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遂一同进入屋子里;团团坐下。任氏自向茶灶上扇滚壶水,泡了茶,捧与 大家喝。十五妹接了茶道:“倒生受大嫂嫂了!”任氏笑道:“姑娘新到,一盏茶 当什么呢?少刻备了酒肴与姑娘接风。”十五妹道:“自己一家人讲什么客套呢?” 向安重道:“而今我们一家儿都要聚居在这里了,须要商量个生产方法,才好大家 支持久远。不然,众口嗷嗷,来日大难,岂不很足忧虑吗?”安重道:“妹妹说得 是。但是我已经计划好了,不消再忧虑的。我知道这样奸佞充塞朝野的时局,你们 定难安居长安,要来这里的,所以不待你们到来,我就和您嫂嫂打算了一番,定下 个计较。而今大家只要照着做就是了。”
十五妹道:“如此很好。”自是以后,安氏一家,便一同隐居一卷山,长作避 世的百姓。这且休提。
至是蔡京又更立茶法、盐法,铸当十六钱,令天下坑冶金银,悉输内藏,创置 京都大军器所,聚敛以示富,耀兵以夸武。
因为徽宗颇留意西边,蔡京遂荐王厚、高永年为边帅,安抚临洮诸州。又保举 内侍童贯为监军,专办往来干当。王厚、高永年、童贯奉旨,即起兵西进,大破羌 酋多罗巴,杀了他两个儿子。惟少子阿蒙与多二巴逃脱。于是便取得湟州,驰奏报 捷。
徽宗大喜,进蔡京官三等,蔡卞以下二等恩赏。一面令熙河、兰会诸路,宣布 德旨,再饬王厚督大军进战。王厚乃分兵三路:命高永年领左军,偏将张诚领右军, 自将中军,分道并发,约会于宗噶尔川。羌人首领奚赊罗彻,尽集羌兵,背水列阵, 拒战宋军。奚除罗彻登高指挥羌兵,望着王厚中军冲来。王厚命部众用强弓迎村, 羌兵三攻三退,不能得胜。王厚瞧着羌兵锐气已挫,潜率轻骑,绕至山北,攻击奚 赊罗彻背后。高永年、张诚又从左右杀出,奚赊罗彻措手不及,慌忙逃窜而去。羌 兵没有了主将,好像一群蜂儿失了王,乱纷纷地四散飞走。王厚驱兵追杀,斩首四 千五百级,俘虏三千人。奚赊罗彻单骑逃回鄯州,知不可守,连夜遁去。次日,王 厚进薄鄯州。奚赊罗彻母龟兹公主,无能抵御,率领诸酋,开城迎降。王厚乘着胜 势,更进攻廓州。守廓州羌酋喇什军令结,见奚赊罗彻尚且一败涂地,自己复何能 为,即率众投诚。王厚一路遂复湟、鄯、廓三州。捷奏到达都中,蔡京率领百官, 入朝祝贺。当下徽宗下诏赏功:授蔡京为司空,晋封嘉国公;童贯为景福殿使、兼 襄州观察使;王厚为武胜军节度观察留后;高永年、张诚等亦各进秩有差。蔡京恃 着有功,越觉气焰万丈,遂罢讲议司,令天下有事,直达尚书省;毁景灵宫内司马 光等绘像,另图元丰功臣于显谟阁;禁行三苏、范祖禹、黄庭坚、秦观等文集,而 令研究《王氏经义字说》;更以王安石配享孔子,位次孟轲下;乃重籍邪党姓名, 得三百有九人,刻石朝堂。许将因持异议,罢知河南府。擢用赵挺之、吴居厚为门 下中书侍郎,张康国、邓洵武为尚书左右丞。调陶节夫经制陕西、河东五路,召胡 司文为户部侍郎。陶节夫是蔡京的一个得力的私党,他所以能升任五路经略,纯是 由于蔡京一力提拔的,而今饮水思源,遂尽力报效蔡京。于是滥用国家财贿,赂诱 邦、叠、藩三州土蕃,纳土归朝;只奏称是远人怀德,愿意奉土投诚,而归功于蔡 京。
