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了巡抚的奏折后,小皇上、东太后及恭亲王等几位军机大臣立刻决定:毋庸审讯,就地正法!
小皇上在急切的盼望中度过了十几天,这十几天来,他觉得似好几年似的,日子过得太慢了。密诏已发出18天了,算起来安德海也该人山东境内,究竟那里的情况如何,小皇上连一点也不知道。
上次东太后借探望西太后之机,巧妙地提出在西太后生病期间,由小皇上学习看奏折。尽管西太后不是十分乐意,但她也说不出口。坐在皇帝宝座上的是亲生儿子,而他已14岁了,按祖制再过三年,他就要亲政了。此时东太后提出这个要求也不算过份,西太后只有勉强答应了她。
不过,西太后提出,小皇上必须到储秀宫来看奏折。理由是便于商议大事。就这样,每天上午,小皇上都按时到西太后这边看奏折,他虽十分焦急地等待了宝帧参奏安德海的奏折,但他却不敢把这份焦急心情表露在外。他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不慌不忙地一张张看下去。站在身边的李明玉暗自佩服:
“万岁爷才14岁,就这么沉着、干练,此乃大清中兴之希望也。”
一张张奏折翻过去了,尽是些救灾赈民的奏折,小皇上不禁又失望了。他仰望上空,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细心的李明玉生怕西太后看出什么破绽来,连忙干咳了一声。小皇上知道刚才自己有些急躁,连忙正了正身子,继续往下翻下去。翻完了今天送来的所有奏折,根本就没见着急切盼望的那一份,小皇上只好败兴而归。
“小李子,你说怪不怪,如果正常的话,了巡抚参奏小安子的奏折该到京了。该不会出什么事吧!”
李明玉此时也很心急,但他知道此时只宜稳住小皇上的情绪,切切不可火上加油。他便说:
“万岁爷,丁巡抚平日里恨小安子都恨到了骨子里,他接到万岁爷的密诏后不会不拿小安子,只是也许时机未成熟,或者有些棘手。依奴才之见,还是耐心等一等,看看明天是否有奏折。”
德州知府赵新虽明白安德海私自出京,有违祖制,一路上又招摇撞骗,搜刮民财,确系不法行为,但胆小怕事的赵新慑于安德海的淫威,不敢逮捕安德海。就这样,安德海从赵新的手下溜走了。但赵新为了给顶头上司丁宝桢一个交待,他采纳了蔡老夫子的建议,采用“夹单密禀”的办法,向丁宝帧报告了安德海从山东以后至德州的情况。经过他与蔡老夫子的一番斟酌后,决定如此上报:
“有安姓太监者,自称奉旨钦遣……伏思我朝三百余年,从不准宦官与外人交结;亦未有差派太监赴各省之事。况龙袍系御用之衣,自布织造谨制。……尤可异者,龙凤旗帜系御用禁物,若果系太监,在内廷供使,自知礼法,何敢违制妄用?……至其出差携带女乐,尤属不成体制!似此显然招摇煽惑,骇人听闻……或系假冒差使,或系捏词私出,真伪不辨也。”
赵新差人四百里加急送往济南丁宝桢手里,丁宝桢早料到赵新不会轻易逮捕安德海,他便暗中又派两个人密切监视安德海的行踪。这两个人是谁?以后再作交代。且说丁宝桢接到赵新的“夹单密禀”后,他基本掌握了安德海的行踪,没敢耽搁时间,派了两名心腹以六百里加急快速将参奏安德海的奏折送往京城。
七月二十五日,即安德海离开京城的第十九天,小皇上终于见到了盼望几日的奏折。这天,小皇上和往常一样,一大早便到了储秀宫,向西太后请了安,便坐下来看奏折。一份、两份、三份,都不是,小皇上还是认真地看着、批着,看他那份认真的样子,还真有点人君的风度。
也许天公作美,安德海该死,小皇上四天来学习看奏折,连一件大事也没有,尽是些老生常谈的话题,赈灾呀,济民呀,兴修水利呀。西太后这八年来,最头疼的就是这几件事情,干哪一件事不要银子?连年战争,国库早已空虚,哪儿来的赈济专款。这两年,西太后早有心重建圆明园,无奈恭亲王一再反对,说什么银根短缺,不宜大动土木工程,为此,西太后耿耿于怀,老大的不高兴。
这几日仍尽是些请求赈灾的奏折,把西太后的心都烦透了。
这会儿,她索性半倚在软榻上,闭目养神,连监督小皇上看奏折的精力都没有了。
小皇上信手拈起一份奏折,打开来:
“有安姓太监……”
小皇上高兴地差一点儿叫出了声,他连忙用手捂住奏折,同时瞟了一眼母亲。谢谢老天爷!西太后正偏着头,闭着目,没在意这边。小皇上以最快的速度,将奏折揣在袖筒里,又装模作样地继续看下去。
“皇上,今天有没有什么大事啊?”
西太后突然睁开了眼,吓得小皇上心里一惊,他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的袖筒,生怕母亲看出什么破绽来。这时,没有什么经验的小皇上只觉得脸上发烫,心跳加快。不过,西太后倒没有留意儿子的这些异常变化,漫不经心地说:
“皇上,看完以后,如果没有什么重要事件,请回吧,这会儿额娘有些倦了。”
“哦。”小皇上应了一声,他也大大舒了一口气。这一切全没逃过太监李明玉的眼睛,刚才,立在一旁的李明玉着实为小皇上捏了一把汗。
“阿弥陀佛。”李明玉在心底祷告了这么一句,一块压在心头的大右头终于落地了。小皇上匆匆读完剩余的几份奏折,他见西太后已经闭着眼睛睡了,高兴地轻轻拍手。他悄悄地离开了储秀宫。
出了储秀宫宫门,小皇上掩饰不住那份内心的喜悦,激动地抓住李明玉的肩膀,急切地说:
“小李子,天助朕也!”
