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禧太后住在宫里,终日无事可做,自己也觉得年纪老了,也不去精明严厉地问理朝政,每日只和宫女、太监们寻消遣的法儿。后来竟和宫女们抹牌、推庄,或叫几个戏子,到宫里唱戏。这时,京城戏子第一个有名的是谭鑫培,可算是伶界中泰斗,专唱老生戏。入园供直,相传谭演《天雷报》一剧,唱得异常悱恻,居然空中应响,起了一个大霹雳,时人因此称他做谭叫天。太后呼他为叫天儿。叫天儿上台,没一个不表欢迎,所以京中人都着谭迷,几乎举国若狂。当时肃亲王善耆,任民政部尚书,在宗室中称是明达,也未免嗜戏成癖。先时与叫天儿做莫逆交,得了几句真传,竟微服改装,与名伶杨小朵合演翠屏山。耆扮石秀,杨扮潘巧云。演到巧云斥逐石秀时,杨斥善耆道:"你今天就是王爷,也须与我滚出去!"听戏的人,有认得善耆的,都为杨伶捏一把汗。偏这善耆毫不介意,反觉面有喜容。所以谭叫天亦极口称赞,说是可授衣钵,惟他一人。
一班梨园子弟,正极承慈眷的时候,忽一片骇浪发自安徽,一个管辖全省的恩巡抚,被一候补道员徐锡麟用手枪击毙。这警报传到北京,吓得这位老太后也出了一回神,命即停止戏剧,匆匆回宫,连颐和园都不敢去。慈禧太后与群妃旧照"渔阳鼙鼓动地起,惊破霓裳羽衣曲",想清宫情景,也和唐宫里差不多哩!闻那道员徐锡麟,系浙江绍兴人,曾中癸卯科副贡。科举废后,在绍兴办了几所学堂,得了两个好学生,一姓陈名伯平,一姓马名宗汉。嗣因自己未曾习武,复赴德国入警察学校。半年毕业,匆匆回国。适他表亲秋女士瑾,也从日本留学回来。秋女士的志向,不亚男子。及笄时,曾出嫁湖南人王某,两人宗旨不同,竟成怨偶,她即赴东留学。学成归国,至上海遇着锡麟,谈起宗旨,竟尔相同,无非是有志革命。
当下徐锡麟创设光复会,叫陈、马两学生做会员,自任为会长,联络各处同志,结成一个小团体。既而偕秋女士同回绍兴,把以前创立的大通学校,认真接办,注重体操,隐储做革命军。嗣接同乡好友陶成章来书,劝他捐一官阶,厕入仕途,以便暗中行事,锡麟深以为然。他家本是小康,又经同志帮助,凑成了万余金,捐了一个安徽候补道。银两上兑,执照下颁。锡麟领照到省参见巡抚恩铭。恩抚不过按照老例,淡淡地问了几句。锡麟口才本是很好,见风使帆,引磁触铁,居然把恩抚一副冷肠,渐渐变热。传见数次,就委他做陆军小学堂总办。旋又因他警察毕业,兼任他做巡警会办。他得了这个差使,尽心竭力,格外讨好,暗中却通信海外,托同志密运军火,相机起事。恩抚全然不知,常赞他办事精勤。不想两江总督端方来了密电,内称:革命党混入安徽,叫恩抚严查密拿。恩抚立传徐锡麟进见,示他译出电文。锡麟一瞧,不由地吃了一惊。这电文内所称党首,第一名就是光复子,幸下文没有姓名,还得暂时瞒住,佯做不解状,从容对恩抚道:"党人潜来,应亟加防备,职道请大帅严饬兵警认真稽查。"恩抚道:"老兄办事,很有精神,巡察一方面,要托老兄了。"锡麟应声而别。
回寓后,与马、陈二人密商,主张速行起事,先发制人。是年已是光绪二十三年,锡麟拟赶办学堂毕业,请恩抚到堂,行毕业礼,乘间刺杀恩铭。议定后,遂备文申详,定于五月二十八日行毕业礼,经恩抚批准,锡麟即密招党人,届期会集安庆,内应外合,做一番大大的事业。谁料到二十日外,忽由恩抚传见,命他改期。锡麟惊问何故?恩抚说二十八日,系孔子升祀大典,须前去行礼,无暇来堂,所以要提早两日。锡麟踌蹰了一会,乃推说文凭等件,都未办齐,恐不能提早。恩抚微笑,半晌才道:"赶紧一些,便好办齐,有什么来不及哩?"锡麟观察颜色,未免有些尴尬,徐锡麟与光复会成员合影不好再说,恩抚已举茶辞客。锡麟回寓,又与马、陈二人密谋多时,统是没法,只得拼了性命,向前做去。到了二十六日,锡麟命在学堂花厅内,摆设筵席,予埋炸药,俟恩抚到堂,先行请宴,索性连巡抚以下各官,一概炸死,以便发难。辰牌时候,司道等俱至堂中,恩抚亦乘轿到来,由锡麟一一迎入。献茶毕,恩抚便命阅操。锡麟忙回禀道:"请大帅先饮酒,后阅操。"恩抚道:"午后有事,不如先阅操为便。"便传集全堂学生,齐立阶下,恩抚率司道坐堂点名,忽走入学务委员顾松,请恩抚就座少缓。
锡麟听着,疑顾松已知密谋,遂不管好歹,从怀中取出炸弹,向前抛去。偏偏炸弹不炸,恩抚听见响声,忙问何事?顾松接口道:"会办谋反。"说时迟,那时快,恩抚面前,又是一弹飞至。恩抚忙把右手一遮,刚刚击中右腕。这颗枪弹,是马宗汉放出来的。锡麟见未中要害,竟取出手枪两支,用两手连放,击射恩铭。恩铭受了数创,最厉害的一弹,穿过小腹,立即晕倒。文巡捕陈永颐忙去救护,一弹中喉,又复毙命;武巡捕德文,也身中五弹,顿时堂内大乱。恩抚手下的护军,将恩铭背出。恩铭尚未毙命,一声呼痛,一声叫拿徐锡麟。藩司冯煦带了各官,越门而逃。锡麟忙叫关门。奈被顾松阻住,竟放各官出门。锡麟大愤,执了马刀,赶杀顾松,顾松欲逃,被陈伯平开了一枪,了结生命。锡麟见各官已去,与陈、马二徒胁迫学生多名,趋占军械所。城内各兵,已奉藩司命围攻。锡麟命伯平守前门,宗汉守后门,内外轰击了一回,被官兵攻入,击死陈伯平,捉住马宗汉,单单不见徐锡麟。就近搜查,到方姓医生家,竟被搜着。冤家相遇,你一手,我一脚,把锡麟打至督练公所。当由藩司冯煦、臬司毓钟山坐堂会审,锡麟立而不跪,冯煦厉声喝道:"恩铭是恩帅,你到省未几,即委兼差,你应感激图报,为什么下此毒手?且有同党几人?"锡麟道:"这是私恩,不是公德,你等也不配审我,不如由我自写。大丈夫做事,当磊磊落落,一身做事一身当,何容隐讳?"冯煦道:"很好。"便命左右取过纸笔,命他自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