徽宗哪知奸臣巧妙,便信以为真,益加倚任蔡京。蔡京便想用童贯去为熙河、 兰湟、秦凤路制置使,令图西夏。蔡卞反对道:“这却使不得。用宦官守疆,一则 自示朝廷无人,二则恐误边事。”京见乃弟异己,大为不悦,因力诋蔡卞怀私。徽 宗即出蔡卞知河南府,依蔡京议,任童贯为熙河、兰湟、秦凤路经略安抚制置使。 蔡京复令王厚招诱西夏卓罗右厢监军仁多保忠,使他内附。机谋泄漏,西夏遂召还 仁多保忠。王厚因据实详报上去,请停止进行。蔡京大怒,严令王厚用金帛,务要 招致仁多保忠;更令边吏能招致夏人的,不论首从,赏同斩级。这么一来,遂激怒 西夏,大起兵马,杀人镇戎军,掠去兵民数万,一面又与羌酋奚赊罗彻合兵,攻打 宣威城。这时高永年正知鄯州,听得探报,忙发兵驰援。奚赊罗彻乘黑夜亲率羌众 杀人高永年营帐,擒杀高永年,一军尽被击散。奚赊罗彻遂焚毁大通河桥,鄯、湟 大震。徽宗得奏,勃然大怒,贬王厚为郢州防汉使。自是边境连兵,数年不息。
蔡京见着边事不能如意,遂又另设别法,以求媚徽宗。遇着圣寿将近,蔡京便 命府、州、县、道,遍立寺观。天下凡有寺观,并改名万寿宫,以祝延圣寿。又因 徽宗颇好花石,复请取中旨,命朱勔领苏、杭应奉局及花石冈于苏州。朱勔先进奉 黄杨木三四本,极称圣旨。朱勔原是善于揣测承迎的小人,见皇上欢喜,知道事有 可为,功名富贵,尽在此中了。于是每岁发内帑数百万贯,专事采求花石。就是江 湖不测之波澜,力不能致的,定要百计把它弄出,名做神运。凡寻常百姓之家,苟 有一花一石之妙的,悉用黄帕遮护,指做贡献御前物品。不问坟墓之间,祠宇之下, 尽行发掘。高广数丈的巨石,亦用船舰载运,令千夫牵挽,所过之处,凿河断桥, 毁堰拆闸,动辄数月,方至京师。因此,一花费数千贯,—石费数万缗,、民脂民 膏,尽在这上面消耗了,百姓叫苦连天;而徽宗还在欣赏奇花怪石,议朱勔功劳。 朱勔既得蔡京扶植,又获皇上宠眷,内帑任其使用,民间由他搜剔,便就所住的地 方,创建一个花园,罗致珍奇花石,堆砌在里面,真个是林泉之胜,二浙无比。后 来又取旨在里面建造一座神宵殿,塑着青华帝君的像在殿中,凡监司、郡守初到, 必须先去拜谒。朱勔骄横,一时侧目。
忽忽又是五年孟春,彗星出现西方,光长竟天。徽宗大惧,避殿减膳,诏求直 言。中书侍郎刘逵,即奏请毁元祐党人碑,宽上书邪籍禁令。徽宗准奏,夜半遣黄 门至朝堂,将元祐党人碑碎毁。明日,蔡京入朝见了,奏问徽宗道:“这碑怎么毁 了。”徽宗道:“朕因上天示警,想要宽大政令,所以把此碑毁去了。”蔡京厉声 道:“碑石可毁,奸党的姓名万不可灭!”徽宗听了,不禁陡现怒容,却又只瞧了 蔡京一眼,未曾则声。退朝后,刘逵遂上疏奏劾蔡京专横,目无君上,党同伐异, 陷害忠良,兴役扰民,损耗国帑,应亟罢黜。徽宗遂罢蔡京为太乙宫使,留居京里。 命赵挺之为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侍郎,旨下,赵挺之入对。徽宗谕道:“卿尝奏蔡 京为政,悖理虐民,朕而今细察,果如卿言。