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丰在承德热河宾天,孤儿寡母,好不凄惨。
咸丰把朝政大权交给懿贵妃,这个女人走上中国近代的政治舞台,很快在宫廷里引起了王公大臣的不满。他门纷纷上书,请求圣上明鉴,可大部分奏章还没到咸丰那里就被扣留了。是谁那么胆大妄为?是军机处铁帽子大臣恭亲王奕诉
奕诉为何肯冒欺君之风险,暗中帮助懿贵妃呢?
奕诉是何等聪明之人,他所做的每一件事,于自己无益,他是不干的。作为咸丰的弟弟,他与咸丰既是君臣关系,又是至情,咸丰的一举一动,身体状况,他了如指掌。自从咸丰上次昏厥以后,他的身体似朽木,渐渐地衰弱下去,恭亲王奕诉不能不为自己的将来打算。咸丰仅生一个皇子,即载淳,但载淳尚幼小,一旦咸丰宾天,载淳随理成章地继承王位,而他的生母懿贵妃不是个普通女人。近日来,恭亲王日益发现懿贵妃有些政治才干,她有可能母凭子贵,“挟天子以令诸侯”。奕诉认为一个女流之辈总好对付一些,不像肃顺、载垣、端华、景寿等大臣那么老奸巨猾,所以,奕沂是借保护懿贵妃而给自己谋个出路。
至于后来慈禧垂帘听政长达50年之久,奕沂终身受制于慈禧,则是奕诉所未曾意料到的。
道光遗诏,六皇子奕诉为佐政大臣,于是,奕诉的政治地位自然比其他大臣要高一些,众大臣也无可奈何。每天大臣们要到军机处议政,并将自己所奏之章交与军机处,由奕诉转呈给咸丰。近来,他发现大臣们,尤其是肃顺、载垣、端华三人对懿贵妃参政十分不满,请奏皇上亲阅奏章,他便偷偷地扣下这些奏章,生怕咸丰看到。扣下的这些奏章正是讨好、控制懿贵妃的凭证,如何既让懿贵妃知道她的对立势力强大,又能感激自己暗中相助呢?想来想去,他终于想到了一个人,安德海。
安德海取悦于懿贵妃,是储秀宫中的大红人,无人不晓,但安德海的政治野心却鲜为人知。尽管安德海做得不露马脚,但如何能逃脱六王爷锐利的目光?六王爷并不喜欢这位专拍马屁的太监,但此时政治形势严峻,奕诉又必须利用安德海。
一天,安德海在去内务府的路上,遇到了六王爷奕诉。
“王爷吉祥,奴才给王爷请安了。”
安德海来了个单腿跪安,奕诉见左右无人,便小声相问:
“你主子呢?”
奕诉问的当然是懿贵妃,安德海答:
“这会儿主子正在皇上那儿批阅奏章呢。”
奕诉一听这话,脸上马上严肃起来,神秘地说了句:
“回去告诉你主子,还是小心一点为妙。”
安德海正想追问王爷为何突然说出这样的话,奕诉已拂袖而去。望着六王爷远去的背影,安德海若有所悟,他赶紧回了储秀宫。到了下午,懿贵妃才回来,安德海便急忙把上午路遇奕诉之事如此这般说了一遍。
“奴才斗胆,奴才认为王爷这话有因,不可掉以轻心。”
懿贵妃陷入了沉思之中,早在20天前,咸丰让他阅读奏章,她拿起一本,刚看了开头几个字就大吃一惊:
“我朝祖制,算开国以来,未有后宫参政先例。”
妈呀,可不得了了,这是指责皇上让自己批阅奏章的。懿贵妃连忙偷看了咸丰一眼,真是天助她也,咸丰正闭着眼睛打盹,懿贵妃连忙将这份奏章藏起来。
“怎么不念了?”
