麻烦了!”

随即他朝军警们喊着:“执行命令!”

士兵就要打开孙中山的手铐……

“等等,等等。”孙中山朝着那后来的军官说,“段祺瑞既说我是叛逆,把我赶出北京,我还是叛逆,我看还是逮捕我的好!”

那后来的军官对士兵吼道:“立即执行!”

不由分说,孙中山的手铐被打开了。

罗文喊着:“孙先生,你再等等,我们去找黎元洪总统!”

他又对身边的几个议员嘱咐说:“你们在这里守着。”然后,同几个议员驱车离去。

后来的那军官对军警们吼着:“将孙文驱逐出京!”

蒸汽机车早已发动起来,蒸汽笼罩着站台,在探照灯下,人影显得朦胧起来……

刚才与孙中山聊天的几个士兵走到孙中山面前,“孙先生……我们……”

那边的田沫、议员们都喊着:“孙先生,孙先生……”

火车嘶鸣起来,蒸汽将孙中山包裹起来……

但孙中山的声音竟然压过了火车的嘶鸣声,“弟兄们,同志们,你们要记住,共和国多灾多难,可她的前途一定是光明的!”

黎元洪宅,黎元洪在客厅中背着手,来来回回地踱步。罗文等议员们有的坐着,有的站着,都瞅着他。

罗文:“大总统,你该下决心了!段祺瑞明明就是‘挟北洋以令总统’嘛!”

黎元洪站住了,“可要罢免总理,毕竟不是开玩笑的。”

“国会支持你!”罗文环顾着议员们,所有的议员都点头。

车站上留下的议员们匆匆赶了进来,“大总统,孙先生被赶走了!”

黎元洪反而坐下了,似乎在下着一个很大的决心。

罗文:“想想当初袁世凯是怎样对你的。你以为他的徒子徒孙们就会善待你啦?今天是孙先生,明天就会是你呀大总统!在他们眼里,你至少是半个革命党,从来就不是北洋的人!”

黎元洪忽地站起,“来人!”

秘书长入。

黎元洪庄严地宣布:“发布大总统令!”

……

报童满街喊着:“时报,时报,段总理被免职!”

人们纷纷购买报纸。

……

徐州督军府,先传出张勋哈哈大笑的声音。张勋在辫子侍卫的簇拥下,走进大会议厅。他穿着督军的军服,但没戴帽子,脑后的辫子一甩一甩的。他拱着手,手里还有个烟袋锅子,满脸灿烂地笑着。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个一副女人气的将军。

会议厅中央,十三省督军俱在坐,各自前面有个小牌牌,上面写着:山东督军张怀芝、贵州督军张树元、奉天督军张作霖、黑龙江督军毕桂芳、河南督军赵倜、湖北督军王占元、江西督军李纯、福建督军李厚基、直隶督军曹锟、直隶督军朱家宝、浙江督军杨善德、淞沪督军卢永祥、吉林督军张敬尧。

见张勋进来众人起立。

张勋:“哎呀,都是弟兄们,不要跟我老张客气。坐,坐,快请坐嘛!”

众人又坐下了。

张勋:“外面传言,说我老张请弟兄们来开会,胡说嘛!袁大总统在,那就只有他老人家可以召集弟兄们开会。他老人家不在了,那大家就是平起平坐的好弟兄,我老张哪有什么会好开嘛!不过是找个茬儿,请弟兄们来徐州玩玩!咱北洋的弟兄,自打民国成立,天各一方,经常想得我头疼呀!啊,不知弟兄们玩儿得可好?”

曹锟:“行啦,绍轩,你就少嚼舌头啦。有什么事儿,直说!”

张勋憨厚地摆着手,“哎呀呀,弟兄们瞧得起我老张,我老张这心里头呀,真比吃了蜜还甜呀!”

他忽然严肃起来,“本来还要弟兄们接着玩儿,可正事儿还真来啦!黎大总统罢免了段总理,两人都给我发来电报。哎,万参谋长,他们都是怎么说的?”

那个一副女人气的将军原来是张勋的参谋长万绳栻。他展开一个文件夹,说道:“黎大总统和段总理,一个请张大帅到天津,一个请张大帅到北京,调停府院之争。”那声音也带着女人气。

张勋:“弟兄们听听,听听,啊,我老张,嗨,没办法啦!所以今儿个请弟兄们一起来商量商量!”

