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宋夏和议签订之前,西北边塞已经没有多少战事。仁宗对范仲淹等人的才干和忠诚有了更加充分的认识和更多的期待,期待他们能够回到中央政府,发挥更大的作用。庆历三年(1043)三月,宰相吕夷简年老多病,辞去职位,中央二府班子需要重新调整。此时,仁宗最中意的人选是西北边塞的范仲淹等人,特地分别派遣内侍到西北前线,对范仲淹、韩琦等宣读皇帝诏谕,说:“等边疆稍稍安宁,将召回你们,进入二府,已经诏令中书记录此事。这事出自我的主意,不是下面臣僚的推荐。”宋代以中书和枢密院为二府,二府正副长官都属于宰辅系列。换言之,仁宗希望范仲淹等人出任宰辅,负责起领导整个国家的重任。仁宗并要求范仲淹等秘密推荐守卫边塞的继任者。范仲淹等一致表示,与西夏和约未成,责任重大,不敢离开边塞,也不敢举人自代。仁宗已经等待不及,四月,范仲淹和韩琦内调中央,出任枢密副使。范仲淹、韩琦五次推让,都没有得到皇帝的同意,只能赴京任职。据记载,范仲淹和韩琦调回京城任职时,士大夫们都举杯相互祝贺,说:“皇帝重用韩琦、范仲淹,不仅仅是朝廷的幸事,更是天下百姓的幸事!”
枢密副使是枢密院副长官,辅佐枢密使掌管军政。范仲淹和韩琦由西北前线军队中调回中央,熟悉兵政,出任枢密副使理所当然。宋代枢密院正副长官,都属于执政系列,可以参与军政以外朝廷诸多大事的讨论,发表政见。然而,其分管范围毕竟只有军政,这在很大程度上限制了范仲淹等政治才干的发挥。回到朝廷、出任要职后,范仲淹等反而不如在西北前线作用大,范仲淹等更多的是对一些具体军情事务发表意见,尤其是针对西北前线军情提出建议。这一年,仁宗因自然灾害频繁发生,要求范仲淹等修订简化刑法。五月,范仲淹因此向仁宗建议六点:发罪己诏,与中外群臣“同心修省”;派遣使臣到全国各地梳理判决刑狱,不是罪大恶极的都适当减免他们的罪责;诏令各地调查孤寡不能生活的极端贫困百姓,予以救济;诏令各处整理阵亡将士名单,访问他们家的老人和小孩,政府给抚养费;边塞百姓遭受战争损害,政府予以一定经济补偿;诏令各地,不许各级官员追讨百姓已经被免除的欠债,违背者予以惩处。这些建议,关心下层百姓,比较具体琐碎,更多的是结合自己在西北前线见闻而提出的。
同年五月,朝廷下旨陕西省,罢同州等处“公使钱”一千八百贯,范仲淹和韩琦上疏反对。此事更加琐碎细微,范仲淹说“一千八百贯只养得兵士一十八人”(《长编》卷一四一)。二人又有奏疏,讨论西北前线帅臣如何兼管财政的问题。奏疏说:西北与西夏交战以来,“所费钱帛,为数浩繁,官司屈乏,未能充用”。(同前)鄜延四路帅臣虽然有兼管本路粮草之名,但实际上归转运司管辖。奏疏建议:理顺关系,让四路帅臣真正兼管粮草工作,可以自主选派官员管理财政。所获得的利钱或利息都补充军费,“少纾民力”。这是关于边塞工作枝节调整的建议,不会对西北前线军事费用产生根本性的影响。同年七月,范仲淹、韩琦上疏朝廷,报告陕西今年旱灾严重,朝廷如不及时采取措施,必定造成百姓流亡、军粮缺乏。范、韩请求朝廷委任本路都转运司孙沔统一调度,运送全国其他地方粮食前去救急。范仲淹、韩琦又有奏疏,提出“军气强弱,系于将校”。要求朝廷精心选择将领,派往前线效力。对前线现役军官加以选择淘汰,淘汰病弱不堪者,选拔“有功劳并武艺高强之人”(《长编》卷一四二)。这是“择官长”思想在军队中的贯彻落实。范仲淹又独自上疏,指出派往前线的“禁军”,“有小弱怯懦之人,道路指笑”。要求对士兵也要“子细拣选”,“小弱不堪披带之人”和“所有年老患病之人”都予以淘汰,另与安排。(同前)七月,范仲淹、韩琦上疏指出西北营田现存的弊病。奏疏说:营田的本意是减轻百姓负担,增加边塞收入。现在当地官员或将多年无人耕种的贫瘠田地强派给百姓种植,收取租课;或将农户原来租种的田地派作营田,多收租税;或因战争,农户已经无力耕种原有的田地,现又加以营田额,百姓租课都是凭空缴纳。要求朝廷将陕西附近的“营田一切废罢”,农户原来租种田地的,只按旧额缴租。(同前)范仲淹和韩琦认为:边塞将官循常规五年一磨勘年限过长,要求改为三年一磨勘。获朝廷认可。