咸丰正闭着眼睛等着听呢,半晌懿贵妃一言不发,引起了他的怀疑。懿贵妃连忙念了起来:
“捻军已攻占河南、安徽,形势紧急。”懿贵妃偷梁换柱,已换了下一份奏章。从那以后,懿贵妃虽十分谨慎,每当咸丰亲自批阅奏章时,她总是提心吊胆,生怕出乱子,还好,竟再也没有指责自己参政的奏章了。
安德海这么如此一说,懿贵妃又害怕了,难道是小六子发现了什么。难道小六于向自己邀功?懿贵妃再也坐不住了,连夜派安德海出宫,去一趟恭亲王府,打听虚实。懿贵妃突然想起恭亲王最近生了一位女儿,便将自己最喜欢的翡翠簪子交与安德海,并同时送去杭绸二匹、玉镯一双、金簪一对、王羲之真迹一幅等物,只称是皇伯母对皇侄女的一点心意。
安德海带着物品出了宫。太监出宫携带物品必须经过检查,安德海谎称皇姥姥——懿贵妃之母病了,顺利出了宫。他坐着一顶并不显眼的轿子到了恭王府,王府守门人不认得安德海,不让他进,安德海口气十分强硬:
“小子,你不让安爷爷进,出了大事,你吃不了——兜着走。”
一听这话,守门人不敢再阻拦。安德海在王府小太监的引导下,在偏厅见到了恭亲王。
奕诉人称“鬼子六”,他聪明过人,鬼点子特别多,博才多识,当年曾为父皇道光皇上所喜爱。上午在宫中路遇安德海,丢下一句话,他就猜想懿贵妃一定要有行动,后宫嫔妃不允许出宫,那安德海一定要前来拜谒王爷。奕诉虽不是稀罕什么续罗绸缎,他府上金银成堆,哪还在乎什么珍奇宝物,他在乎的是懿贵妃的态度,是否主动与他合作,共图大业。
“六王爷吉祥。”
安德海给王爷请了个双腿安,这双腿安是行大礼之举。
“主子让奴才来贵府,代她向大格格送上见面礼,愿大格格洪福齐天。主子说:等过些日子,大格格断了奶,可在宫中常住,以享天伦。”
这位大格格后来确实被慈禧收为干女儿,又以大公主的身份嫁了出来。
“回去谢你主子,礼物我收下了,大格格稍大一点,便让她入宫拜见皇伯母。”
安德海此来目的并未达到,他怎肯离开王府?便与六王爷胡扯一气,尽拉些不沾边的话,六王爷也是有意让安德海着急,两人心照不宣。过了一会儿,安德海着急了,他回去无法向主子交差呀。
“王爷,奴才上午有句话没听清,请王爷赐教。”
安德海终于憋不住了,奕诉见时机已到,便开口道:
“本王爷这几日连连接到一些奏章,对你主子很不利,只怕她的死对头抓住不放,还是让她小心为妙。”
奕诉从袖子里取出几份奏章在安德海的眼前一晃,安德海读过几天私塾,但不过是学一些肤浅的篇章罢了,哪能读得通奏章,不过,他抓紧时机,迅速瞄了几眼,他只认得几个字。
“后宫嫔妃参与朝政,实属过矣。”
安德海如获至宝,生怕忘了,回宫的路上反复念叨。一到储秀宫便将在王府看到奏章一事全盘托出,并描述了他看到的那几个字。懿贵妃一听,明白自己正腹背受敌,形势严峻。为了保存实力,她也确实收敛了一些,她只参与讨论国事,并不自己亲笔动笔批阅奏章,宫廷斗争似乎减弱了一点。
咸丰在位期间,可谓内忧外患,北方有捻军起义,南方有太平天国。捻军又称捻子或捻党,长期以来活动在河南、安徽、山东。江苏一带,其成员主要是劳苦大众。太平天国则是洪秀全领导的人民起义,曾一度占领南京、安庆等地,大败清军的僧格林的部队,战绩辉煌,在沿江、江南一带很有影响。为了平叛农民起义,咸丰动用了大量的军队,战争频繁,国库空虚,人心躁动,矛盾重重。
就在清军与太平军在长江中游及天津外围激烈争夺之际,英国。法国的侵略者在沙俄与美国的支持下,利用中国内战时机,联合发动了新的侵华战争。这次战争的目的,是为了从中国攫取比《南京条约》、《黄埔条约》等不平条约更大更多的殖民特权。
历史上称为第二次鸦片战争。
1857年12月,英法联军进攻广州。继而进攻大沽,进犯天津,并扬言攻占北京。咸丰急忙令奕诉去天津求和,英代表骄横要挟,俄、美代表则扮演“调停人”的角色,从中渔利。清政府签定了丧权辱国的《天津条约》。《天津条约》签订后不久,英、法侵略者并不满足于已经强夺的利益,于1859年,即咸丰十年,派一支舰队停泊在天津大沽口以外,6月24日,侵略者炸断拦河大链两根,拔毁河上铁戗。继而袭击大沽口炮台,准备从北塘入北京。战势失利的消息传到北京,皇宫中一片混乱,人人惶惶不可终日,军机处众大臣为了咸丰的安全,纷纷劝咸丰携后宫嫔妃及大阿哥暂避北京西郊的圆明园。万般无奈,咸丰派怡亲王载垣赴通州与英法联军议和。