卿此后可尽心辅朕!”赵挺之顿首应 命而出,与刘逵同心夹辅朝政。遂奏罢崇宁诸法,赦党人尽还所徙,免诸州岁贡方 物;又罢缘边诸路科敛,停铸当十六钱,止息兵事。朝野稍稍安辑。四月间,忽奏 解州有蛟在盐池作祟,布气十余里,人畜在气里面的,尽被蛟嚼啮了,伤人甚多。 徽宗得奏,降诏命嗣汉三十代天师张继先往治。张继先奉诏,即日赴解州平蛟。果 然天师法术无边,到了解州,不到旬日,蛟祟便平定了。张继先入朝缴旨,徽宗抚 劳再三,且问道:“卿所剪除的,是甚等妖魅?”张继先奏答道:“从前轩辕皇帝 斩了蚩尤,后人畏蚩尤强悍,怕他作祟,因立祠于池侧祀他。年深日久,他的祠宇 竟至颓败了,不得血食,故变为蛟,作祟起来,想求祀典。臣幸赖圣威,一去便除 灭了。”徽宗道:“卿用得哪些神将呢?朕愿获一见,少劳神休。”张继先答奏道 :“神即当起居圣贺。”一言未了,只见两位神将自空而下,立于殿庭:一个神将 绛衣金甲,青巾美髯;一个神将贯甲介胄,是白面少年。张继先指美髯的神将道: “他就是蜀将关羽。”又指白面的神将道:“他是信上自鸣山石山神。”说罢,金 光一闪,两位神将都不见了。徽宗不胜欣敬,遂褒加封赠,仍赐张继先为视秩大夫 虚靖真人。张继先谢恩出朝自去。从此,徽宗便确信世间果有神仙,思想立身神仙 之班。这且慢说。
蔡京罢相后,深恨刘逵排己,设法要把刘逵、赵挺之扳倒,恢复相位,以快私 愤。乃召集私党,秘密会议,商量办法。御史余深、石公弼同道:“而今皇上方重 用赵、刘两贼,一时恐怕扳他不倒。”蔡京道:“事在人为,只要诸君肯尽力,我 自有办法扳倒他两个。”余深道:“为相公做事,我等敢不尽力吗?相公有什么办 法呢?”蔡京道:“而今皇上最宠爱的不是郑贵妃么?郑贵妃所倚重的不是郑居中 么?我们而今就利用郑贵妃与郑居中,进言皇上,替老夫关说,把皇上信任老夫的 心意恢复起来。而今皇上虽然一时信了奸言,把老夫罢了相位,但是信任老夫的意 志,并未绝对消除,只要有人说句好话,仍要照旧信任老夫的。而且赵、刘两个做 事,怎及老夫能事事体贴上意。他们做了些时,皇上必有不乐意他们,要想到老夫 的时候。诸君等到郑贵妃、郑居中两方关说已妥,联衔把赵挺之、刘逵一劾奏,他 两个没有不倒的。”石公弼道:“这个办法最好,我们照行就是了。”蔡京道: “如此,仰仗诸君大力。”
余深等同道:“岂敢!”遂一齐别了蔡京,分头进行。
你道这郑贵妃是谁?郑贵妃系外官郑绅的女儿,生得又美丽,又聪慧,所以自 小选人宫中,侍钦圣太后。钦圣太后喜她秀外慧中,命为内侍押班。徽宗在端王邸 时,每日人宫问安,总是她代为传报。徽宗见她言语伶俐,容貌娇艳,心中十分爱 悦。虽碍着宫禁森严,不能真个消魂,而一出一入,眉挑目语,是不能免得。久而 久之,两个情意日益加深,不免时时流露到钦圣太后眼帘中。钦圣太后见他两人乃 是纯洁的爱,不及于乱,遂任他们一往情深去恋爱,不加禁止。及至徽宗即位,钦 圣太后便把郑女赐与徽宗,偿他两人夙愿。徽宗大喜,起先封为贵人,旋即晋封贵 妃。王后亦爱她能书能文,书体娟秀,文辞藻丽,青眼看待。加之王后秉性谦退, 徽宗爱好,全不置问,所以郑贵妃遂得擅宠专房。郑居中呢?现为中书舍人兼直学 士院,系郑贵妃的远族,自称是郑贵妃的从兄弟。郑贵妃因为母族平庸,想藉郑居 中为重,亦深加援引。因此郑居中遂很得徽宗信任。
