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猫虽小,却能逼死一个皇后……李莲英娴熟地将权术玩弄于掌股之上……
光绪元年二月。虽说时已近春,然而凛烈的西北风依旧呼啸个不停。风卷着沙土,吹打在人们的脸上、脖子上,使人感到又疼又痒,长春宫东暖阁内,却如阳春三月。自同治帝亲政后,这里曾经大修过两次,门窗隙处严丝合缝,挡住了西北风带来的寒气,加上四个红铜的大炭盆,烘得遍室温煦。刚刚退朝的慈禧太后此刻正悠闲地躺在床上,一条腿放在李莲英的怀里,听任他给自己按摩。从她那面呈笑容的脸上,不难看出今天她的心情格外得好。
“太后,今天是不是有什么喜事呀?”善于阿谀奉承的李莲英不失时机地问。
“你且猜猜看。”
“奴才心里倒想到一事,只是不知对否?”
“既然想到了还吞吞吐吐的干什么,但说无妨。”
“奴才想是垂帘一事吧。”
一句话说到了慈禧太后的心窝里。是的,此时的她正陶醉在二次垂帘胜利后的喜悦之中。喜悦来自于权力,她在离开宝座一年之后又回来了,又回到了她名正言顺发号施令的地方。想想早朝时接受大臣三跪九叩大礼、倾听百官山呼祝福的情景;想想自己一人力战群雄,她怎能不高兴呢?忽然,慈禧太后的脸上泛起了一片阴云,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正满脸笑容等着太后夸奖的李莲英不由得心里一寒,慌忙跪在地上,连声道:
“奴才该死,奴才该死。都怪奴才多嘴,请太后责罚奴才吧。”
看到李莲英这副样子,慈禧太后忍不住又笑了起来,边笑边说:“起来吧,不关你事。我只是想到了那个小狐狸。一想起她,我气就不顺,也不想想自己是怎么做的皇后,居然敢跟我作对。”
听了这话,李莲英那忐忑不安的心才算放了下来,急忙安慰道:“太后息怒,您的身子骨要紧,别为了这点小事气坏了身子。”话是这么说,不过这事他倒是记在了心里,这可是一个讨太后欢心的好机会,岂可轻易错过。
小狐狸是谁呢?她呀,就是同治帝皇后、翰林院侍讲崇绮的女儿孝哲皇后。原来同治帝驾崩后,慈禧太后为了再度垂帘听政,不顾大臣反对,执意要醇亲王年仅三岁多的儿子载湉以咸丰帝嗣子身份为新帝。本已为丈夫崩逝而悲痛欲绝的孝哲皇后听到这一消息,犹如在流血的心上又撒了一把盐,陷入极度悲痛之中。她为丈夫死后无嗣而悲伤;为自己以寡妇身份处于慈禧太后的淫威之下而绝望;更为慈禧太后毁弃同治帝遗诏而愤恨。贵为皇后却任人宰割的她不甘心,毅然去面见慈禧,想阻止慈禧的阴谋。
“太后,千万不能让大清皇帝无后呀!”
听了这话,慈禧太后阴冷着脸,阴阳怪气地说:“这难道怪我不成?如果你有本事,皇帝不早就有后了!”
这话象利剑一样刺中了孝哲皇后内心深处的隐痛:这一切不都是因为你吗?不正是因为你的迫害,使得我无法与先皇长相厮守,才没有为皇帝生个儿子吗?想到这里,她不由地悲从内心生,边哭边顿首道:
“是我没有福分,辜负了先帝的恩宠。这个罪过虽万死亦不能赎。但是,嫔妃李氏现已有身孕,或许能够生个皇储,以承帝位。”
慈禧太后听了,不以为然地说:“你难道不知道国不可一日无君吗?话说回来,你又怎能肯定她一定会生个男孩呢?”
孝哲皇后以为有了转机,急忙回答:“那么请太后先立贤王暂时监国,等待一段时间,如果她果然生了个女孩,到时再选立新帝,也不算迟。”
看到平时一贯柔顺的孝哲皇后此刻竟敢一再顶撞自己,慈禧太后不由得厉声呵斥起来:“这件事自有我作主,哪里有你插嘴的地方!不要以为你是皇后就可以在我面前指手划脚,等你做了太后再说吧!你若再敢多嘴多舌,以死罪论处!”