躲进圆明园的咸丰,情绪十分低落,整日不与任何人说一句话。他感到自己实在无能,大清开国以来200多年,曾有过康熙盛景,乾隆之治,到了自己的手中,一条条不平等条约签定,一场场战争爆发,太平军与捻军早已打得清军头破血流、焦头烂额,如今又加上个洋鬼子。咸丰愁得整日怨声连天,他真后悔当皇上,如果大清江山断送在他的手上,岂能对得起列祖列宗!他也曾觉察到大臣们对懿贵妃参政十分不满,他不敢公然得罪这些大臣们。同时,他也觉得自己无力回天,撑不起大厦,治理朝政离不开懿贵妃。于是,咸丰采取了装聋作哑的态度,维持一天是一天。
载垣到了通州,吃了个闭门羹。英法联军长驱北进,天津沦陷,奕诉的岳父,军机大臣桂良等人忙向洋人乞和,但以失败告终,告急奏章如雪片一般飞向圆明园。咸丰不知所措,肃顺、端华等军机大臣竭力规劝皇上马上离京,暂去承德热河避一避。于1860年9月22日,咸丰携皇后、懿贵妃、丽妃、铸贵人及皇子载淳仓皇启銮承德,肃顺、端华、载垣等军机大臣也一同到了热河避暑山庄。这一去,竟使咸丰有去无回,命归黄泉。临行时,咸丰令奕诉留守皇宫,继续与洋人交涉。咸丰仿佛预感到大难将临头,甚是悲切地拉住六弟奕诉的手,不由流如泪下:
“老六,朕辜负了皇父的殷切希望,大清江山摇摇欲坠,农民起义,洋人入侵,朕已感大势已去。这次北狩,如能顺利回京,那是朕的造化。如果北京失陷,皇宫被劫,朕无颜回銮,客死他乡,无颜以对列祖列宗。”
毕竟是亲兄弟,手足之情可以超越任何障碍,奕诉也不胜感慨:
“皇兄放心,皇宫交给我了,我尽力保住它,以迎圣驾回銮。
皇兄近来圣体欠安,面色苍白,要多多注意龙体健康才是。”
咸丰叹了口气,他自己十分明白他的病是心病,一日不除农民起义军,一日不赶走洋鬼子,他难以安寝。
“朕日感身体衰弱,如果天意要朕的命,朕也难脱一劫,若朕命归黄泉,你要尽心尽力辅佐朝政,照顾好皇后她们,她们孤儿寡母的势单力薄,别忘了咱们是至亲。”
咸丰的一番话确实让奕诉深受感动,奕诉当即表示:
“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效忠皇上,保卫大清江山乃小弟之职责也,请皇兄放心北狩,一旦北京局势稳定,小弟亲自迎接皇兄回銮。”
兄弟俩自幼要好,风风雨雨相伴走过了30个春秋,没曾想,这一别竟是永诀。
咸丰一行120多人,日夜兼程到达了承德热河避暑山庄,名义是北狩,其实上是仓惶逃跑,狼狈不堪,甚是凄凉。临行时,为了减轻负担,各后宫只许带三四个宫女及五六个太监。懿贵妃毫不犹豫地首先要带安德海同行,因为,在她的生活中,已离不开小安子,可以说,慈懿成功地实现“垂帘听政”政治愿望,与安德海的舍命相助是分不开的。此外,懿贵妃还向皇上请求,把醇亲王福晋,即叶赫姑娘也带着。七福晋正身怀六甲,留在京城不安全,咸丰便同意带她同去。
一路颠簸,经过几天的奔走,终于到了热河。一到热河,懿贵妃就感到不比在京城皇宫之时,那时,咸丰几乎不离寝宫,重要军机事务,懿贵妃了如指掌,而到了热河行宫,咸丰每日都要和肃顺、端华、载垣、景寿等大臣密谈良久,有很多大事,懿贵妃是不知道的,等于说,肃顺之流封锁了京城的消息,也隔开了六王爷与咸丰及懿贵妃的千丝万缕的关系,懿贵妃不禁十分恼火。
懿贵妃很难参与朝政活动,倒使她有一份闲心去关心大阿哥载淳。在京时,大阿哥每日到上书房读书,懿贵妃忙着批阅奏章,或给咸丰出谋划策,无暇顾及亲生儿子载淳,以至载淳与生母十分疏远。到了热河,战事吃紧,小皇子的学业暂停,懿贵妃无事可做,便又想起了儿子,毕竟儿子是她身上的一块肉,焉有不爱之理。载淳过去十分惧怕这个皇额娘,他觉得皇额娘只会责备自己,不像坤宁宫的那位皇额娘慈眉善目,温柔和睦。而自从到了热河,生母却一反常态,对大阿哥不但很关心,而且也十分细心,饮食起居无所不问。世界本来就是母子连心,这种血缘构成的亲情最容易组结在一起,不消两个月,大阿哥便与生母建立了深厚的感情,他觉得这位皇额娘也和坤宁宫的皇额娘一样疼爱他。
