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吴三桂遣使郭云龙、杨珅驰离山海关前往沈阳请兵时,清朝刚出动大军,已离沈阳,踏上了进关夺权的征途。
还在三月中旬,清朝获知明放弃宁远进关的消息,就已判断出明朝面临严重危机,时刻密切地注视着局势的发展,并“下令修整军器”,储备粮饷、马匹,预定四月初旬“大举进讨”明朝。《清世祖实录》,卷3,21~22页。在此之前,正月间,主持朝政的摄政王多尔衮曾遣使携带书信,取道内蒙古地区,寻找农民军,企图实行联合伐明,从中分享胜利果实。这表明清朝统治者急于推翻明王朝,又力不从心,才出此计策。但李自成根本不予理会,遂使此项谋划落空。《明清史料》丙编第1本,89页。而李自成率百万大军以摧枯拉朽之势,捷足先登,已于三月十九日进入京师,形势发展之快,大出清朝的意料之外!这个消息,大约在三月末至四月初传到沈阳。多尔衮闻讯,迅即召开紧急会议,商讨对策。当时,刚到盖州(辽宁盖县)汤泉养病的重要谋臣汉官范文程被召回,参与“决策”。范文程老谋深算,胸有成竹,侃侃而言:“自‘闯寇’猖狂,中原涂炭,近旦倾覆京师,戕厥君后,此必讨之‘贼’也。虽拥众百万,横行无惮,其败道有三:逼殒其主,天怒矣;刑辱缙绅、拷掠财货,士忿矣;掠民资、淫人妇、火人庐舍,民恨矣。备此三败,行之以骄,可一战破也。我国家上下同心,兵甲选练,诚声罪以临之,卹其士夫,拯厥黎庶,兵以义动,何功不成!”又说:如果国家只想留居关东,不图大进,那就“攻掠兼施”;如想统一全国,“非安百姓不可”《碑传集》第3册,李霨:《内秘书院大学士范文肃公墓志铭》。。
范文程首议,乘明朝刚被推翻,局势混乱之机,挥师进关夺权,建立全国统治。他提出的这一战略目标,无疑大大鼓舞了以多尔衮为首的清朝统治集团的勃勃雄心。而他阐述农民军“三败”的论点,又从思想认识上加强了他们夺权的信心。会后,文程言犹未尽,于四月四日《清世祖实录》,卷4载范文程的奏疏为四月四日,可知此次重要会议必在四月一至三日举行。书千百言,再次阐明他的基本战略思想:
乃者有明,流氛踞于西土,水路诸寇环于南服,兵民煽乱于北陲,我师燮伐东鄙,四面受敌,其君若臣安能相保?……此欲摄政诸王建功立业之会也。窃惟承丕业以垂休万者此时,失机会而贻悔将来者亦此时。何以言之?中原百姓蹇离丧乱荼毒已极,黔首先依,思泽念主,以图乐业,虽间有一、二婴城负固者,不过自为身家计,非为君效死也。今明朝受病已深,不可复治,河北数省,必属他人,其土地人民,不患其不得,患我既得而不能有。夫明之劲敌,惟我国与流寇耳。如秦失其鹿,楚汉逐之,是我非与明朝争,实与流寇争也。战必胜,攻必取,贼不如我;顺民心,招百姓,我不如贼。为今之计,必任贤抚民,远过流寇,则近者悦而远者来,即流寇亦入而为臣矣。……不然,是我国徒受其劳,而反为流寇驱民也。使举其见在者而驱之,后乃与流寇争,非计之长也。往者弃遵化而屠永平,我兵两次深入而返,彼地官民,必以我无大志,所为者金帛女子耳,纵来归顺,亦不久留,其不服者容或有之。彼时得其城而屠之,理也,其何敢以谏?但有已服者,亦有未服而宜抚者,当严禁军卒,秋毫无犯,又示以昔日得内地而不守之故,及今日进取中原之意,官仍为官,民仍为民,官之贤能者用之,民之失所者养之,是抚其近而远者闻之自服矣。如此,河北数省可传檄而定也。……