孝哲皇后平日为人平和,不愿招惹事端,虽然对慈禧太后的专横跋扈素有不满,但仍能以礼相待,很少当面顶撞。这时她实在忍耐不住了,作为皇后我难道连这点权利都没有?一股怨愤之气不由得喷涌而出,大声哭着抗争道:
“我死不足惜,只请太后先为大行皇帝立嗣,这是我份内应说的话。”
闻此言,慈禧太后不禁恼羞成怒,声嘶力竭地大叫起来:
“你这个狐狸精,媚死了我儿子,又来气我!莲英!给我掌嘴!”
就在李莲英正欲掌嘴之际,慈安太后闻迅及时赶了过来,连忙喝住了李莲英,总算使孝哲皇后免遭了一顿毒打。然而鸡肠狗肚的慈禧太后又如何能咽下这口气?又如何能容忍一个小小的皇后在自己面前作威作福呢?从此她便将孝哲皇后记恨在心。
西北风依旧强劲地刮着。养心殿西面的休顺堂内死一般的沉寂。风儿拍打得房门“吱吜吱吜”响个不停,微弱的烛光由于透过门窗隙处的风的吹拂忽明忽暗。室内正中央摆放着一个小火盆,火苗有气无力地上下跳动着,好象也被这凛烈的寒风所征服,让人看了,不由地泛起一股凄凉的感觉。孝哲皇后正独自一人呆坐桌前,怀抱着她那只雪白的猫。在这凄冷孤独的夜晚,猫成了她唯一的感情寄托。看着那微弱的烛光,晶莹的泪花不由得夺眶而出:我自己的命运不正象这烛光一样,随时都有被那寒风吹熄的可能吗?想想前些天面见慈禧太后时的情景,她的内心一片悲愤。自从入宫以来,我上敬天后,下爱奴仆,并没有什么过失呀?为什么太后总是对我一味地刁难;为什么她就容不下我这个弱女子呢?圣上驾崩,理应按他的遗诏议立新君,我据理力争,又有什么错?
苍天哪!你为什么就不能发发慈悲,帮帮我这个弱女子呢?
“皇后!”,一声呼唤把孝哲皇后从惆怅的思绪中惊醒。抬眼一看,原来是自己的贴身丫环小凤。这小凤六岁时就入崇绮府,与孝哲皇后一块长大,虽说年纪不大,但却善解人意。
孝哲皇后入宫时,也便将她带了进来。看着皇后那悲伤的样子,小凤也忍不住流出了眼泪:
“皇后,时候不早了。您还是早些安歇吧,身子要紧。”
孝哲皇后长叹一声,说:“我知道。可我睡不着呀!一躺到床上,我就作恶梦,一会儿梦见先帝。他怪我没有为他立嗣,使得他无后,难以面对列祖列宗;一会儿梦见慈禧皇太后,她……”
聪明的小凤明白了皇后的心思,一块生活了这么多年,她能不了解吗?连忙安慰:“皇后,木已成舟,再想它又有什么用呢?更何况您也尽了力,先帝他是不会怪你的,日子还长着呢,还不如想想以后该怎么办?”
“以后?我又有什么好想的?过一天算一天吧!”
“奴婢倒是想到一个法子,就是不知该不该说。”
“你跟了我这么多年,我又何尝责怪过你?有什么话就只管说来。”听了小凤的话,孝哲皇后内心好象有了一线希望,急忙答道。
“这段日子,长春宫的人到处散言说是皇后您迷惑先帝,先帝的死与您有莫大的关系。虽说是谣言,但唾沫也能淹死人,长此下去,对您很是不利。现在慈禧皇太后大权在握,您看那些亲近她的人,即便是太监李莲英等,也个个活得消遥自在。所以奴婢想皇后您不妨也到皇太后那边多走动走动,与她亲近些,这样……”
“住口!”听到这里,孝哲皇后不由得泛起一股怒意。“以为你有什么好主意,愿来竟是如此!我乃堂堂大清国皇后,一国之母,岂能与李莲英那种小人一样!对于慈禧皇太后,让我敬她则可,巴结她则万万不能。即便是死,我绝不能做任何对不起先帝的事,你懂吗?”