李明玉会心一笑,他也为小皇上又取得了一步胜利而高兴。
“万岁爷看清楚了吗?肯定是了巡抚的奏折吗?”
小皇上笑眯眯地说:
“那还有错,朕一看到‘有安姓太监者’几个字,心里呀,就一个劲地直跳,再往下看,一点儿也不错,确实是参奏小安子的。不过,朕还真没看清楚是不是丁巡抚参奏的。”
“不管是谁参奏的,只要朕手中有了这个奏折,便好下旨逮捕小安子。”
小皇上回到了养心殿,他的心里还是“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此时,他既紧张又兴奋,不知下一步该如何是好。小皇上坐在养心殿东暖阁里顺手拿起一本《诗经》来,想看一看,可是,他只觉得眼前的字一个劲地直跳,就是看不清是什么字。他又放下书,揉了揉发胀的眼睛。
“小李子。”
“奴才在。”
李明玉深知万岁爷今天要干一件大事,所以他候在东暖阁门外,没敢走远。
“你马上去恭王府一趟,把恭王爷请来。”
“庶。”
李明玉转身正想走,小皇上仿佛又想起什么似的,连忙把他叫住:
“还有,让恭王爷召集几个军机大臣,在军机处等候。你再去明善家一趟,让明善火速到这里来见朕。快去快回,任何人问起何时召见,一律说不知道。”
“奴才遵命。奴才斗胆,请问是否告知两宫太后。”
小皇上知道这最后一句话是小李子故意问的。机灵的李明玉多次提醒过小皇上对于小安子一事,切切不可让西太后知晓,此时多问了这么一句,等于是又一次提醒了小皇上,要注意保密。小皇上与李明玉从小玩到大,从礼制上说是皇上与奴才的关系,但实际上,他们有时倒真的有点像朋友。小皇上抬起腿,轻轻地赐了李明玉一屁股:
“少啰嗦,混账东西!走漏了风声,看朕不拧你的嘴。”
李明玉转身便走,走到院子里,他忽然又折转身子,回来贴在小皇上的耳边说:
“万岁爷,奴才先去恭王府,再到明善大人那里,少说也得两个时辰的工夫,这会儿,万岁爷哪儿也别去,奴才请万岁爷打个吨儿,休息一会儿。”
这句话很重要,李明玉毕竟比14岁的皇上年长几岁,他叮嘱这句话是为了让小皇上沉住气,免得心切坏了大事。要杀小安子,现在已经到了关键时刻。在这关键时刻,万一小皇上沉不住气,走漏一点儿风声到了西太后那里,西太后必定出面阻拦,事情可就坏了,不但杀不了安德海,恐怕日后山东巡抚丁宝桢要遭殃。
小皇上当然明白李明玉的苦心,他点了点头。李明玉快速出了宫,扬鞭催马径直到了恭亲王府。
这几日恭亲王身体不适,除了每日上午例行公事,到军机处坐坐外,他哪儿也不去。这些年来,恭亲王学得“乖”多了,这是形势逼出来的。八年前,辛西政变中,恭亲王协助两宫太后一举打尽肃顺、载垣、端华等八大臣的势力,为巩固西太后的政治力量立下了汗马功劳。不久,西太后便以同治小皇上的名义加封恭亲王为议政王,深得西太后的器重。
可是好景不长,仅两年后,恭亲王与西太后之间便有了矛盾。矛盾的起因是恭亲王不甘心于大清爱新觉罗氏的皇权落到叶赫那拉氏的手里,便纠合一些亲王、大臣,企图削弱西太后的势力。但此时的西太后早已不是当年的那个不问政治,势单力薄的叶赫·兰儿了,她早已熟练地掌握了各种政治手腕,她的政治实力已早已得到充实。结果,不但恭亲王没有摇动这棵大树,反而给自己带来了麻烦。
安德海从中作梗,使恭亲王与西太后之间的矛盾趋于激化。
西太后大怒之下,革了恭亲王议政工的头衔,恭亲王敢怒不敢言,他把一腔怒火全转到了小安子的头上,结果,安德海与恭亲王矛盾重重。安德海仗着自己在西太后心目中特殊的重要地位,排挤、打击恭亲王,这些在前一章里已向读者们介绍过。
安德海与恭亲王白热化的矛盾一天天在加剧,以至于恭亲王一提起安德海,便恨得咬牙切齿,恨不得咬碎小安子。
虽然近来身体欠佳,但恭亲王每日仍按规矩上朝听旨。有19天了,西太后都没有临朝,据说是身体不适。以前,也有过这种情况,每逢西太后不临朝,总是安德海向群臣们宣布退朝,可这次有些例外,19天来没见过一次安德海的影子,每次都是李莲英向大臣们转达西太后的口谕:退朝,军机处候旨。
这奇怪的现象,不得不让恭亲王深思:
“只听说圣母皇太后身体不适,可没听说小安子有什么病,这狗奴才十几年来就像太后的影子,几乎天天都能见着他,可这十几日怎么了?难道他躲到龟壳里去了?”
恭亲王在心中猜度着。昨天下午,恭亲王遇到大臣文祥,文祥神秘地说:
“王爷可曾听到宫中有什么议论?”