此行(指即将出征)或直趋燕京,或相机攻取,要当于入边之后,山海、长城以西择一坚城,顿兵而守,以为门户,我师往来,斯为甚信。惟摄政诸王察之。范文程奏疏全文详见《清世祖实录》,卷4、《碑传集》、《八旗通志》等书。清官方文献收录其奏疏时,已几经挖改删削,而上述三种所记,亦略有出入。惟“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所藏内阁大库残余档案,内有世祖实录稿本四册,封面题“二次本”,收录范氏此次奏本,虽经改过一次,但比上述三种所记更接近原文。故本书摘引时,亦照“二次本”。此转引自[台湾]庄练水:《吴三桂封王》,1972年版。
范文程在这份奏疏中,强调此次进兵,与往次进关伐明根本不同,不在得金帛子女,而要的是得“河北数省”(如《清世祖实录》所改:“大河(黄河)以北”),占据中原,有半壁江山,才进而有全国。他疾呼:这次进关,是清朝兴亡的紧要关头,是千载难逢的大好时机,成大功而建一统江山在此时,失机会而遗恨将来亦此时。他正确地指明,清朝的敌人已不再是明朝,却是更强大的农民军,同它进行角逐而决最后胜负。为保证清朝实现自己的战略目标,他规定了具体的政治政策,并建议在军事上或直趋北京,或在山海关以西选择一座坚城,驻兵固守,作为关内外之间的门户,以保持前方与后方的畅通无阻。
范文程深刻的阐述,从思想上和政治上武装了清朝统治集团,后来的事实证明多尔衮完全采纳了范文程的意见,一切都按他的预见而逐一实现。
在清朝勃兴史上,具有命运攸关的一次进军即将开始。多尔衮果断作出决定,下达紧急动员令,征调兵马迅速集结。四月七日,举行庄严仪式,向太祖、太宗神灵祭告出师;八日,七岁的顺治皇帝驾临笃恭殿,大会诸王诸将,向摄政和硕睿亲王多尔衮颁赐“奉命大将军”敕印,以自己年幼,授权多尔衮“代统大军,往定中原”,战守方略,一切赏罚,“俱便宜从事”。多尔衮受敕印,行三跪九叩头礼。顺治帝又赐给黄伞等御用之物,以重事权。其他随征将领也都按军级赐给衣服、鞍马等物。《清世祖实录》,卷4,7~9页。参见李《沈馆录》,卷7,2838页,载《辽海丛书》第4册。
九日,多尔衮率多罗豫郡王多铎、多罗武英郡王阿济格、恭顺王孔有德、怀顺王耿仲明、智顺王尚可喜、续顺公沈志祥及范文程、洪承畴等一大批满汉蒙古将领,还有留质于沈阳的朝鲜世子李,齐聚堂子,奏乐行礼,再向天行拜。拜礼毕,炮声大作,多尔衮统率“满洲、蒙古兵三之二,及汉军与恭顺等三王、续顺公兵”启行。《清世祖实录》,卷4,9页。
清军出征兵力实数,官方文献不载。以清入关前总计兵员12万计之,满洲与蒙古八旗兵抽调2/3,应为8万人;汉军八旗全部,加上恭顺等三王、续顺公沈志祥部约4万余人,此次投入的兵力约在10万以上。《沈馆录》,卷7,2841页。“孔耿两将四万骑,领率大炮车子大路直行。”此四万骑当包括尚可喜部及续顺公沈志祥部在内。又云:清兵前后“军兵之数十余万云,而蒙古人居多焉”。渡辽河后,又有朝鲜国王奉召派出兵员600人随征。《沈馆录》,卷7,2839页。据李氏朝鲜方面报道:清朝征集“男丁七十以下,十岁以上,无不从军。”