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还没有真正地来到,但天已变得出奇地暖和了。经过漫长冬天洗濯的西海池,沉静而碧绿,一些耐冬的水禽在轻轻地游弋。听说太宗有难得的兴致,要和弘文馆的学士们来海池边游玩。宫人们急忙把暖屋里的花花草草搬来,摆在临湖殿旁的海池边,这些各式各样的花朵枝叶,点缀着末冬萧索的御花苑。
太宗在魏征以及弘文馆虞世南、褚亮、姚思廉、欧阳询、蔡允恭、萧德言等众学士的陪同下,来到临湖殿旁的水亭上。宦官们的动作就是快,早在太宗来前的空儿,把亭台收拾得利利索索,摆上酒席。
太宗在当中龙椅上一坐,面朝一池碧水,对那些学士们说:“朕刚才在弘文殿与魏征谈论,获益良多,人欲自见其形貌,必资明镜;君临天下欲自知其过,必赖忠臣。若君主刚愎自任,自以为贤,臣下且复阿谀顺旨,君主失国,臣亦不能自全。如虞世基等人,以谄媚为能事,皆欲自保其身之富贵,隋炀帝既弑,世基等亦被诛。公等应引以为戒!政有得失,朕有过错,各希尽言!”学士们也不知魏征和皇帝都谈了些什么,听话音反正都是些议谏的事,于是众人拱手道:“当竭愚诚,尽盲瞽。”
众人纷纷表态,只有虞世南,一言不发。其中原由鲜为人知。
原来,虞世南字伯施,越州余姚人,太宗提到的虞世基是他的亲哥哥。兄弟俩从小刻苦读书,好学不倦,文章写得很好。陈朝灭亡后,兄弟俩来到长安,都很出名。隋炀帝为晋王时,听到兄弟俩的好名声,和秦王杨俊写信争着要他们。虞世南以母亲年老为名,推辞不去。大业初年,始任秘书郎,后迁起居舍人。而哥哥虞世基却青云直上,成了隋炀帝的宠臣,大权在握,吆五喝六,衣着车马比王公们毫不逊色,虞世南虽然和哥哥在一起,却衣着俭朴,清廉自持。宇文化及杀死隋炀帝后,接着要杀虞世基,虞世南抱着哥哥号哭,请求替兄长去死。宇文化及不听,杀死了虞世基,却提拔虞世南当了高官,虞世南欲替哥哥去死,表现了兄弟情义,为时人所称道。如今太宗当着虞世南的面骂虞世基是大佞臣,虞世南当然不大高兴。太宗也看出虞世南的不自在,笑着说:
“世南是世南,世基是世基,二者不可同日而语,论起来,隋炀帝还是朕的表哥呢!”
听太宗这一说,虞世南面色缓和下来,在太宗的示意下,端起杯子抿了一口酒,这事就算过去了。
太宗似早有准备,从袖里拿出一张纸,对大家说:“朕昨晚读书时,写了一首诗,朕念给众卿听听——”
众人一听,知道太宗是借诗明志,不但诗中寓意深刻,而且辞藻凝炼,吟来上口,便一齐拱手道:“臣等得以侍明主,实三生有幸!”
太宗哈哈大笑,端起杯酒一饮而尽,说:
“昨晚皇后看了这首诗,也说‘得以侍明主,三生有幸’,朕不想听你们的客套话,只想问问这首诗写得好不好。”褚亮见太宗反复考问,忙拱手答道:
“对仗工整,用典恰当,言之有物,有的放矢,不乏巧思警句……”
太宗扬手打断他的话:“别光说好的,也多说说短处。”
魏征看出太宗皇帝诚心向人讨教,但也是借此炫耀自己的才思,便想警示一下,想到这儿,魏征端了端袖子,即席赋诗道:
这首诗是说高祖创业艰难,劝太宗要警惕政治上的自满,不要取得一些成绩,就盲目自信,及时行乐。太宗自然听出诗里的意思,笑笑指着魏征说:
“魏征每言,必以礼约我!”
“说不谈政事又谈政事。”太宗举杯道,“喝下这杯酒,谈谈诗文,众卿可有什么新作吗?”
虞世南还未从哥哥虞世基的坏名声中醒过来,见太宗眼看着他问话,只得答道:
“臣秋天时做了一首《咏蝉诗》,甚能表达臣此时的心境。”
“说来听听——”太宗满有兴趣地说。
虞世南手打着节拍吟道:
此诗托物寓意,作者说自己虽为贵宝,但仍像蝉儿一样栖高饮露。自己虽然声名远播,但立身高洁,并不需要什么外在的凭藉。太宗也听出了虞世南的清高和自信,笑着对大家说:
“咏蝉者每咏其声,而世南独尊其品格。清华隽永,高标逸韵,这样的性品,哪里去找啊!”
众学士听这么一说,也纷纷跟着称贺,言虞世南的咏蝉诗为古今一绝。远处吹来缕缕微风,水面上荡起一层层绸缎般美丽的波纹。六、七只长腿长颈的丹顶鹤望见临湖殿水亭上的红花绿叶,以为是春天的风景,伸展着翅膀,连游带飞地向岸边跑来。太宗和诸学士笑吟吟地且饶有兴趣地看着,仙鹤们也扑到亭边,太宗领头用筷子挑一些饭菜扔进水里。大伙儿伸着头看,以为仙鹤们会来抢食这些天下无双的御膳,但高傲的仙鹤见有人以施食为乐,扭了扭头,游一边去了。把它们柔美冷静的目光投向那过早降临到人间的花草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