恭亲王当时并没把这句话往小安子身上联系,他摇了摇头,表示一无所知。
“本王这几日身体不适,深居简出,不曾听到任何议论。”
恭亲王正想追问一句什么,只见荣禄走了过来。荣禄过去不过是个侍卫总领,自从与西太后发生特殊关系后,荣升为军机处大臣。恭亲王一向不太喜欢这个荣禄,当然也不愿当着荣禄的面向文样打探什么。就这样,恭亲王带着疑惑回到了亲王府。
这会儿,恭亲王正在书房读书,突然太监来报:
“王爷,万岁爷身边的李公公求见。”
恭亲王一听是李明玉来了,他连忙让太监把小李子带进来。
说来话长,恭亲王特别赏识小皇帝身边的这位太监——李明玉。
李明玉从小伴着小皇上长大,他对载淳可谓尽心尽力,作为皇叔的恭亲王多少有些感激这位忠实的奴才悉心照料自己的皇侄。当然,更让恭亲王另眼相待小李子的是后来的一系列事件。
还是两年前,恭亲王与西太后的矛盾已十分尖锐,为了缓和矛盾,恭亲王主动向西太后赔罪,使得西太后稍稍消了一点儿怒气。那日西太后没有临朝,恭亲王听人家说西太后是昨天染了风寒,为了表示慰问,恭亲王亲临储秀宫,可是却被宫女们拦在了门外:
“恭王爷请在此等候,主子正在睡觉呢!”
恭亲王觉得既然来了,等就等一会吧,准知一等就是两个多时辰,仍不见西太后回话。恭亲王督促庆儿再替自己报一次,庆儿从里面出来,回话依然是等一会儿。此时,恭亲王等也不是,走也不是,十分尴尬。已近中午,恭亲王有些不耐烦了,但此时起身告辞似乎有些不妥。
正在这时,小皇上来看母亲,儿子来看额娘是不需要禀告的。小皇上径直闯人西太后的寝宫,当然太监李明玉也随之进去了。又过了约半个时辰,小皇上带着李明玉出来了。
见四处无人,李明玉向恭亲王使了个眼色,恭亲王会意随他们到了宫外。小皇上走在前面,李明玉跟在后面故意放慢脚步,等恭亲王。恭亲王紧追两步,李明玉压低了声音:
“王爷还是请回吧,看来太后这会儿没空召见王爷。”
有了这句话,恭亲王知道再等下去也是枉然,他回到储秀宫,借故肚子疼,让庆儿转个话儿问候西太后,便回府了。
回到了王府,恭亲王越想越不对劲儿,即使是西太后不适,也不至于大白天睡着不起来,这里面肯定有问题。第二天上朝的时候,恭亲王瞅了个机会,找到了李明玉:
“小李子,请等一等。”
李明玉一向都很敬重这位王爷,他便走上前来:
“王爷有何吩咐,小李子愿为王爷效劳。”
“小李子,昨日在圣母皇太后那里,你为何让本爷先回?”
李明玉瞅瞅四下里无人,便贴在恭亲王的耳边,悄悄地说:
“昨日,王爷就是再等几个时辰也是徒劳的。”
“此话怎讲?”
小李子不愿介入事端,他便轻描淡写似地说:
“奴才只觉得太后身体不适,不可能见外人的。”
这句话说得可不得体。西太后是恭亲王的嫂子,叔嫂之间应该是一家人,怎么能称“外人”呢。恭亲王一听,便知道其中定有奥妙。
“小李子,本王知道你的为人,你不愿介入是非之中,但本王保证不牵累你,至少我不愿做个被人耻笑的糊涂人。”
李明玉非常敬重这位铁帽子王爷,他觉得再隐瞒下去,有些对不起王爷了,便说:
“昨日,奴才随万岁爷进去的时候,只见太后正和安公公在下棋呢,根本看不出来太后有何不适。”
“万岁爷一进去就告诉太后,说王爷已在外面等候多时了。
太后问王爷可有事情要说,万岁爷说,王爷不过是来问安。谁知安公公阴三阳四地说:‘看不见吗?主子这会正忙着呢,王爷反正又没多大事,要等,那就让他慢慢等吧。”’
“万岁爷狠狠地瞪了安公公一眼,便带着奴才出来了。奴才深怕王爷再等下去,对王爷是一种污辱,便多嘴让王爷先回去。”
恭亲王听到这里,肺都气炸了:
“好个小安子,堂堂大清皇帝的亲叔叔,九千岁王爷,也是你戏弄的吗!”
恭亲王有些沉不住气了,看样子,他非要找安德海算账不可,但转而又想,教训小安子一顿并不难,但这岂不是连累了李明玉。王爷忍了又忍,才按住心头的怒火。
自此以后,李明玉更敬重恭亲王,恭亲王也更信任李明玉了。
此时,太监来报李明玉到了恭王府,恭亲王立刻意识到,一定有什么大事。李明玉在太监的带领下,到了书房。
“奴才给王爷请安了。”
恭亲王连忙说:
“小李子快快请起。”
恭亲王破例让女佣给李明玉泡了杯茶,以示欢迎。恭亲王一见李明玉那一脸的严肃样儿,便急切地问:
“宫中发生了什么事?”
李明玉用眼睛扫了一下两个太监和正在沏茶的女佣,恭亲王立刻明白了,手一挥,让他们都下去。屋里只剩下恭亲王和李明玉两个人了。李明玉走上几步,凑近恭亲王的耳边:
“王爷,小安子犯事儿了,这会儿山东巡抚丁宝桢已参奏小安子了,万岁爷让奴才来请王爷。”
恭亲王一听这话,马上联想起文祥所说的话,他急不可耐地问:
“皇上呢?召我进见吗?”