清朝“前后兴师,未有如今日之大举”吴晗辑:《朝鲜李朝实录中的中国史料》上编,卷58,3734页。。可见清朝在它所统治的范围下达了全面的动员令,出倾国之师,志在必胜。不过,它不会把六七十岁的老人、十几岁的孩童投入前线,而让这批老少辈人代替出征的青壮兵留守后方。可以肯定,留守沈阳及各城镇的兵,除了少量的青壮,多属老弱病。出使朝鲜的清使臣郑命寿对朝鲜使臣不无忧心地说:“成败之判,在此一举。”吴晗辑:《朝鲜李朝实录中的中国史料》上编,卷58,3734页。这番话,反映了多尔衮为首的清朝统治集团孤注一掷、冒险一战的共同心情。为夺取全国政权,不惜倾国出动,把清朝的命运寄托于这次战争。
师出沈阳,每天大约以60里左右的速度行军。此据《沈馆录》之《西行日记》所记每天行程而计。时值仲春,不时刮起大风,广阔的辽河平原一无遮拦,尘土随风而起,加之军兵车马浩浩荡荡,搅得灰尘乱飞,弥漫如雾,连人的眼睛都无法睁开,行军也难以加快。此时,多尔衮对于山海关方面的情况还一无所知,不敢贸然疾进,边行军边探听情况。沿途只见野兔、野鸡到处奔窜,还组织行猎,鸡、兔无一逃脱。《沈馆录》,“西行日记”,卷7,2839页、2841页。
四月十三日,大军已渡过辽河,前进至辽河西120里的地方宿营。《沈馆录》,“西行日记”,卷7,2839页。多尔衮身任统帅,全军乃至清朝兴亡命运系于一身,他感到一种沉重的压力压在肩上。实在说,他对此次事关重大的进兵似乎还感到没有把握。这也难怪,因为清兵多年来一直同明兵作战,已熟知它的作战特点,但从未与农民军交过锋,能否取胜,他确实有几分担心。他无法入睡,便请来洪承畴,征询他的见解。洪承畴原是明朝蓟辽总督,在松山决战中战败被俘,降了清朝。他出任蓟辽总督前,已任陕甘三边总督,统率明军征剿农民军达十余年,积有丰富的经验,一度把自成军打得溃不成军,逃到商洛山中隐藏。多尔衮正是考虑到洪承畴了解农民军,才召他来谈谈想法。承畴稍事思索,便一口气说了下面的一段话:
我兵之强,天下无敌,将帅同心,步伍整肃,流寇可一战而除,宇内可计日而定矣。今宜先遣官宣布王令,示以此行特扫除乱逆,期于灭贼,有抗拒者必加以诛戮,不屠人民,不焚庐舍,不掠财物之意。仍布告各府州县,有开门归降者官则加升,军民秋毫无犯。若抗拒不服者,城下之日,官吏诛,百姓仍予安全;有首倡内应立大功者,则破格封赏,法在必行,此重务也。况流寇初起时,遇弱则战,遇强则遁。今得京城,财足志骄,已无固志,一旦闻我军至,必焚其宫殿府库,遁而西行。贼之骡马不下三十余万,昼夜兼程,可二三百里,及我兵抵京,贼已远去,财物悉空,逆恶不得除,士卒无所获,亦大可惜也。今宜计道里,限时日,辎重在后,精兵在前,出其不意,从蓟州、密云近京处,疾行而前。贼走则即行追剿,倘仍坐据京城以拒我,则伐之更易。如此,庶逆贼扑灭……
初,明之守边者,兵弱马疲,犹可轻入,今恐贼遣精锐伏于山岩狭处,以步兵扼路。我国骑兵不能履险,宜于骑兵内选作步兵,从高处觇其埋伏,俾步兵在前,骑兵在后,比及入边,则步兵皆骑兵也,孰能御之!若沿边仍复空虚,则接踵而进,不劳余力,抵京之日,我兵连营城外,侦探勿绝,庶可断陕西、宣府、大同、真(定)保(定)诸路,以备来攻,则马首所至,计日成功矣。流寇十余年来,用兵已久,虽不能与大军相拒,亦未可以昔日汉兵轻视之也。《清世祖实录》,卷4,11~13页。
