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两军交战,尹子奇也没功夫再想弄出个什么东西来取巧了,最后派人在睢阳城的西北角,用土袋和柴木累积成磴道,大约就是台阶一类的,想用这种最原始、最实在的笨办法来登城。聪明的办法尚且被破解了,笨办法更是不在话下。张巡也不与叛军交战,也不去派人拆除台阶,只是每天晚上,暗中把松明和干草等物投进正在城下堆积的磴道中,就这么过了十多天,叛军居然始终没有察觉。这十多天中,估计张巡经常没事偷着乐。之后,见时机成熟,张巡挑了一个风向有利于自己的日子,出军与叛军大战,让人顺风势纵火焚烧城下的磴道,于是熊熊大火冲天燃起,叛军无法救火,经过了二十多天大火才熄灭——想必当时空气污染一定十分严重。大火挡住了叛军,同时对城里没什么好处,搞不好跟火炉一般,又是盛夏时节,睢阳成了一座名符其实的“火焰城”。虽说大火会烧酥城墙,但毕竟可以抵叛军二十多天,也是个办法。但当时尹子奇并不知要烧多少天,所以面对大火一筹莫展,只好先撤兵了,不然这二十多天也是在这白耗。这一轮大有传奇色彩的机械战,宣告结束。叛军撤退后,张巡在城外挖了三道护城壕沟,并设置木栅来围住睢阳,然后张巡也同样在城内挖了壕沟以对抗能够侥幸进城的敌人。
通鉴评价张巡随机应变,雷厉风行,所以叛军都信服他的智谋。这话不假啊,以张巡的智谋,在古之名将当中也是很突出的了,而且他必能胜任现代黑客的职业,什么都能破解。另外,张巡在军事上灵活多变,譬如他练兵从不按什么古人的兵法,而是让部下将领们各自按照自己的方法去教习。有人就问其中的原因,张巡说:“现在和叛军作战,叛军主要是蕃兵蕃将,特点是忽合忽散变化不定,所以就需要我们锻炼应付突发的事件的能力。如果将士们动辄请示上级,一旦有突然袭击,那就来不及了。所以我让士兵们了解将领的心意,将领又能够熟悉士兵的情绪,这样再作战的时候,就如手指挥指头一样自如了。”张巡除了智谋高超,他的身先士卒也很令人敬佩,而且军令甚严。有时战斗激烈,有些将士会不自觉的后退,张巡就在阵地上对他们说:“我就在这里绝不离开,你们都应该为我回去与敌人继续交战。”所以将士无人敢再后退,又都纷纷向前,与叛军死战,最后都能打退敌人的进攻。但张巡并不是一个霸道的人,他待人很诚恳,胸怀坦荡,加之他随机应变,出奇制胜,并且赏罚分明,能够与部下同甘共苦,在军中威信很高,他部下将士都肯为他拼死效力。
但睢阳毕竟已经十分凄惨了,坚守睢阳的士兵仅剩下六百人,张巡和许远把全城分成两部分,各带一人,亲自率兵固守,张巡就守在东北,而许远则守在西南。二个人和士兵们共患难,一起吃茶纸饭,日夜苦战,再没有下过城楼。对于攻城的叛军,张巡则动之以理,晓之以情,以他们的这种逆境,居然说动了前后二百人来投诚,并为之死战,看来张巡的口才也是很出色的。
睢阳一直是在自己坚守,孤城向敌——当是时,许叔冀在谯郡,尚衡在彭城,贺兰进明在临淮,可是谁都拥兵不肯来救睢阳。不过我们也不能太责备这三个人,因为这就和当初许远不愿分粮给另两郡是一样的道理:万一那座城投降怎么办呢,岂不是白派兵去了?一旦分兵,若叛军转而猛攻自己的城,那自己又如何守得住呢?事实上,如果是这种担忧的话,是大有可能成为现实的,但说什么,见死不救都十分让人遗憾。没有援兵支持的睢阳城,守卫起来日益艰难了,别人不肯主动来援,如果自己去求援呢,未必不会没用吧。张巡这么想着,便让南霁云带三十名骑兵突围出城,到临淮去求救。南霁云出城相当不易,有数万叛军来阻挡,但南霁云十分勇猛,帅这三十骑兵直冲敌阵,左右开弓,几乎所向披靡,等突出重围后,南霁云这边仅伤亡了两名骑兵。来到临淮,南霁云见到了贺兰进明,向他表达求援的意思,贺兰进明则说:“现在睢阳城不知存亡,就算派援兵去,怕也没什么用。”南霁云说:“我以死向您担保,睢阳现在绝没有被攻陷。再说睢阳如果被叛军攻下,下一个就轮到了临淮,我们两城就好像毛和皮相依,皮之不附,毛将焉存?将军怎能见死不救呢?”贺兰进明很喜欢南霁云的这份率直和勇猛,但终究还是不肯听他的劝告,并强行把他留下,酒食侍侯,好好的招待他一番。南霁云见此,十分悲伤,哭着说:“我突围出来的时候,睢阳城中的将士已经有一个多月没有粮食吃了,就算我想在这里吃下这些美味,但又怎么能咽得下去?将军您手握强兵,眼看着睢阳就要陷落,却丝毫没有救援之意,这岂是忠臣义士的行为?”说罢,南霁云咬下来自己一个手指头,交给贺兰进明,并说:“我南霁云既然不能完成主将交给的任务,就请留下我的一个手指以表示信用,我也好归报主将。”座中的人见此都很受感动。但感动归感动,贺兰进明最终也没有派出一个人。贺兰进明之所以不敢轻易分兵救援,除了担心张巡、许远将来的功名会超过自己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房琯当初嫉恨他,任命他为河南节度使,又让许叔冀作他的节度都知兵马使,两人都兼御史大夫,而许叔冀自恃所部兵力强壮,而且与贺兰进明又是一样的官职,不肯接受贺兰进明的节制,所以贺兰进明担心许叔冀会乘机袭击他——那么,我们怨尤的黑名单上,除了李巨、贺兰进明,现在又加上了一个许叔冀,睢阳城破的责任,他们都有份。这样,南霁云只好离开临淮,重又回到危城睢阳。但,三十人出城还好办,入城却是怎么也不可能,所以他又到达宁陵,还好,宁陵城使廉垣肯与他一起去睢阳,于是他们率步、骑兵三千人,于八月初三的夜里,突进叛军的包围圈里,边战边进,终于进到睢阳城中,伤亡十分惨重,只剩下了一千人得以入城。当南霁云将贺兰进明不肯来援的消息说出来时,城中将士和官吏得知救兵无望,最后一点希望都被这无情的拒绝击的粉碎,无不痛哭起来——虽然一千二百多年了,我们不可能听到当年睢阳城中悲凉绝望的哭声,但单看文字足以使我们也难过起来。前面已经难过了几次,记忆犹深的是悲情三人组的悲惨下场,还有颜杲卿和建宁的死,而睢阳未破,已足以令我们先难过一阵子,后面的事情,可想而知,是比这还要凄惨的。叛军知道没有睢阳无援兵来救,又加紧了围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