咸丰自从去年以来,时感下腹疼痛,有时竟至难忍,经太医诊治为肝脾肾皆虚,应好好调养才是。但太平天国运动汹涌澎湃,清军战败急讯频频传来,使他坐卧不宁;奕诉与洋人谈判屡告失败,尤使他痛心疾首,终日抑郁寡欢,病情日益加重。
咸丰一行离开京城后,恭亲王奕诉留守皇宫,他一面派岳父桂良与洋人周旋,一面组织太监们转移珍宝奇异,以防英法联军攻占皇宫,洗劫一空。这在客观上起到了保护中华民族瑰宝的作用,但他忽略了一个文化精品——圆明园。
英法联军一路烧杀淫掠攻进了北京城,所到之处,村镇空无一人,他们无恶不作,洗劫一空,到处是血流满地,瓦砾一片。
英法俄美等侵略军窜到北京西郊圆明园,对圆明园的珍宝异奇。
古玩典籍洗劫一空后,一把火烧了圆明园。大火熊熊直冲云霄,整整燃了三天三夜,经过侵略者铁蹄的破坏和焚掠,圆明园只剩下败瓦颓垣,十分令人痛心。
英法联军焚毁圆明园后,扬言还要炮轰北京,捣毁清皇宫,
奕诉急切求降,乞请沙俄公使从中斡旋。奕诉虽然也知道英法“敢于如此猖獗者,未必非俄酋之怂恿”,但为了保全清宫,不惜引虎拒狼,亲会沙俄公使,请公使出面调停,并于10月24日,签订了又一项丧国辱权的中英、中法《北京条约》。
《北京条约》不仅承认《天津条约》完全有效,而且又规定了几条重要条款,即:
“增开天津为商埠;准许外国人用中国工人作苦力;割让九龙司归英属香港界内;退偿曾没收的天主教堂财产;赔偿英法军费八百万两。”
奕沂将北京发生的一切详细上奏到了热河,抑郁寡欢中的咸丰痛心疾首,特别是一场大火将圆明园烧成灰烬,他心痛如刀绞,流下了悔恨的泪水。他面壁思索,长叹不已,无颜面对群臣,躲在皇后的寝宫无可排遣苦恼:
“祖宗200年来创立的大清江山呀,眼见毁于一旦,先皇时国泰民安,四夷臣服,可这十几年内忧外患层出不穷,割地赔款,丧权辱国,百姓怨声载道,朕何以见群臣,见百姓,见列祖列宗?”
他越想越感到羞愧,竟有一两个月闭门不出,连懿贵妃也很难见到他。
安德海作为随行太监到了热河以后,他觉察到他的主子懿贵妃的实力大大被削弱了。在京城时,安德海与六王爷奕诉来往甚密,有什么大事可以随时找奕诉商量,可现在热河距京城几百公里,来往十分困难,皇宗发生什么大事,也无人商量,他也为懿贵妃干着急。
“主子,恕奴才直言,奴才觉得热河这一行,是肃顺、怡亲王、郑亲王他们有意设下的圈套,让万岁爷往里钻的。万岁爷跟谁最近.那还不是主子您,他又跟谁最亲呢?那当然是六王爷了。这下可好了,六王爷远在京城,主子您又与万岁爷隔得远远的,他们是架着皇上呀。”
当然,安德海不懂得说什么“挟天子以令诸侯”,但他聪明的小脑袋一转,倒也说到了点子上。一席话讲得懿贵妃心服口服,她可从来就没轻视过小安子,小安子虽是太监,是奴才,但他热衷于政治斗争,有敏锐的政治头脑,非等闲之辈,懿贵妃必须紧紧抓住这个人,将来以图大用。事实上,在慈禧早期的政治生涯中,对她确有帮助的,有两个重要人物,一个是恭亲王奕诉,另外一个就是太监安德海。
懿贵妃是何等聪明之人,她深信安德海忠诚于自己,对这个奴才是绝对放心的,所以,她讲话并不拐弯抹角,也不回避什么:
“小安子,你有所不知,在京城时,军机处那里有老六暗中相助,肃顺、端华、载垣他们对我的指责,皇上几乎不知道,奏章经老六之手时便被扣了下来。如今形势严峻,老六不在眼前,他是鞭长莫及,无能为力,肃顺之流挟制皇上,皇上偏听他们几个小人的谗言,对姐姐早有提防。一个女流之辈,天大的本事也拗不过皇上呀。”
