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绪二十年(1894 年)春,朝鲜南部爆发大规模的东学党农民起义。朝鲜政府请求清政府助兵镇压。日本内阁认为这是发动侵略战争的绝好时机。当清军进驻朝鲜牙山后,日军也以保护侨民为由占领汉城,两军对峙,大战一触即发。六月二十三日,日军不宣而战,于牙山口外丰岛海面击沉中国运兵船。七月一日,两国正式宣战。1894 年为旧历甲午年,这一场战争因而又被称为甲午战争。八月十五日,日军攻占平壤。两天后,中日海军于黄海大东沟海面激战,北洋水师遭受重创。九月下旬,日军分两路进攻辽东半岛,清军一触即溃,九连城、安东相继失守。
水、陆两方面作战的接连失利,使李鸿章惟系军事集团的腐朽无能暴露无遗。清政府临阵换马,于十月初调湘系军事集团的首领人物、两江总督、南洋大臣刘坤一任钦差大臣,驻山海关,指挥对日战争。同时调张之洞接替刘坤一,署理两江总督,驻节江宁(南京)。
对于中日争端,之洞持坚定的主战立场。这既是他个人昔日清流党人“卫社稷”、“御外侮”宗旨的合理延续,又与他此时倾向于湘系军事集团,亟欲通过对日作战,在军事上取淮系而代之的派系目的密切相关。还在赴江宁之前,张之洞就调遣湖北提督吴风柱率襄阳马队七营、熊铁生马步十营、副将吴元凯炮队四营,共计一万余人,北上参战。对于取道湖北北上的其他部队,也予以饷、械援助。他给过境刘树元部银两万两,魏光焘部银两万两,余虎恩部银六万两,以助军资。又耗资四十二万两,向德、奥等国购置步枪近万枝,子弹七百万发;大炮三十尊,炮弹一万四千发以加强北上诸军人力。抵两江任后,张之洞更是不遗余力,支援前线抗敌作战。他于扬州、清江、宿迁至山海关、锦州沿线设“江南转运局”十二处,各雇大车三百辆,又购、租大量船舶,分水陆两路输送辎重。山东威海吃紧时,他主动送去自己在上海购得的快枪一千枝,子弹一百万发。
战争期间,张之洞切实加强长江沿线防务,严阵以待,准备迎击溯江而上的日军。光绪二十年(1894 年)七月,他还在湖广总督任内,即令湖北按察使陈宝箴赴江宁,与刘坤一会商长江联防,同时下令湖北水陆防营进入临战状态,充实编制,加紧操练。特别加强扼江防要冲的广济田家镇炮台,参考西法,与南北两岸及中路要冲吴王庙地段分建明、暗炮台十四座。署理两江总督后,之洞见防军精锐皆随刘一坤北上,长江下游防务空虚,急调粤军名将、中法战中威名赫赫的冯子材驻守镇江。又多方筹措巨额军费,奏加盐引米厘以应急需,劝令淮商捐助饷银一百万两,同时息借广东、江苏商款二百余万两,借洋款两百万英磅。他巡视沿江各炮台,见火炮陈旧,防务松懈,炮位、弹药库建筑多不合实战要求,立即下令改造炮台,添置新式火炮。至光绪二十一年(1859 年)底,象山、焦山、狮子林、盘龙山、圌山关、幕府山、钟山、金山卫、龚家墟、清江浦等地炮台全部峻工,防务力量大为增强。
尽管刘坤一、张之洞等主战派竭力支撑,清军爱国官兵浴血奋战,仍然挽回不了战争失败的结局。清政府被迫通过英、美等国,向日本乞降。光绪二十年(1894 年)底,派出驻美国大使张荫桓(1837—1900)与湖南巡抚邵友濂(?—1901)为全权大臣,赴日谈判。张之洞对此极表反对。他说: “倭寇无故开衅,妄肆要求,传闻所索数条,贪狠狂悖,实堪发指,若许之则中国不能立国矣。目前和议,断不能成。张、邵此行,恐亦无益。”
果然,此时侵略气焰正盛的日本政府急于扩大战果,对谈判根本不感兴趣,以张、邵二人资格不够,且无全权为由,拒绝与之谈判。光绪二十一年(1895 年)元月,山东刘公岛失陷,北洋水师全军覆没。日本政府在取得更大的筹码以后,始应允谈判,但态度更为骄横,指名李鸿章为中方全权代表。谈判地点,前定旅顺,后又改日本马关,清廷一一屈从。三月二十三日,双方签订《马关新约》。根据条约,中国承认朝鲜独立(实沦为日本殖民地),割让台湾、澎湖列岛及辽东半岛给日本,赔偿军费库平银两亿两,开放沙市、重庆、苏州、杭州为通商口岸,日军继续占领威海、刘公岛要塞。消息传回,朝野震惊,拒约呼声,响彻全国。张之洞屡电总理衙门,逐条剖析了条约的严重危害。他说: “旅顺、威海及北洋门户,若不退还,则北洋咽喉,从此梗塞。以后虽有水师,何处停泊修理?……彼日肆要挟,稍不满欲,朝发夕至。……彼时战不及战,和不及和,守不及守,即欲暂避,亦不及避。通商条目、赔款限期,尤堪骇异。各省口岸、城邑、商业、工艺、轮船,处处任意往来,任意制造,一网打尽,工商生路尽矣。……(赔款)分期摊还,每年亦须还本息一千数百万两,各海关洋税空矣。……民贫极则生乱,厘税去则无饷,陆师海军永不能练,中国外无自强之望,内无剿匪之力矣。 割地一事,尤不可行。自有中国未闻以重地要地割予岛国之事。……岂有卧榻之旁,供人鼾睡?”