“皇后您息怒,奴婢知错了。”
看着小凤委屈的样子,孝哲皇后心有不忍,遂拉住她的手,说道:“好了,我怎会生你的气。要怪只能怪我命不好。
时候不早了,你也回去歇息去吧。”
小凤答应着退了出去,大殿内又重新陷入死一般静寂之中,孝哲皇后依旧坐在桌前,泪流不止……
一夜无话。第二天,刮了整夜的西北风居然停了。太阳从地平线上慢慢地升了起来。融和的阳光透过云彩洒在那红的、绿的琉璃瓦上,交相辉映,更显得绚丽多彩。一大早,小凤便起了床,看着窗外红彤彤的太阳,心情格外舒畅。匆匆洗漱完毕,便直奔孝哲皇后寝处。
“皇后,皇后。”
走进寝室,只见孝哲皇后已经起了床。再看那两眼红肿肿象桃一样,心里不由得又是一阵难过。那双眼睛,以前是多么明亮,多么美丽,可如今……
“凤儿,看你高兴的样,是不是有什么喜事?”
“皇后,今天天气特别行好,太阳出来了!”
孝哲皇后听了,淡淡一笑,说道:“傻丫头,长这么大了怎么还象小孩子一样。太阳又不是就今天出来,值得你这么高兴。”
“皇后,您整天把自己关在屋里,以泪洗面,再这样下去,奴婢真担心您会……。今天天气好,您就和奴婢一块出去散散心吧。对了,咱就去御花园,刚才听人说有些花已经开了!
咱们就去看看吧。求求你了,皇后。”
是啊!自从同治皇帝崩逝,她何尝有过一天的快乐?终日呆在房内以泪洗面,愿本丰腴的身子骨一天天地消瘦了。长此下去,她那纤弱的身子如何承受的起?嫔妃们不时给她脸色看,宫女太监们看着她失势也懒散了起来。偌大个皇宫,有几人关心她、爱怜她?只有小凤,只有这个自小与自己一起长大的丫环,还依旧和从前一样,时时给她以安慰、关怀。看着小凤那张略带稚气的脸,孝哲皇后怎忍心拂了她的一番好意。
“好,好,听你的。我这用不着你了,你出去让他们准备一下,过会咱就去。”
小凤听了,高兴地答应了一声,便跑出屋子,张罗着太监们准备去了。不大会儿功夫,主仆二人带着几个太监,径直奔御花园而去。
再说李莲英,那日听了慈禧太后的话,回到自己房里,便召集几个亲近徒弟商量着如何对付孝哲皇后,这下可热闹了,有的说咱给她膳食中放点药,让她不明不白地死去;有的嚷着这样不行,万一出了纰漏,大伙儿脑袋可都得搬家,说不定还会落个诛连九族,倒不如建议皇太后,下个旨意,让她自缢得了。真可谓众说纷纭,但嚷来嚷去却没有一个让李莲英满意的法子,反而把他听得心里直烦,只见他一拍桌子,怒喊道:“别吵了!白养了你们这一群废物,平日里你们一个比一个能,一到该用的时候,却没有一个顶用的。一群饭桶!”
看见师傅发怒,这些小太监们顿时鸦雀无声,该怎么办呢?这么一个大好机会难道就这样白白放弃了?急得李莲英双手背后,在房子里踱步不停。不行,绝对不行!这样的机会并不是轻易能碰到的,怎能就这样放弃了?再想想,再仔细想想。
可这个平日里机敏狡猾的太监头此时就楞是想不出个可行的法子,万般无奈的他只好又抬眼望着他那些徒儿们。
嗯,这小子平日里挺机敏的,看他那样子,是不是有了什么好主意?谁呀?原来就是他那个小老乡——李三顺。
“三顺,是不是有了好主意?有了就快些说出来,别坐在那傻楞着。”
“师傅,主意徒儿倒是有一个,就是不知您老中意不中意?”
李莲英听了,心花怒放,连忙催促:“臭小子,什么时候也学会打圆腔了?有屁就快些放,你不说出来,我怎么知道中用不中用?”