洪承畴这篇议论是在范文程奏疏的第九天发表的。他再次强调申严纪律的极端重要性,要改变清军以往抢掠财帛所造成的令人惧怕的形象,以新的面目出现,这就是要扭转范文程奏疏中被删掉的“顺民心,招百姓,我不如贼”的不利清军状况,要同农民军在政治与思想上“角逐”,是不容忽视的“要务”。其次,承畴以他的经验,指出了农民军“遇弱则战,遇强则遁”的作战特点。同时,他根据同农民军多年打交道的经验,正确地分析了农民军得京后“财足志骄,已无固志”的致命弱点,料定它一经听到清军将至,必携财焚宫殿而遁,清军应限定时日,以精兵为前驱,速行追剿,即使农民军据京师不撤,更给清军造成攻破和消灭它的最好机会。但是,他也明白地告诫多尔衮,农民军战斗力很强,不可与明军等同看待,轻视不得。为慎重起见,保证清军万无一失,他建议用马步更迭之法,防止误中农民军埋伏。遗憾的是李自成根本就没有想到这个问题。尽管如此,承畴从军事上不得不防,实为计虑周全之法,亦见承畴用兵之细密。关于进京路线,他认为,须从蓟州、密云接近京师的地方突破。这一方略,当然没有把三桂开关请兵考虑在内,换言之,他没有料到三桂会有如此惊人的举动。说明直到十三日,多尔衮、洪承畴等对山海关情况还是一无所知。
洪承畴一席谈,确实进一步坚定了多尔衮的信念,大军按着奔蓟州、密云的方向前进。
十五日早晨五点以后,大军进至翁后(辽宁北镇附近),才行军五里,突然停止前进,众将士都感到很奇怪,随军的朝鲜世子李指使翻译官徐世贤探听消息,听范文程神秘地告诉他:山海关总兵吴三桂遣副总兵一人,游击一人来,说山西“流贼”犯围皇城,三月攻陷,皇帝与后妃自缢。国事至此,已无可为,“贼”锋东指,列郡瓦解,惟有山海关独存,而力弱兵单,势难抵挡,今闻大王(指多尔衮)业已出兵,若及时促兵来救,“当开山海关门以迎大王,大王一入关门,则北京指日可定,愿速进兵”《沈馆录》,卷7,2840页。。
原来,来的两个人正是郭云龙、杨珅。他们兼程疾驰,终于在翁后遇到了清军,面见多尔衮,递上吴三桂的信。多尔衮展读后,一下子了解了目前形势变化的真相,大感意外。他为李自成攻克北京,逼死崇祯帝及后妃自缢不由得暗暗吃惊,而对先帝(清太宗)曾一再招降而不顾的吴三桂如今自找上门来,又是一阵惊喜。但他细细推敲三桂的信仍无降意,感到困惑不解。这位年仅三十余岁的摄政王确实精明过人,他思前想后,没有轻信三桂千恳万恳的话语,却是更多地想到了此中有诈,又不便说明。他很友好地安顿好郭、杨二位使者休息,便急忙召来阿济格、多铎等人商量。结果,他们都无法确认吴三桂的真实意图。明清长期处于交战状态,双方积怨甚深,很难取得相互信任。三桂一直同清军作战,拒降坚守,这封求援的信来得太突然,他们思想上毫无准备,仅凭一纸书信,怎能叫他轻信!最后,议定取慎重戒备态度,先搞清虚实再说。于是,多尔衮把杨珅留作人质,派其妻弟拜然与郭云龙一起回山海关探视真情。《沈馆录》,卷7,2840页。尽管多尔衮对三桂疑虑重重,他凭其敏锐的目光,仍然看到了某种希望,这就是他信中所说,未必都是假话。况且又有人质在手,谅三桂也不致大胆轻举妄动。他入关心切,决定冒险一试,不按三桂所约走中协、西协,而是改变行军路线,转向山海关。为加强清军的攻击力量,以防不测,又遣学士詹霸、来衮前往锦州,调汉军携来攻城用的红衣大炮,发往山海关。《清世祖实录》,卷4,14页。
