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恶战持续了整整半天,直杀得天昏地暗,血流成河,几里之内都是死尸。李渊率亲兵巡视战场,怆然有感,对身边浑身是血的李世民说:
“老生不识时务,使生灵横遭涂炭,乱兵之下,善恶不分,火烧昆山,谁论玉石。无妨死人之内,大有赤心于我李氏者,取来不得。及此战亡,恐以后没人再记起也。九泉之下,余恨绵绵。吾静而思之,良深痛惜。以后取得天下,当以文德治之,不用兵戈!”
李世民耐心听完了父亲的感言,拱手请求道:
“将士此刻斗志正旺,天快黑了,机不可失,请下令攻城!”李渊点点头,毅然命令道:“即刻攻城!”
由于没料到今天的战斗如此大获全胜,为攻城准备的云梯尚留在十里外的大营里。回去取也来不及了,李世民命令部队搭人梯而上。杀红了眼的将士们,恶劲憋得正足,争先恐后,飞速窜到城下,搭起人梯,赤臂而上。
守城的兵士见主将已死,主要兵力全部战死,在城外,义军英勇,势不可挡。于是兵无斗志,把手头的滚木擂石往城下一掀,而后一哄而散。义军遂以极少的伤亡,顺利攻占了霍邑。大破宋老生,攻克了霍邑城,兵进长安,首战告捷,李渊异常高兴,召开了隆重的庆功大会,对有功将士予以嘉奖。在拟定授勋的名单上,有人提出,按古来例法,地位低微的奴仆、部曲,虽然立了战功,但只能奖些金银,不应授以勋位。李世民对此陈规陋习,坚决表示反对,他说:
“义士应募,冒矢石,攻坚城,何分奴主。今论功行赏,岂可有等差!”
李渊认为李世民说得有理,下令道:
“山藏海纳,黥而为王。诸部曲及徒隶征战有功勋者,并从本色勋授,不得以贵贱论功。”
义军按功颁发赏赐,使得昨日的刑徒、仆隶,胸脯上也戴上了大红花,摇身一变,也成了有官阶的上等人。于是人人高兴、个个欢喜,手拿勋授,奔走相告。
对霍邑城的官民,李渊也不亏待,开仓放粮,赈济贫穷,安抚人心,把原属宋老生部的士兵,编入义军,不加怀疑。原官员有愿继续留任者,重新授官。
李渊这一折腾,新增品级官员五千多人,光五品以上就有上千人。有人上谏书,认为授官太滥,不利于义军的作战和发展。李渊却说:“天下之利,人不能独吞。将士皆归于我,我岂能不尊敬。隋政的败坏,亦与此有关。雁门解围之功,东都授救之勋。隋炀帝有难时,便许授人以大夫。祸去之后,则撇之脑后,惟加之以小尉。所以,士无斗志,将有叛心,板荡分崩,以致有今日之难。覆车的明鉴,不敢效仿。况且加官抚慰,正是鼓励将士效命于疆场。吾好生任赏,其优甚多,当以不日而定天下。”
李氏义军英勇善战,论功行赏,赈济贫穷,美名远播。流窜于三辅山中的大大小小的武装纷纷赶来投靠,多时一天数以千计。义军的队伍迅速壮大起来。
灭了宋老生,接下来就是屈突通。李渊父子安顿好霍邑,率兵向河东挺进。八月十二日,兵至鼓山。绛郡通守陈叔达领兵坚守。陈叔达字子聪,乃陈宣帝的第十六子,南陈时封为义阳王。此人颇有才学,即兴赋诗,援笔而就。历任侍中,丹阳尹,尚书等高官。入隋朝后,地位大跌,仅在偏僻的绛郡任个小小的通守。李渊以陈叔达非隋朝同类,且爱其才学,决定先礼后兵。李建成自认为读过多年书,腹有才学,口有辩才,自告奋勇,匹马到城下去说降陈叔达。
不料刚一开口,李建成就被陈叔达大骂一通,匹夫贼子的羞辱一番,又令军士放箭。李建成只好抱头窜回,气得咬牙,促劝父亲赶快攻城。
绛郡是个小城,城墙低矮,守卒弱少。攻其有何难哉。李渊旋即下令攻城。
令旗一挥,战鼓一擂,义军跟玩儿似的,飞步赶上城头,隋军一触即溃。李建成一马当先,冲到通守府,把在大堂下正襟危坐的陈叔达抓了起来,五花大绑,解到李渊军中大帐,请求下令立即将陈叔达斩首,以解先前诟骂之恨。面对死亡,陈叔达神色恬然,立而不跪。李建成刚想上去踹他两脚,让李世民止住了。李世民来到父亲身边,附耳说道:“叔达为官清明,为人正直又有才学。目下我军正是用人之际,请父帅以礼感化之。”
李渊点点头,喝退刀斧手,走过去,亲手为陈叔达解去绑绳,并命人看座,以礼相待。陈叔达本是义人,感李渊真诚,表示愿意归顺。李渊马上安排他和温大雅一块同掌军中机要。
安抚好绛郡,十五日,李渊兵至龙门,恰逢出使突厥的刘文静又从突厥带来五百突厥兵、两千匹战马。李渊见突厥兵少马多,心中窃喜,嘉褒刘文静说:
“我大军已至龙门,即将渡河,突厥来援,且兵少马多,卿之功也。”
刘文静拱手说:“全赖唐公威名远播,事情才如此顺利。”
李渊高兴地拍着刘文静的肩说:“走,叫上李建成、李世民。我们到黄河岸边观察地形去。”
黄河从丛山叠嶂中走来,在荒原上流去。她波涛滚滚、浩浩荡荡,一泻万里。龙门段上,嶙峋壁立,河水贯穿在两山之间,地势骤然下陷,庞大的河水从绝壁上摔下来,汹涌澎湃,狂涛乱卷,发出惊雷般沸腾的轰鸣。浑黄的河水闪着晶亮的泡沫,激射半空,形成茫茫银雾,笼罩在龙门上空。天近残秋,河水喷出的雾气,泠泠透人骨缝。李建成打了个寒噤,缩了缩脖子,说一声:“这里还怪冷哩!”