李明玉点了点头:
“万岁爷让王爷赶紧召集文祥、宝金等军机大臣,请他们军机处等候,王爷速去养心殿。奴才还要去内务府明善大人府里,去通知明大人哩。”
恭亲王听说是安德海犯事了,他好激动,该死的奴才,早该有这天了。他又追问一句:
“两宫大后都已知道否?”
李明玉忙回答:
“暂时切切不可让两宫太后知道,否则,就要竹篮子打水——一场空了。”
李明玉走后,恭亲王连忙换上了官服,火速赶到了养心殿。
李明玉又折往明善家。明善其人,前面已有介绍。
明善与安德海本来是上下级的关系,明善是内务府大臣,而太监归内务府管理,按理说,明善是安德海的顶头上司,但专横跋扈的安德海连王爷都敢踩,小小的内务府大臣明善在他的眼里更是小菜一碟,他根本就没把明善看在眼里,这使明善大为不快。
更使明善难以容忍的是狗奴才安德海竟砸了他的“饭碗子”,断了他的财路。
自从平叛了太平军和捻军以后,又与洋人签定了几个和约,政局上相对来说稳定了一些,于是,内务府着手修膳内宫。大清200多年来,内务府一向是个肥缺,单是修缮一项开支,内务府首席大臣便能捞上一大批。到了同治年间,修缮的回扣就更大了,有时竟达五五回扣。即五成用于工料费,五成落入内务府大臣的腰包。
一向灵通的安德海不能不知道这件事,他要伸上一条腿,向明善“敲敲竹杠”。起码,明善惧怕安德海在西太后面前告上自己一状,便让他捞一些小的油水。50两——100两——200两——300两,安德海的胃口越来越大,以至让明善难以忍受,干脆,一两银子也不给了。这下可惹恼了安德海,安德海起先不是自己亲自去取银子,他派一个小太监到了明善府上。小太监开口也不兜圈子:
“明大人,安公公让奴才来取银子。”
明善气得眼珠子都发红了,但出于无奈,给了小太监十两银子。小太监一看,傻了,明明临来时安公公吩咐过,是100两银子。
“明大人,你弄错了吧,应该是100两银子。”
明善已忍无可忍,大吼了一声:
“没弄错,要就拿去,不要多一两也没有。”
小太监吓得一哆嗦,揣着十两白银回去了。安德海一看才这一点点儿,不由得怒火中烧:
“说,怎么回事?”
小太监把取银子时的情景一五一十地全说了出来,安德海听罢,大骂了一声:
“妈的,好个明善,不识好歹的东西,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天下竟有这般巧事,安德海敲榨明善不成,事后第二天,西太后看了几份奏折,越看越生气。有四五份奏折,约好了似的,纷纷写着“军国之用甚少”、“宫廷之用甚多”、“内务府大臣弃王法,毁祖制,盗神器,诈国宝,罔法欺君”,等等,这矛头直指内务府明善。西太后放下手中的奏折,直皱眉头。
“主子,为何事烦恼?”
小安子关切地问,西太后说了一句:
“还不是为一些大臣参奏内务府之事烦心。”
安德海一听,心中暗自欢喜:
“明善呀,明善,今天安公公让你尝点苦头。”
“小安子,内务府明善最近都干了些什么?让这么多的人参奏他。”
安德海一见时机到了,便添油加醋地说:
“奴才也风闻过一些有关明大人的事,人们私下传说明大人借修缮内延之机,肥了自己,他们传说明大人有一次私吞白银500两!”
西太后大怒,拍案而起:
“立即查办此事,若有不法行为,以祖制论处。”
安德海高兴了:
“主子,谁来查办这件事呢?”
西太后想了一会儿说:
“暂且不要惊动他们,你私下先查一查,究竟有多大问题。”
安德海高兴地应了一句:
“庶。”
经过安德海的私访,又委任醇亲王奕儇进行核实,结果,只是贪污几百两银子。西太后念在明善以往的功劳上,只是让他退还了赃款,并未革职问罪。
明善经过这一查来查去,他几乎吓破了胆,再也不敢贪一两银子了。但他知道一定是安德海坏了他的大事,所以,恨死了安德海。
“明大人吉祥。”
李明玉向明善请了个单腿安。明善认得小皇上跟前的太监李明玉,忙打招呼:
“李公公快请进。”
“明大人快请换上官服,随奴才进宫,万岁爷等着你呢。”
明善一听这话,心里有些毛了,他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不知道此时小皇上这么急着找他会有什么事情。
“莫不是文祥他们又抓到自己的什么把柄了?”
明善越想越害怕,他试探性地问李明玉:
“李公公,皇上这么急招我进见,莫不是有什么大事?”