说着,目光闪烁不定,但所有的人都沉默不语。

张勋抽着烟袋锅子,但抽不出烟来,万绳栻赶紧划着火柴,给他点燃。

张勋抽着烟,“按说嘛,段总理是咱北洋的弟兄,我该向着他,可这是国家大事,咱要劝架,总不好拉偏手嘛。”

曹锟:“行啦,我还不知道你!你其实早有主意啦。”

张勋抽着烟,“主意嘛倒是还没有,不过要解决这么大个事儿,我一个人玩不转,总要成立个团体。过去嘛,咱北洋都听袁大总统的,如今嘛,他老人家不在了,再要成立个团体……哎呀,说不好,说不好……”

众人面面相觑,张勋笑嘻嘻地瞅着大家。

曹锟:“这样也好,省得鸡一嘴鸭一嘴的老弄不成事!绍轩,我看你就挑这个头吧。”

张勋摆着手,“哎呀,这个不好吧?按说嘛,应该是段总理张罗这个事儿,可他是当事人,还真是不好出这个头……”

“行啦行啦,就你来吧。”曹锟起身环顾众督军说道:“今日到会的,是十三省督军,我提议,咱们推选绍轩当咱们的大盟主,今后有什么事情,咱们都听盟主号令!”

众人纷纷表示赞成。

“哎呀呀,我老张怎么敢当嘛!”张勋嘴里谦虚地说着,但一挥手,军警们端着文房四宝和一纸早已起草好的公文走了上来,摆在桌上。

张勋把它往曹锟跟前一推,“曹锟兄弟,你先来吧。”

曹锟拿起那张纸瞅着,只见那上面写着“十三省督军徐州会议纪要:十三省督军近日集会徐州,公推徐州督军、长江巡阅使张勋将军为督军团领袖。”

众人都瞅着曹锟,曹锟瞅着纸,“张大盟主想怎么解决这件事儿啊?”

张勋:“弟兄们都知道,我老张有个观点天下皆知,这就是:袁大总统在的时候,我老张就服袁大总统;袁大总统不在了,要我老张心服口服的,只有一个——”

众人等待着他说下去。

张勋:“那就是当今的皇上!”

众督军一怔。

曹锟瞅着张勋,不动声色。但他忽然拿起笔,在纸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然后把纸推向下一个督军……

看着这情景,张勋说:“好好好,我老张今晚请弟兄们听堂会。全国最好的青衣,就是我老张的这位万参谋长!”

万绳栻一个青衣的亮相,“诸位督军请了……”

上海,孙中山郊外住宅。宋庆龄一身工装,一边朝墙壁上刷着浆水,一边朝外面喊着:“喂,先生,这是调得什么色呀?”

院子很大,但一看就知是农家的院落。孙中山也是一身工装,正在一个大盆里搅着浆水。听到宋庆龄的问话,他朝里面喊着:“浅蓝。”

宋庆龄走了出来,刷子在手上还滴答着浆水,她一把拉起孙中山的手就朝里走,“先生去瞧瞧……”

室内,孙中山瞅着墙壁,“这色是不怎么对啊……我再去调调……”

说着,他端起浆盆,走了出来,宋庆龄跟了出来。

院内,孙中山拿一个瓶子往盆里倒着颜色水,倒一点,拿棍子搅一搅,不停地调试着。

宋庆龄:“我看还是去找我爹,我们已住到了上海……早晚先生要见他们……”

孙中山:“不可,咱们的婚事,你父母都不赞成。”

宋庆龄:“早晚会赞成。”

孙中山:“所以要等等,等他们想通了,咱们再回去……当务之急是先有个窝,好好想想怎么帮国会制定一部好宪法。”

宋庆龄:“罗文来了消息,说他正运动国会议员,准备选先生当总统……”

孙中山:“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要有一部切实可行的宪法,制约那些个大大小小的野心家、阴谋家,还有政治冒险家……”

宋庆龄:“先生以为会有人干出‘冒天下大不韪’的事情吗?”