范仲淹又上疏讨论如何增加陕西军队财政收入,以便厚赏有功将士。范仲淹说:要提高西北前线军队的战斗力,“在乎丰以衣食,使壮其力;积以金帛,示以厚赏;牛酒以悦之,律罚以威之”。所以,西北军用“所需金帛,诚须大备”(《长编》卷一四一)。范仲淹的建议是:劝说“富实之家”捐献,朝廷予以各种官职对其奖赏。
上文将范仲淹和韩琦回到京城出任枢密副使后的种种言行排列出来,为了说明一个问题:二人回到京城后所发挥的作用非常有限,多数时间都是针对西北边事提出建设性意见。如果二人作用仅限于此,那么,他们在西北前线照样可以发挥类似作用,且有贯彻实施之便利。这与仁宗对范仲淹等的期待不合,与仁宗调范仲淹等回朝的宗旨不合,与朝中诸大臣乃至朝野对范仲淹的期待也不相合,与范仲淹的政治理想和才干更不相合。
针对这种情况,时任谏官的欧阳修给仁宗提出意见。欧阳修说:范仲淹、韩琦二人熟知边塞情况,才识超乎寻常,又深得皇帝信任。然而,二人到京都任职以来,“只是逐日与两府随例上殿,呈奏寻常公事外,有机宜大处置事,并未闻有所建明,陛下亦未曾特赐召对,从容访问”(《长编》卷一四一)。所以,欧阳修建议仁宗特召二人,拨出特别的时间,与二人商量国家大事。范仲淹的友人余靖、蔡襄等此时都已经回到朝廷,任职谏官。他们与欧阳修一起又分别上疏皇帝,认为现任参知政事王举正不称职,“枢密副使范仲淹有宰辅才”(《长编》卷一四二),不应该将他局限在枢密院管军政。这次建议很快得到仁宗同意,庆历三年(1043)七月,皇帝任命范仲淹为参知政事,富弼为枢密副使。范仲淹说:“执政官难道可以因为谏官的推荐而得到任命吗?”宋代设置谏官的目的之一,就是监督宰辅日常工作。通常程序是:皇帝任命宰辅,台谏负责监察。范仲淹认为自己这次任命,不合朝廷法度,就坚决拒绝接受最新差遣。富弼甚至直接将诰命送还给皇帝。几个月前,范仲淹和韩琦接到内调京城出任枢密副使诏令时,朝廷里部分大臣就建议:两人都应该出任枢密副使,但是应当留一人在西北前线,内外呼应。富弼建议一在朝廷,一在边塞,两人一年更替一次。蔡襄认为:范仲淹应该到朝廷来,韩琦则留在边塞。这次范仲淹坚辞参知政事任命时,就表示“愿与韩琦叠出行边”,愿意再度到边塞去,负责西北军政大局。于是,仁宗改命范仲淹为陕西宣抚使,将西北军事完全托付给范仲淹。范仲淹又要求仁宗选派近臣,与他一起到陕西,遇事可以商议决定。八月,仁宗任命知制诰田况为陕西宣抚副使。
范仲淹接受最新任命后,却一直没有离开京城。对此,蔡襄曾经敦促朝廷抓紧派遣范仲淹“巡边”,“无使后时以失大计”(《长编》卷一四二)。朝廷依然没有相应指令。究其原因,当然是仁宗犹豫不决造成的。范仲淹不畏艰苦,先忧后乐,自愿再次到边塞效力,永远以国事为重,当然不会故意拖延不去赴任。仁宗本意是要让范仲淹在中央政治舞台上发挥更多的作用,几个月前不顾诸多大臣的反对将范仲淹调回京城,而且已经任命范仲淹为参知政事,现在就这样轻易地放走范仲淹,仁宗实在于心不甘。仁宗对范仲淹的好感、信任,甚至依赖,都是长时间以来形成的。所以,就在八月份,仁宗再度任命范仲淹为参知政事,富弼为枢密副使。仁宗这次任命,就符合朝廷法度,范仲淹没有再推辞。应该是在这一个月中,君臣有过许多相互沟通,私下已经达成共识。况且,作为参知政事更容易实现变革朝政、革新政局的政治理想。“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这一直是范仲淹的最高人生追求,范仲淹当然想获得这样放手一搏的机遇。同时,仁宗也逼迫富弼接受任命。韩琦这时主动要求取代范仲淹,到西北前线主持军政大局。当时朝廷正在与元昊议和,因为一些条款内容没有达成一致意见,宋朝诸多大臣都倾向于拒绝签署条约。韩琦对仁宗说:“如果和约不成,敌人可能因心怀怨恨而发动战争,请赶紧派遣我到边塞去。”仁宗同意韩琦的请命,改命韩琦为陕西宣抚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