懿贵妃早有感慨与失落之感,不过平日里未爆发罢了,她无力摆脱肃顺、端华、载垣等人对她的监视。于是,这个聪明的女人便改变了战略战术,她十分清楚,皇上的身体如秋叶一般,捱不了多长时间了。咸丰本是个风流天子,他年轻气盛时每晚必招宠嫔妃,可这一两年来,他很少再经常招宠嫔妃,尤其是这两个月,他连一次都没有过风流之事,这充分表明他身体的弱虚,说不定有一天便会撒手而去,聪明的懿贵妃不能不为自己找条后路,她现在并不愿意树敌过多。她要保存自己的实力,与她的敌人斗争,最后,有可能是你死我活的搏斗。所以,她把精力转移到儿子身上,她知道大阿哥载淳是皇上的唯一继承人,她继承皇业顺理成章。若是别人接近小皇子,讨得大阿哥的信任有些困难,可懿贵妃是轻而易举之事,因为他们是母子,天下母子都连心。小皇子以前疏远自己,那是因为自己对他的期望值太高,希望他成才,管束过严,加之政务繁忙,无暇顾及儿子。现在,在热河行宫,懿贵妃决定改变自己对小皇子的态度,以求得载淳对自己的依恋与信任,这将对自己大有裨益。
一天,小皇子刚睡醒觉,喊了一声:
“张文亮。”
懿贵妃便走到了他的身边,用一种母亲特有的温和语调问儿子:
“大阿哥唤张文亮干什么,张文亮出去了,额娘在看着你睡觉呢。”
“额娘吉祥。”
小皇于从小就很懂事,尽管他在感情上与亲额娘疏远,但他一直很尊重额娘,每逢开口便问额娘吉祥。
“阿哥要不要尿尿?”
很长时间,懿贵妃都没和儿子接近过了,儿子的生活习惯她也不清楚,她只听得儿子很小的时候,阿哥一醒来,奶娘便抱着他尿尿,所以,懿贵妃问了这么一句。
“不,我口渴。”
懿贵妃连忙为儿子倒了一杯热茶端来。懿贵妃自从受宠以后,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宫女、太监不离左右,何尝需要自己动手。刚才,她端热茶的时候,也许是走得太快了,也许是手生疏了,水杯猛地一抖,热茶洒了她一手,她连忙放下杯子。小皇子看得真真切切,额娘的手被烫红了,懿贵妃多少年来养尊处优习惯了,那双纤手保养得又白又嫩,被热茶这么一烫,可真红肿了起来。
“额娘,疼吗?”
大阿哥急忙关切地问道。这一句“疼吗”,在懿贵妃听来格外顺耳。手疼是小事,儿子心疼她则让她十分感动,很多年以来,她都没有掉过眼泪,如今被儿子这么一句,眼泪竟掉了下来。小皇子还以为额娘是烫疼了落的眼泪呢,便天真地说:
“额娘不哭,额娘是个勇敢的人。”
记得有一次,大阿哥去坤宁宫额娘那儿去玩,太监张文亮一路背着他,刚进坤宁宫大门,大阿哥非要自己跑过去,张文亮拗不过他,只好让他自己走。皇后听见大阿哥清脆的童音,忙迎了出来,大阿哥一见皇后走出大殿,便飞奔过去。谁知,脚下一滑,摔了一跤。小皇子可从来没摔过跤,他大哭了起来。太监张文亮顿时面如土色,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头一个劲地往地上撞:
“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皇后忙令宫女将小皇子扶起,又令张文亮起来,她款款走过来,亲自为大阿哥抹去眼泪,并安慰他:
“阿哥不哭,阿哥是勇敢的人。”
所以,刚才小皇子也用这句话来安慰亲额娘。懿贵妃听到儿子这天真的话语、又破涕为笑了:
“好阿哥,真是额娘的好孩子。”
她走近儿子,轻轻地将儿子揽在怀里,亲啊亲的。小皇子被母亲反常的举动给弄懵了,在他的记忆里,这个额娘从来没有这么温柔过,他只记得额娘严厉的目光、刻薄的话语、冷峻的脸色,他还真不知道亲额娘也很疼他。六岁的小皇子像一只小鸟一样依偎在母亲的怀里。
懿贵妃并不费力便取得了儿子的信任,她要进一步行动,唤回咸丰对自己的那份情感,把咸丰再一次拉回自己的身边。
何以言之,再一次拉回自己的身边呢?这里有一段故事。
自从咸丰日益感到心力憔悴以后,在京之时,常让懿贵妃代他批阅奏章,他也觉得懿贵妃很有政治才干,减轻了自己的不少负担。虽然肃顺、端华、载垣等军机大臣屡谏皇上不可让后宫嫔妃参与朝政,但奏章往往被恭亲王奕折扣下来了。实际上,咸丰并不知道群臣早已怨声载道。
可到了热河以后,奕诉无力帮助懿贵妃,肃顺等人挟制着皇上,他们你一言,我一句地指责懿贵妃干涉朝政。开始,皇上甚是不以为然,并且,他还替懿贵妃开脱,但后来,肃顺竟抬出祖训:
“灭建州者叶赫。”
不可重用叶赫的后代。咸丰不能不掂量掂量祖训,自从自己登基以来,前几年尚顺利,可后来越来越不顺,难道问题就出在这个姓叶赫的女人身上?