孙中山:“以前就一个袁世凯,北洋听他的。他不在了……”

他把调试好的浆水倒进盆里,“恐怕要闹出一堆大大小小的军阀来呦。”

他端起浆水盆又说道:“咱们再去刷刷看……”

……

天津梁启超宅,入夜,梁启超在灯下写作。

门人报:“先生,有个人要见你。”

梁启超:“谁?”

门人:“他不说,说一见就知道。”

梁启超:“请他进来。”

门人出,立刻带入一人。只见他一袭长衫,却用黑布包着脸,并不明亮的室光下,显得有些阴森。进屋后,他站着不动。

梁启超站起来问:“先生是谁?找启超何事?”

那人仍是不动,但把目光扫向门人,梁启超示意门人出去了。

那人慢慢拉下了包脸的黑布,原来是康有为。梁启超一怔,趋前一步,单腿跪下,行学生礼,“弟子给先生请安!”

康有为“嘘”了一声,上前搀扶起梁启超,“卓如,我这是半个秘密!”

梁启超起身,请康有为上坐座,自己在下首陪坐。

康有为长叹一声:“卓如,我们有好几年没见了吧?”

梁启超:“弟子有违师命,不敢再见先生。”

康有为:“你呀……日前我六十大寿,弟子中就缺你一个,我是好生失落啊!”

梁启超:“弟子不孝,请先生原谅。”

康有为:“卓如啊,我知道你我观点已经不同,可这次,我冒险来找你……你,你一定要帮我!”

梁启超:“先生但有差遣,弟子尽力而为。”

康有为四下瞅瞅,朝梁启超跟前凑凑,低声但一字一顿地说:“皇上要复辟了!”

梁启超断然道:“不可能!”

康有为掏出一封书信,递给梁启超,“这是张勋给我的信……”

梁启超瞅着信。

康有为继续说着:“他跟我说,各省督军都支持他,这次清室复辟一定成功。卓如,这么多年的理想,这一次就会实现了。”

梁启超把信推给康有为,“先生,这是逆历史潮流而动啊!”

康有为忽地站了起来,走动着怒声说道:“潮流?什么潮流?共和吗?你们天天喊共和,可你们喊来了什么?一个袁世凯的帝制,一个绝非代表民意的国会,一部如同儿戏的约法。再看你们共和国那些当官的,不是卖身投靠就是骗取民财,跟强盗和妓女有什么区别!这所谓共和国的政治,坏透了,乱透了!共和共和!是假的!”

梁启超:“所以我们要再次革命!革它假共和的命!创造一个真共和!”

他忽然起身,请康有为坐下,自己走到一个角落。康有为瞅着他。

只见梁启超竟然捧过一个手板,朝康有为一跪,但毅然而坚定地说:“请先生原谅弟子!大丈夫立身处世,各有本末,道不同,不相与谋!先生今天就是打死我,弟子也不敢敷衍先生!”

他说着,把手板高捧到康有为眼前。

康有为一下子呆住了,接过手板,默默无语,泪水慢慢地淌下来,“《论语》曰,‘回也非助我也’,这句话,我今日到底明白了!”

说着,他把手板放到桌上,起身就走。走时,又戴上了面罩。

梁启超:“请先生留步。”

康有为站住,“卓如,你要帮我么?”

梁启超起身,走到他面前,关切地注视着他,“先生,如果复辟光明正大,您又何须遮掩?如果复辟不合时宜,您又何苦逆流而动?”

康有为的面罩在粗气声中煽动着,语有悲声,“你,你……唉,我最亲的弟子……这是命,这是命啊!”

昏黄的灯光下,梁启超看着远去的康有为,眼眶中似有泪珠,“先生,你要保重!”

……

天津,段祺瑞官邸。段祺瑞一个人左右逢源地下着象棋……

梁启超走了进来,“芝泉,你还有心思在着这里清闲?”

段祺瑞头也不抬,“卓如,来来来,跟我玩一盘……”

梁启超上前,一把把棋局弄乱了,“张勋已经到了天津!”

段祺瑞瞅着梁启超,“到了,就到了呗。”

梁启超一怔:“你难道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段祺瑞溜达着:“这小子愚蠢透顶,袁世凯不敢干的事儿他都敢干。”

院外一声呼喝:“张将军到!”

随着声音,张勋已经走了进来,后面跟着万参谋,二十多个辫子兵守在了门口。

段祺瑞满脸堆笑,拱着手迎了上去,“哎呀,绍轩兄。”

张勋也拱着手笑道,“段总理!”