多尔衮在关键时刻改变行军路线,已显示出胆识超人。如照原定行军路线,或按三桂信中所示,就会造成战略上的重大失误,其结局如何,就很难预料了。清军继续以原行军速度前进。次日,十六日,进至西拉塔拉。多尔衮给吴三桂复了一封信,派人飞马送去。
多尔衮在信中写道:
向欲与明修好,屡行致书,明国君臣不计国家丧乱,军民死亡,曾无一言相答,是以我国三次进兵攻略,盖示意于明国官吏军民,欲明国之君,熟筹而通好也。若今日则不复出,惟有底定国家,与民休息而已。予闻流寇攻陷京师,明主惨亡,不胜发指。用是率仁义之师,沉舟破釜,誓不返旌,期必灭贼,出民水火。及伯(指三桂)遣使致书,深为喜悦,遂统兵前进。夫伯思报主恩,与流贼不共戴天,诚忠臣之义也。伯虽向守辽东,与我为敌,今亦勿因前敌,尚复怀疑。昔管仲射桓公中钩,后桓公用为仲父,以成霸业。今伯若率众来归,必封以故土,晋为藩王,一则国仇得报,一则身家可保,世世子孙长享福贵,如河山之永也。《清世祖实录》,卷4,14~15页。
无须怀疑,这封信必出自汉官之手。在多尔衮周围,有汉官范文程、洪承畴、孔有德等一批谋臣战将,他们随时都会向多尔衮提出自己的建议。此信撇开三桂所提的具体条件而不论,简要地概括了范、洪几次建言和奏疏所阐述的基本思想,向三桂昭示了大清出兵之本意,打出了“期必灭贼,出民水火”的旗号,从而与三桂提出的为君父“报仇”,与“流贼”不共戴天的呼吁取得了完全一致。但这封信的主旨,还在最后几句话,即劝三桂“来归”(投降),以裂土封王的最高奖赏诱其动心。劝诱三桂投顺,是多尔衮执行皇太极清太宗在世的一项既定政策。他感到在三桂眼前遇到危难,无所凭依的情况下,进行劝诱,可以说是抓住了一个绝好的机会,三桂投顺的可能性大大增加了。
十五日晚,多尔衮下令:“明日当倍程”前进,但次日行军没有加快;从十七日开始,清军行速稍加快,每天行八十里,十九日中午进至锦州,在城中歇息半天,第二天早才开拔。《沈馆录》,“西行日记”,卷7,2840页。多尔衮不急于进兵,目的还是等待他的妻弟拜然随郭云龙探听消息后,再作决定。一般史书及近著都说多尔衮接三桂信后,即兼程进发。此说非是。朝鲜世子李随军出征,逐日记录,自十七日始,行速稍快。而至二十日于连山接三桂第二封信后,才真正是“兼程”进兵。此纪为实。所以他边行军边等待,看不出他内心的急切心情。当天中午前后,清军已至连山驿城(今辽宁锦西县,位宁远即今兴城北),忽见原使者郭云龙与新来的孙文焕两人飞马而至,叩见多尔衮,十万火急地说:“贼兵已迫,朝夕且急,愿如约促兵以救!”《沈馆录》,卷7,2840页。说着,呈上三桂的第二封信:
接王来书,知大军已至宁远,救民伐暴,扶弱除强,义声震天地,其所以相助者,实为我先帝,而三桂之感戴,犹其小也。三桂承王谕,即发精锐于山海以西要处,诱贼速来。今贼亲率党羽,蚁聚永平一带,此乃自投陷阱,而天意从可知矣,今三桂已悉简精锐,以图相机剿灭,幸王速整虎旅,直入山海,首尾夹攻,逆贼可擒,京东西可传檄而定也。又仁义之师,首重民安,所发檄文最为严切,更祈令大军秋毫无犯,则民心服而财土亦得,何事不成哉!《清世祖实录》,卷4,15~16页。