李明玉想起了小皇上的叮嘱,对这位明大人可不像对恭亲王。恭亲王是皇叔,是自己人,可明善毕竟只是一个普通的大臣,凡事应有个分寸,所以,李明玉只好说:
“至于什么事儿,奴才也不清楚。不过,好像与明大人你无关。”
虽然没讲清为何事急召他,但此时明善也吃了一颗定心丸,“与明大人无关”,可见不是自己的事情又被人抓了什么把柄。
却说恭亲王奕诉换了官服,不敢怠慢,他派一个心腹太监去通知文祥、宝金、李鸿藻等人军机处等候,自己到了养心殿。小皇上一见六叔来了,便急切地说:
“六叔,该死的小安子这下可撞到了我的手上,我非杀了他不可。”
恭亲王此时并不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他便问:
“皇上,我还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呢。”
小皇上笑了:
“是呀,六叔,你看看我真是太心急了,还认为你都清楚了呢。”
恭亲王拉着侄儿的手,说:
“皇上,坐下来,不要着急,慢慢地说。”
小皇上喘了一口气,从头到尾地叙来:
“是这么一回事:20几天前,明善私下告诉小李子,说小安子奉了太后的口谕,准备下江南采办龙袍,我便让小李子暗中监视小安子的行动。果然19天前,也就是七月初六,小安子携带女眷、家丁一行40人,抬着89口大木箱子浩浩荡荡出京了。
“他们刚出京,我便写了封密诏,以六百里加急送往山东巡抚丁宝桢手中,令他密切监视小安子,若发现有什么不法行为,立即参奏他。等啊等,我都快急疯了,今天上午终于等来了丁巡抚的奏折,是参奏小安子的。”
恭亲王奕诉望着14岁的皇侄,满意地点了点头:
“皇上真乃英明的人君,做事如此小心谨慎,又果断利索。”
听到恭亲王的赞赏,小皇上不好意思地笑了:
“六叔过奖了。侄儿这会儿正愁着呢,下一步该怎么办。”
叔侄俩正你一言,我一言地讲着,只讲得李明玉报:
“明善大人进见!”
小皇上清脆地答了一声:
“传。”
“皇上吉祥,王爷吉祥。”
明善低着头,向皇帝、王爷请了个双腿安。小皇上说:
“免礼,起来吧!”
“谢主龙恩。”
小皇上让李明玉给明善端了个凳子,让他坐下好说话:
“明爱卿,小安子私自出京,你知道吗?”
小皇上直入正题。一听这话,明善是又高兴又为难。高兴的是今天之事不是冲着自己来的,自从前一阵子西太后责令文祥查处自己贪污之事,明善如惊弓之鸟,生怕哪一天再把自己揪出来;为难的是,这个问题并不好回答,说知道吧,知道此事为何不及时禀报;说不知道吧,安德海等太监归内务府管,这等大事,内务府的首席大臣怎会不知道?
“这……”
“这什么,到底是知道,还是不知道!”
小皇上显然有些不耐烦了。明善稍作考虑:
“臣是听说了。”
恭亲王奕诉这会儿憋不住了,他厉声地说:
“什么叫‘听说了’,这话从何而讲?”
明善也很惧怕这位铁帽子王爷,虽然恭亲王平日里被西太后压着,但他在大臣们中的威望很高,就连皇上的七叔,恭亲王的弟弟,醇亲王奕儇都惧他几分,明善当然更得罪不起他。
“回王爷的话,20几天前,安德海告诉在下,说他奉了圣母皇太母的懿旨,准备出京南下,采办龙袍,二三个月便回来。”
恭亲王阴沉着脸:
“那你怎么处置这件事的呢?为何不上报?”
明善如实回答:
“在下当时便让内务府记档。之所以没上报,是因为在下认为一个小小的太监出京并不是什么大事。”
恭亲王豁地一下站了起来,他大吼一声,吓得明善直打哆嗦:
“混账东西,太监私自出京,有违祖制,这不叫大事,还有什么叫大事,难道说明大人你归天了才叫大事吗?”
小皇上看看六叔,又看看明善,刚才是他们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小皇上插不进去话,这会儿,恭亲王骂也骂过了,他出了口气似的又坐到了椅子上,明善则像干了什么亏心事似的,低着头,一言不发。小皇上开口了:
“小安子是假传懿旨,难道你不长脑子吗?两宫太后那么圣明,事事都以家法办事,哪会做出有违祖制的事来!”
恭亲王再一次向侄儿投来赞赏的目光,他觉得皇侄的确长大了,说出来的话这么得体,乃是明君之威仪。
明善也暗自佩服小皇上,别看他小小的年纪,说话、办事份量可不轻。只听小皇上继续说:
“我朝200多年来,从未出过如此胆大妄为、混账至此的奴才。明大人,依你说,该怎么处置小安子?”
这可难倒了明善。从明善心底讲,杀了小安子才解恨,可这个“杀”字可不能轻易出口,万一不合皇上的心意,倒霉的还是自己。明善半晌不语。但是,这种沉默的局面可不能维持太久,不然,又要激怒恭亲王了。明善一字一句地说:
“依臣之见,对安德海应严加处罚。”
“怎么个严法?”恭亲王追问了那么一句,明善万般无奈,反问了一句:
“王爷你说呢,依王爷之见,该怎么个严法?”
这句话突如其来,还真将了恭亲王一军,其实,恭亲王也没想好该如何处置小安子。他只好说:
“全听皇上的旨谕。”
小皇上见他们两个人像踢皮球似的,你推给我,我抛给你,最后把“皮球”甩给了自己。他毕竟年少,经历的事不多,说话、做事都有些莽撞。他脱口而出:
“这等胆大妄为之徒,不杀他,还杀谁?”