段祺瑞介绍梁启超,“这位是梁启超先生。”

张勋理也不理,随段祺瑞坐到了客厅的沙发上。

还是段祺瑞给了梁启超一个“请”的姿势,梁启超坐到了沙发一边。军警上了茶。

段祺瑞:“真是有劳绍轩兄了。”

张勋:“哎,都是自家弟兄嘛。”

段祺瑞:“不知绍轩兄想如何了断此事。”

张勋断然道:“斩草除根!这民国乱来乱去,我看都是‘共和’这两个字闹的。”

说着,瞅着段祺瑞问:“你说是不是呀?”

张勋说话的时候,梁启超很想插话,段祺瑞给他使着眼色,并对张勋说:“绍轩兄果然看得深远。”

张勋:“那你是赞成喽。”

段祺瑞假装不满地说:“什么话嘛,绍轩!你无论怎么做,我都支持你!”

张勋一拍大腿站了起来,“好!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啦!”

他一拱手,“告辞!”

段祺瑞也站了起来一拱手,“不送。”

张勋出去了,门口的辫子兵簇拥着他走了。

梁启超急道:“他要毁掉共和,你怎么还支持他!”

段祺瑞慢慢坐了下来,“不支持他,我又怎能成为‘再造共和’的英雄,又怎能顺顺当当地再回北京去当我的总理……”

梁启超一怔。

段祺瑞:“卓如,有劳你这个大才子帮我写一篇‘反复辟檄文’!”

梁启超欢喜却又不解地问:“你,你这是干什么……”

段祺瑞:“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养心殿,张勋穿着军装,康有为穿着他崭新的六品主事官服,在殿内等待着。康有为恭敬地望着御座,张勋却四处溜达着,好像在参观。

一声呼喝:“皇上、皇太妃驾到!”

只见小德子托着谨太妃——一个胖胖的五十岁的妇女——的手,太妃又牵着十二岁的溥仪的手,显然老多了的载沣在后,走到御座前。溥仪和太妃坐下了。

康有为庄重地跪倒并匍匐在地,“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时张勋早走到大殿前,他不仅不跪,还明目张胆地打量着眼前的皇上等人……

小德子一声怒斥:“大胆!见了皇上和太妃,如何不跪?”

张勋朝上一拱手,“对不住了,我老张是徐州都督兼长江巡阅使,那是民国的官儿,跪不得大清的皇上,等皇上封我个大清的官儿,我自然是要跪的。”

溥仪朝康有为伸了伸手,“康有为,你起来吧。”

康有为站了起来,只见他满脸的泪,正用手抹着。

载沣:“康师傅,当年德宗皇帝戊戌变法之时,我还只有十六岁。听说你后来吃了不少苦,可至今不忘故主,确是难得呀!”

说着,看了看溥仪。

溥仪说道:“赐坐!”

康有为:“谢皇上!”

张勋急了,“哎,我说摄政王爷,康师傅不忘故主,那是真的,可我老张不忘故主,那也不是假的嘛!”

谨太妃:“你刚才不是说你服官民国吗?”

张勋:“那又怎么?我老张是当了民国的官儿,可我老张这颗心,没一天不思念皇上和太妃,哦,前几年还是太后——隆裕皇太后死了是吧!”

载沣、谨妃面面相觑,有愤怒的神色。

张勋却错会了意,把军帽一摘,脑后那一尺多长的辫子超前一甩:“我这条猪尾巴就是证明。我老张每天洗澡时,看到这猪尾巴,就好像看到皇上和太妃一样!”

谨妃、载沣再次面面相觑,更加愤怒……

小德子又是一声吼:“大胆张勋,竟敢称我大清辫发为猪尾巴!”

张勋一怔:“哦,老张失言,失言了。不过,我老张的家乡,都把辫子叫猪尾巴。”

小德子:“你老家叫猪尾巴也就罢了,我皇上也有辫发,难道也是猪尾巴?”

张勋:“那可不成,不成!皇上的辫子,绝不是猪尾巴,那是龙尾巴!”

此言一出,一时间又是满场的尴尬。

康有为咳嗽了一声,“皇上,张勋将军今日觐见皇上,是要谈复辟之事。”

张勋:“对!咱们谈正事。摄政王,我的信你收到了吧?”