“是,师傅。常言说的好:人言可畏!我想咱就在这上面作文章。太后不是骂她是狐狸精吗?咱们不如在宫里散言,就说她狐狸惑主,媚死了先帝。只要这话在宫里传开了,到时候,她何以面对众人,又有什么脸活着?这样神不知鬼不觉……”
李莲英想了想,反正一时也拿不出什么更好的法子,倒不妨试试。说不定还真能发生作用,便吩咐道:“好,就这样办。三顺,你就领着他们几个着手去办吧,办好了,师傅我自有重赏。”
谣言是散开了,但从表面上看去,孝哲皇后并没有多大的变化。这下可急坏了李三顺。如果办不好这事,在师傅面前该怎么交待呢?也亏得这小子脑子活,灵机一动,便又想到一个法子。你道是什么?原来,他把主意打到了孝哲皇后那只爱猫头上,想到这里,连忙去和李莲英商量。一场新的阴谋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拉开了帷幕。
这天,孝哲皇后带着小凤及一帮太监,怀着喜悦的心情去御花园了。她没有料到就在她一出休顺堂,就有个小太监把这事告诉了李莲英。听到这个消息,李莲英兴奋地一拍大脚,喊道:
“太好了,机会终于来了,三顺,快些备轿,去休顺堂。”
不大一会儿,一行人便直奔休顺堂而来。随着轿夫强劲有力、整齐有序的步子,轿子有规律地一晃一晃,坐在轿上的李莲英此刻真可以说是神采奕奕,脸上露出一副得意的奸笑,嘴里哼着小曲,仿佛这场戏没有开场自己就已取得了胜利。片刻功夫已来到休顺堂前。“落轿!”随着三顺的一声吆喝,李莲英迈出了轿子,径直走进大门。当值的太监正在打扫庭院,听到脚步声,心里正在纳闷:怎么皇后这么快就回来了?李莲英已走了过来。看到李莲英,吓得他慌忙扔掉扫帚,作揖叩头道。
“小的不知总管大人驾到,有失远迎,还望您老恕罪。”
“起来吧,不怪你就是了。皇后可在?”李莲英明知故问道。
那太监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遂谨慎地答道:“皇后刚才去了御花园,不知您老有什么事吗?”
“慈禧皇太后这两天心里不舒畅,让我来抱皇后的猫过去解解闷。既然皇后不在,你去替我抱来就可以了。”
一听此话,那太监可着急了,心想:这可是皇后最心爱的东西,万一皇后怪罪下来,我可怎么交待呀!遂陪着笑脸说:“总管大人,不是小的驳您老的面子,这猫是皇后最宠爱的,她人不在,小的实在不敢作主。您老是不是先在房里歇会,等皇后回来了再说。”
“嗯!”这可把李莲英惹恼了,心想:皇后回来,我不就露馅了?遂厉声道:“你是昏了头啦!居然敢让太后老人家在那干等着,你也不摸摸你长了几个脑袋。太后怪罪下来,你担待的起吗?”
小太监这下可犯难了。一边是太后,一边是皇后,他哪边也得罪不起呀。细细一想,还是太后那边要紧些,遂进屋抱了猫,交与李莲英。怀抱着那雪白的猫,李莲英忍不住心花怒放,心想:这下可有你皇后好瞧的了。
回到长春宫自己的住处。李莲英便迫不急待地嚷:“三顺,快去把太后前些日子赏我的褂子拿来。”待李三顺拿来褂子,只见那李莲英便把猫塞进去,两头用绳子系住,扔在地上,不停地用脚踢了起来。那猫受疼不住,在里面乱滚,过了会,竟忍不住在里边撒了泡尿。看看火候差不多了,李莲英便停了下来:“好了,大功告成。三顺,也别让这猫再受折磨了,拎出去勒死得了。对了,可别忘了一定要把它给我扔回老地方。”
说罢便躺在床上,悠闲地吸起鸦片烟来。本来宫里是严禁吸这玩意儿的,不过李莲英仗着有慈禧给他撑腰,因而也没人敢说什么。
却说那孝哲皇后与小凤在御花园游玩了大半个时辰。略感有些累,便起驾回宫而来。刚迈进大门,便见从墙外扔进来一个雪白的东西,定眼一看,原来竟是自己的爱猫。只见那猫头已破碎,殷红的鲜血在阳光照耀下显得格外地刺眼。刚刚游玩时的喜悦心情立刻被愤怒所取代,大声喊:“小凤,快去把值事的太监给我找来!”
