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三月,两艘飘着德国旗而又悬着大清王朝龙旗的商船,正首尾衔接地破浪 前进,东渡扶桑。
李鸿章此刻正坐在一张垫高了的大椅上侃侃而谈,既是训话也是抒怀:“…… 我在奏折上写过,也在言谈中说过,我们面临的是‘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洋夷 技艺高明,奈何奈何?但又不能不应付……我们这次跨出国门,实在是万般无奈, 不得已之举啊!有什么办法,国家衰败到这步田地,打不过就只能求和;求和就只 能割地,赔款,开埠通商,这当然是朝野哗然的大事;虽然朝野哗然却也要有人来 做,有人做了不成,指名道姓要我来做,鬼使神差,奈何奈何……人生天地之间, 总要做些事情,如果这事做了,求得喘息的机会,再图振作,那就算是对得起朝廷, 对得起国家;只要对得起朝廷,对得起国家,那就不必在‘人言可畏’的这句话上 抖抖颤颤……有两句古话说得好,‘行止无愧天地,褒贬自有春秋’,我想我们的 存心自有人知的,这一代人不知,后几代人会知的……冤枉在所难免,人生一世要 经受得住冤枉。要说冤枉,丁汝昌算得上一大冤枉了。他坚守到最后,下令沉船, 何以还说投降?既然投降为什么还要下令沉船?既然投降为什么还要服毒自尽?是 自尽在前还是投降在前?清谈误国啊!腐败误国啊!”话飞出口了,李鸿章不是痛 心疾首而是脸色发怔,堂堂忠君报国之士怎么走板了呢!快快锁住舌头,哑住声音。
李鸿章的航船到达日本马关了,这里是议定的谈判地点。
就在这天下午,李鸿章与伊藤博文在春帆楼见面了。双方互相行礼,互换敕书 之后,李鸿章就令参赞罗丰禄宣读一份停战书,说两国水陆各军应在即日起一律停 战,以便坐下来协商和约条款。
怎么能停战呢,日本正在向澎湖群岛进攻,还准备把台湾捞到手呢,只得接过 备忘录,躲躲闪闪地提出一问:“贵大臣不远千里而来,诚心诚意缔结和约的有?” 李鸿章答得铁硬:“我大清王朝若无诚心何必派我来?我若无诚意又何必来?贵首 相应该明白我是冒着怨言与唾弃而来。”伊藤博文反而更不明白了:“贵大臣失地 丧师,何以不思仇恨反具诚心?”李鸿章答得响亮:“黄海大战,你们虽然略占上 风,但我们打得也不算太弱,这就说明无论日本人还是中国人,都是可以驾御西洋 海军的,亚洲人不亚于欧洲人的!这是一大战果。这次战争对中国人的大打击,有 长夜迷梦忽然惊醒之感。中国人会发奋图强的!大清王朝会变法维新的!这是又一 大战果。但愿还有第三战果,这就是两国结盟,共同促进。”伊藤博文紧眨眼皮, 李鸿章果然有一套!赶忙又提一问:“不知贵国又将如何发奋图强,变法维新?” 李鸿章反问一句:“这倒要请教你们走在前面一步的了。”伊藤博文回得直截了当 :“贵国必须将明于西学的年轻人重用,将拘于成法的老年人换下,转机必然大大 的有。”李鸿章不接这话茬,只是重提一问:“我们何时停战?一切都要从停战开 始。”伊藤博文无法躲闪了:“我们明天口头或书面答复贵大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