咸丰开始再次疏远懿贵妃。那日,懿贵妃去看皇上,咸丰正半倚在龙榻上,他双目紧闭,半醒半寐。懿贵妃轻轻地走近皇上,她发现皇上不像以前那么热情了,便小心翼翼地问个安:
“皇上吉祥。”
“大阿哥呢?”
咸丰只是问了问小皇子,并不像过去那样对懿贵妃问长问短,以懿贵妃敏锐的感受力,她明显地觉得今天咸丰似乎对自己态度有些变化,她不敢多问,温顺地坐在咸丰的身边。咸丰沉默了一会,也可能他觉得对懿贵妃的态度太冷淡了,有些于心不忍,便欠了欠身子,伸出干枯的手拉了拉懿贵妃那双纤纤玉手,似劝告,也似安慰:
“在京之时,爱妃为朕排忧解难,日夜操劳,爱妃瘦了不少。
以后,朕不再让爱妃受累,也让你多休息休息。大阿哥渐渐长大,他也需要额娘的关心,爱妃应在大阿哥身上多费点心才是。”
一听咸丰这话,懿贵妃明白了,皇上是明确告诉她以后不要再参与朝政,后宫嫔妃的职责就是侍奉好皇上,照顾好皇子。这对于野心勃勃的懿贵妃来说,简直是抹她的脖子。她怎甘心就此撤退,好不容易才争得今天这个地位,她绝对不会就此罢手的。
咸丰的身体一天天垮下去了,尽管太医们称龙体只是稍欠安,可咸丰十分明白,太医不敢直言,他的去日已不远矣。这十几天来,他几乎都是在昏迷中度过的,他想起了父皇道光临终时情景,不禁黯然自伤、悲悲切切。父皇宾天时,几位皇子已成人,而且可以有选择太子的余地,而自己今年年仅31岁,膝下只有一位六岁的载淳,冲龄小儿,谁来帮助他?一想到这里,咸丰便忍不住落泪,他实在不放心这个年幼无知的娇儿。风雨飘摇的大清江山,他怎能坐稳王位?左思右想,他决定请来资格最老的惠亲王,请他共商大事。
惠亲王绵愉是咸丰的五叔,即道光皇上的五弟,此人稳重老成,又不善于宫廷内部的勾心斗角,咸丰甚是信赖他。惠亲王一看皇上龙颜大改,憔伴不堪,心中不禁一阵酸楚,老泪纵横,他跪在龙榻前一个劲地抽泣。咸丰昏昏沉沉中仿佛听见有人在哭,他抬起眼一看,是惠亲王来了,才发出微弱的声音:
“五叔,我怕是不行了。”
咸丰哽咽地说不出话来,他禁不住潸然泪下。一听这话,惠亲王哭得更凶了:
“皇上安心养病,莫要胡思乱想,太医说吃了几剂药后便会好的。”
“五叔,我心里明白,这病好不了的。依五叔之见,立储之事何时定夺?”