那值事的太监此刻正忙里偷闲,躺在床上歇息,一听皇后喊他,也不等小凤进来,慌忙穿上鞋子,跑了出去。当看见皇后脚前那死去的猫时,顿时傻了眼,心想:怎么会这样呢?赶紧跪在地上,头象拨榔鼓一样叩个不停,额头已殷殷渗出血来。
“主子息怒,主子息怒,这不干奴才的事。您刚走一会,长春宫总管太监李莲英就来了,说慈禧皇太后要用猫解解闷,奴才说您不在让他等会儿,可他不听。奴才没有办法,只好让他带去,至于怎么会这样,奴才真的不知晓,一点也不知晓呀。”
“好了,你起来吧。”看着值事太监那副可怜相,孝哲皇后心中有些不忍,便说:“即是如此,那么你去把李莲英给我唤来,我自有理论。”小凤闻言,急忙劝道:“皇后,您再仔细考虑一下,现在‘西边’掌着权,咱们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算了吧。”气头上的孝哲皇后这会儿怎么听得进去?她哪里知道,她这样做正中了李莲英下怀。
听到孝哲皇后唤他过去,李莲英心里一阵窃喜:这场戏终于要进入高潮了。可转念一想,不禁又有些犯愁。皇后这会正在气头上,我这一去少不得要挨顿臭骂,说不定还要被痛打一顿,这可怎么办呢?对了,让这小子去,遂连忙喊:
“三顺”。
那李三顺也听到了孝哲皇后发怒一事,心里正七上八下,不知该如何是好,听到师傅喊自己,更是吓得魂也没了。可有什么办法?只得硬着头皮应了声,走进房内。
“三顺,刚才皇后那边来人让去一趟。你就替师傅去吧。
如果问我,就说我正服侍太后,走不开。”
“师傅,这,这……”
“这什么呀!让你去你就去,怕什么?天塌下来有我给你撑着。快去吧,回来少不了你小子的好处。”
李三顺跟着那执事太监进了休顺堂,看见孝哲皇后正满脸怒气地站在院子里,脚边躺着那只猫。不由得两脚一软跪在了地上:“奴才请皇后娘娘安。”
“李莲英呢?他为什么不来见我?”
“禀皇后,总管此刻正服侍太后,一时半会儿来不了,所以差小的来看看有什么事?”
孝哲皇后一指地下的猫,冷冷地说:“这是怎么回事呀!”
“您是说这猫呀?前阵子有只猫钻到了总管大人的房里,不仅把房子搅得乱糟糟的,而且还在太后刚赏给总管大人的褂子上撒了泡尿。总管大人回房后,气不打一处来,就令奴才们把猫打死了。奴才不知道它是皇后您的,如果知道,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打死它。求皇后饶了小的吧。”
孝哲皇后看看那值事太监,只见他急得一个劲儿地摇头,不由地大怒。心想:这岂不是睁眼说瞎话吗?你主子欺负我不说,连你也敢对我无礼。既然如此。那好吧,我就让你知道知道是谁厉害。
“来人!给我拖下去重打四十大板,让他以后记着点儿。”
旁的小凤急得直使眼色,可孝哲皇后根本就不理睬。
挨了四十大板的李三顺颤颤悠悠地回来了。见了李莲英,垂头丧气地说:“师傅,我回来了。让皇后痛打了四十大板。”
李莲英听了,哈、哈笑了两声,安慰道:“好了,过去了就别再想了,和我一起去见太后,有她好看的。”
长春宫内,刚刚用过午膳的慈禧太后,一边吸着烟,一边把玩着她那些鼻烟壶。慈禧太后爱吸烟,但不喜欢吸旱烟,而是吸水烟。这是南方进贡来的,又叫潮烟,吸起来既柔又令人舒服。再看那些鼻烟壶,真可谓琳琅满目。有长的、方的、圆的、扁的,材料也从玉器、象牙、漆器、珊瑚、水晶、玳瑁到木头、竹器,它们融汇了绘画、书法、雕刻、镶嵌各种艺术,特别是那些玉器的,晶莹剔透,光亮爽手,白如凝脂、黄如新栗、紫如玫瑰、红如胭脂、绿如嫩柳、蓝如天际,在阳光的照射下,更显得绚丽多姿。就在这时,李莲英拎着那件褂子,和李三顺一起走了进来。
“奴才给太后请安。”
“起来说话吧。又有什么事?你就不能让我清静一下吗?”
看着李三顺那张沮丧着的脸,慈禧太后心里就不舒服。
见此情景,李莲英心里可真是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心想:这时候该不该说呢?万一太后……。就在这时,慈禧太后又催开了:“有什么话就赶快说,磨蹭什么?”