蔡京的党羽,领了蔡京的妙计,一面买嘱内侍,令进言郑贵圮,向皇上称誉; 一面托郑居中请求皇上,复用蔡京。郑居中便谓余深道:“我想此事须要君等先行 上章建白,我再进奏,才可保达到目的。要是我先进奏,皇上一加批驳,这事就难 办了。”余深道:“很是。”遂上疏替蔡京申辩,谓:“蔡京为政,统是禀承圣上 的意旨,并未曾私自擅改什么法令;今因刘逵妄事指议,遂罢蔡京及一切绍述的政 事,恐怕违失绍述的本意了。”徽宗览奏,点了点头,颇以为是。郑贵妃在旁窥见, 即奏问道:“陛下看了这个奏疏,以为得当么?”徽宗道:“亦颇有理。”郑贵妃 遂替蔡京进奏道:“蔡相公执政的时候,就臣妾看来,实在未尝私用己见,都是禀 承圣旨行的。他对绍述,可谓是有功无过。”徽宗道:“卿的说话亦是。”郑贵妃 晓得徽宗的意思已活动,遂不多院。明日,郑居中便入朝奏请徽宗,顾全绍述的初 志,勿中道更张,致弃前功而累圣明。徽宗听了,很是动容,遂疑赵挺之、刘逵极 意攻讦蔡京,或者怀私,想再起用蔡京。郑居中窥得徽宗心思,乃往见蔡京复命, 告知皇上辞色如是如是。蔡京召余深等嘱咐道:“时机已成熟了,诸君可即奏劾赵、 刘两贼,叫他早日滚蛋。”余深等那肯怠慢,连夜缮成奏疏,联衔劾刘逵破坏绍述, 专恣反复,凌蔑同列,引用邪党,为朝廷大憝。徽宗遂出刘逵知亳州,罢赵挺之为 观文殿大学士祐神观使,再授蔡京尚书左仆射兼门下侍郎。蔡京复相目的已达,喜 悦可知,乃请改元,再行绍述。徽宗准奏,即下诏改崇宁六年做大观元年。于是崇 宁诸法,又继速施行。吴居厚与赵挺之、刘逵同事,不能救正,亦连带罢积。
蔡京遂保升私党何执中为中书侍郎,邓洵武、梁子美为尚书左右丞。郑居中于 蔡京复相,出力不少,蔡京总算感德报德,保他任同知枢密院事。谁知郑居中官运 太不亨通,有个内侍名做黄经臣的与他有点嫌隙,密奏郑贵妃,说是本朝外戚,从 未预政,贵妃应以亲嫌谏阻外戚与政,藉彰美德。郑贵妃本是个端谨无奢望的,听 黄经臣那么一说,就依了他的意见,谏阻徽宗勿任郑居中与政。此时郑贵妃的话说 到徽宗,比什么灵丹妙药还有效力些。所以郑贵妃一说,徽宗就即刻把任郑居中同 知枢密院事的成命收回,改任太乙宫使。当下郑居中奉到改任的圣命,好像一勺冷 水浇在头颈里,彻心都是冷的,好不扫兴;再托蔡京斡旋,徽宗只是不允。而蔡京 的长子蔡攸,倒得进用为龙图阁学士、兼官侍读。郑居中以为是蔡京不肯尽力,、 时出怨言。蔡京英可如何,只好装作不听见罢了。那蔡攸虽无学术,而逢迎的本领 却不在乃父之下,专一采献花石禽鸟,取悦主心,所以极得徽宗宠眷。忽王后一病 不起,遽尔崩逝,徽宗悲悼不已,镇日寡欢。这正是:天宫地阙卿怜我,碧落黄泉 我忆卿。
要知徽宗这等不乐,蔡京可有法儿用来引起主欢么,将来又是哪个继位中宫, 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