恭亲王和明善对视了一下,他们没想到小皇上的主意已定,而且还是那么肯定的语气。此时,恭亲王的心里是有所顾虑的,这些年来,他被西太后给治怕了,他深知小安子在西太后心中的份量,果真顺利杀了小安子还好说,万一杀不了他,日后小安子会像疯狗一样咬死自己的。
“皇上还是再三考虑,免得留下后患。”
小皇上显然有些不满了,在小皇上看来,他的六叔有才于,有魄力,有胆有识,精明强干,小的时候,他还曾崇拜过六叔呢,怎么今天这么优柔寡断的,这不是恭亲王的风格呀。
“还犹豫什么,杀就杀了。”
恭亲王生怕小皇上做出什么莽撞事情来,连忙说:
“不如禀告两宫大后,让她们定夺。”
说出了这句话,小皇上明白了,六叔是慑于亲生母亲的淫威。小皇上十分清楚六叔的难处,便点头称是:
“也好,我们现在就去钟粹宫找母后皇太后去。明爱卿,你先回去吧,在军机处等候。”
小皇上已经把话挑明,他只能让东太后知道小安子的事情,绝不肯让生母西太后知道此事。恭亲王与明善都暗自赞叹小皇上的英明,不由得对他们的皇帝肃然起敬。
这几日,钟粹宫里的东太后也是坐卧不宁的。几天前,小皇上与她唱了段“双簧”,说服了西太后让小皇上学习看奏折,其实是让小皇上尽快看到参奏安德海的奏折。这件事非同小可,万一西太后有所察觉,东太后她难脱干系。
从礼制上说,咸丰在世时,东太后是皇后,西太后是贵妃,所以,西太后始终称东太后为“姐姐”,东太后的身份略高于西太后。但这位母后皇太后——东太后性格温和,谦虚贤慧,凡事她不愿意和西太后争高低,以至于造成了西太后的一个错觉:东太后怕她。
在这种错觉的驱使下,西太后一天比一天更放肆,说起来是两宫太后“垂帘听政”,而实际上是由西太后一个人说了算数。
即使是相当重要的军机大事,西太后也往往不和她商量,一个人作主起拟旨谕,然后也不解释,只是让东太后铃个印,那枚“御赏”印不过是个摆设而已。
久而久之,东太后也不愿再过问政事了,她一天到晚躲在钟粹宫里过着一种清教徒似的生活,吃的简单,穿的也不奢侈,唯一能给她带来欢乐的是小皇上。小皇上一天天地在长大,他健康、活泼、聪明、伶俐,虽然不是自己所生,但胜过亲生儿子。
这些天来,东太后忐忑不安的是生怕西太后看出什么破绽来。东太后当然希望小皇上这次行动能取得巨大成功,这毕竟是小皇上背着西太后干的第一件大事啊!
咸丰年轻的时候,与东太后感情甚好,特别是西太后受宠以前,咸丰皇帝对这位皇后既爱又敬,夫妻携手游园、对答诗歌,春光融融,十分幸福。那时,咸丰几乎每天都到皇后住的坤宁宫去,其他嫔妃既比不上皇后端庄。秀丽的美貌,也达不到皇后状元之女的才华,她们一个个是望尘莫及。所以,坤宁宫里处处都留下咸丰的音容笑貌。
自从咸丰宾天后,东太后便处于一种凄凉、孤独的境界之中,她望着依然是华丽、富豪的寝宫,总有一种“物是人非事事休”的感觉,难免终日以泪洗面。贴身宫女玉儿见此情景,生怕哭坏了太后的身子,便向恭亲王诉说了实情。这位小叔子也非常敬重皇嫂,便向内务府提出,给东太后换一处寝宫。
东太后移居钟粹宫后,心情虽然好了一些,但闲来无事时,总爱捧着咸丰的龙袍发愣。每当这个时候,玉儿总要轻轻地劝慰太后,请她保重玉体。这天,东太后到后花园里散了一会儿步,这会儿,她觉得有些倦了,半倚在软榻上,顺手从枕下拿出咸丰皇帝生前最喜欢的鼻烟壶,仔细地端详着。
“皇后,你也来一口,尝尝这滋味。”
咸丰把翡翠鼻烟壶放在皇后的面前,一手亲昵地扳着皇后的头,皇后不好意思地推绝着:
“不,皇上,女人用烟不成体统。”
“瞧,毕竟是状元之女,如此文雅!”