“太后息怒,奴才本不想打扰您,可一想这事,就气不过,所以就……。今一大早,忽然有只猫钻到奴才房里。奴才赶它,谁知它竟在太后您赏奴才的褂子上撒了泡尿。奴才一时气愤,就将它打死了。谁知刚才皇后派人来说那猫是她的,怪奴才打死了。奴才一听赶紧就让三顺去解释。皇后不但不听,还把三顺打了一顿,还说,还说一件破褂子值几个钱,她那猫才紧要呢……”
经过李莲英一番添油加醋,倒好象是他受了莫大的委屈。
那慈禧太后虽明知李莲英从中做了手脚,也不细问,就发起了脾气,心想:这个骚狐狸精,我立个皇帝,你反对;现在又打我的人,打狗还要看主人,你眼里还有我吗?不借此机会整治整治你,以后还说不定会给我惹出什么麻烦。于是吩咐李莲英备轿去休顺堂。
痛打了李三顺,孝哲皇后长时间压抑在心里的闷气好象得到了发泄。回到房里,喝着那刚刚沏好的碧螺春,心情舒畅了许多。看到小凤面无表情,不由纳闷:她应该高兴才是呀!便问小凤有什么事。那小凤这时方将心中的顾虑说了出来。孝哲皇后听了才如梦方醒,是呀,自己怎么忘了李三顺是长春宫的人了。本来慈禧太后就看自己不顺眼,这下……
“慈禧皇太后驾到!”
怎么来的这么快?听到喊声,孝哲皇后急步出屋,跪地请安。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孝哲皇后,慈禧高声责问:“怎么,翅膀硬了,想骑到我头上?告诉你,没门!早早给我断了你那做太后的念头,再敢惹是生非,看我怎么处置!看来你这膳食挺不错,居然养起了猫,从明天起减一半!”跪在地上的孝哲皇后连话也不敢回一句,只是忍气吞声闷在肚中,好不难受。想到悲惨之处,不由得泪流满面,那慈禧太后数数落落骂了一顿,看看没什么反应,便带着一帮太监扬长而去。
不断地煎熬!不断地折磨!纤弱的孝哲皇后如何能承受的了?麻木是摆脱痛苦的最好办法,可是她哪里麻木得了!黄瓦、红墙,紫禁城的墙好高好厚,犹如重重夹板向她压了过来。偌大个皇宫竟没有她容身之处,连个小小的太监也敢对她无礼!回到房里的孝哲皇后越想越伤心,越哭越悲痛,心想:与其这样整天受气,倒不如死了倒落个清净。可细想又不妥当,原来清廷有个定制:凡是皇后不能自缢或服毒,因为皇后乃一国之母,有损王室尊严。如果皇后自缢或服毒,皇后的父母必定大罪。想到这一层,便只得暂时忍住。
一宿无话。第二天,孝哲皇后看看同治帝大丧诸事已经料理好了,便让小凤密传父母进宫。那崇绮,为蒙古正蓝旗人,曾为工部主事,本事平平。他的父亲赛尚阿,在嘉庆、道光年间很受皇帝赏识,升到内阁学士,在军机处上行走、协办大学士,咸丰元年,成了文华殿大学士。当时,正值大平天国农民起义,赛尚阿这位军机大臣做为钦差大臣,督办广西军务。因其调度无方,赏罚失当,被“褫职逮京治罪”,从此,家道败落。崇绮也受了牵连,被免去了工部主事的官职。
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此话本来对崇绮谈不上。
只是因为无聊,便索性埋下头来读起了圣贤书,谁知歪打正着,同治四年四月殿试,竟得了个一甲一名状元,被授了个翰林院侍讲,家道才逐渐兴旺起来。
对于女儿近来在宫中的境遇,崇绮夫妇也多少听到了些。
在几个儿女中,崇绮夫妇最是疼爱这个女儿,这倒不是因为她做了皇后,而是她自小就聪慧贤淑、善解人意。听了这个消息,可把崇夫人急坏了,自从女儿进宫,母女就再也没见过面,也不知现在究竟怎么样?因而一个劲儿地催着崇绮进宫去看看,可这事岂是那么容易?就在夫妇二人正急得没办法的时候,女儿传唤他们进宫,于是就急忙带了些东西进宫而来。