载沣仍有点不高兴,“收到了。”

张勋:“那就成了,我老张这次进京,带了五千兵马,他们也都留着猪尾……哦……留着辫子,都忠于皇上,忠于大清。只要皇上一声令下,他奶奶的……哦……我,我老张的五千雄兵,都会效命皇上,实行复辟,消灭那些让皇上不高兴的坏蛋!”

谨太妃:“我说张勋,这可不能胡来!民国政府对我大清有优惠条件,咱们日子过得不错。你这复辟的事儿要是闹不成,再把民国给咱的优惠条件给闹没了,不是偷鸡不着蚀把米嘛!”

张勋:“太妃,你别看我老张是个武夫,可臣有文圣人出谋划策。这既有猛张飞,又有诸葛亮,文武双全,还有什么事儿闹不成?”

谨太妃:“看来你就是那武圣人,那文圣人又是哪个呀?”

张勋把康有为超往前一拉,“就是他呀,哎,我说康先生,你也该说话啦!”

康有为:“皇上、太妃、摄政王容禀。微臣以为,此时恭行复辟,正其时也!”

载沣:“怎么说?”

康有为:“民国腐朽,百姓无不怀念我大清,正是天下归心之时。”

载沣:“康师傅太乐观了吧!那袁世凯多大势力,要实行帝制,还闹了个一死了之!咱要闹复辟,能比袁世凯强?”

康有为:“摄政王,这可比不得!袁世凯无续无统,独夫民贼,要行帝制,自然失败。我皇上乃天下大统皇帝,恭行复辟,天命攸归,届时龙旗一举,大事指日可定。”

载沣:“还是要慎重,慎重呀!”

张勋急了:“哎,我说摄政王,我老张,还有康先生,为皇上复辟使劲儿忙活,到头来,倒是你们在那里推三挡四,这可叫我老张怎么说呢?哦,这么着吧——”

他朝殿外喊道:“万参谋长!”

“在!”殿外一声女人气的答应,万绳栻穿军装入,上前一个立正敬礼,“给皇上请安!”

众人面面相觑。

张勋对万绳栻说:“太妃和摄政王不信咱能复辟成功,你不是为这个还编了段戏词儿,说给他们听听。”

万绳栻“咳”了一声,一个亮相,似说似唱地表演起来:“我劝太妃休吃惊,细听微臣说分明。臣等今日请复辟,上承天命下归心。张康二臣非小可,他是文武两圣人。文武两圣来保驾,天下指日可太平!”

只有张勋像看堂会一样鼓起掌来,其他人都没言语。

良久,载沣咳嗽了一声,“张勋,倘若复辟成功,你想要个什么官儿呀?”

张勋:“好久以前,我老张就想跟袁大总统一样,当一回直隶总督。”

载沣:“这个好办,可军国大事还是要有人。”

张勋一把拉过康有为,“朝政就由我们的文圣人来主持好啦!”

载沣望着溥仪,“这么多年,康有为无怨无悔,誓保大清。康有为不仅要封为军机大臣,还要当皇上的师傅。”

溥仪明白父亲的意思,“朕准了!”

康有为所有的理想都实现了,他立刻整衣跪倒,深深地拜伏下去,“谢皇上隆恩!”

……

不断有辫子兵骑马在城内,摇黄龙旗飞奔,呼喊:

“所有臣民听着,各家各户都要悬挂黄龙旗,违令者斩!”

“所有臣民听着,即日起一律留辫,无辫者斩!”

“所有臣民听着,前清官员,一律着本朝官服,待命进宫!”

……

一前清官员把脑袋和半个身子都扎进了柜子里,衣服一件一件地朝外扔着,“早就告诉你留着留着,你给弄哪儿去了?”

老婆在他身后拾捡着他扔出来的衣服,“都六年了,谁知道你还要啊……”

官员脑袋上顶着衣服站了起来,冲着老婆吼道:“头发长,见识短!就不能高瞻远瞩啊?”

“别动!”老婆忽然眼睛一亮,伸手从他脑袋上拿下一块有文官图案的布,“这不是还留着一块嘛!差点让我做了枕头套……”

官员一把抓过来,就要撕扯,绝望地说:“还有什么用嘛!”