两个人又嘻戏、打闹了一会儿,咸丰拥着美丽、动人的皇后,皇后沉浸在幸福之中。往事历历在目,咸丰的举止神态、音容笑貌永远刻在东太后的心底,一辈子也忘不了。
想着想着,两行泪水又挂在了腮边。这位东太后年纪和西太后相似,但从表面看起来,要比西太后大上七八岁。宫女玉儿见到主子又沉入悲伤之中,禁不住叹了一口气:
“主子,又在想念先帝了!玉儿真耽心,主子这样下去,会弄坏身体的。”
东太后收住了眼泪,她打算起身去养心殿看看小皇上。小皇上已经有三四天没来请安了,东太后有些不放心。正在这时,只听得一位太监高声叫:
“皇上驾到。”
东太后顿时觉得心中一爽,这个皇子虽然不是她所生,不过从小疼大的,还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东太后连忙起身迎接小皇上。
“皇额娘吉祥。”
东太后拉了拉小皇上的手,望着恭亲王。恭亲王规规矩矩地给东太后请了个安,东太后笑着说:
“老六,都是一家人,又不是在朝上,何必这么多礼呢。”
恭亲王道了谢,三个人便坐了下来。东太后此时还不知道丁宝桢参奏安德海的奏折已经到京,也不知道小皇上可曾向他六叔讲起过下密诏监视小安子一事,所以,东太后以为暂且还是不提的为好。东太后忽然想起昨天同治皇帝的老师李鸿藻曾忧心忡忡地来钟粹宫请安一事。
李鸿藻是小皇上的师傅,当年咸丰在世时,精心为六岁的小皇子挑选师傅,结果选中了品学兼优的李师傅。八年来,李鸿藻竭尽全力辅导小皇上,在他的引导下,同治皇帝进步果然不少,不仅学习了文化知识,而且也学习了做人的准则,两宫太后对李师傅赞不绝口。
李师傅平日几乎不到两宫太后那儿去请安,特别是这钟粹宫,还是第一次来。东太后正在温习一首汉乐府民歌《孔雀东南飞》,忽听太监报:
“李鸿藻师傅求见。”
东太后乃状元之女,从小受良好的家庭环境的影响,非常尊重师长。一听说李师傅来了,她连忙起身去迎接。
“太后吉祥。”
李师傅行了个大礼,东太后连连说:
“李师傅快快请起,玉儿,给李师傅泡茶。”
东太后把李鸿藻让到了嘉宾席上,李师傅执意不肯坐,他“扑通”一声跪下,内疚似的说:
“臣不才,没有尽到责任,请求太后督过。”
说着,流下了眼泪。东太后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连忙扶起
李师傅,让他慢慢说。李师傅拿出记事簿,上面写得清清楚楚:
“七月初九,书极生,思致板涩。”
“七月十二,晨读不甚清爽。”
“七月十四,晨读仍不奋发。”
“七月十五,晨读涩而散,生书一时毕,熟书亦然。”
“七月十七,读乃不爽,写字匆忙。”
“七月二十一,读如昨,生书尤迟。”
原来,这十几天来,小皇上上课时心神不宁,时常呆呆地发愣,书也背不会,字也写不好。李师傅生怕这样下去,荒废了皇上的学业,贻害一代国君,到那时,他有逃脱不了的责任。
东太后不禁也皱了皱眉头:
“这个皇上,怎么回事。李师傅你莫着急,哀家自会找他聊聊,问问究竟为何至此。”
现在小皇上来了,而且他的六叔也在这里,正是教导小皇上的好时机。
“皇上,为何这些日子里读书不如以往?”
东太后并没有回避这个问题,她直截了当地问同治皇帝。同治皇帝此时关心的是如何处置小安子,他哪儿还有心思学习!听到皇额娘突如其来地问他这么一句,他才意识到李师傅对他这十几日里读书、写字不用心已十分不满,告到皇额娘这里来了。小皇上只好说:
“皇额娘,儿子这十几日是为小安子的事情烦心,无心读书写字,等处置好该死的狗奴才,儿子一定发奋学习,不让你失望,不让李师傅失望。”
东太后一听这话,便明白恭亲王已知道安德海之事,于是再也没有隐瞒的必要了,便问:
“皇上,可曾见到丁巡抚参奏安德海的奏折?那边(西太后处)可曾知道此事?”
小皇上从袖筒里掏出丁宝桢的奏折,东太后一字一句仔细地读着,小皇上说:
“亲皇额娘暂时还不知道此事,儿子在杀小安子之前,不打算让她知道。否则,事情难以顺利进行。”
东太后默默地点了点头。不过,她也担心地说:
“小安子作恶为非,实在令人发指,不过,杀小安子谈何容易,万一那边知道了,她肯定阻拦,杀不成,反而我们都将处在被动之中。”
东太后的话不是没有道理的,依现在西太后正在宠信安德海的情形看来,一旦西太后发现安德海处于危险之中,她会加以保护的。一旦她发号施令,把安德海放了,谁也说不进去话。
恭亲王见东太后有些犹豫,此时,他的决心反而大了起来。
“杀小安子”一则是自己多年来的希望,可恶的太监对铁帽子王爷实在是太不敬了。二来,他现在必须强硬起来,坚决支持皇侄,以完成他登基以来独立处理的第一件大事,以增强小皇上的自信心。
“臣启奏太后,小安子私自出京,有违祖制,罪在不赦,理应准丁宝桢之奏折,就地正法,以正朝纲。”
东太后也很想支持儿子完成重大事件,同时,她也认为恭亲王的话很有道理。只是她生怕事后西太后跟她闹起来,为了一个太监,而伤了两宫太后的感情,实在是划不来。于是她说:
“小安子私自出京,应当正法,但他是西太后的红人,如果由我下旨,日后她必然跟我闹个不休,所以,我不敢专主。”
恭亲王说道:
“尽管西太后十分宠信安德海,但论起祖制来,安德海是犯了杀头之罪的,就是西太后再有心护他,也不能违背祖制。至于日后西太后如有异议,臣可力持正论。”
有了奕诉这句话,东太后便再也没有什么顾虑。她见小皇上和恭亲王都下决心杀小安子,心里虽担心西太后撤起泼来,和他们闹个没完,但也很高兴。这几年来,在小安子的挑拨离间下,两宫大后的关系越来越紧张,杀了小安子,当然一时间会引起西太后的不满,但只要今后多谦让西太后一些,东太后慈安相信,两宫太后僵持的局面一定会得到改变。
再说,文祥、李鸿藻、宝金等人接到恭亲王的通知,都纷纷到了军机处。他们几个都是奕折的同僚,平日里与奕诉的私交甚密,早年在辛酉政变中皆立下过汗马功劳。特别是李鸿藻,他是同治皇帝的老师,此人学识渊博,为人正直,深得王公大臣的好评,两宫太后也认为他教导小皇上有方。小皇上非常敬重这位师傅。
李师傅身兼数职,他除了要悉心教导小皇上外,每天还要到军机处去议事。平日里,他少言寡语,但一旦发言,往往就很有份量,所以,他在大臣们中的威望很高。
几位军机大臣已经在军机处等候两个多时辰了,他们你看着我,我看着你,谁也猜不透恭亲王如此急召他们究竟为何事。眼看天色已晚,该是吃晚饭的时候了,还不见恭亲王的身影,他们不禁又踮起脚跟向外张望。
初秋的夜晚,凉风习习,虫儿在草丛中低声地叫着,星星半明半昧,一颗颗悬挂在天空中,偶然有颗流星划过天空,一瞬即逝。文祥望着天空,自言自语,又像是对宝金、李鸿藻说:
“今晚一定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不然恭亲王何至于让我等在此久等。”
李鸿藻此时也有些沉不住气了,他对宝金、文祥二位同僚说:
“这十几日来,皇上躁动不安,无心读书,常掩书逻思,一篇艰涩的文字,往日里不消一个时辰,他便能背会,可近日来极浅的几句,他竟三天读不成句。老朽担心会荒废他的学业,曾婉言相劝,可不见成效。”
“今日细细想来,其中一定有文章,难道说是小皇上有心事?”