见了父母,孝哲皇后不由得珠泪双流,痛哭不止。母女连心,看到女儿这副样子,崇夫人也心疼地痛哭起来。一时休顺堂内哭声恸天,崇绮见状,忙奏道:
“请皇后万勿悲伤,保重玉体,办理先皇的丧事要紧。”
“先皇的丧事已经办妥了。只有一事未决,因此请阿玛(满人称父亲为阿玛)、额娘进宫,替女儿想个万全的法子。”
“既然大行皇帝丧事已办妥,不知皇后您还有什么难决之事?”崇绮夫妇哭着问。
“阿玛、额娘,先帝在时,女儿所受的委屈,您们也知晓,自从先帝去后,慈禧皇太后多次找女儿的不是。昨日里太监李莲英等人又打着太后的名义将先帝送与女儿的猫无缘无故打死,女儿气不过,就打了那太监一通。不想那慈禧皇太后不问青红皂白,反而前来将女儿责骂一番,并下令节制女儿膳食。偌大个皇宫已没有女儿容身之处,女儿想与其这样整日受气,倒不知追随先帝而去。但又惟恐连累了父母,因而令人传您们进来,看看有什么好的法子。”
骨肉连心!看着女儿,崇绮夫妇禁不住悲痛欲绝,失声痛哭起来,他们怎么忍心看着自己的女儿就这样去了?于是哭着劝道:“皇后不要悲伤,此等大事切不可草率行之。您是一国之母,怎可轻易做这等事?哪家都有本难念的经,您就忍忍吧,臣回去再想想有什么好的办法。”正在这时,小凤走了进来,说慈安皇太后驾到。崇绮夫妇又叮嘱了几句,便急忙退了出去。
慈安皇太后,也就是咸丰帝皇后,咸丰崩逝后,被尊为慈安皇太后,因其住在紫禁城东六宫的钟粹宫内,因而又称东太后。这日里也听到了孝哲皇后受责之事,就赶过来看看。
走进房里,看见孝哲皇后哭得衣襟尽湿,忙劝道:“皇后何必这般悲伤,自己保重要紧。”
再看那孝哲皇后,忽然扑倒在慈安太后面前,哽咽着说:
“从今以后,恕臣媳不能侍奉您老人家了。臣媳已决志殉君。”
说罢,又是掩面大哭。慈安太后听了,也忍不住流出了眼泪。
哭了一会,才安慰道:“皇后何必如此?这立志殉君的话,现在还说不到。总而言之,只要有我在一日,一定保护你一日,你就放心罢。”说完就让随从太监去慈禧太后那里,让照原样供给孝哲皇后膳食。旋即扶起皇后,又切切实实劝了一番,方回宫而去。慈安太后想的太简单了,那慈禧既已下定了决心,又怎肯轻易改变?她表面上答应着,暗地里却让李莲英将皇后的膳食给断了。
回到家里的崇绮夫妇,想到女儿现在的处境,免不了又是一番痛哭。堂堂大清国皇后、一国之母,却连饭都吃不饱,这是何等让人心痛的事!看着无奈的丈夫,崇夫人不禁来了气:“亏你还是一甲一名的状元,女儿吃不饱饭,你就不能想出个好的法子,难道眼睁睁看着女儿饿死不成?”崇绮何尝不希望自己的女儿过得好,可他又有什么办法好想。倒是那崇夫人灵机一动,想出了一个办法:偷偷给女儿往宫里送饭。无计可施的崇绮一时也想不出什么更好的办法,也就应允了。
一天,两天……,相安无事。谁知这天当小凤拎着饭盒往休顺堂去时,被那李莲英给看见了,连忙去报告了慈禧太后。慈禧一听竟有这事,不由的大怒,将那看门的太监痛责了一顿,严令看好门户。这样一来,暗地里给女儿送饭的崇绮夫妇可就没法子了。最后想想,唉,还不如去求求慈禧太后,说不定她会发发慈悲,必竟是自己的儿媳呀!
见了慈禧太后,崇绮便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太后,皇后年纪小,不懂事,如果她有什么过失,还请太后原谅她了吧。近日里皇后因大行皇帝去了,茶饭不思,微臣想能否让御膳房给做些可口的饭菜?”