忽然他停住手,眼睛眨巴眨巴地,好像有了主意。

……

又一前清官员,这一家倒是还搜出了一件纱褂,但那前清官员还是急得在室内打转,“官服没有,辫子也没有,这可怎么办嘛!”

妻子拿起一把剪刀,把自己头上的青丝一下子剪了下来,“急什么,这不是辫子吗?”

那官员喜极而泣,“贤妻!贤妻啊!”

……

上海孙中山宅,服装图案画在一块大木板上。在它的边上,一个裁缝正给孙中山量着身材,他每量一个尺寸,就到木板上标一个数字,还不断地叨叨着……

裁缝:“我说您要做的这是什么衣服嘛,不是官服,不是常服,我做了三十多年裁缝,没见过……”

孙中山任他量着身材,“你照着做就是。”

裁缝:“北京那边,皇上就要再坐龙廷了。前清官员找我做的,都是前清的官服。那官服才真是有门道的,大官的,是前襟长,后襟短;小官的,那是前襟短,后襟长……可您这衣服样子……嗨,这是什么嘛……您真要做这样子的衣服?”

孙中山刚要说话,忽见大门口处,田沫、罗文正在那里瞅着他,不禁喊道:“沫儿、罗文,快过来。”

宋庆龄听到了,从里屋出来了,先迎了上去,“你们来了……”

她拉住了田沫的手,也瞅着罗文问:“沫儿,我们什么时候喝你们的喜酒呀?”

田沫:“你们的喜酒我还没喝呢……”

孙中山仍被量着身材尺寸,不能动,但听到了田沫的话,“呆会儿我就给你们弄酒喝。”

罗文走了过来,“孙先生,张勋复辟了!”

孙中山指向衣服样子,“罗文啊,看我设计的这衣服怎么样,沫儿,你也来参谋参谋……”

田沫走过来瞅着衣服样子,“倒是没见过……”

罗文根本不瞅,“先生,全体议员都到了上海,都等着您呢……”

孙中山:“你们俩,给这衣服起个名字……”

田沫:“是你亲自设计的服装,那就叫‘中山装’好了……”

孙中山很高兴地说:“好啊!”

罗文:“先生,当务之急……”

这时,裁缝已经量完了尺寸,孙中山在衣服样子面前欣赏着,“中山装,中山装……”

他对裁缝道:“快点做。我明天就要穿。”

上海会堂,孙中山穿着中山装站在讲坛上。大会堂里,北京的国会议员们都坐在下面,宋庆龄、田沫、罗文、杨度等坐在头一排。

虽然面前有讲台,但孙中山还是来回走动着,“我知道诸位议员急什么。张勋复辟了,国会又开不成了。可我急的不是这个。我这些日子想的是,咱们本来是共和国啊,可怎么一次又一次地出现封建主义、专制主义的东西?这个问题不解决,复辟就是必然的,共和国就永远是一个泡影!

“共和的观念是平等、自由、博爱——

“共和国是平等之国,人们在法律面前一律平等。可民国六年来我们看到的是什么?是各级行政官员都视法律为粪土,人民仍被奴役着,被压迫着;

“共和国是自由之国,自由是人民的天赋人权。可民国六年来我们看到的是什么?是只有当权者的自由,权力大的有大的自由,权力小的有小的自由,人民没有权力、没有自由;

“共和国是博爱之国,人人为我,我为人人。可民国六年来我们看到的是什么?是只有人民对当权者恐惧的‘爱’,当权者对人民口头上的虚伪的‘爱’,那种真诚的真挚的博爱我们看不到。

“共和国是法制之国——

“立法是国会。可民国六年来,我们看到的却是行政权力一次又一次肆无忌惮地干涉立法,你不听话,我就收买你,逮捕你,甚至暗杀你。立法者成了行政官员可任意蹂躏的妓女!

“行政是大总统和他统领的文官制度。可民国六年来,我们看到的却是一个打着共和旗帜的‘家天下’;在行政中,我们看不到透明的程序,看不到监督系统,人民不知道他们如何花掉了人民的血汗钱,人民不知道他们把多少钱装进了自己的腰包。共和国的行政应该暴露在阳光下,可我们看到的却是暗箱操作,漆黑一团!