在电奏中,张之洞怒斥李鸿章“敢于犯天下之大不韪”。“恐宋臣秦桧明臣仇鸾之奸尚未至此也”,同时也对慈禧太后的妥协态度表示了强烈的不满:“坐视赤县神州,自我而沦为异域,皇太后、皇上将如后世史书何?”当然这一切都无济于事。四月十四日,中日两国于烟台互换条约定本。此后张之洞所能做的,只是继续支援台湾军民抗击日军,延迟割让台湾成为既成事实。
张之洞一向重视台湾的重要战略地位,还在中日正式谈判之前,他就致电李鸿章,“窃谓台湾万不可弃,从此为倭傅翼,北自辽,南至粤,永无安枕;且中国水师运船终年受其挟制,何以再图自强?”在致总理衙门的电奏中,他说:”查台湾极关紧要,逼近闽浙,若为敌踞,南洋永远事事掣肘,且虽在海外,实力精华,地广物著,公家进款每年二百余万,商民所人数十倍于此,未开之利更不待言。”战争期间,台湾巡抚唐景崧、守将刘永福均为之洞旧部,但二人不合,深存芥蒂。之洞原想将刘调离,但因战局紧张未成。之洞多次调解二人关系,劝以抗战大局为重,和衷共济。为增强台湾军民抗日力量,光绪二十一年(1895年)二月,张之洞拨枪一千六百余支,子弹一百万发及军饷若干,一并运往台湾。
《马关条约》签订后,张之洞认为,“台民果能坚守,自有办法。台自能守,倭岂能责我?”仍然支持唐景崧、刘永福坚守台湾,捍卫领土主权。他致电唐景崧:“此时惟战守为急,三战后尚能相持,方有办法。”他派人迎唐母来宁,赡养备至,并电告唐景崧:”君为国尽忠,吾为若尽孝,勿以老母为虑。”台湾军民更不愿沦为亡国奴,拥戴唐景崧为台湾民主国大总统,刘永福为大将军,自负抗敌之责。唐本无抗敌之志,但怯于民心,不敢径自离台。刘永福则布告民众,“合众志成城,执挺胜战”,“万死不辞!”张之洞不顾清廷禁令,又拨银三十万两,经英国汇丰银行汇往台湾,鼓励唐景崧坚持抗战。他电示唐:
“全台地广,待倭深入,然后以兵截其归路,断其军火,彼军人不继,终必败窜也。……敝处仍可随时接济。船不便派,此外虽不易办,当相机为之。基隆早知不可守,勿以此为恨。总之,台地广,倭兵少,但存一府一县,即有生发;相持三月,各国必有出头者。仆当力筹。台北府即为倭占,仍可自存,何遽云事不可为耶?”
但是唐景崧仍以“事不可为”,几日后只身乘商轮离台。刘永福苦撑危局,致电之洞:“天下仰我公一人,乞为大局计,痛哭流血,乞速设法救授,守走死生,望公一言为定。”张之洞继续通过种种途径接济台湾军民饷械。
张之洞一再违抗朝廷旨意援台,妥协派十分恼怒,李鸿章竟奏称“台民叛”系之洞“主使”。清政府更唯恐开罪日本,也再三严令禁绝济台。在这种情况下,之洞万不得已,致电刘永福:“公或去或留,仍请阁下自酌,鄙人不敢与闻,至协济饷械,奏谕旨严禁,万不敢违,愧歉万分,务祈原谅。”刘永福坚持至九月,弹尽粮绝,被迫撤回厦门,台湾终于完全沦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