咸丰提出了关系大清王朝荣辱兴盛的关键问题,惠亲王不能
再回避了,他沉思了一会说:
“依老臣之见,立储之事早早定夺,以安民心。”
咸丰十一年七月十六日,即1861年8月21日,承德热河行宫上空笼罩着惨雾愁云,人们紧张得喘不过气来。小皇子载淳并不十分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他看看大人们的脸上都凝聚着忧思,他也大气不敢出。六岁的孩子已意识到宫里一定发生了什么大事。亲皇额娘把他紧紧地揽在怀里,生怕别人夺走他似的,他的双臂都被额娘捋疼了。下午,咸丰病情突然加重,一直昏厥不醒,太医们寸步不离,轮流诊脉。从脉象上看,也许能捱到晚上。
大臣、太医、皇后及嫔妃们没有一个人发出一点声响,大家望着气息奄奄的咸丰,轻轻地抹泪。到了上半夜,咸丰苏醒过来,太医给他赶紧又服了一剂药。药吃下约摸大半个时辰,他的精神略有好转,这便是所谓的回光返照。咸丰心里明白,自己的气数已尽,临终托孤的时刻到了。
他让太监把他扶坐起来,倚在龙榻上,然后令皇后、嫔妃及大阿哥、大公主暂回烟波致爽殿的东暖阁,而留下了几位亲王、大臣们。皇后及嫔妃、皇子、大公主刚一离开,咸丰便断断续续地说:
“宗社大计,早定为宜。本朝久无立储之制,但现在事情紧急,可先立大阿哥为太子。”
清朝自雍正以来,不再明立太子,建立了所谓的“密储制度”。即皇上把自己中意的皇位继承人,暗暗写了密诏二份,一份藏于乾清宫正大光明殿的匾额后面,一份藏于皇帝随身所带的小金盒内。一旦皇帝驾崩,就取出金盒交付顾命大臣,再由顾命大臣将金盒中的诏书与藏在正大光明殿匾额后的诏书相对比,就知道先皇立谁为皇位继承人了。
但是,虽咸丰就载淳一个皇子,载淳理所当然地继承王位,但不得不防备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来,他为了慎重起见,临时变通祖制,明确立载淳为太子。
接着,咸丰又下旨委任载垣、端华、景寿、肃顺、穆荫、匡源、杜翰、焦佑瀛等八个人为专责辅粥皇太子的顾命大臣。历史上称之为“顾命八大臣”。
这八位大臣跪在龙榻前,掩面欷嘘。咸丰说了句:
“众爱卿都不要再哭了,让张文亮把皇太子带进来。”
他又垂下了头。太监张文亮知道关键的时刻到了,他把载淳领到东暖阁无人处,一遍又一遍地叮嘱小皇子:
“大阿哥一定要听奴才的话,等一会如果奴才带阿哥去见万岁爷,阿哥可千万不能哭出声来,如果一出声,奴才的头就保不住了,那就不能替阿哥捉蝈蝈了。”
小皇子认真地点着头,他好像也明白今天非同寻常,为了让张文亮去捉大蝈蝈,他一定要听张文亮的话:
“传张文亮,带大阿哥面圣。”
张文亮连忙背起大阿哥匆匆入内,张文亮对爬在背上的小皇子又一次叮嘱。载淳进了皇上的寝宫,他见平时并不认识的八个人都齐刷刷地跪在阿玛的面前,又见他们一个个面色冷峻,不由得后退了一下。张文亮拉着载淳的小手,把他送到龙榻前,自己悄悄地退了下去。
咸丰从昏睡中再次苏醒,他努力睁开眼,看见心爱的儿子正站在龙榻前,心中涌起万般柔情。他伸出枯瘦无力的手去拉小载淳,小载淳温顺地把头靠在咸丰的胸前:
“阿玛。”
一声娇儿的呼唤,咸丰泪如雨下,不能自持。小皇子看着慈爱的阿玛这么伤心,他鼻尖一酸也想哭,可他突然想起张文亮的
话,他又不敢哭出声来了,两行热泪流到了鲜红的嫩腮上。咸丰为儿子抹去眼泪。
“朕把阿哥就托付给众爱卿了。你们要竭尽全力,辅佐皇太子。”
咸丰又轻轻地吩咐儿子:
“他们八个是我所托付的顾命大臣,阿哥快给他们作个揖。”
八个顾命大臣连忙拜谢,不敢受礼。无奈咸丰一再坚持,他们才站成一排,接受了载淳的一揖,并立即跪下还礼。然后肃顺禀请皇上用丹毫手书朱谕,以示慎重。无奈咸丰无力持笔,便令“写来达旨”。