“司法是裁判。它在立法和行政之间,谁犯规,他就亮谁的黄牌、红牌,甚至罚下场去。而裁判的原则是什么?是一部主权在民的共和国宪法!可民国六年来,我们根本没有看到这样一部宪法。就那部不成熟的临时约法也一次又一次地被强奸,被当权者玩弄于股掌之上。

“女士们先生们,我们的民主共和国成立整整六年了,可真正的共和国,她还没有开始!她一次又一次地被各种东西所击败。

“有人说,哦,不是一个人,是许多人,他们说,你说的这些个东西,太虚幻,太遥远,可望而不可及,不符合国情,是个气泡,看着很美丽,一飞上天,嘭,破灭了!这还是好听的。难听的说我是‘孙大炮’,就会放空炮,嘭——响声很大,可什么也没有!他们说,共和国其实就是个称号,还是别说她了,我们想要点实际的东西。

“那我想问问大家,我们到底想要什么?就要这样一个假共和吗?

“如果共和是假的,那我们有的就永远是真专制;

“如果共和是假的,那我们有的就永远是真复辟;

“如果共和是假的,那我们有的就永远是被奴役!

“如果共和错了,那自由就是错的;

“如果共和错了,那平等就是错的;

“如果共和错了,那博爱就是错的;

“不,共和没有错,我追求共和没有错,你们追求共和也没有错,她只是还不完善。美国的共和制不完善,瑞士的共和制也不完善,咱们中华民国新生的共和制更不完善。我们要做的,是一点一滴地完善她,让她更美丽!

“我想到的是什么呢?还是民权。我刚才说了,三权分立那是西方的制度,很不完善,他们的立法、司法、行政都是高高在上的权力,很难直接体现民权。所以我想在宪法中规定人民有参政议政的权力。如何体现呢?

“一个是考试权。我们中国有考试的传统。可我们把科举废除了,这对大兴新学有好处,是好的;可当官不再考试了,这不好。这叫倒脏水把孩子也倒出去了!这就为任人唯亲、任人唯钱开了一个口子。大家看民国这六年来行政上用的都是什么人?都是袁世凯北洋的人,至今还是如此!所以我们要把考试权还给人民!今后用人行政,凡是我们的公仆都要经过考试。不管是谁,都有机会成为行政官员。

“还有一个就是监察权,这也是我们中国古代就有的。就是皇上有错,御史也可以冒死直谏,风骨凛然。现在,我们应该把这个权力让人民掌管。共和国的人民要人人都是御史,只要发现行政官员有错,就有权力弹劾!对你们国会的某项立法不满,也有权力弹劾。

“所以,过去你们制定的共和国宪法,那是学西洋的,叫‘三权宪法’,我今天发明一个新词,叫做‘五权宪法’,就是在立法权、行政权、司法权之外,再加上考试权和监察权。大家不要小看这两项权力,如果‘老三权’不过是代议制度下的间接民权的话,那么我所说的这考试权和监察权就是直接民权!所以真正的‘主权在民’不是西方的‘三权宪法’,而是我发明的这个‘五权宪法’!”

“啊”,他一指自己穿的“中山装”,也就是我设计的这件服装,有人就用我的名字来称呼它,叫‘中山装’——

“大家还不明白,是吧。我告诉你们——这本来是个秘密,连裁缝我都没告诉他——这衣服就是按照我们共和国的理念,按照‘五权宪法’的理念设计出来的。”

他一指右臂的袖口,“这里,我设计了三个扣子,这是让人们记住,共和国的理念就是‘自由、平等、博爱’。”

他一指左臂的袖口,“这里也有三个扣子,这是让人们记住,永远不要忘记人民,就是我们的‘民族、民权、民生’——就是三民主义。”

他拍着衣服的四个口袋,“这些口袋里装的,就是‘五权宪法’,这里装着立法权,这里装着行政权,这里装着司法权,这里装着考试权,哦没了?别急……

他撩开衣服,露出里面暗兜,监察权在这里装着!这个监察权为什么要藏在里面呢?因为它是人民的杀手锏啊!当权者永远不知道人民什么时候就‘杀’过来弹劾他,所以他要战战兢兢地当官,老老实实地为人民做事!”