李鸿藻的一席话,引起了宝金的注意,他忽然想起昨天上午听到的一个闻传。昨天上午,宝金迎面碰上了李莲英,李莲英正急急忙忙出宫,他向宝金请了个安,匆匆走了。李莲英走远后,隐隐约约听两个小太监说什么:
“李公公这几天可红了,安公公不在时,就数李公公了。”
“安公公几时回来?”
“听说两三个月即可回来。人家是奉旨钦差,采办龙袍,到了江南可威风着呢。”
两个小太监一唱一和,不禁引起了宝金的兴趣,更何况是谈什么安德海“采办龙袍”、“下江南”的事呢。他走近两步,两个小太监像见了鬼似的,忽地一下跑远了。
当时,宝金再没有追问什么,现在回想起来,疑团重重。他禁不住说出了这件事。李鸿藻听罢,摇了摇头,表示不可能。
“不可能吧,所有的圣旨都是军机处拟定,若真的奉了什么旨,怎么我等不知道此事。再者,祖制不准宦官出京,小安子是何等精明之人,他不可能不知道吧。”
文祥沉思了一会儿,说:
“即使是奉了旨,也是奉西太后的口谕,那就是违禁出宫。”
说到“违禁出宫”,几个人都瞪大了眼睛,他们心里都明白太监违禁出宫的下场。正在大家议论纷纷之时,小皇上及恭亲王到了。看着他们二人的严肃表情,三个军机大臣便知道急召他们进殿一定有事。
小皇上把丁宝桢参奏安德海的奏折递了过来,李鸿藻等人轻轻地读了起来:
“有安姓太监者,自称奉旨差遣……或系假冒差使,或系捏词私出,真伪不辨……”
几位军机大臣舒了一口气,他们谁也没说什么,但在心里都憋了一句:
“该死的奴才,竞如此胆大妄为。”
恭亲王首先开口了:
“小安子有违祖制,私自出京,其罪不可恕也。你们都谈谈看法。”
听到奕诉说这句话,三个人的心中都有了谱,看来恭亲王主张严惩安德海。奕诉见他们仍不发话,有些急了,便逐一指名发表见解。
“李大人,你认为此事应如何处理。”
李鸿藻平日最痛恨像条疯狗似乱叫的安德海,他掂了掂奕诉刚才所言的份量,便大胆地说:
“为臣之见应绳之以法。”
接着他痛陈了历朝历代宦官祸国殃民之罪恶,主张应杀一儆百,以绝太监横行霸道之风。文祥见李鸿藻的态度很明朗,便也放大了胆子,表示坚决拥护皇上的裁决,宝銮也没有什么疑议。
就这样,宫闱密计——“杀小安子”便出台了。奕诉令李鸿藻马上拟旨。小皇上眼巴巴地看着师傅,他相信李师傅会斟酌字句,写好这份圣旨的。约半个时辰,大家看到了密旨,大意是:
“军机大臣字寄直隶、山东、河南、江苏各省督抚暨槽运总督:钦奉密谕据丁宝桢奏:‘为太监自称奉旨差遣,招摇煽惑,真伪不辨。’据称本年七月初六以来运河通路有太平船二只,小船数只,驶人直隶、山东、河南、江苏境内,仪卫煊赫,自称钦差,实无勘合,形迹可疑。据查系安姓太监,私自出京,罪不可赦,着丁宝桢迅速派干员,于所属地方,将该太监查拿,毋庸审讯,即行就地正法,不准任其狡辩。如该太监闻风折回直隶或潜往河南、江苏等地,即着曾国藩等饬属一体严拿正法,毋庸再请旨,钦此!”
圣旨上说得十分明白“就地正法,毋庸审讯”,这都说明小皇上杀安德海的决心。加上这么一句是强调必须让小安子死在京外,不得押送回京,否则后果将不堪设想!
小皇上看了一遍,铃上王玺,并要求再加上一句:
“倘有疏忽,惟该督抚是问。”
人们都能掂得出这句话的份量,小皇上已明确指示:非杀安德海不可!
小皇上有点兴奋,也有点紧张,这毕竟是他当皇帝以来第一次处理重大事件。他急切地问:
“圣旨何时能到丁巡抚手中?”
奕诉估算了一下说:
“六百里加急廷寄,最早明天夜里子时可达济南。”
小皇上兴奋地拍了一下手:
“好,不过三四天,小安子的人头就落地了。”
几位大臣看着他们的小皇上,都不约而同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