不一会儿,咸丰老师杜受田之子杜翰简明扼要地拟了两道上谕。肃顺请咸丰过目后,当即由穆荫宣旨。
第一道圣谕是:
“立皇长子载淳为皇太子。特谕。”
第二道圣谕是:
“皇长子载淳现为皇太子,着派载垣、端华、景寿、肃顺、穆荫、匡源、杜翰、焦佑瀛尽力辅粥,赞襄一切政务。特谕。”
然后,咸丰命八大臣及载淳退下。咸丰勉强吃了几口冰糖燕窝粥,这是他平日里最爱吃的,可今天他总觉得好像喉咙里有个卡子似的,难以下咽。大臣们及小皇子早已退下,寝宫里静悄悄的,只有两个御医坐在侧位,观察他的病情,他的几位御前侍卫熬了几天几夜,此时正打盹呢。咸丰抬眼四望,他的脑子里似乎一片空空,又似乎往日的繁华、富贵景象一幕一幕地浮在眼前。
他悟出一个道理,一个人一生下来无非是判了无期徒刑罢了,每个人不过是延缓的期限不同,最终都要走向死亡。原来,他很害怕死,可死到临头,他却什么也不怕了,喜怒哀乐皆尽矣,悲欢离合皆已矣。天下第一富贵之人与平民百姓生一样生,死一样死,赤条条地来,攥不住一个钱地走。咸丰猛然有一种顿悟的感觉。
一个御前侍卫发现皇上并没睡着,便悄悄地走近咸丰。
“万岁爷,奴才这便给你传些人参汤来。”
“不用了,你歇着吧。”
咸丰仿佛知道自己捱不过天亮了,便省下了这一碗人参汤。
咸丰隐隐约约听到帘子外有人在抽泣,就像早先在京城皇宫时,他因昏厥而昏沉沉睡了几天几夜,醒来以后懿贵妃在帘子外抽泣一般,他马上断定是懿贵妃在外面。
“传懿贵妃。”
“庶,万岁爷,皇后也在外面。”
“一同传。”
皇后和懿贵妃已经哭成个泪人儿,让人看了好不心酸。一妻一妾,跪在龙榻前,哽咽地说不出话来,她们俩已六神无主,只知道哭。咸丰看了看她们,也是一阵心酸,自己这一去,留下几个年轻的寡妇,还有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可让她们怎么过呀!特别是懿贵妃平日里就有对立面,今后,肃顺他们能放过她吗?
“兰儿呀,兰儿,你心太盛,不像皇后那样温和仁慈,只怕朕这一去,你要中暗算。”
咸丰在心中念叨着,他伸出左手紧紧抓住懿贵妃的手,懿贵妃忍不住,也紧紧抓住咸丰的手痛哭。皇后抑制不住内心的悲伤,伏在龙榻上落泪,三个人沉浸在生死别离的悲痛之中。皇后哭了一会儿,抹了抹眼泪,劝住懿贵妃:
“妹妹,让皇上歇着吧,我们明天再来。”
懿贵妃起身,止住了眼泪,扶着皇后一同离去。她们将走出卧房时,懿贵妃猛地一回头,咸丰看得十分清楚,往日娇美、艳丽的懿贵妃现在满脸是泪,满腔是爱,他脱口而出:
“等等。”
皇后和懿贵妃迅速地回到咸丰身边,咸丰露出一丝微笑:
“朕最放心不下的是你们姐妹几个及大阿哥、大公主,以后,你们要互敬互爱,同心协力辅佐大阿哥,朕地下有知,感激不尽。”
他亲手为妻妾抹去泪水,又从枕头下面摸出两个小金匣子,一个交与皇后,一个交与懿贵妃。
“同心协力,同治国家。切记,切记。”
咸丰迸出这几个字,便泪如雨下。原来,他早已准备好两个小金匣子,一份是给皇后的金匣子内装一密诏,凭这份密诏,大臣、王公及懿贵妃就不敢动皇后一根毫毛。咸丰深知皇后生性怯弱,生怕今后有人对她不利,便早已拟了一份密诏。这密诏实际上就是皇后的护身符,他原打算驾崩后,由御前侍卫发现交与八大臣,八大臣再转交给皇后,但他刚才一激动便亲自交与皇后。
另外一个金匣子,直到递给懿贵妃时,他还在犹豫,这方“同道堂印”是否送给她。咸丰掂得出“同道堂印”的份量,给了懿贵妃就等于说给了她政治权力。仿佛鬼使神差一般,咸丰最终还是给了叶赫·兰儿这份政治权力。这也许是一日夫妻百日恩,感情所致吧。
有了这枚至高无尚的“同道堂印”,慈禧便一路搏杀过来,战胜了一个个对手,在中国封建帝王社会里沉浮了半个世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