从三桂的这封信中,多尔衮已知道农民军正逼近山海关,三桂处境危险。这次,三桂要求多尔衮尽速进兵,“直入山海”。这比前一封信提出走西中两协的路线是一个根本改变。仅此一点,已使多尔衮清楚地感受到了三桂救兵如救火的焦急而紧迫的心情。同时,他也为先辈数十年欲得山海关的夙愿即将实现而深受鼓舞!多尔衮还感到满意的是,三桂把他的军事部署通知给他,约清兵与他“首尾夹攻”农民军。多尔衮稍感疑惑的是,三桂尚未答复他提出的归顺的事。真的,三桂在信中只字未提。不过,信中有“京东西可传檄而定”,清军如申严纪律,秋毫无犯,就会民心服,财物与土地并得等话,最后一句是:“何事不成!”语意深长,包含了多少内容!一切都在不言中,只可意会,不便言传。多尔衮似乎领会了三桂的妙意,便不苛求于他,眼前的关键是彻底击败农民军才是上策。他不再疑虑,当即下令急行军,轻骑疾驰。入夜,大风刮得很猛,尘土蔽天,夜色如漆,睁不开眼,咫尺不辨。驰行达夜,人马饥渴,到半夜时,经宁远城又飞驰而过。拂晓,至沙河所城外,此处距山海关仅一百里左右。多尔衮传令住兵小歇。这已是二十一日,天刚亮,又急行军四十里,稍作短暂休息,然后,继续疾驰,连续越中前所、前屯卫、中后所,至傍晚,夜幕低垂时,已抵山海关外十五里的地方,多尔衮下令停止前进。至此,清军疾行一昼夜,奔驰两百里《沈馆录》,卷7,2840页。!
就在多尔衮接到三桂第二封信时,即十九日,三桂已得到李自成率大军正逼近山海关的情报,事不宜迟,他“传令聚讲武堂,合关辽两镇诸将,并绅衿誓师拒寇”。有诗为证:
士民尽荷戈。佘一元:《山海关志》。
这首叙事诗,真实地记录了当时吴军处境艰难,缺饷,仓库如洗,百姓逃出躲避,形单力孤。三桂只好向绅衿与未逃的百姓征集“捐输”,以继饷源;把当地百姓武装起来,以资兵源。在农民大军压境的情势下,三桂冒险同农民军决一死战。他把求生求胜的希望还是寄托在清军及时赶来参战。
在吴三桂两次遣使的接引下,清军终于在很短的时间及时到达山海关前,已听到“关上炮声,夜深不止”。从远远传来的隆隆炮声,可以判断吴军已与农民军交火。多尔衮这步棋走得完全正确。如果他仍走原道,进入内蒙古地区,与三桂遣使不能相遇;如果多尔衮听信三桂意见,走中、西两协路线,势必不能在李自成大举进攻山海关的关键时刻赶来。三桂难免有被歼的危险,整个结局很可能就会是另个样子。但多尔衮的决策,不仅拯救了三桂,也为清廷定鼎中原提供了可能。一个偶然性因素,三桂遣使,被多尔衮捕捉住,并用来达到自己的目的。多尔衮的谋略,可谓巧妙之极。
多尔衮率大军抵达山海关前,倒是更警惕起来。虽然清军连日夜地急行军,已经疲劳不堪,他仍令清军“披甲戒严”,以防不测。到半夜时,突然下令各营移营。他害怕偷袭,或担心被吴三桂欺骗,招致失败,就会前功尽弃,清朝的前途就会毁于一旦。到这时,多尔衮对三桂还存有某种疑虑,仍在保持戒心。多尔衮如此精明,虑事如此周详而细密,实在不同凡响!
由于清军及时赶到,一场由农民军、吴军、清军三方参战,而且又以后两者的联军专攻农民军一方的空前规模的血战,就要在这座雄关面前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