“她是我的儿媳,我难道不关心她吗?只是大行皇帝去后,皇后立志殉君,我又有什么办法?不如就让她随大行皇帝去吧!”慈禧冷冷地抛出一句无动于衷的话。
仅存的一丝希望破灭了。崇绮终于明白了:太后是一定要让女儿去死了。走出长春宫,崇绮想想与其无谓地抗争下去,倒不如认命算了,最起码可以保住自己的官位和全家的性命。于是就托太监给女儿送去一个盒子。孝哲皇后打开一看,只见里面空无一物,便问太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太监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说崇大人交给他时就是这样。于是孝哲皇后便让小凤将盒子拿出去,问问情况。不大一会,小凤又拎着那盒子进来了。孝哲皇后接过盒子一看,只见盒底上写了一行小字:“圣明无过皇后。”她终于明白了,父亲也无法挽救自己,该是去的时候了。于是转身回屋,再次出来时手上已多了个包袱,只见她拉住小凤的手,哽咽着说:“这里已没我容身之处。我决定随大行皇帝去了。你自小跟着我,也没什么东西留给你,这些东西你拿去,等、等我去了,你出宫找个好人家……。”
“不,不”,小凤忍不住扑到皇后怀里:“奴婢就是死也不离开你。”主仆二人一时抱头痛哭。孝哲皇后反复相劝,那小凤只是不从,只好作罢。
自此,孝哲皇后便在同治皇帝的梓宫旁绝了饮食。那些太监宫女们早已因她失宠,不得慈禧太后欢心,一个个疏远她。这次皇后绝食不吃东西,他们更是落个清静。孝哲皇后一连饿了五日,这天午时,慈安太后不放心又来瞧她,见到孝哲皇后四肢无力,脸色憔悴,睡在同治皇帝的梓宫旁边,连哭也不能了,颇感诧异,急问发生了什么事。孝哲皇后只是一言不发,连爬起来行礼的力气都没有,刚要爬起,又倒了下去。慈安太后连忙上去扶住她,催问究竟是怎么回事?孝哲皇后这才断断续续地答道:“臣媳已立志殉君了。”慈安大惊,忙劝不可如此。再招来那些太监宫女一问方知皇后已绝食五日之久,赶紧去找慈禧太后商量法子。
听到孝哲皇后绝食殉君,慈禧脸上不由露出得意的笑容,心想:这个祸根终于算是除掉了。遂对慈安说道:“人各有志,谁又勉强的来,只怕劝也不顶用。”可耐不住慈安太后一个劲地催促,便一起来到休顺堂。孝哲皇后见两太后一起来了,便想爬起来行礼,可两条脚象棉花一般地软,怎么也爬不起来。
慈安见状,忙挡住。这时的慈禧太后真象换了个人似的,和颜悦色道:“皇后,什么事都想开些,一定要保重身子。你如果有个三长两短,让我们怎么向死去的大行皇帝交待?”孝哲皇后听罢,想说又不能,只是用眼睛死死地盯着她,直看得慈禧太后毛骨悚然。众宫眷和各府福晋命妇听了消息,纷纷赶到宫中,哭泣相劝。可这时的孝哲皇后已气息微弱,连说都说不出来了,慈安太后看了,知道大势已去,忙哭着命人用吉祥床把皇后抬回寝殿。
光绪元年二月二十日,距同治帝崩逝仅有两个多月,饱经折磨的孝哲皇后终于含恨死去,终年22岁。不久,宫里传出谕旨,全文如下:
两宫皇太后懿旨:孝哲皇后孝敬性成,淑慎柔嘉,壶仪足式,侍奉两宫皇太后,承颜顺志,孝敬无违。兹于本日寅刻,遽尔崩逝;距大行皇帝大丧,末逾百日复遭此变,痛何言哉!著于寿康宫行敛奠礼,择期移至永思殿暂安,所有一切事宜著派恭亲王奕訢会同恭理丧仪大臣,暨各衙门查照例案,随时妥筹具奏。
直到此时,众王公大臣们方知孝哲皇后已经崩逝,虽然对皇后的死感到突然,但慑于慈禧太后的权势,谁也不敢多问什么。就在人们为皇后的突然驾崩而悲痛之时,却有两个人高兴的喜笑颜开,那就是慈禧太后和李莲英。听到孝哲皇后崩逝消息的慈禧太后竟高兴地连声道:“死的好!死的好!
早就该死了!”然后就携着李莲英等人去了北海。只有那慈安太后抚尸痛哭一场,口口声声赞叹皇后的节烈,又忙里忙外,安排着殡殓事宜。
转眼间到了出殡的日子。俗话说:人死百事了。谁曾想那慈禧太后又来为难。原来清廷大凡皇后均是从“大清门”迎入。而慈禧太后出身宫嫔,自然无法从大清门迎入,那日里孝哲皇后与她理论时,曾说了句:“我是从大清门迎入的,死了也能从大清门出殡。”这无异于在揭慈禧太后的老底,因而这时她想让孝哲皇后的金棺从后门出宫,以此作为对她说“从大清门出殡”的报复。倒是那慈安太后此刻据理力争:
“按我朝家法,皇后崩逝,金棺必须从大清门出宫。这是历代相承的规矩,不可随便更改变动。”慈禧听了无言以对,不得不允许孝哲皇后遗体从大清门出殡,总算使孝哲皇后的葬礼得以顺利进行。
再说那小凤,在办完孝哲皇后的丧事后,亦在房中悬梁自尽,随皇后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