稍加停顿,待掌声平息一些,孙中山继续讲道:“我是个疯子是吧?至少是个政治动物。穿衣吃饭都是政治,走路也是政治,开口就是政治。有点傻是吧?不好玩,一点也不好玩!没错。我不要求你们都跟我一样。更不能要求我们的人民天天过我这样的日子。我只是希望,让我们的共和国不是一个词语,不是一个形式,她要成为我们实实在在的生活方式,成为我们牢不可破的信念!因为,历史不是巧合,历史是选择,只有信仰坚定才能创造历史!”

热烈的掌声又响起来。

不知何时已经坐到第一排的一个身穿海军服的将军站了起来:“孙先生,现在就让我们用行动去创造历史吧!”

孙中山朝台前走着,他蹲到了讲坛边沿问:“你是……”

程璧光早已上前,把帽子一摘,露出满头白发,“我是程璧光啊,孙先生!”

孙中山跳了下来,把程璧光紧紧地搂抱着,“玉堂,玉堂,真是你吗?”

程璧光更加激动:“是我,是我啊……”

罗文挤过来,“他现在已经是海军总长啦。”

孙中山放开怀抱,但双手还抓着程璧光的肩膀,“从第一次广州起义……二十多年,二十多年啦……”

程璧光的泪水流下来,“先生当年跟我说过,留得青山在……”

孙中山掏出一块手帕递过去,程璧光擦着眼睛,忽然一个立正,一个军礼,“孙先生,中华民国海军官兵已经齐集吴淞口,等待先生宣布起义!”

孙中山瞅着程璧光,又环顾着早就围过来的众人,“我就知道,张勋复辟,那是兔子尾巴,它长不了!民主共和是历史潮流,它谁也挡不住!”

程璧光跨开一步,“孙先生,请!”

孙中山走几步,又停了下来,“只要有可能,我们就行动!”

接着他举起了拳头,“走!”

他走在最前头,所有的人都跟着他……

故宫,在康有为的带领下,所有官员都涌进了溥仪复辟登基的大殿。不少官员不时摸扶一下自己的假辫子,除了康有为的官服一身光鲜,所有官员的官服,有的不过是在是平常的外衣上有一块官样的补丁,有的干脆就一顶官帽,更多的没穿官服。

……

上海吴淞口,在程璧光的陪同下,孙中山率国会议员等登上了军舰。

早已列队在甲板的海军将士立正敬礼。

……

故宫,官员们站好了。

一声呼喊:“皇上、皇太妃驾到!”

溥仪、谨妃、小德子出现了。

……

军舰上,孙中山在官兵们面前举起拳头呼喊:“反对复辟!”

官兵们齐声高呼:“反对复辟!”

……

故宫,溥仪、谨妃坐上了御座。

康有为率百官跪拜,高呼:“吾皇万岁!”

……

军舰上,官兵们齐声高呼:“反对专制!”

……

故宫,康有为率百官再跪,再高呼:“万岁!”

……

军舰上,官兵们再齐声高呼:“恢复共和!”

……

故宫,康有为率百官第三次跪拜下去,“万万岁!”

……

在孙中山的领导下,全国掀起了反复辟热潮,张勋复辟昙花一现。

这时,新文化运动正如火如荼,科学与民主观念逐渐深入人心,马克思主义也开始在中国传播。一九一九年五月四日,爱国主义的“五四运动”爆发。

一九二一年七月一日,中国共产党秘密诞生在一艘红船上。

但北洋政府倒行逆施,继续把共和国玩弄于股掌之上。孙中山一次又一次奋起,他先以非常大元帅身份领导了北伐运动——失败了;再次以非常大总统身份领导北伐——仍然失败了。一九二五年三月十二日,孙中山先生去世。他的遗言之一是:“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须努力。”

再造共和的重任历史地落在了中国共产党的肩上。

国共合作——继续北伐。“打倒列强!除军阀!国民革命成功”的雄壮歌声,随着战斗的怒潮,响彻全国。

但国共两党终于分道扬镳。国民党军队对共产党军队实行了五次“围剿”,迫使红军进行了两万五千里长征。直到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历经抗日战争、解放战争的浴血奋战,中国人民才迎来了人民民主的真正共和国!

……

一九四九年十月一日毛泽东在天安门城楼上宣布:“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央人民政府成立了!”

(完)

《走向共和》,民族出版社2002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